第二十三回
臬司衙门查冤狱
秉公执法释徐海(4)
喻茂坚还沉寂在徐海所说的惨烈战况中,卢宅仁却是慌了神,忙上前一躬:“宪台大人,这几个人……这几个人是……”
喻茂坚苦笑了一声:“我知道,这几个人虽自辩是私自海运,其实就是海盗。我在铜陵之时,便有乡绅勾结海盗。”
卢宅仁这才松了一口气:“既然这样,也不算冤了他们。”
喻茂坚一边看着案卷,一边说道:“但说他们是正犯,证据不足,刘文海的案子是在福建做的。我们就要查出案犯是谁,他们是海盗,另有一番说法,但是我定要查出真凶正犯,方不失公允。”
自臬台衙门回来,喻茂坚便心事重重。祖父依旧是烹了几道小菜,见喻茂坚这般,便打趣地说道:“你这流官,我还真怕你做不长。”
“祖父何意?”喻茂坚道。
喻志善指着桌子上的一盘素炒蛏子:“此物价廉物美,爽口至极。你要是任官大明各个州县,我也成了无所不会的庖丁了。”喻茂坚这才展颜一笑,替祖父打扇。喻志善说道:“怎么?衙门里有难题了?”
喻茂坚:“原是一帮海盗的冤案,我也在想着,给他们翻了案,是否助纣为虐?若是不翻这个案子,又有点欺心,有失公允。我该如何是好?”
祖父笑道:“这分明就是两码事,你非要揉在一起。督着查明正凶,是你御史的本分。关于稽查海盗么,就不是你职分的事儿了。”
吃完了晚饭,喻茂坚忽然想到了什么,将仵作的验尸格交给了祖父,说道:“您看过洗冤集录,您帮我看看,这里有什么可疑之处?”
祖父借着灯影,细细地看了验尸格:“这案子不是男子所为,而是女子泄愤。我断定肋下不足半寸的伤口是致命伤,料想应该是发簪一类的锐器,头上的撞击反而不是致命伤。仵作勘验说,并无血衣血裤,什么意思?杀害刘文海之时,定然是光着身子。”
喻茂坚得了主意,随即找到了卢宅仁。卢宅仁这几日也没有睡好,自己官运虽然不旺,但是踏踏实实地走下来,也没有出差错。这刘文海该死,徐海等五人有嫌疑,也是亡命徒,该杀。可是这么顺当的一个案子,却偏偏被御史喻茂坚挑出来了不是。喻茂坚却深知他想的是什么:“臬台也不必萦心,我查阅了臬司的存档,其他的案子处置得都没有差缪,十分允当。这案子处置也是不错,只不过没有拿到正犯。定徐海几个人死罪也颇草率,仅此而已。”听喻茂坚这样说,卢宅仁也就放下心来。当即传了仵作,细细的核对了几处疑点,便来到了出了命案的恒祥老店。
恒祥老店坐落在码头东边,一溜水榭压水而建,看墙基的刻文,却是洪武九年,也是个百年老店了。提起了当时的命案,掌柜的眉头锁成个疙瘩,忙将喻茂坚和卢宅仁让到了雅间,赔笑说道:“现下很多人都不记得此事了,我这店才能继续开下去。二位老爷里面说话,我一定有问必答,切不可再次宣扬出去,就当是体恤小人了。”
喻茂坚点了点头:“当日刘文海住店,可有什么人同行?”
掌柜的为难地说道:“啊呦,这哪里记得清爽啊,我去取了店历,查一下就知道了。”
店家一溜小跑下去了。不一会,他便抱着一个草纸的册子上来,足足有半寸多厚,这便是店里至关重要的店历了。就是旅客入住客栈时,登记的姓名籍贯。打开到了事发的日期,掌柜的读道:“在这儿了,正德十三年二月初八,行商之人刘文海,妻子刘窦氏。”说着,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那一日是小人办的,因不会写这个‘窦’字,还是那刘文海的妻子刘窦氏亲笔写的呢。也是奇了,这刘文海说是商人,却不认得字,让一个女人抓毛笔,实在不成体统。”掌柜喋喋不休地说着。
喻茂坚却注意这个端正娟秀的‘窦’字。将店历交给了卢宅仁说道:“正犯找到了。”
于是,在福州范围内,便开始了寻找这个神秘的“刘窦氏”。找遍了全城,又查了人丁普表,也没有这个刘窦氏的踪迹;查遍了周围州县的客栈,店历上也没有刘窦氏的记载。还是一个老差役甚有经验,一躬身:“在大明朝,孤孀是不肯只身出门的,即便是出门也走不远,我们莫不去查一查姑子庙?”一语道破天机,果然在东门外金鸡山麓的地藏寺找到了俗名窦玑的姑子,现下已经落发修行,法名净慈。喻茂坚率卢宅仁到了地藏寺的时候,查找挂单记档,是命案后的第三天。
净慈师父身穿衲衣,头戴青布佛冠,脚蹬布鞋,看上去尚在壮年,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礼佛烧香,敲了三番磬,拜服到两位大人面前,却是对如何杀害刘文海的经过供认不讳。说话不疾不徐,好像那场让人触目惊心的命案不是自己做的一样:“我是旧港之人,自幼便不知父母,一帮跑船把我养大,被这刘文海看上了,硬霸占了去,我一开始也想忍了,但是这刘文海勾结红毛国人,杀我族人,新仇旧恨一起,我便想杀了他。”
净慈师父凄然一笑:“杀了刘文海,红尘便与我无缘了,便在牙行手里买了度牒,皈依佛门,不知道能否消了我的罪孽。此番是我投案,任凭老爷们处置。”说罢,合十闭目。
喻茂坚不由长叹一声:“既有度牒,便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此后需好生修行。”便率卢宅仁离开了地藏寺。徐海等几人赦免无罪,但又无杀人越货的实据,只每人赏了几板子,好生劝解,务农经商,切不可再违例出海,将五人释放出了刑狱。
注1:大明武宗毅皇帝实录卷之一百六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