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夷

匪夷

水兰舟看了看玉绾,她很快就露出了倦容,望着一处径自出神。他心底叹息,缓缓步出帐篷,外面静悄悄的。

水兰舟没有声张,这时见四下无人,便撩开自己的袖子,倏地,从袖子中隐隐闪动出了碧色身影,转眼间,他已经放出一只纸鹤。纸鹤摇摇曳曳地扇动翅膀,飞出了他的袖子,飞向半空中。

纸鹤飞得极为快速,不过眨眼工夫,渺小的身影已经在部落的上空消失。这奇玄怪妙的一幕没有被除水兰舟外的任何人看到,不然估计要骇绝而死。

他这只纸鹤,自然是放给沧海明月楼,那座塞外酒楼,是他在此地存放身份的唯一之地。

现在连随身的小桃都不在,玉绾只能自己解决梳洗问题。戈尔瓦拎过来的那只木桶就派上用场了,半个时辰洗完澡,在帐篷里慢慢地试着自己的靴子。穿西域人的皮靴,玉绾有生头一回,脚下好像绑了块砖,实在有些重。

玉绾走出帐篷,心里有点奇怪,便朝前面走过去,刚走出一两步,突然耳边作响,一阵马的嘶鸣声响彻了周围。玉绾不由得被惊了一下,回过头,看见一匹骏马风驰电掣般,向她冲来。

玉绾连忙往一旁躲,不敢太靠近。

然而,那匹马却迅速转变了方向,再次朝着她冲了过来,这一惊非同小可,玉绾顾不得许多,身子随之一侧,下意识避开。可是那匹马速度不减,竟然也能生生地掉转了奔驰的马蹄,更加逼近她。

玉绾穿着笨重的靴子,行动不便,尝试着又躲了几下,依然徒劳无功。无论她往哪个方向都能被不断逼近的马追逐到。最后,马还是越来越近了。

此时已接近晚上,周围陷入一种暗沉之中。

几乎逼到脸前,玉绾才看清,这是匹硕大的枣红马,马鬃光亮,在阳光下如一道亮丽光影。“嘶……”马的前蹄抬起来,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叫,一对眼睛盯向身前的玉绾。

此刻玉绾竟觉得马的眼睛闪着几分妖异的光,寒凉无情。她攥了一手心的汗,一时间和马对视,不知应作何反应。

她的余光隐约发现,一顶遥远的帐篷后面,立着一个漆黑的身影,那身影身上的黑比夜色还要纯正,烙在了她的眼睛里。那个身影就站在帐篷后,黑暗且含着迫人的压力。

迦楼?贪狼的国师迦楼?

玉绾的目光不可思议地闪动着,正在这时,马的前蹄,狠狠地踹向她的小腹,幽黑的铁掌似乎压着催命的阎王。马蹄弯曲拉伸,闪电间已是到达玉绾身体前的一寸。

玉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额上汗出如浆,茫然无助地看着高大的枣红马。

“唰!”一道剑光闪过,玄青色的身影飞掠过来,手中的剑精准地削下了马的一双前蹄。

玉绾向后倾倒的身体被抱住,一只手臂横在她腰上。广阔草原,永远不缺少英雄救美的桥段。玉绾转过头,看着这位救她的英雄。

水兰舟一手提着剑,另一手抱住她,眼睛却盯着那匹失了前蹄的枣红马看。

玉绾费力地挣扎一下,撑着水兰舟的手臂朝前面看,想看看那匹马如今怎样了。水兰舟低头看她:“你莫担心,它再不能伤你。”

玉绾惊魂未定:“这马是怎么了?”

只见那马瘫在地上,浑身抽搐,但是那双马眼,还是呈现着可怕的赤红色。

水兰舟缓缓把剑收到手臂后,抬头看着她,半晌,才悠悠地道:“这马的行为,极像是被人用邪术控制了,这部落里一定有人精于此道。”

玉绾回不过神来,她望着水兰舟,脸上一片茫然。

水兰舟看见她的神色。一时也知道解释不清,只得叹了一声,用力扶起她,说道:“先起来,我慢慢解释与你听。”

玉绾比往常都要沉默,回到帐篷内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面,一动不动。水兰舟也只是看着她,用那种清冷的目光,洞若观火,却又不动声色。

他们在此间万分纠结,寂静的帐篷外,突然响起了声音,并且越来越嘈杂,纷乱的脚步声清晰地踩在帐篷周围的地面上。

水兰舟和玉绾互看一眼,撩开帐篷的帘子,外面有人经过:“出了什么事?”

那人还举着火把,看到水兰舟稍稍停了停脚步:“月留公子,我们几个人正要去找大夫,您先歇着吧!”

水兰舟一愣:“找大夫?谁生病了吗?”

那人抹了一把脸,已经走得满脸是汗水,喘气也变粗了:“我们部落的事,公子就别操心了,还是回去歇着吧!”说着就要继续向前走。

后面脚步声起,玉绾也走了过来。

水兰舟又开口道:“鹰格老爹对我们有大恩,我们正希望尽点绵薄之力,也是求心安。若是现在部落有了什么麻烦事,还请您告知我们一声。我们能做的,都会尽力而为。”

那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叹了一声,道:“唉,也不瞒月留公子,这次正是鹰格老爹他家的儿子,戈尔瓦垮了。那小子明明白天还好好的,傍晚的时候还跟人比试了一场,回来就突然不行了。鹰格老爹十分着急,围着儿子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我们几个就忙着出来找大夫!”

那人说完便匆匆走了,一刻也不敢耽搁寻大夫的时间。

水兰舟带着满腹疑团转过身,玉绾也很吃惊。戈尔瓦不行了?那个健壮如牛,身体堪比一座小山的壮汉子?

这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为什么出事的人偏偏是戈尔瓦?

两人都有点担忧,玉绾尤甚,之前的不快早已经消失不见,她现在想亲眼看看戈尔瓦怎样了。

眼睛瞟到房中的木桶。玉绾更有点心酸,好好一个年轻人,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

在帐篷里巴巴地候了一个多时辰,听着外面人来人往,似乎大夫来了,不过诊断的结果却还是在揪心之中。

水兰舟再次走出去,撩开帐篷帘子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人被众人围着走了过去,那人背着大夫的药箱。只见大夫被围在中间,和那些人说着什么,半晌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围的那些人一瞬间都沉默下来,大夫排开众人,自顾自背着箱子走了。那群人有的摇头有的叹息,暗夜中被这些细碎的声音搅得人多了一丝哀愁。

玉绾的心提起来,水兰舟转头和她对视一眼,具体细节他们一概不知,如今也只能去看看,眼见为实了。

鹰格站在门口愁容满面,也是不忍心看自己儿子那个不省人事的样子。

水兰舟在门外请求:“在下略懂医术,不如让我试一试。”

鹰格摇头叹气,半晌,只得豁了出去,死马当活马医。实在是自家儿子的情况,已经让他束手无策。

水兰舟举步要走,衣袖却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攥住,玉绾仰着脸,目光如水流波动:“我也进去。”

这个含着柔情的举动,让他怔了一下,微微看过去,玉绾已经低下了头。水兰舟顿了顿,便轻轻地牵了她的手,轻柔地道:“好,我们走吧。”

戈尔瓦刚猛的身体,无力地躺在榻上,周围围着部落里的几个长老,脸上都带着沉痛的表情。玉绾忽然想到,戈尔瓦是部落中的第一勇士,听他日前所说,如果比武胜了,可以为部落减免贡银。那么,戈尔瓦忽然遭此大难,不等于部落的希望被断绝了?

水兰舟的手指按着戈尔瓦的手腕,细细地探着脉象,一探之下,他顿时神色一凝。

鹰格赶紧走进来问道:“怎么样?月留公子,您可看出来了?戈尔瓦这是得了什么怪病?”

水兰舟把手缓缓放下,转脸看了看他,片刻才道:“我没探出他体内有病因,却查到了中毒的迹象。”

“中毒?”鹰格瞪着眼珠子,难以置信地道,“你说戈尔瓦中毒了?”

水兰舟点头道:“正是。他是被人蓄意谋害,下了沙漠毒丹。”

鹰格一个踉跄不稳,旁边的长老立刻把他扶住:“保重些,鹰格老爹!戈尔瓦还指望你……”

鹰格的表情渐渐地狂乱起来,他跳起来就要往外冲,口中狠狠地道:“戈尔瓦下午是跟葛彭的儿子比试的!好小子!敢这么耍手段,祸害我儿子!老子非找他讨个公道不可!”

鹰格的眼睛慢慢红了,几个长老竟也拉不住他,只见他一意地往外头冲。别人敢害他儿子,他怎么也要对方赔命!

正是红了眼,意识迷乱的时候,一只手臂骤然搭在他的肩上,同时一股花的清香弥漫在身边:“老爹不要激动,我能解这毒丹的毒。”

鹰格顿住了,他缓缓回头,几个长老立时将他拉到床榻边,开口劝说:“鹰格你先听听月留公子的话,他既能看出戈尔瓦中毒,想必也是解得了的,你心急火燎的这是干什么嘛!”

鹰格不往外冲了,他目光豁亮地盯向水兰舟。

水兰舟从衣袖中取出瓷瓶,倒出了一枚丹药,说道:“这里有一颗百解丹,能解百毒,也能解令郎身上的沙漠毒丹。”

鹰格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倒没想到这个毒还能解,当下感激不尽地看向面前的月留公子。

水兰舟把瓷瓶收回袖中:“还有一事,老爹,附近的一些部落,究竟谁手上有沙漠毒丹,您可真清楚吗?”

鹰格垂下了眸子:“葛彭父子一向会倒弄阴谋诡计,这次他儿子也要参加比试,以往的部落间较量时,他儿子败给戈尔瓦是常事,这次定是想提前陷害戈尔瓦,让他不能成为绊脚石,这葛彭父子两个,是什么下三烂招数都会使出来的!”

水兰舟微微颔首,淡淡地叹了叹,转头道:“玉绾,我们出去吧。”

玉绾瞥了戈尔瓦一眼,他的脸色已经透出灰白,眼睛紧闭着。她张了张口,还是道:“那百解丹,还是尽快给他吃了吧!”

说完看了看鹰格,与水兰舟一同出去了。

天已黑透了,草地上有些潮湿,因为走得急了点,玉绾脚下一滑,水兰舟连忙扶住她:“还好吗?”

玉绾摇头,在夜色掩映下,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脸颊有些燥热,热得她心里有点慌。

水兰舟露出一丝笑:“那走吧,慢慢走,我牵着你。”

我牵着你。这句话莫名又让玉绾心跳加快了,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情绪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这些日子,有很多次她在看着水兰舟时,他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只是平常地冲她笑了笑,她都明显觉得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在不安分地跳动。

她隐约知道这是极不妥当的事,与他在一起十几年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滋生这种不应该有的感情。

过去的日子里,他若即若离,常常转眼就不在了。曾几何时,像现在这般,朝朝夕夕都在她身边,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水兰舟已经伸手,将她的一只手握住。玉绾心绪不宁地想,以前他对她若即若离,是不是故意的?

戈尔瓦服了百解丹后,果然不久就醒了,鹰格兴高采烈,便加紧调理儿子的身体,在西月皇宫发出的正式比赛的日子前,戈尔瓦已经基本无大碍了。这位勇士,总算是没有错过人生里的重头戏。

一大早部落里的人聚集在一起,送了老远,第一场比试鹰格老爹不放心。始终在场外看着,并且,硬拉着水兰舟在旁边陪着。水兰舟也无事,便跟着去了。倒是玉绾看见他走的时候,盯着他的背影,眸中有些郁郁寡欢。

水兰舟在场外看着,这是一种纯粹力量的角逐,戈尔瓦壮硕的身体,挤在这么多的勇士中间,也算不了出类拔萃。

一上午的比赛中鹰格老爹都紧张万分,恨不得眼睛就长在比武台上。水兰舟只管一笑置之。

比赛到中途,水兰舟的目光忽然凝在半空中的一处,那里正不为人知地飞来一只绿色纸鹤,翅膀曳曳,点点如光。

水兰舟瞥了一眼身边的鹰格老爹,悄悄离开人群,到了不起眼的地方,手指向那只纸鹤一指,纸鹤就停留在他指尖上。那纸鹤缓缓打开,最后竟变成一片绿色的树叶。

水兰舟凝视的目光有些沉,树叶上写着几句话,是碧落传过来的。

公子,大劫将至,您所处的地方十分危险,我等将尽快赶至您的身边。但魔尊在周围布下了重重封锁,我等四人的实力不足以与之周旋,一切都希望公子小心。必要时,我们会开启天音锁,公主的四大守护神兽到时就会显形,无论如何,您和公主皆不能有闪失。

树叶上的字到此结束,水兰舟张开手,树叶缓慢飘浮起来,慢慢在手心中化成粉末飘散。他的心思却还沉浸在震惊中,开启天音锁……那该是多糟糕的一步……

四大守护神兽一旦出来了,秩序就会被打破,也就等于,一切的苦心经营,全都化为了泡影。

当无路可走的时候,碧落、黄泉、紫陌、红尘四个人选择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一招,放出天地灵兽,搅动一场轩然大波,以保住水兰舟两个人为先。可惜,就算真的这样做,月留公子——水兰舟也活不了多久了。真正能活下来的,只有玉绾一人。所以,这是逼到绝境的一招,一旦使出,永无回转。

水兰舟悄然无声回到人群里,在这样举步维艰的情况下,却只能靠他自己。

鹰格沉浸在激动的情绪里,回去的路上也不停地跟周围的人说这说那,戈尔瓦表现出众,看台上西月王派来的官员频频点头,表情明显赞赏有加。大喜过望的鹰格对自己的儿子顿时信心倍增,自豪感油然而生。

玉绾坐在帐篷外面的一张小凳子上。远远看见水兰舟的身影,她一眼便认出来了。那身影向她走过来,她站起来,叫道:“师父,怎么去了这么久?”

水兰舟抬了一下头,果然,回来的时候慢悠悠的,此刻已经天快黑了。他看着玉绾,笑了笑道:“鹰格老爹很开心,你在等我?”

玉绾声音轻轻的:“你该带我一起去的。”

水兰舟眸光微动。淡淡一笑:“你想去看吗?明天我可以和你一块去。”他看了看她,又问:“你吃饭了吗?”

玉绾点了点头:“吃过了。”

水兰舟盯着她,旁边鹰格的妻子白桑,笑道:“姑娘什么也不肯吃,中午就喝了点儿羊奶。到底我们这儿粗茶淡饭,怠慢了姑娘!”

玉绾脸一红,有些过意不去,便忙说道:“不是的……”

水兰舟看了看白桑夫人,转过脸看着玉绾,悠悠地轻笑一声:“我也还没吃,陪你一起再吃一顿吧?”

玉绾点点头,越发觉得别扭,浑身都不自在起来。白桑夫人见状一笑:“我把给你们留的饭端来。”

作画

戈尔瓦一鼓作气,这位勇猛的壮士在面对好几个与他差不多实力的对手时,表现了非凡的气力和毅力,战胜了对手。鹰格老爹容光焕发,在部落里到处为戈尔瓦搜罗对手练武,恨不能将自己的儿子供起来。

部落里的人也对鹰格一家子客客气气,毕竟戈尔瓦如果比赛赢了,对整个部落都是件有利的事。

这些日子里,玉绾因为穿不惯西域的衣服,行动不便,就长时间待在帐篷里,哪也不去。水兰舟那天陪鹰格去过比赛现场一次之后,便没再离开,这几天就跟玉绾在一块,研究西域的一些人情风俗,正可谓不亦乐乎。

白桑夫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件衣服,冲玉绾笑道:“姑娘,你的衣服我补好了,过来看看能不能穿!”

玉绾惊讶地看着她手里的衣服,正是自己昏迷前穿的裙子:“这是……”

白桑夫人笑了笑:“姑娘穿我们这儿的衣服始终不习惯,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衣服穿着最舒服。我看姑娘换下来的这件衣裳,衣裳领子都破了,裙角也撕坏了,我就试着用碎料补了一补,应当还能穿的。”

玉绾听了,自然十分高兴,先前知道衣服破了,自己就算再想穿,也没有办法。既然白桑夫人把衣服补好了,那当然再好不过。她接过衣服,果然看裙角处,都被细致地打上了补丁,颜色与裙子的颜色很相近。

她由衷地笑道:“多谢夫人!想不到夫人这般手巧。”

白桑夫人眼角都笑得弯了起来,她说:“我针线手艺粗笨,补得不好,姑娘多多见谅。”

“哪有的事!”玉绾拎起那件衣服,心想能马上穿到身上,颇有些爱不释手,“夫人真是太谦虚了。”

白桑夫人见玉绾喜欢,也就不再说什么,低下头抿嘴一笑。

傍晚刚洗过澡,玉绾就把白桑夫人送来的衣服换上,系上丝绸的腰带,她轻吐了口气。到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白桑夫人说得不假,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衣服穿着最舒服,也最合身。

她撩开帐子走出去,呼吸外面的空气,这次走路的时候,就不会感觉别扭了。鹰格蹲在沙丘上,旁边是水兰舟。在这段时间里,这个塔扎部落的勇士,在空闲时,倒是热心地向水兰舟讨教中原的棋道,拿出多年以前来往的商队留下的一张棋盘和棋子,与水兰舟进行对弈。

看见玉绾走过来,鹰格眼睛亮了亮,笑着说道:“人家都说,中原女子温婉似水,美丽动人,我看到君姑娘穿这身衣服,果然好看得很!”

铁汉粗豪,夸奖女子时也直言不讳,无丝毫顾忌。水兰舟目光投向玉绾,唇边露出一丝微笑:“白桑夫人果然心灵手巧,这衣服上的补丁,看着也像一朵花。”

鹰格大笑。

只是笑着,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淡了下来,竟叹息一声。水兰舟拈棋子的手一顿:“怎么了?老爹有何心事?”

鹰格看看水兰舟,半晌,又叹了叹:“我心疼戈尔瓦,他一直都那么拼命地锻炼自己,希望能够配得上公主,这孩子,知道自己除了力气大,没别的大优点,心里其实也有点想不开。”

水兰舟微微颔首:“年轻人,有干劲和追求,都是好事。想不开,也可以慢慢来。”

这句话说得语气老气横秋,玉绾在旁边看了他一眼。

“我就怕这孩子一腔勇气,最后都成了流水。”鹰格不由自主地看着他,道,“这次的比试,毕竟高手云集,各个部落都想胜利,戈尔瓦肩上的压力,比我们部落的任何人都大。”

水兰舟听出端倪,转动棋子,轻问:“可是比试的事,有了什么麻烦?”

鹰格再看看他,侧过脸,重重地叹了一声。

玉绾见状,也只好从旁问道:“老爹有话不妨直说。”

鹰格道:“确实是。最近戈尔瓦遇到了一个大难关,这个难关,几乎难倒我们所有人了。”

水兰舟顿了顿:“是什么难关?想必不是比武了,戈尔瓦的实力,已经足以独当一面。”

鹰格叹道:“是啊!如果是比武,戈尔瓦大不了就拼了,输也便输了。可是,国王陛下选出了十个勇士后,说要来一场文斗,给戈尔瓦和其他参赛的每个人发了张画,说要写谜底。给我们十天为限,解不出来,就是败啊!”

文斗?玉绾愣了一下,继而在心底微微一笑。是啊,如果西月的国王真的想借这个机会为女儿选驸马,那自然是要选一个文武双全的人,仅有一身蛮力,确实不够资格当驸马。

水兰舟眼中波光流动,隐隐露出笑意。过了半晌,眼看鹰格老爹慢慢消沉,便缓缓问道:“不知是什么难题,竟能难住这许多的人?”

鹰格看了看二人,伸手自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卷,展开后,铺在桌子上。

水兰舟一眼看过去,玉绾也瞥了一眼。

一眼过后,两个人都是相视一笑。

只见那张画上,画的是一个和尚,在画一幅荷花的画。

不约而同,两人都联想到了中原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或者说,是一句广泛流传的话。玉绾吞吞吐吐道:“画上荷花……和尚画?……”

水兰舟眸中流转过笑意,已是转了身轻笑:“极妙,极妙。”

鹰格早就盯着他和玉绾的神情,此刻一阵狂喜涌上他的心头,小心翼翼地问:“这,这么说,二位都知道这画的意思?”

水兰舟笑了起来,说道:“知道确实知道,老爹,国王的意思是让你们把画的内容解答出来,还是说另有他意?”

“这个……”鹰格顿了一下,立即又道,“国王说,这是个谜面,让我们猜呢。”

水兰舟看了看玉绾,片刻,说道:“既是解谜,想必不会那么简单,恐怕是让我们对出下联,才算是过关。”

玉绾点点头:“说到下联,我记得,是这句‘书临汉帖翰林书’。”

鹰格一头雾水地盯着两人,不明白他们所说的下联又是什么,面前的画,如何能扯到对联上去?

水兰舟沉吟了一下:“不,不能用这句。这题目出得刁钻,就算我们知道答案,也不好随便作答。这样,难保不会有其他通晓中原民间传说的人,依葫芦画瓢。那时,就难说了。而且,那西月王,也未必就不知道答案。”

这么一说玉绾也明白了。近几年西月与中原通商紧密,这里的人知道中原的传说,实在不是罕见的事情。那么这个国王。看来是真想遴选一个人中龙凤的翘楚了。

鹰格看不懂两人的举动,只得问:“月留公子,依你看,这题目怎么解答才算正确?”

水兰舟看向他,淡淡地笑了笑:“怎么解答才算是正确的答案,我也没有把握。我只能为老爹试一试。”

鹰格激动地道:“好,请公子一试。”

水兰舟目光在棋盘上逡巡,半晌才道:“眼前就有一联,可以对。”

“什么?”玉绾问。

“棋中君子君中棋。”

鹰格嘴里把这句话念叨了一遍,问道:“公子,这就是答案吗?”

水兰舟点头道:“如无差,应当是的。”

“太好了!”鹰格站起来,由于动作太大搅乱了棋盘,他一脸兴奋之色,“月留公子果然天人也,我代戈尔瓦谢谢你!”

说着鹰格拿着画,满心欢喜地走了。

剩下一盘被搅乱,无人问津的棋局。水兰舟看玉绾,玉绾也看着他,不约而同,又是相视一笑。

白桑见丈夫回来,立刻上前道:“怎么样?可解出来了?”

鹰格大笑着道:“多亏你让我去找月留公子。果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白桑闻言,知道困扰多日的难题终于得解,心中也是松了口气。她轻叹道:“月留公子和那位君姑娘,我们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看他们也是极为显贵之人,他们感念我们的救命之恩,我们才能借他们的势。这次,若是戈尔瓦真能过关,我们可是要记住这个大人情……”

鹰格握住她的手:“我知道,这次如果不是部落真到了为难的时候,我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找他们,只要这次的劫难能顺利过去,保我部落无忧,我便是干什么也值了!”

几日之后,鹰格兴高采烈踏进水兰舟的帐篷,言道戈尔瓦答出了国王的难题。现在部落里,正在上下欢庆,戈尔瓦被族长邀请去赴宴。

水兰舟笑道:“哦?好事啊,在下恭喜老爹,心愿得尝。”

鹰格抬眼看了看他,慢慢地道:“其实,这也还是要感谢月留公子。没有公子的帮助,这难题……唉,岂是我们这些人能答出来的!”

“老爹言重了。”水兰舟淡淡地笑了笑,“在这之前的许多难关,戈尔瓦也都闯过了,足证明他的努力。才是让老爹和部落扬眉吐气的关键原因。”

鹰格笑了一下,只是眼底有些赧然。半晌,他看了看水兰舟和玉绾,说道:“戈尔瓦赢了比试,另外还有三个人也提交了答案,今日起,便要进宫了。”

他又抬起头,顿了顿,继续道:“所以,今日又有一事,得麻烦公子。”

水兰舟摇了摇扇子,看他:“老爹莫不是想让在下,陪同戈尔瓦一起进宫?”

鹰格面上露出吃惊的神情,随即又尴尬地垂下眼,有些结巴地道:“正是,若有月留公子从旁协助,想来,戈尔瓦在剩下的几关中,定能顺利通过。”如果这次进宫,国王还是出个什么文斗,那戈尔瓦还不是前功尽弃吗?

水兰舟轻叹一声,合拢扇子:“老爹,进宫可以,请给在下一点时间准备。”

鹰格愣了一下,不过片刻,频频点头,说道:“公子只管准备。哎呀,真是多谢公子了!您真是……我们部落的恩人……”

鹰格几乎要千恩万谢,看着水兰舟的眼中也满含着感激,“公子,这次真是天人助我部落,我鹰格终生不会忘记公子大恩,公子救了我部落几百口人,便是我部落的贵人!”

听到他的话,玉绾转头看着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过了会儿,还是问道:“那岁贡……你说那岁贡逼压你们,使你们生活过得很难。那……大宁,是何时加贡的?”

鹰格的目光移过去,他当然不会如戈尔瓦那般,年轻气盛,说话便冲。他只是温言说:“已是好几年的事了,最近五年,年年加收,实在是今年特别受不了了。”

玉绾别开眼,五年,说大宁朝廷给了他们长达五年的压力,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事。她一时间觉得有些迷惘。

鹰格老爹走后,她陷入沉思,这实在太像一个阴谋,一个蓄意的、对付中原的庞大阴谋。目前看来,无论这个阴谋是否成功,它都至少挑动了西域许多人对中原的不满。而且不满的情绪,在与日俱增中。

玉绾养在深宫,但不代表她不谙世事,光是这么一想,她就已经有种要汗流浃背的感觉。不管这究竟是个什么阴谋,定下这个策略的人,不仅有诡诈的心计,更重要的,他也一定是个权势庞大的人。在西域,这个人的地位、身份,绝对举足轻重!

没有极大的权势,也掀不起这种大浪,将西域无数子民蒙在鼓里。如果存在这么一个人,那该是多么可怕。

玉绾觉得像陷进旋涡里一样,身不由己地深陷入其中,几乎完全迷失了本心。

“玉绾!”

她蓦然一惊,从深深的梦魇里跌出来,她想到了上官冽,他是西月的皇子,可以拥有巨大的权力,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水兰舟注目看着她:“玉绾,我们有机会入宫,你可准备好了?”

玉绾怔住,转头慢慢看向他:“就算我们能进宫,我没有圣旨和金印,还是无法证明我的身份。那西月皇室,不一定肯认账。”

一想到西月七皇子上官冽可能有图谋,玉绾便不像先前那么有把握了。再看西域那么多人都对中原有仇恨,她就更不敢有所妄动。

水兰舟眸中闪动几抹深沉的光影:“已经走到了这里,你还想退缩?”

他的语气和以往有些不同。玉绾抬头,心中却忽然有所触动,渐渐心里有点自嘲地想,她怎么可能退缩?莫说已经到了这一步,经过之前的万难都来到了这里,现在可以进宫,她怎么会不进?

鹰格从部落里挑选了几匹好马,便与水兰舟一人牵了一匹在前同行。白桑夫人给了玉绾一块当地的面纱遮住面庞,坐在后面的马车上。

塔扎部落幸而距离西月的皇宫并不算远,又有当地人帮忙,紧赶慢赶大半天路,就到了城门口。规定参赛者可以带三个家人同行,戈尔瓦将令牌掏出来,正好鹰格老爹、水兰舟和玉绾三个人可以进去。白桑夫人便独自驾着马车返回部落。

玉绾一直未曾多看,规规矩矩地走在水兰舟身后,西月皇宫什么样,她并不愿意去了解。上官冽,我来了。不知你又在何处?纵你有太多阴谋,也不应算计到大宁的头上。

前面宫廷的人引路,鹰格和戈尔瓦去面见国王,玉绾和水兰舟就被带到了一处院落休息。推开房门进去,看玉绾一副倦容,便知道她有些劳累了。水兰舟说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看看。”

名为出去看看,实为探听虚实,玉绾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如果,她知道这次“探听虚实”,会引起那么多的祸患,她想,那时她是不会轻易放水兰舟走的。可惜,那个时候的她,不能未卜先知,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要求。

水兰舟却似心有感应,轻步上前,伸手一把扣住了她的腰,把她揽到了怀中。

玉绾大窘之下自是满脸通红,水兰舟抱了一会儿,便松手放开,低头慢慢看着她,眸如星辉微动:“都会好起来,你要相信,玉绾。”

玉绾看着他。都会好起来吗?片刻,她淡淡地抿嘴,冲他笑着点头。他说能好起来,那就相信吧……

水兰舟走出去,立刻将全身的功力提升到顶点,双脚踏地无声,就像隐遁了身形一般。他在无数楼阁走廊中穿梭,身影飘忽,速度极快。此刻他身处西月皇宫——任逍遥的地盘上,他本人就在皇宫的某处也说不定。

水兰舟现在是连一丝一毫的自身的法术也不能动用,法术的波动很快就会被任逍遥发现,行踪必然暴露。

白衣飘荡,他脸上的发丝被吹开,单论武功而言,西月皇宫也不应该有人胜过他。骤然,一道黑乎乎的鞭影袭扫过来,鞭子凌厉地打向他的身体。水兰舟脚下一侧,整个人立时滑出了鞭子的范围,所现所动,皆在瞬息之间完成。

顿了顿,又是一鞭已至,他这次有了准备,不费力地便躲开了这一鞭。彼时他已滑到了走廊外。

脚下刚刚站定,就听到一个人脆生生地叫道:“好!”

丽影一闪,一名女子已是站到面前。方才几十丈之外,刚才分明还是全无踪影,此刻这女子出现的身法,竟也令人匪夷所思!

女子穿着艳丽的宫装,头上插了无数的珠钗,两道眉毛立起,脸上带着一股彪悍之气。她拍手笑道:“当今世上,竟有人能接我两鞭子,好!你很好!”

退后一步,水兰舟便发现不对劲了,且不说这女子脸上那奇特的表情,在她的一双眼睛里,竟然也带着煞影,掩映着一片血红色。

女子盯着他,明显很兴奋:“公子相貌堂堂,武艺高强,比那些什么勇士都强多了!来,快继续跟我打!”

水兰舟缓缓拱了拱手:“不知是公主殿下,无意冒犯,在下走岔了路,这便告辞!”

“不准走!”明明之前还笑意盈盈的脸上,陡然生出凶狠的戾气,女子奋力地甩出鞭子,口中大叫,“给我拦住他!”

话音一落,之前的草丛里,冒出两条人影,是两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只可惜她们的脸上就像木偶般面无表情。水兰舟惊了一惊,这两个人之前也竟似不存在一般,毫无声息。

两个如鬼的侍女,同时出手截住水兰舟左右两旁,身后女子兴奋地大叫:“杀死他!快杀死他!”

鞭子如毒蛇一般卷向他的后心。这哪里还是柔婉娇俏的公主,分明是只野兽。一只没有思想,贪婪嗜血的野兽!身份被叫破,如同没听到一般,女子盯着水兰舟的眼,闪烁着扭曲的快意。

水兰舟目中清冷一片,以极快的速度从三人之间的缝隙钻出去,这三人,无论是受上哪一人的攻击,都是足以令人致命。

“哧啦!”尽管他的身法已是快得不可思议,但那女子的鞭子,还是卷上了他的衣角,将他的衣袖扯下来一片。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沉沉地盯着面前的三个人。

那女子看到被卷下来的衣袖,几欲手舞足蹈,口中混乱地叫嚷:“天下无敌!我是天下无敌的!”说着就开始癫狂地笑,看向水兰舟的眸子,更添了无数杀意。

那是单纯的杀意,除了杀意,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甚至,没有一丝一毫人类该有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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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公主终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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