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海棠树
朱雀门外设有下马碑石,所有的马车抵达这里的时候,一概都要停下,也是外臣臣妇入宫的一个途径。
红色的城台就像描述当中的朱雀一般,通体红艳,城台上城楼盖着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周围摆着汉白玉栏杆,梁枋绘墨线大点金旋子彩画,光是远远看过去的时候,便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许许多多的马车正有条不紊地排在门口,按着身份的顺序,一个个的走进皇城,一个个都是大家闺秀,走路弱柳扶风,悄声细语,不会发出一点动静。
这一个个也都算是严以待阵,毕竟入了宫不比其他地方,早有小太监一个个儿的沿着往里走,这些贵妇们也时常入宫,倒也知道一些。
这自然是将人引入御花园当中,御花园西北角有个名叫绛雪轩的地方,是平日里,宫中贵人们游园赏景,累了之后的休息地,后依宫墙,座东面西,面阔五间,盖的是黄色琉璃瓦,今儿个天气很好,太阳散发着光明,自是熠熠生辉。
温黁随着夫人来到这个地方,与许多少女一般,只站在轩前,瞧着琉璃花坛,极为的精致,坛内叠石为山,那成片的牡丹花开得正艳丽,多少的名贵花草树木,都郁郁葱葱地点缀在其中,让人身心舒畅。
“据说原先轩前栽种着海棠树,共有五株,每当到了花瓣飘落的季节时,就如同那雪花缤纷而降,所以陛下才会赐名,绛雪轩。”这一声从身后传来,清喉娇啭,略带一些笑意,循声瞧去,只瞧见说话的是一个少女,鹅蛋脸,桃花眼,那肌肤上施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看上去越发娇嫩。挽着凌云髻,两边分别插着振翅蓝宝石蝴蝶簪,中间的额头上带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玉穿珠抹额,看上去面容越发娇嫩。身上穿着一件驼黄对襟立领缎夹衫,逶迤拖地翠绿盘锦镶花马面裙,翩若轻云出岫,行不露足。
温黁见人,便笑着打招呼:“岫然姐姐。”
来人自然就是陈岫然,笑盈盈地握住人的手,柔声细语地说:“只瞧着背影,我就觉得像是你,那般瘦弱纤细,这淡蓝色的半臂襦裙,腰上再系个深蓝腰带,只瞧着你这腰身,如杨柳袅袅。”
温黁摸了摸自己巴掌大的脸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前阵子总是生病,人也跟着瘦弱的下来。”
“那妹妹身子可有大碍?”陈岫然一脸关切,但是说完之后,就娇笑了一下,掩住嘴:“那是我糊涂了,若是身子没好的话,也不会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
“让姐姐担心了,是我不好。”温黁同样报以微笑,并没有多说什么,自己被郝连淳陷害,因为交友不够广泛,所以是从母亲口里听说的,但是陈岫然不一样,身为京中贵女,得到消息肯定更为灵通,只是没有告知自己。
这倒是也可以理解,平白无故的插手进来会惹上麻烦,所以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可是自己没有办法接受,对方一面,不跟自己交心,一面又一脸关切。
所以只能以普通的方式对待,正常的交际,仅此而已。
陈岫然倒是没有察觉,也是温黁之前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怯懦不爱说话,有时候也会用那双漆黑的眼睛去盯着人,可是期期艾艾的一句都说不上来。她拉着人的手,瞧着眼前种出来的太平花,感叹道:“如今的绛雪轩,可没了最初的意思。”
温黁不大明白,仰头瞧着那盛开的花朵。花叶片长椭圆,边缘稀疏小齿参差不齐,上面依托着白色的花瓣,那花瓣一眼就能瞧见共有四枚,乳黄的颜色,透着淡淡的清香,颇为美丽。下意识的说:“这花开在这儿也挺美的呀。”
陈岫然见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摇头笑了笑,也难怪,什么都不知道,毕竟父亲只是不入中心的官员,母亲也只是没落世家的女子。略带一些施恩的态度说:“你一个人站在这里怪无聊的,不如去那边说说话?”去参加那些真正的贵女聚在一起的交谈。
这是示好,而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
温黁知道那些贵女的圈子,父亲最起码是三品大员,一个个都是底蕴颇深的簪缨世家,亦或者是一朝获得荣宠。平白无故是挤不进去那个圈子的,但是有人引荐就不一样了。
陈岫然在向自己示好,而自己并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去是好的。
这脑中飞快的旋转,过去了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坏处?在不明白对方的目的之前,绝对不可以擅自接受对方的示好,况且,即便是被引荐着挤进那个圈子,也同样会有很多人看不起自己。
她眼帘微微一垂,拒绝也要拒绝的合理,故而面上出现了一丝怯懦,与感激:“姐姐心善,不愿丢下我,可我又怎么忍心成为姐姐的拖累?自知家世不高,没有过人的容貌与才学,只要能跟姐姐说说话,就已经很好了。至于其他人,怕是不如姐姐这般心善,也不如姐姐好说话。”
那样子分明是想去,然而却惧怕。
陈岫然在心中下了一个定论,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她微微一笑,和蔼地说:“既是如此,我也不强求你,有什么事儿就跟我说。”
只怕是说了也没什么用,还会恼怒自己去打搅,即便是心中有如此想法,温黁仍旧笑得一脸感激,面带羞怯:“恭送姐姐。”
人便离开了,耳根子也得了一个清静,温黁一时片刻也想不明白,毕竟自己父亲,好像的确得了一个好差事,但也不用兵部尚书的女儿来招揽看重吧?
干脆不去想,仰头瞧着花,开的的确挺好看。
就这样怔怔的看了没一会儿,只听外边一声通禀:“贵妃娘娘到——”
听闻此声,院子里面的少女立刻都俯身行礼,口中齐声称万安。
这些少女的声音虽然不是同时说出来,但是却各有各的美妙之处,就如同脆铃不同时间的响起,不觉得吵,只觉得悦耳动听。
温黁就在其中,虽然知道不合规矩,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想要看看那位尊贵的女子是什么样子。
冠宠六宫的贵妃娘娘是一个文雅的女子,梳着高髻,插着烧蓝玻璃掐丝珐琅的发钗,不见太多饰品,却能体现出高贵。
眉如远山含黛,宛如水墨画里一泓秋水后面遥远的连山,细长而舒扬,颜色略淡,清秀淡雅,就如同这个人。又细又长的眼睛微微上挑,鼻梁高挺小巧,嘴唇偏薄,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一种书卷气质浓厚的感觉。
但见她身穿淡蓝色的镶银丝万福苏缎丝缎裙,身披茶绿锦绸烟纱,腰系淡粉半月水波腰带,整个人淡雅到了极致。据说人是簪缨世家的嫡女,自幼饱读诗书,身上竟有股飘飘忽忽,不似人间之人的气质。
即便是年过三十,天生就不减貌美之色。
温黁看了眼旁边种植的太平花,就真的如同这花。
贵妃娘娘没有丝毫的停留,在温墨的搀扶下,径直走向了轩内。
没错,旁边搀扶着贵妃娘娘的手的,就是温墨。这一点一点儿都不让自己意外,因为那一日已经在酒楼上看见,温墨竟是和齐王认识,看样子,温墨已经讨到了贵妃娘娘的欢心。
就那样一点一点地离开自己的视线,抵达轩内。
明间开门,福寿万字支窗为楠木,不加油饰,柱、框、梁、枋饰斑竹纹彩画,朴实淡雅。
所有的贵女们都等在外边,等着召见,那些个贵妇们全都按着身份在那里面坐下,来帮自己女儿获得召见的机会。
唯有温墨,竟是搀扶着贵妃进去的,自然吸引了很多嫉妒的目光,因为瞧不见温墨,许多人都将那种嫉妒,放在了自己身上。
温黁默默地想,又要有无妄之灾吗?
“你说庶妹都跟着进去了,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郝连淳有些耻笑的说了一句,对于这个人,自己可是憎恨到了极点,就只会借着柔弱的外表,敢做不敢当。
温黁就知道,这个人肯定不会消停下来,冷冷地扫过去一眼,想着这个人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故作怯懦:“谁能进去,谁不能进去,都是贵妃娘娘的意思,温黁万万不敢有意见,也不敢去揣测贵妃娘娘的想法。”
那是什么意思?郝连淳眼神一冷,难不成是在暗示,自己有什么意见不成?
明明生了一张利嘴,却偏偏喜欢在那里装小白花!
刚想要反击,忽然听到有人走了出来,循声瞧去,只见是温墨正摇摇曳曳地走出来,满脸喜色,就站在台阶之上,轻佻地往下看了一眼,淡淡的又很骄傲的说:“贵妃娘娘召见,贾温黁,郝连淳。”
能代替贵妃娘娘传话,有几人,所有人都只能羡慕嫉妒自己。
温墨这一颗的心,彻底活跃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