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体滑坡
窗外,大雨滂沱,一片漆黑。
窗内,暖气的格栅发出低缓的声音,热风吹起,她的碎发在肩头微微颤动。
“喂。”他问,“你说我们的绯闻是方旭川搞得鬼吗?”
“有可能吧,他知道你接近我,想用绯闻限制住你的行动。”
“那你觉得咱两的绯闻是真的吗?”他笑嘻嘻的。
付云姝凝神望着前路,打方向盘。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像只小鱼装在满水的碗里,轻轻一动,就要溅出。
不见他的这些天,自己又何尝轻松?
好多文章是从她手下过的,好多圈内人龌龊的猜疑与嫉妒。是像箭一样往她背上射的。她以为顾之周会率先回应,毕竟他的团队很有能力,也有经验处理绯闻,可他任由事情越闹越大,甚至影响工作和出行。都不愿意把脏水往她身上泼,只用沉默来应对枪林弹雨。
怎么会不知道呢?
每看他一眼,每和他靠近一次,付云姝都知道,所有的事都知道。
“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要偷那只玉镯吗?”
顾之周一怔。陷在椅背里的后背立刻挺直了。
付云姝的解释很漫长,漫长到顾之周作为一个听众,仿佛陪着她走过了整整六年的光阴。
他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思索,再到更深的不解。再到恍然大悟。付云姝始终没看他,自顾自地说,从话音刚起到结束,平静地仿佛在念新闻稿。
顾之周的手放在膝盖上,双眉微蹙,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说你能读心?”他问。
“对。”
“和他人对视三秒,你就能知道对方正在思考的内容?”
“是。”
“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知道吗?付丫头和唐郁白知道吗?”
她摇头:“那两人应该还蒙在鼓里,知情者只有北都娱乐的董事,当年我用异能为他办过一些事情,这也是我在北都有一席之地的原因。”她顿了顿,咳嗽一声,“董事与董事的儿子都是我的伯乐,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关系。”
这句解释转得生硬。
顾之周难得严肃起来的嘴角,又忍不住往上弯了。
付云姝耳根发红:“还有什么想问的?赶紧。”
“有!”顾之周举手,“玉镯和你的异能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才说:“上次在我家和你坦白的几乎都是实情。高一那年,我因为换班认识了唐郁白,发现他家的旧影集里有两家母亲的合影,她们似乎曾是好友,相片上也穿着同样的校服。玉连环的故事是唐郁白告诉我的,他家也存有当年玉连环的图片,结合我幼年时卖掉的红玉镯,再加上他家的白玉镯,连玉的纹理都一模一样,只不过现在分成了两只镯子。这么多年,我请无数专家鉴定过,白玉镯浑然天成,没有任何打碎再粘起的痕迹。”
顾之周双眼睁大:“付丫头也有异能?”
“很鸡肋的能力。不如没有。”她冷笑一声,“她以为我不知道,傻的可以。”
顾之周花了点时间整理思路,姑且继续问:“那你查出什么没有?”
付云姝叹口气:“很遗憾,我的异能不知从何而来,一如不知道玉连环为什么一分为二。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但当年去四合院,确实没存偷走它的心思,如果没出那件事……我也不至于逃。”
顾之周垂下视线,过了会儿,说:“我猜,你回到Y市也是因为有了另一只玉镯的动向?”
“我查到了当年收购我家红玉镯的人,之前戴着镯子四处跑,也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看他一眼,“那人你认识。”
“谁?”
“你的养父。唐正桦。”
车身一阵剧烈地颠簸。
付云姝反应很快,猛打方向盘,车头一把偏向靠内侧的山路,车灯堪堪擦过横踞在路中央的一块巨大落石。顾之周面露惊异,攥紧头顶的把手,就听见付云姝喊:“看到了!”
这儿离工厂已然不远,山路的拐弯处有一块模糊的亮光,很明显是唐郁白的车灯。她猛踩油门,车轮在水坑里掀起半人高的泥水,车身飞速前扑,果然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不远处。
一条人影冒雨站在山路上,举起双手,似乎在朝这儿喊什么。
雨太大了,什么都听不清,看不见。
付云姝急躁地把着方向盘。忽然听见耳边喊:“小心!”
一只手从副驾驶伸过来,握住她的手,往右边猛地一打!一块山体上的巨大落石从天而降,裹着泥水,砰地一下砸在付云姝的车窗旁!
付云姝失声尖叫,车偏离土路,撞在路边的树干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安全气囊瞬间弹开,付云姝整个人向前一冲,安全带深深地勒着肚子。一晃一紧之下,胃里涌起一股热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远处的唐郁白朝这儿飞奔。
付云姝的心脏在胸膛里咣咣直跳,眼前天旋地转,也不知道低着头晕了多久,才听见唐郁白用力敲车窗。她用袖子抹了把嘴边的污渍,深呼吸,摸索着按下车窗。
“有没有受伤!”唐郁白在雨中大喊,“山体滑坡!”
“我……我没事。”付云姝努力保持清醒,“顾之周怎么样?”
副驾上毫无动静。
唐郁白神色猛地一紧:“快下车!”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顾之周的头枕在安全气囊上,双眼紧闭,数道血痕从额头淌下来,染红大片白衬衣的领子,又顺着苍白的指尖,一滴滴落在地毯上。副驾驶的玻璃几乎都碎了。粗壮的树枝穿进来,两支在他脸前,一支在他脑后。
付云姝膝盖一软。
“别动!”唐郁白大吼,飞快地绕至副驾驶,探过头检查。幸好。树枝避开了顾之周的太阳穴和脖子,不过有些玻璃碎片扎进了额头和侧脸,出血速度很快,必须立刻包扎。
唐郁白把手伸进碎裂的车窗,探了探他的鼻息。神色稍缓:“希望只是皮外伤。”又立刻对付云姝说,“下车,和我一起把他从你那边的车门拉出来,放到后座上躺平,小心脖子,别碰到伤口。”
付云姝的耳朵仿佛包裹在一朵海绵之中,他说什么都听不清,只能从眼神和嘴唇的动作来判断意思。她的手颤抖着,伸过去拉顾之周的肩,沉得像石头,动也不动。
奇怪极了。
仿佛有用不完的活力,走路都不肯好好走,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才是他。
唐郁白见她呆愣着,只好伸手拽出她,钻进车厢,架住顾之周的双肩,让他靠在自己胸前,随后小心谨慎地一点点拉出来。大雨瞬间包裹了两人,雨点落在林中轰如雷鸣。顾之周额头的血瞬间被冲干净,又有新的不断从伤口里渗出。
两人合力,将顾之周平放在车后座上。
唐郁白掏出手机。
“你干什么!”付云姝忽然喝止。
“叫救护车。”
“不行!这里离工厂太近了,如果被方旭川听到动静,他不会听我们解释,付小雪有危险!”
“他就不是命!?”唐郁白惊骇。
付云姝死死地咬着嘴唇,两秒后说:“你带着玉镯去救付小雪,我开车带他回去!”
“我的车陷在水坑里,抛锚了。”
付云姝一怔。
在她眼中,那片刺目的血迹还在放大。放大,遮天蔽日。
唐郁白再要打电话,手腕被一把握住。
那只手在颤抖。抖得厉害。
“我来打电话,我叫宋经纪人来接。我记得今天GTO有外景在这片山区,他很有可能也在那儿,很快就能赶来!”雨水顺着她张开的嘴唇,流进发颤的牙齿里,声音却依旧果断,“你开顾之周的车去工厂,要快,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
付云姝笔头再狠,作风再泼辣,毕竟是个女的,独自和男性绑匪周旋几乎没有胜算。她这番话完全从实际考虑,无暇顾及其它,再抬眼时,心忽然凉了一半。
他的双眼像两簇鬼火,在漫天的雨声中,无声而冰冷地抖动。
岁月是多么无情的东西,能模糊多少往事,消磨多少真心。当年她一心利用唐郁白,不惜为了一己私欲弃他于绝境,现在又有什么脸面回来,恳请对方冒生命危险去救妹妹?
命运的书页翻过,彼此都不再是少年。又有几分天真,几分热血,可再消磨。
付云姝攥紧拳头,艰难开口:“当年的事情……对不起。”
迟来多年的道歉,对当事人已没有意义。
唐郁白绕过她。
拉开车门,坐进驾驶,转动车钥匙,测试车体机能。
“我去救她的理由,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与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