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渡河呐
天寒地冻的,原本也没人真的睡踏实了,阿傩这一声招呼,霎那间就把大家都给炸了起来。
人人眼神里都有些又期待又畏惧的神色。
假使依然不能渡河,失望沮丧自然是难免的,可假使能渡河呢,渡......还是不渡?毕竟有那么些有去无回的前车之鉴,谁也不知道河对岸到底有什么,心里忐忑不安也是在所难免的。
只有阿傩和地睽是真的激动,两人面孔都跟着红了些,站起来一副恨不得插上肉翅就要起飞的架势。
“鹿大叔?”小晴没有装义肢,连木拐也没有,有些茫然的朝鹿慨乔伸出手。
鹿慨乔几步上前想背她,不过还是叫阿傩抢先一步,背在了身上。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论长时间快节奏赶路,和阿傩这个莽夫的体力相比,鹿慨乔只能自叹弗如。
他低头捋了捋袖子里小白的脑袋,单手安抚的虚扶着小晴的后背,尽量不拖后腿的跟着众人走出了圣象庙,往木渎河边赶去。
蔡家兄弟已经数次往返这里,路程自然是熟悉的。
不用走冤枉路,心情又急迫,约莫赶了一个时辰,就能听见涛涛奔腾的巨浪翻滚之声了。
天气真的和暖了,一路行来,路面的积雪渐次融化成了水迹,浸润了裸露的沙土,干涸的地面满是泥泞,依稀还能看到一些顽强的灌木植被有复苏的迹象。
鹿慨乔跑的都见了汗。
小晴因为热,已经将被单系在颈间,权当了斗篷。
“前面就是木渎河了。”蔡老大收住了脚步,惊疑不定的望着眼前几十米的壮阔大河,粗喘了几声,半天没说出话来。
“有什么不对的吗?”鹿慨乔扯了一把还要往前冲的阿傩,一直留神着蔡老大的神色。
“我说不上来,”蔡老大神色莫名,“就是觉得,像......换了一条河似的。”
他说着又瞧了瞧自己的兄弟。
一个年轻些有些愣头愣脑的男人想了想,“是不是河面更宽了,还是水流更急了?”
“不是!”地睽突然哑着声音说,“这河,怎么是倒着流的?”
“啊!”蔡老二一拍手,转回头看大哥,“我记得前两次来,这河都是自西向东流的,可现在,是从东往西啊。”
“这......”蔡老大也反应过来了,眼神不住的闪着,又看向了阿傩几个人,久久没拿定主意。
鹿慨乔大概猜出来了他的内心活动,打退堂鼓了吧,而且不止他,连剩下那几个姓蔡的,也一副想要退缩的样子。
“鹿大叔,”小晴伸出手,拽了拽鹿慨乔的袖子,“要渡河吗?”
鹿慨乔冲她笑了一下,才皱着眉往前走了几步,“别管河水往哪边流,来都来了,先试试水温,万一这会儿不冷不热正适合下水呢?”
“万一还没游到中间,就给煮熟了呢?”蔡家兄弟里不知道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阿傩冷哼了一声,也不接话,径直往河边走去,反正大家原本也是两拨人,谁和谁也不挨着,是进是退,都不用解释。
鹿慨乔也跟着他往前走去。
河面挺欢腾,没有气泡,也没有冰凌。
阿傩生的粗糙,就像娘胎里就没带着小心翼翼那根弦儿,也不试探,伸着手指头,没有余地的猛然捅进了河里。
鹿慨乔在边上看了看,等了几秒,见他没有收手,才问:“怎么样?”
阿傩拧着眉头,像是想要仔细感受一下,“没什么感觉啊,就像......就是没感觉。”
这不是河水,是麻醉剂吧?
鹿慨乔也不指着他了,自己蹲身下来,伸出指尖,小心的往河水里试探的碰了碰。
诶,别说,还真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可诡异的是,不仅没有冷热的感觉,甚至连河水在指尖冲刷的感觉都没有。
鹿慨乔终于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他抬起手指看了看,干涩的皮肤,竟然一点儿水痕都没有。
地睽走上前来,也低头试了试。
“难不成,根本没有河?”鹿慨乔有些懵,见地睽说话间就要直接往河里冲,赶忙一把捞住他的胳膊,“诶诶,你别冲动,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必再看了。”地睽扔了一句。
倒是阿傩在旁边解释了一下他阿兄的意思,“如今不冷不热,再犹豫一会儿,怕是没机会过去了。”
“鹿大叔!”阿傩背上的小晴忽然提高了声音叫了一声。
鹿慨乔还当她是害怕,正想安抚她一下。
小晴却拍了拍阿傩的肩膀,扭头看了一眼鹿慨乔,往河对岸指了指,“咱们现在不是已经过了河吗?你们看那个山丘,那上头有一棵矮灌,刚刚路过的时候,我还觉得它新奇,多看了两眼的,现在,它,不是在河对岸吗?”
这下,连阿傩和地睽都愣住了。
几人说话的档口,蔡老大已经领着几个兄弟磨磨蹭蹭的走上前来,恰巧听见了小晴的话。
蔡老二呆若木鸡的盯着河对岸,半天才结巴着说:“大、大哥,这么说来,还、还真是。”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霎那间自半空中笼罩而下。
过河了?这就过河了?
河的对岸就是传说中的黄城,让人有去无回的黄城,他们此时此刻脚下踩着的,就是黄城啊。
可怎么没人知会一声,就让他们过了河啊,这一丁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也太恐怖了!
关键是,过河容易,返回去难,若是、若是返不回去了,又该如何是好啊。
鹿慨乔忽然就有些理解了蔡老大之前所说的,每次来寻人的乡里,再也没有回去过的话。
想来只要有耐心,守在河边几日,总归是能渡过来的,可要回去,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蔡老二倒了几口气,坐在地上就开始哭。
还有个年轻些的,瞪圆了眼睛,也没和大家打招呼,直接就冲进了河里。
不冷不热,还没感觉,可跑着跑着,那虚幻一般的木渎卷起一个浪头,直接将他没了顶,这人无声无息的,就没了。
“老三!”
“三哥!”
蔡家兄弟慌了神儿,都冲到岸边去呼喊,可喊破了喉咙,也没听见一声回音。
“行了,都别嚎了,事已至此了,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蔡老大关键时刻,好歹还比其余几个人略强一些。
他转过身,走向鹿慨乔几个,别扭的清了清嗓子,“眼下,你们是怎么个打算?”
“咱们还是在一处吧,”鹿慨乔也有些让猝然消失的蔡老三给惊着了,脑子里还有些空白,只顾着拉着地睽和阿傩往后退了退,才有些惊魂未定的说,“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找人,过河的方式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可也未见得就全然是坏事,咱们这么多人,遇到事情彼此关照些,也许,能找到出路的。”
“也是,现在就泄了气,才是真没希望了。”蔡老大点了点头。
大家说话的时候,都是朝着河水的,没哪个擅自回头观望,心里都有些隐隐的默契,好像晚看见一眼黄城,黄城这事就晚一些需要被面对似的。
但该来的,掩耳盗铃也没什么用。
大家彼此眼神鼓励了一番,同时徐徐的转回了头。
好在......没有什么吊诡的场景,展眼望去,只有黄沙汩汩的荒芜平原,颜色单调而晦暗。
风尘里间或能隐约看见几面凋敝的红底白边幌旗,但只要定睛细看,又什么都没有了,仿佛一切只是海市蜃楼般的梦境。
“啊!疼!”蔡家最小的那个兄弟忽然抱着脚痛呼了一声。
鹿慨乔循声转头,看见蔡小哥正在单腿蹦着,弯腰抱着另一只脚,脚面一片鲜血淋漓,竟然是连鞋都少了大半只。
什么鬼?
鲜血滴溅之处,正对应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黑黢黢的洞口。
“啊!会动,会动啊!”小晴尖声喊了起来。
是啊,那地上的黑洞,居然会动。
一瞬间汗毛倒竖。
“愣着干嘛,跑啊!”鹿慨乔大喝一声,拽着还在愣神的阿傩和地睽,就往沿河的相反方向跑去,“蔡老大,跑啊!跑啊!”
蔡老大打了个激灵,和另一个兄弟跑上前去,架起蔡小五就要跑。
可蔡小五并不知道犯了什么邪,居然挣扎着不愿意动,扭开蔡老大的胳膊,咆哮着扑向地上那个黑洞,用手扳着洞口,发疯似的高喊着,“别吃我的脚,把脚还给我!还给我!”
蔡老大急得忙上前去拉扯他。
可下一秒,那黑洞猛的张大了口径,向上一窜,居然顷刻间将蔡小五从头到腰活吞了进去,只留下两条腿树杈似的蹬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蔡老大给带的身势甩向一边,踉跄着拄到地上,手掌之下的地面,猝然裂开一个小口,一伸就要来咬他的手。
还好他反应快,又有了警惕,原地一滚,避开了,手脚并用的拉起另一个吓傻了的兄弟,没命似的往鹿慨乔他们那边跑去。
小晴在阿傩背上,还有余力回望,很快看清了地上那一个个小黑洞的真身,“是鱼,沙土里面,都是黑鱼。”
河岸边,像是被血腥气惊扰了,一条条立着嘴的黑鱼连锁反应一般苏醒了过来,河滩上一片此起彼伏的黑嘴,桀桀涌动,密密麻麻,是让人不经意看上一眼,就恨不得全身起栗的作呕麻痒。
大家撒开了架势逃命,速度可比从圣象庙出来赶路时快了不知多少。
埋头苦跑到彻底听不见河水声,鹿慨乔再也撑不下去了,脚下一滑,顺势倒在了地上,四仰八叉的,吐着舌头喘气。
蔡家兄弟也跟着停下来,却没人说话,静默了一会儿,蔡老二又抱着头哭了起来。
蔡老大在旁边抓着脑袋叹气。
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五个人里就平白折了两个,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小晴也害怕,瘪着嘴,在阿傩背上轻声说:“阿傩叔叔,我能去和他们说句话吗?”
阿傩犹豫了一下,背着她走了过去。
小晴怯生生的说:“你们,节哀顺变,别太难过了,至少你们还好好的啊,只要能找到你们丢失的亲人,他们两位的死,才有意义啊。”
这安慰聊胜于无,甚至有些不合时宜。
鹿慨乔甚至觉得,这三位幸存的蔡家兄弟应该早已经后悔了为什么要来什么河又是什么城的找人,若是有条返程的路,他们此刻必然头也不回的就跑回去了。
阿傩这木鱼脑袋这时候倒是临时开了窍,也跟着安慰了一句,“死了,哭也没用,还是找人吧。”
鹿慨乔......暗暗叹了口气。
“走吧。”他感到快要炸裂的肺缓和了一些,慢慢爬起身来。
这种时候说别的真没有用了,只有,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