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踽踽独行,无人问及
舒窈拨开人群跪下去握住他的手:“亦寒,亦寒……”她很急,却只能叫他的名字,焦急地看向四周,眼神无法聚焦,“医生,医生呢?”
下一刻她被人拖开,她奋力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叫他的名字却叫不出口,早已泪流满面,很快便被拖远了。
她是乘坐另外一辆车子跟着去的医院,她失魂落魄地坐在车上,目光不敢乱看,怕看到不好的事物,懦弱将她包围。
手抖得厉害,连膝盖都一下下地抖着,她仿佛这个时候才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手捂着脸不能哭、不敢哭。
到了医院,车门打开,舒窈听到一个声音:“下车!”语气并不好。
舒窈恍恍惚惚地看过去,过了几秒钟才聚焦,是傅战。
傅战待傅亦寒向来忠心,又对舒窈有一种爱屋及乌的意思,只是现在傅亦寒出事,他迁怒于舒窈。
舒窈下车的时候踩空了一下,傅战捉住她的胳膊让她站稳,很快放开,一个字都不肯再同她说。
舒窈无暇顾及别人的情绪,只是紧紧地跟着他进了医院。
整座医院都被军方和警察把控,每一个房间包括卫生间门口都全部戒严,所有人都不许走动,所有人都不许靠近急救室,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一切都严肃且静默。
舒窈坐在急救室外的椅子上,脊梁直直地挺着,微微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滴落在膝头的泪水打湿了裙子,只是她这种无声的哭泣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怜悯,所有人射向她的目光都带着责怪和冰冷。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傅战拿了饭盒直接放在她的位置旁边,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饭盒和椅子碰触的声音带入了他的不满,让舒窈整个人震了一下,猛然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
不过这饭她一口都没吃。
怎么可能吃得下?
急救室的灯一直亮着,舒窈希望永远不要灭,这样就可以不用知道结果。
鸵鸟心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舒窈隐约听到战斗机低空滑行的声音,再然后她看到了霍述,她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他,就像看到一个大家长,顷刻间泪便再次流了出来。
霍述一向待舒窈不错,因为他和傅亦寒的关系近,有时候还能和舒窈说上几句轻松话,而且他年纪比傅亦寒和舒窈都大,舒窈一直是很尊敬他。
霍述直接走到舒窈面前:“太太,您有事吗?”
舒窈摇摇头,想和他描述傅亦寒的伤情,却又有些无力,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霍述点头:“您不用害怕,指挥官一直随身带着顶级外科医生。”他本想多安慰几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干脆闭嘴。
又恢复了安静,舒窈不时地看看急救室的门,幻想了无数次最坏的情景,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出不来。
早上她走的时候分明看出他舍不得,千言万语,一次又一次,明明已经用目光告诉她,可她为什么要选择忽视?
是她自己想要一些距离,是她自己不满足现状,是她自己……
心痛得无法呼吸,她情愿躺在里面的是自己。
霍述在她身边坐下来,声音低沉:“吃点饭吧,别指挥官还没好,您又倒下了。”
舒窈听了这话心里更难受,捧了饭盒子也不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一味地就着泪水往下咽。
吃完之后她知道自己吃了肉,也知道这是傅战表达不满的一种方式,可她对此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那些在她心里根深蒂固的东西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待到手术室的灯灭的时候,所有人都围了过去,只有舒窈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凄凄地往这边看着。
她想去的,可她一步都走不动。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医生说话。
“子弹碎片已经取出来,你们快让开,人要进重症室。”
有人跟过去,推着病床哗啦啦地往外走,舒窈这才仿佛松了一口气,急急地站起身也跟了过去。
重症室不允许有人进去,舒窈便站在外面看,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看到傅亦寒身上插满了管子,面上毫无血色一动不动。
舒窈在心里数数,曾经有一次傅亦寒说:“要是我惹你生气的话,你就数数,数到一百我肯定给你道歉。”
舒窈一直在数,一个一百、两个一百、一百个一百,傅亦寒依旧没有道歉,甚至没有动一下。
然后舒窈开始按天数,一天、两天、三天……十天过去,傅亦寒依旧没有动过。
舒窈刚开始几天还说几句话,到了后面,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她是到了后面才知道楚郦微也受伤了,一颗子弹穿透了肺部,也同傅亦寒一样在重症室里一直没出来。
楚博每天来一次,整个人憔悴了许多,这件事并没有上新闻,但是有媒体捕风捉影,没有正式的官方消息,看得出楚博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临走的时候他对舒窈说:“傅太太,不管怎样,请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看着舒窈,他好像还有话要说,最终却叹了口气转身走了,连背影都佝偻了一些。
从进手术室到现在,所有的医生都是加韦人,霍述来的时候又带来了一个精尖团队,全面接手了傅亦寒的后续治疗,连护士和用药都是经过全面检验,药大多是从加韦带来的,非自带的药材,必须经过检验才可以用。
霍述从来都是这么细心。
舒窈就这样每天站在玻璃窗外看着,除非必要的吃饭和休息,她一步都不离开。直直地站一整天,仿佛不会累。
霍述劝过他许多次,甚至连傅战都委婉地说了几句话,但是舒窈都不为所动。
有一次舒窈听到霍述在和医生讨论移动病人的可能性,舒窈还没听完便冲过去道:“你不能动他!他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移动!”
霍述抿着唇看了她片刻,然后点点头:“好,我会让人运更多的仪器过来。”
其实哪里的仪器都一样,只是他们都自我安慰一般认为加韦的比奥马的好,可这是奥马顶尖的医院,所有的设备也都是一流的。
舒窈垂着头,露出优美的脖颈:“谢谢你。”
“应该的。”霍述语气很沉,谁都没有聊下去的心情。
程笑打来了许多次电话,舒窈一次没接。虽然她知道这件事肯定和程笑无关,但是她多多少少是有些迁怒程笑的,所以她不想见程笑,不想让自己这份愤怒放大。
舒窈晚上休息的地方就是傅亦寒的隔壁,原本是另外一间重症室,但是临时被清理了出来。
这晚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少年时候的自己,还有傅亦寒,梦里那天正好是阅兵仪式,她作为家属也被邀请了去,不过是在最后一排。傅亦寒自然是在最前面,她在后面看飞机表演看得认真,不过表演很快便过去了,接下来是无休止的一个方阵又一个方阵,她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坐在那里昏昏欲睡。
无聊的时候她拿了手机给傅亦寒打电话,梗着脖子看最前面的他有没有带手机,而傅亦寒只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迅速又装回了口袋里,看都没看舒窈一眼。
舒窈嘟着嘴在心里骂他,结束的时候她早早地便跑了,待到傅亦寒回电话过来,她直接摁掉,表示自己在生气。
那天晚上傅亦寒出现在了她家里:“带你去个地方。”
“不去。”
“那行,我走了。”那时候的傅亦寒根本不会哄人。
舒窈追出去几步:“好好好,我去!你怎么这么讨厌!”她声音里带了浓浓的不高兴。
傅亦寒勾着嘴角似乎笑了笑,朝她伸出手:“走。”
舒窈不高兴地拍掉他的手,直接走到了前面去。
傅亦寒带她去的地方是一个空军基地,白天表演过的飞机还都停在空旷的停机坪里,原来他是带她来坐飞机亲自体会特技表演的。
舒窈坐在飞机上忽上忽下,紧紧抓住傅亦寒的手,然后猛地醒了,急促地呼吸着,跳下床就往外跑。
傅亦寒不在了。
他不在了。
舒窈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监护室,不敢相信之前还躺在那里的傅亦寒竟然消失了。
“太太。”是霍述的声音。
舒窈转头看着他:“人呢?”
霍述没有回答她,而是问:“您觉得您和指挥官在一起合适吗?”
舒窈不答,看着他,重复着问题:“人呢?”
“您的心不够冷酷,善心又总是用在没必要的地方,而指挥官不需要一个这样的太太。”
舒窈闭了闭眼睛,她一直知道这个问题,被人这样说出来倒是第一次,她的心一次次地坠入深渊:“我问你人呢?”
之前还一直温和的霍述,变了一种口吻:“你去汤山吧,我让人送你去。”
舒窈忽然便崩溃了,边哭边推霍述:“你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
霍述捉住她的胳膊:“若是有一天有人去接你的话证明指挥官好了,听懂了吗?”
舒窈仰头看着他,葡萄似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我不去,我要等他好起来。”对她意见最大的傅战没有来为难她,来为难她的反倒是一直待她亲和的霍述。
霍述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对方立刻跑过来,听霍述吩咐:“带太太上飞机。”
舒窈狠狠地推开霍述,转头便跑去了自己原本睡的屋子,摘掉昨天打过的营养液吊瓶摔在地上捡起地上的玻璃片对着赶过来的霍述说:“我要见他,不然就让我死在这里。”她手里拿着玻璃片狠狠摁在细颈的动脉上。
可她忘记了一件事,要用伤害自己来威胁一个人,首先那个人要真正把你放在心上。
而霍述不是傅亦寒,他直接冷着脸走过去,大力地夺走了舒窈手里的玻璃片,血弄了两人一手,舒窈剧烈地挣扎着,狠狠地咬他的胳膊,霍述一动不动,任由她发疯。
“你看看你,哪里配得上指挥官?已经走到绝境了吗?竟然想要用自杀来威胁别人。”
舒窈蹲下身呜呜地痛哭,是啊,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是傅亦寒,能够容忍她的一切行为。
“带她走。”
曾经,傅亦寒也想将她丢到汤山去,那时候他对她心狠又无情,仿佛年少的那些温情根本不曾存在。
可是他终究没有,现在她却被另外一个人丢到了汤山。
飞机抵达平原,舒窈被人“请”上了车子,反抗无用,舒窈只是一遍遍地说着:“你告诉霍述,我可以去汤山,但是我要知道傅亦寒的状态,所有的最新状态。”
车子穿过市区很快上了高速,行了六个小时之后才进入荒无人烟的山麓,从有路到无路,行过山脉,穿过草原,最终进入了隐蔽的丛林。
加韦不为外人所知的最大军工基地就藏在这片丛林之中,云雾掩盖了这一片丛林和山麓,车子绕来绕去,在没有路的丛林中不断穿梭,最终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停在了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
来接待她的是个五十岁的干瘦中年男人,孤零零地站在大路旁边。将人交给干瘦男人之后,送她来的人便要开车离开,舒窈挡住他们:“麻烦你们一定要和霍述说。”
没人理她,几个没有表情的人推开她便上车发动车子离开,舒窈跟了几步,车速很快,车子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舒窈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干瘦男人说:“到吃饭时间了。”
舒窈点头,沉默地跟在干瘦男人身后,穿过许多陌生的景致,最后走到一栋半新不旧的公寓里,男人将她领到十二楼停在一处门口:“这是钥匙,他们只说要送人过来,没提你的任何事,也没有让你参与项目。这里管得严,你没事不要乱跑,到了饭点就去食堂吃饭,刚才不是给你指过地方了吗?记住没有?”男人说话一板一眼,也没有过多表情,语言间更无关心,仿佛只是告知,让人的心情无法有任何起伏。
他在电视里见过舒窈,自然知道她是谁。外面沸沸扬扬地传说着傅亦寒的事情,即便他不想知道也知道了,原本的不肯定在见到舒窈的时候也肯定了。
若是没有权力的变动,傅亦寒的太太怎么会被送到这种地方?
可若傅亦寒严重到会死的话,杀了舒窈岂不一了百了?
“谢谢您。”舒窈拽紧自己的包,他说的那个地方她有点印象,却记得并不清晰,不过她此刻不想吃饭,也不想问。
男人离开之后,舒窈拿着钥匙开门进屋,是个面积不大的一室一厅,家具一应俱全,不新不旧,所有的色调都是中老年才会喜欢的样式,不过她无心理会这些,进屋之后便躺在了沙发上。
躺下之后她便再也不愿意动一下了,窗外的天色渐渐变黑,再变白,再变黑。她一个人待在这个地方没有人理会,没有人爱惜,连她自己都不肯再爱惜自己。
第三天的时候,有人打开了她房间的门,骂骂咧咧道:“什么玩意儿!凭什么把老子抓来!”大踏步进屋,屋里没一点烟火气,他四下打量一番,甚至跑进卧室看了一眼,嫌弃地用手打开乌色木质衣柜,里面空荡荡的,他撇撇嘴,大摇大摆地往外走,嘴里还在骂着,“你以为这种地方就能关住老子?想得美!”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然后整个吓得一跳而起。
“什么东西?”他利索地转身,便看到躺在沙发上气若游丝、一动不动的舒窈。
愣了一下,他俯身用手指点了点舒窈的肩膀:“喂!喂!喂!”
舒窈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那人将手指往她鼻下探了探,嘟囔着:“这不没死呢嘛!”
杀人他会,救人他可就不会了,不过这些人把她弄到这里做什么?
坐在地上想了一会儿,他开门出去,找到之前领舒窈来这里的干瘦男人,不耐烦道:“我的事情可以先不和你们计较,但是那里面的人死了可不关我的事儿啊!”
“她死了当然关你的事。”男人目光没什么温度,配着干瘦的脸,典型的电视剧中的反派角色。
“凭什么?!”
“这可不是我说的。”男人名字叫守平,自出生起便一直待在汤山,倒是出去过几次,也有过很多次可以离开汤山的机会,但是他自己选择留下的。父亲为他起的名字里面有一个守字,本意便是让他守护汤山。
年纪不大的年轻人一脸愤恨:“那她已经快死了,你说怎么办吧?”
“你叫什么?”守平问。
少年人不答。
“不说我就帮你起一个名字……”
他没说完,少年人便打断他:“冯乔!你见过谁随便改名字的?这可是我爸帮我起的!”叫冯乔的暴躁少年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哦,冯乔。”男人目光依旧冷峻,“你要照顾好她,送她来的人说了,得让她好好活着。”
“你连饭都不给人家吃,还怎么让人好好活着?”
男人指了个方向:“那边有医院,免费的,带她去吧。”
汤山很大,人口也不少,一切设施都是比照一线城市来的,而且在这个小世界里是不需要花钱的,一切全部由国家免费提供,只要你想要什么,列出单子,自然有人会在每个月的月中给你送来。
见守平要走,冯乔跟在他身边:“你们不是吧?不会真的不知道她是谁吧?就这么把她交给我你们真的放心吗?我可是会杀人的!”
守平停下脚转头看他:“霍将军已经把你抓住了,你想跑是不可能的,你的活路就是照顾好她。”
“……”冯乔嘟着嘴,耍小孩子脾气似的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不偏不正地踢到了守平的小腿上。
守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不要耍花样。”其实他不是不管舒窈,相反每到饭点他都让人把饭送到舒窈的门口,然后敲门,只是舒窈一次也没出来拿过。
守平离开之后冯乔站在原地骂了足足三分钟,不过最后他还是回了舒窈住的地方,用一张纸牌打开门,走到沙发旁边轻巧地将人扛起来去了医院。
走在路上,他继续愤愤不平道:“遇到我你这辈子真是有福了。”
舒窈醒来的时候闭着眼睛一时间睁不开眼,意识却慢慢清醒过来。
耳边有一个少年人烦躁的声音:“你们不是说她很快会醒吗?怎么还不醒?”
“那可能很快就醒了。”一个女声不紧不慢地说着,一点不生气少年的态度。
“你再给她打两针吧,让她快点醒。”
“那可不行,病人怀孕了,不能乱打针。”
少年人沉默了两秒钟,气愤地说:“那岂不是说,以后这孩子老子也得养?”
“你又不是他老子,也没人让你养啊,再说了,山里面东西都不要钱,你养什么?”
舒窈懵懂了片刻,怀孕?孩子?是说她吗?她怀孕了?在这种时候?她努力睁开眼,抬手摸了摸肚子,孩子,她和傅亦寒的孩子……
床边微微下陷,少年人手撑着头:“有个孩子也挺好的,我可以把我的一身本事交给他……”有个小小少年,什么都听他的,天天跟在他身后,似乎也不错。
“你醒了!”女护士走到舒窈床边,“你手别乱动,手上还有吊针呢。”
舒窈眼珠子往她这边移了移,用另外一只手去摸了摸肚子:“我怀孕了?”声音如被风吹干的沙石,难听得很。
“对啊,你怀孕了,不到两个月,还是双胞胎呢。”小护士抬手调整了一下输液管滴落的速度,“你不知道吗?”
舒窈缓缓摇头,目光又看向那个少年,少年嘟着嘴,一脸的不情愿。
舒窈动了动,护士立刻帮她把床头升高:“你睡的时间有点久,慢慢就缓过劲了。”
“嗯。”
“可不能再不吃饭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嗯。”
“你也要看好她,平叔可是说过了,以后她归你管。”护士看向冯乔。
冯乔依旧撇着嘴不说话,一脸的不高兴。
护士离开之后,冯乔见舒窈一直摸着肚子不说话,生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送你来医院救了你你都不感谢我?”
“谢谢你。”舒窈收回神,认真道。
“就这样?”少年人不满意了,气得跳脚。
舒窈看了他片刻,问:“你从外面来的?”
冯乔又重新坐下,嘟着嘴不说话了,有个性得很。
“我知道你从外面来的,我见过你,那天我去救韩琦,是你帮了我。”舒窈认得这个少年,“他们把你送到这里来做什么?”
“你记得我?”少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抬手摸了摸头发,一脸期待地看着舒窈。
“我救过你。”傅亦寒带她去北加韦那次,在那个充满血腥味道的黑市,一群人要砍他的手,是她求傅亦寒救他的,她记得这双眼睛,当时是绝望又迸发着强烈求生欲望的眼睛。后来在那天夜里遇到,他的眼睛像个少年,带着稚气,却一直帮她。现在,这双眼睛清澈又倔强,可他还仅仅是个孩子而已。
傅亦寒曾经说要把他捉来给自己当保镖,她紧紧攥着手,想听外面的消息,但她不敢问,又希望他主动说,说出一些好消息来。
他来了,是不是证明傅亦寒已经脱离危险了?
少年往背靠上一靠,又变成了倔强少年的模样:“你只救了我一次,我可救了你好几次!”
过了会儿,见舒窈完全没任何印象的样子,他气愤地说:“你在北加韦,有人跑你酒店去杀你,都是我帮你的!”
舒窈没说话,看着他,心里的一些事情也有了解释,那张字条确实是他这种性格的人会留下的。
“你去参加宴会!”冯乔给了个提示,不肯说了,见她一点不感恩,气呼呼的。
舒窈想到那次宴会,她要走的时候死了人,当时她便觉得和自己有关,果然如此。
“还有那晚,那人要用刀杀我,是你救了我,谢谢你。”舒窈补充。
冯乔一脸得意,像是被夸了的坏学生。
“谁要杀我?”舒窈想喝水,嘴巴干得厉害,她眼睛往桌上的空水杯看了看。
冯乔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倒了杯水递给舒窈:“我怎么知道?傅亦寒仇家那么多,加起来都能绕地球三圈了。”
听他提到傅亦寒的名字,舒窈直直地看着他,葡萄似的眼睛里仿佛写着千言万语,冯乔故意不告诉她:“前面的事你都可以不谢我,但是要杀你那一家三口,两个是小孩子,别人下不了手,我已经帮你杀了他们,老的那个肯定也不会太好过。”
舒窈摸了摸肚子,她无法对那两个小孩子再起怜悯之心,霍述说得对,她的善心总是太多余。
冯乔继续嘟囔着:“我跟你说,这种小孩子的杀手才可怕,四五岁就被关到集中营里学习杀人,一般人都对小孩子没有戒心。他们也是丧尽天良,为了权力这种事都干得出来。”顿了顿,他又有些失落地说,“我小时候也是在那种地方长大的。”
说完他自己唉声叹气一会儿,又说:“其实也不完全是啦,北加韦以前有很多小军阀的雇佣兵,我们那个团体是因为太穷了,招不到人,就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捉去学杀人,一代代下来也是小有所成呢。”
“是不是很苦?”舒窈忽然问,才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苦。
冯乔有些疑惑,有些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苦?说不上:“习惯就好了。”
舒窈摸着肚子,习惯?她的孩子长大了,她绝不让他接受这样的习惯。
两人沉默片刻,冯乔见舒窈一直看着他,就是不肯问那个话题,他别过脸:“我不知道,新闻里又没正式通告,网上都是大家自己猜的,再说了,现在这种情况,你觉得我能混进去看情况吗?”
舒窈有些失落地垂眸,她本就虚弱,这么垂着头,给人一种哀怜的美感,冯乔看一眼,哼一声:“我真的不知道!本来要去打探的,就被捉住了!”他气呼呼地呼出一口长气,可惜没人理他。
舒窈点点头:“谢谢你。”
“哼!”
片刻后,冯乔的声音小了一些:“这次的猜不到,不过上次在宴会上,我觉得那些人可能还是萧哲留下的,他后来发了必杀令,付了一大笔钱出去,所以即便他死了,这个交易也是成立的。”
舒窈想到那天晚上的那些杀手,也偏向了冯乔的想法。
病房里安静了十分钟,冯乔一句话没有便走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还重重地摔了门。
舒窈心思不在他身上,也没有在意他生气的原因,手一直放在肚子上,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才开始觉得真切起来。
她竟然真的又有了孩子。
如果傅亦寒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吧?
傅亦寒……傅亦寒……
舒窈的眼睛渐渐又湿润起来。
冯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看舒窈这样,重重地将手里的保温饭盒放在桌面上:“喂!你这样哭对孩子不好的!”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但是看到她哭,他就忍不住想说。
刚开始知道她有身孕的时候,他一个头两个大,简直是“喜当爹”的心情。但是在舒窈没醒的时候,他已经迅速接受了这件事,并且想到了自己带着会跑会跳的小朋友玩耍的画面,所以看到舒窈这么不爱惜自己格外生气。
舒窈用手背擦了擦眼角,还是有源源不断的泪水涌出来。
冯乔将小桌子撑开,把饭菜打开放上去:“快吃吧,可别耽误孩子发育。”他已经关心孩子比关心舒窈还多。
这话舒窈显然听了进去,拿了筷子便吃,连菜色都没看。
不过冯乔知道她不吃肉,给她弄的全是素菜,虽然那些人把她弄到了这里,却没有亏待她的意思,一切一应俱全。
冯乔原本托着脸在发呆,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舒窈在大口大口地吃饭,噎到了也不知道慢一点,他抢过她的筷子:“你慢点吃!别噎到了孩子!医生说你要先吃点流食!”说着他倒了一杯温牛奶给她,“喝!”
舒窈抱着杯子咕噜噜地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冯乔好受了许多。
待到舒窈吃完饭,依旧把手放在肚子上,冯乔问:“这次是因为撑到了吧?”
舒窈看了他一眼,眼睛湿漉漉的,让恶声恶气的冯乔顿时变得蔫蔫的。
“要不要下床走走路?”冯乔问。
见舒窈不吭,他说:“对孩子好。”
舒窈动了下,冯乔看输液已经接近尾声,便利索地帮她拔了针,扶着她下床,难得声音温和:“这才乖嘛。”
舒窈顿了一下,看着这个一脸稚气的少年:“你多大了?”
“十九。”
“哦。”果然没超过二十,还是个喜怒不定的杀手。不过她一点不怕他。
两人走出医院大楼在外面转了一圈,院子里的绿化很好,不远处还有一个湖,不像个医院,倒像是疗养院。
湖面上有几只天鹅,舒窈站着看了一会儿,问冯乔:“这是野生的吗?”
冯乔答:“怎么了?你想吃吗?我去给你捉。”
“不想。”
“哦,野生的病菌多,最好不要吃。”冯乔劝她。
舒窈没接话,又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听到冯乔又说:“你要实在想吃,我让人用高压锅给你多炖一会儿。”
舒窈转头看冯乔,直接明了地表达:“我不想吃。”
“哈,你终于看我了!”冯乔有些开心。
“我想安静一会儿。”舒窈没有和他开玩笑的心情,心里压着事儿,高兴不起来。
“行行行。”冯乔闭嘴。
散完步,两个人回病房,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冯乔有些为难地说:“医生说你没什么事的话就可以出院了。”当然医生还嘱咐了许多,比如保持心情乐观之类的,只是他没说。
舒窈脚步顿了一下:“那就出吧。”
“行,你等我一下,我收拾东西。”
舒窈正疑惑有什么好收拾的,听到冯乔说:“医生送过来好多东西,一堆孕妇注意事项的书,还有些水果我们得带走。”
舒窈站在门口等他,没一会儿冯乔就提了两个大包出来:“走吧。”
舒窈沉默地跟在他身边,刚才出去逛的时候她便发现了,冯乔才来没多久便已经熟悉了这里的地形。果然,冯乔带着她七拐八拐,到了一栋她眼熟的楼前,冯乔边走边说:“他们说,你怀孕了,给你换了个好一点的地方,我去看过了,装修比之前那个破房子好,也干净,特别适合女孩子住,两居室,咱们俩住正好。”
又走出去一段,他发现身后的脚步声不见了,转身去看,果然看到舒窈站在楼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冯乔又走出门:“你干吗呢?”
“你知道这里的最高长官是谁吗?”舒窈问他。
“你想去问外面的消息?”冯乔不用想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舒窈沉默以对。
“我之前去找了守平那老头好几次,他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不是官但也算个官,他爹以前就是这里的总指挥,他在这边说话挺有分量的,但是他什么都不知道。”才多大一会儿,他就已经打听清楚了。
想了想,冯乔又说:“可能是什么都不想说吧,他们这些当兵的很麻烦的,讲究什么忠诚、保密之类的。”
“他在哪里?我去找他。”舒窈执着地问。
冯乔拗不过她,又不放心她:“好好好,你等着,我放了东西下来和你一起去。”真是欠了她的。
没几分钟,冯乔便跑着下楼了,俨然一个追风少年,一点不喘气地站在舒窈面前:“走吧走吧。”非常没有耐心的语气,他大跨步走出去几步,余光看舒窈没跟上来,又倒回去,得看好孩子才行。
守平住的地方离舒窈并不很远,没十分钟便到了,他住的是独栋的房子,冯乔恨恨道:“他自己住独栋的,让孕妇住高楼,安的什么心?”就是一唠叨少年。
守平似乎知道他们要来,早早便在院子里等着,冯乔走在前面:“喂,老头儿,我姐姐有事问你!”
守平永远一副枯井无波的模样:“你们问。”
冯乔让开,露出舒窈白皙柔弱的面孔:“我想问问外面有没有消息。”
“没有,新闻上没有,系统里也没发来任何消息。”
“能问问吗?”舒窈诚挚地看着他,希望得到他的回答。
守平皱着眉头:“不好问,问了也不会有人说的。”
舒窈垂着双手,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守平并没有打算为难舒窈,想了想说:“有好消息的话我会通知你的。”
舒窈眼中闪过亮光,就像是已经知道了好消息一般,拼命地点头:“谢谢你,谢谢你。”
“你们回吧,我还有事。”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舒窈的肚子。
舒窈站着不走:“如果有新的情况麻烦你一定要告诉我。”
“好。”守平做出送客的姿势。
舒窈依旧站着不动:“你这里有网吗?我想看看外面的消息。”
“整个基地都不接外网,你不知道?”守平皱着眉头反问。
舒窈自然是知道的。
守平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还是道:“基地里每隔一周都会让大家集体看一次外面的新闻,到时候你也来看。”
舒窈点头:“谢谢你,谢谢你。”她已经完全不会其他的表达方式。
守平点头:“去吧。”
舒窈这才挪动脚步,冯乔跟在她身边对守平说:“那我们就走了,老头儿!”走出去几步他又喊,“等到有消息了,一定及时通知我们!”
守平没理人,关了大门直接往相反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