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殉情
秣陵江上多离别,雨晴芳草烟深。
柒宿本趁着夜色,一直埋伏在熙雄家的院落外,看着有毗昙在场时,心下暗暗盘算着得手的机率。毗昙剑法出众,心思机敏,自己潜过去一剑杀死那郎徒是易事,不过若要将尸身带走怕是有些艰难,但如若此时不出手,等县衙的人来了把犯人带回县衙去,就更添麻烦。
正犹豫着,却看到毗昙与洛伊竟然走出了院落,这当然是让柒宿看到了难得的机会,于是等他们走远,便趁了这个时机动手。他虽然放了那任松逃走,不过却也点了他的穴,行动虽然没有问题,但他已经无法施展轻功了,因此柒宿逼退了流云与阏川二人,几乎没废什么功夫就追上了任松,一把拎着他的衣领,也不说话,只把他往江边拖去。
流云在夜色之中追了一程,依稀看到两人的身影往江边而去,于是施展了十二岁时在虞楚所习之秘术,纵身直追,当柒宿高举铁剑正欲劈向任松之时,一声娇叱,人剑合一刺向柒宿。柒宿被流云所阻,没能顺利灭口,反过身挡住了流云的剑,流云身在空中力道显然不足,虽然阻止了柒宿,但被他这么一挡,身子便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在地上。
一时之间,只觉头晕眼花血气上涌,不过现在可顾不得这么多,深吸一口气后,流云挺剑再向柒宿刺去。
柒宿见流云纠缠不休,也有些心急,加快了攻击逼得流云步伐凌乱,惊险连连,眼看就要不敌。只听得一声长啸,一个黑影梭子般地向柒宿袭来,剑法飘渺诡异,稍稍地让流云得以喘息。
美目一斜,流云吃惊的发现给自己解围之人竟然是滁盱,虽然疑惑不过也没时间细致地考虑,与那滁盱联手与柒宿缠斗。只是流云与滁盱的剑法都走的是轻灵飘渺的风格,面对柒宿势大力沉的攻击还是险象连连,滁盱几番想要近那柒宿之身以暗器伤他,都被逼了出来,反而手臂和肩部还被剑锋划伤,已有殷殷血迹。
眼看不支,,,,,,
一道凌利的寒光从天而降,森森的杀意直逼柒宿,毗昙如一只敏捷而凶猛的游隼,并没发出一点声息便从空中直袭猎物,剑气竟然直裂柒宿的长袍,柒宿吃了一惊不得不抽身而退。
足尖才一着地,毗昙又急速地旋转身子,如一股龙卷风般,夹着那凛凛的剑影逼向柒宿,这是文努所创的凌风斩,而毗昙此时使来却比文努更加的急速而凶猛,只逼得柒宿仓惶后退,
一时之间竟只能顾着招架了。
流云与滁盱见此情形,才松了一口气,提了剑与毗昙一起攻击柒宿,饶是柒宿剑法骁勇沉猛,在三人夹击之下也没有了还手之力,额头上已经开始有了汗迹。
再说那任松,刚才就差点成了柒宿的剑下亡魂,已然是吓得全身瘫软,他明白自己被柒宿点了穴,已经是不可能逃脱了,既然美室这边也想要自己的性命,看来,断无生理,此刻已然心灰意冷,再看到柒宿竟然落了下风,心内更是惊慌,如若被公主的人带回去,那么必然会牵涉到真织。
心内一片凄凉,他抬头看了看夜空,今晚的月亮,就像真织那纤细的眉,那是他怀念的弧度。他忽然想起,今晚他们约了在乱石阵见面,只可惜,,,,,,
他怀念她发上的月桂香味;他怀念她温情的眼,柔软的唇;他怀念她楼着自己时手上的力度;他怀念她水滴般精致的耳垂。从未想过,有一天失去会这般的不舍,真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隔着人群的一眼,他想起自己连一个承诺都没给她,他怕她还不知道自己那么地珍惜她,真织,对不起,,,,,,
任松泪眼迷离,他看不清眼前那几个为了争夺自己而厮杀的人,他的眼前竟是真织眉目分明的脸,她忧伤的看着自己,她是在怨怪自己吧,因为,事情被他给搞砸了。最终,他还是帮不了她,不能满足她的欲望,也不能再陪在她的身边,那么,,,,,,
至少,不让她身处险境。
任松用力地眨了眨眼,眼角渗出一行清泪,视线又重新清晰,他心意已定。松开紧握的拳头,接近自己的腰上的武士带,做为郎徒,每人的腰上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匕首,遇到危险时,可以用那利器割破敌人的喉咙以逃生;也可以在被俘后,用这利器捅入自己的腹中以维护最后的尊严。
他已经接触到了那把冰冷的匕首,他用力将匕首从腰间拔出,那般锋利折射着残月之光,他仿佛看到了真织的笑脸,他的唇角最后泛起了一丝笑容。
流云正与柒宿缠斗,眼角忽然睨到寒光一闪,正眼一看,刚好看见任松将匕首擦入他自己腹中,鲜血飞溅,沉重地倒在地上。这不由得让流云愣怔了,柒宿敏锐地发现这个时机,挡开毗昙之剑,再一脚逼退了滁盱,转身便向流云刺去。
毗昙一惊想出身相救已是晚了一步,多亏了滁盱及时出手,扔出了梅花镖。柒宿本意也是虚晃一剑,只见两点寒光像自己飞了过来,急忙侧身一闪而过,这才看到那郎徒已经自裁,这种情形,要带走他的尸体已经不可能,于是刷刷两剑继续逼向流云。
一切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流云已经从愣怔中醒来,忙忙地挡了柒宿两剑,却被他震退了几步,就是这么一滞,柒宿身子急纵,极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三人也不追赶柒宿,一起接近了任松身边,毗昙率先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沮丧地摇了摇头。
“这么死也太便宜他了!”流云咬牙。
“洛伊与阏川已回宫,我们也赶过去吧。”毗昙也是眉头深锁,心中暗道麻烦,凶手已死,自己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去指证那神女,看来这次也得眼睁睁地放过了。
寒月殿内,微弱的月光被高大的五叶槐分割得细细碎碎,那跳跃的微芒刺伤了真织已经红肿的眼,入夜之时,她便从吉上的口中得知了事露的消息,当吉上将毒酒摆在她的面前时,她才知道自己完全地踩入了圈套之中。
她们,想让她死!
真织冷笑,她们真以为自己是乖乖饮掉毒酒之人?于是她将那杯毒酒泼到了地上,连杯子也摔得粉碎,却并没有像吉上想像的那般歇斯底里,只是冷冷地盯着吉上,说:“告诉上天官,让我见一见任松。”
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她只是还想见见他,仅此而已。
渺依看着吉上有些匆忙地步伐,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想喝口茶稳稳神,没想到手一抖,茶便溅在了素白的神女服上,留下了一滩难看的污渍。
“上天官大人,任松已被他们带回了宫。”吉上明显没注意到渺依脸上的难堪,只急道:“他已经死了。”
手又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渺依心头略过一阵难过,又是一条人命。
“大人,真织还是不肯赴死,不如,,,,,,”吉上压低声音,眸中闪过一丝狠毒。
“我这就去见她。”打断了吉上的话,渺依起身,紧握了握拳,心中再一次叮嘱自己,不可以再心软,不可以再愧疚,现在可是有关神宫生死存亡的时候。这件事,要由自己来亲手处理。
而在渺依的身后,吉上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遣开了门外的侍卫,轻轻推开真织的房门,渺依看到了在微弱的烛火下,那张苍白的脸与迎向自己的愤怒眼神。
“恨我吗?你为什么恨?”渺依淡淡地说。
嘴角迅速挂起一丝嘲讽,真织满脸的恼怒却换为一层凄凉:“是不应该恨你,是我笨,是我轻信了吉上的话,是我害了自己,也害了他。”
“身为神女,本不能拥有过份的欲望,更莫说情欲,的确是你自己害了自己。”尽管不忍,强压下怜悯之心,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冰冷,渺依的心里,也是一片凄凉。
真织身子一震,突然仰着头,凄厉大笑,尖厉的笑声撕破了寒月殿的宁静,已在院内五叶槐上栖息的飞鸟也被惊醒,扇着翅膀惊惶地冲向夜空,乌云蔽月,院落中瞬间陷入了暗沉。
直到声音嘶哑,真织才止了笑声,眼角带着晶莹的眼泪,真是痛快,有多久没试过这么一哭一笑,自己总算是到了解脱的时候。
渺依等她止了笑,才轻轻地将两粒红色的药丸放在真织的手边:“这种毒药名为绝尘,不会有太多的痛苦,服食之后,尚有两刻时间不会毒发。”
“上天官,我会按你的要求什么都不说地死去,但是,我要见他。”平静下来的真织,直盯着那两颗药丸,淡淡地说。
“他已经死了。”飞快地说出这句话,渺依强迫自己盯着真织的眼神不能有丝毫移动。
身子剧烈地一震,眼光刹时变得空洞,那一瞬间,真织仿佛已然灵魂出窍,他死了。
“怎么死的!”猛地一身大吼,真织的眼内重又充满了仇恨。
“为了保护你,用贴身的花郎之匕剖腹。”渺依迎着那仇恨的目光,咬了咬牙,接着说:“尸身已被带回了王宫,此时正在花舞场,你服了那药,我就许你见他最后一面。”
仇恨,愤怒,茫然,凄苦,笃定。真织的眸中依次闪过了这些神色,最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拈起手边的药丸飞快地塞入自己的口中,带着笑意咀嚼着,这名为绝尘的毒药,入口竟然是一阵清甜,就像他舌尖的味道,所以她轻轻地笑了。
花舞场内,气氛不同一般的严肃,十大花郎俱在,公主与玺主都已亲临,虽然人多,不过不敢有人发出一点声响,当然除了冬柏梅徒的首领——朴义,他现在正颤颤兢兢地汇报着挑选任松成为郎徒的始末。
流云一直狠狠地盯着柒宿,他站在美室的身后,如没事人一般,依然是阴沉而冷漠的一张脸。真有骂人的冲动,流云咬了咬牙。但是受到洛伊的叮嘱,此时没有任何证据指明美室与此事有关,让她一定要忍耐,万不可挑起冲突。因此流云才紧捏了拳头,伫在这里只是瞪眼而已。
“玺主,据无名之徒们所说,曾经看到过这名郎徒与神宫的真织神女在宫内私会,因此我认为,还是传了上天官与真织神女过来,当面问问清楚。”等朴义汇报完任松的生凭,德曼开口。
“美室认为殿下的想法并无不妥。”轻笑垂眸,美室诚挚地表示了赞同。
“那,就等小人去传上天官吧。”流云按捺不住,就要立即前往。
“我来了。”一把清冷之声,渺依款款而来,恢复从容淡定的她,让美室又添了一丝欣赏的笑容。
她的身后,是神情有些茫然的真织。
“真织!你说,是不是你,,,,,,”流云第一个冲上前去质问。
洛伊看向真织,只见她形容憔悴、目带血丝、眼神空洞、步伐轻浮,不由得暗叹,看来,她已经是极度伤心,这会子要问出什么怕也难了。
“是,是我,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所有的办法都是我想出来的,我让他去杀了那些村民,是我干的。你要知道的就是这些吧,我都告诉你,你让开,让我去见见他。”颤抖而嘶哑的语音,真织抓住流云的臂膀,恳求。
流云一愣,面前这个悲痛欲绝的女子,果真是当初认识那个真织神女?
“让她过去吧,这个时候,她怕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洛伊靠近流云,在她耳边轻语。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嘴角还有丝僵硬的笑容,虽然他已经面色苍白,但是是他!真织跌跌撞撞地靠近,直到他的身边,身子一软,瘫倒在地。那日在宫内偶遇,他犹犹豫豫地叫住了她,却在仔细端详清面容之后,露出了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真织妹妹,我是松哥哥,你还记得我么?”
松哥哥,也只有松哥哥才会这样叫她。
真织颤抖的手指,轻触着他冰冷的笑容,松哥哥,对不起,,,,,,
“我会记得你清秀的眉,会记得你明亮的眸,记得你挺拔的身姿,记得你唇的温度和舌尖的味道,记得此时你满身血迹地在我面前。是我的欲望害得你这样,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们没有重逢,如果我们没有相互爱慕,你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真
织喃喃自语,眼泪冰冷地从眼角倾泻而出:“我会记住这些,全都记住,这样下一世,我才能轻易地找到你,那时候,我欠你的,会全都还给你,但是你一定还要与我相爱,松哥哥,你不会等我太久,所以你一定要慢一点,要等我,等等我。”
夜风凄冷呜咽,那一抹残月不知何时已从乌云中走了出来,怜悯地看着花舞场这一幕。黑沉沉的天幕上远远地挂着稀疏的星辰,时不时地闪烁着,像是也饱含着晶莹的泪花。
纵然是流云,此刻也已经心软,她看向真织的目光也暂时没有了怨恨。
真织一直在低诉着,她轻握着任松的手,她的眼泪滴落在他冰冷的脸庞,她忽然发现她的眼前一片殷红的血迹,她已经看不清他了,她急急地低下了身子,但是眼前依然一片刺目的殷红。
“她,她的眼睛怎么流血了!”流云最先发现不对劲,惊道。
“快!她一定是服了毒!”洛伊也紧张起来,一把握紧了毗昙的手。
真织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忽然又看到松哥哥的脸,依然那么温暖的笑着,那双眼眸依然清澈明亮,俩俩相望于是她笑了,最终还是,,,,,,
她倒在了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