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二个问题
现在他们俩并排站在缝纫机前,李威连指了指对面墙角的一座小梯:“知道那上面是什么吗?”
“那上面?”戴希能看出那是个小阁,由木条和铁皮搭起的细薄支架,似乎不堪重负,“……堆东西的?”
“那是工作间。”
“工作间?可是太矮了啊……”
这个车间的层高本来就很一般,搭出的阁十分低矮,看上去根本站不了人。
“是的,上面只有一米四、五的样子。但却是这种小厂里技术含量最高的工作间――裁片室。”李威连低下头问戴希,“知道裁片是干什么的吗?”
戴希努力地思考:“嗯,就是把布照纸样剪开吗?我小时候见过裁缝做这个……”
“不太一样。制衣厂裁片是用机器来切一大叠布,既需要体力又需要技术,只有男人能做。这项工作是制衣厂的灵魂,阁可以提供专心的小环境,他们是弯着腰工作的。”
“哦,所以阁不用那么高。”戴希明白了。
“每天晚上我就睡在阁里,白天如果没有人裁片,我也在那里看书,”李威连注视着阁说,“下班以后,这里变得非常安静,裁床可以当桌子,旁边还有方凳……一年之后,我们就还清债务收回了这家厂,又过了两年,我帮母亲买下另一家条件更好些的厂,在七姊妹道上。到1997年香港回归前夕,母亲决定正式退休,去美国和父亲共度晚年,我们才把所有的五家服装厂都卖掉了。当时她住在半山的别墅里,快七十岁了还自己开着宝马到处跑,她又恢复了原本应该的样子……”
戴希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威连,她被他脸上的神情迷住了,鲜明而生动的自豪,对母亲无法掩饰的挚爱,如同晨曦照亮他今天略显灰暗憔悴的面孔。这种爱,只会发生在母子之间,是常常交织着误会、和解、占有、反叛、专宠和奉献的血亲之爱,因同属同宗而更加激烈、至死不渝。
戴希悄悄地问自己:他是不是非常非常像他的母亲?――一定是的!
“好了,”李威连朝门口走去,“我们走,这里空气太差。”
重新坐回车内,透过前车窗,戴希看着李威连去还钥匙。站在灰蒙蒙的房前,那个躬背的老人握住李威连的手,不停地点头。突然,李威连伸出右臂紧紧抱住老人的肩膀。风吹起李威连的burberry风衣下摆,轻轻拍打在老人的蓝布工作服上。他们就这样相互依偎着站了很久,直到晦暗的天空中飘起一阵水雾,戴希的眼前烟雨迷蒙。
“那位陈伯在这里干了三十年了。过去当保安,现在看门。他还认得出我。”把车开出阴暗的马宝道时,李威连说。他看了看手表:“还有别的地方想去吗?”
戴希摇摇头。
“那就回尖沙咀。”
又一次钻入过海隧道,戴希重新鼓起勇气:“我还有个问题。”
“好啊。”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疲倦。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进入联合化工的?”
“为什么问这个?”
“就是想问……”其实戴希只想谈个能让他愉快的话题,随便什么都行。
李威连思索了一下,然后说:“虽然我把振兴母亲的服装厂当作自己的责任,但这是为了母亲,而不是我自己的理想。我也绝不想在马宝道这种地方过一辈子。因此到香港后的最初三年,我一边帮助母亲经营服装生意,一边读香港大学的夜校。戴希,也许你还不知道,我在上海高中毕业时,并没有考上大学。在金山石化厂当学徒工的时候,我参加了大学的自学考试,可出了桩意外,就差一点点,还是没有取得大学本科的文凭。在港大读夜校,已经是我的第三次尝试了,绝不可以再失败。还好这次一切顺利,我只用三年时间就考出了全部课程,取得了港大的证书,才有了再进一步的基础条件……
帮母亲买下第二家厂后,我开始留意报纸上的招聘广告,结果却失望地发现,好机会依旧很难得到。大企业的用人条件非常高,虽然我有了本科文凭,对自己的英语很有信心,广东话也能说得流利了,但这些还远远不够。那些招聘广告上的要求动辄就是英美学历,大公司相关工作经验等等,我简直望尘莫及。
直到有一天,我在南华(*)早报的广告栏目里发现了一条语言交换的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