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

帝女

陈妍环

镇国长公主,孝仁皇后所出,长熙帝之爱女,少帝之亲姊。骄矜专横,不敬神佛,无皇族之风、公主之仪。仪凤中,帝择宋国公次子君平为婿。长安之乱起,平死,复嫁其兄,少帝年幼,摄六朝政。时人皆言其放荡,不堪镇国之名,李晋之亡由此始。

——《晋书·镇国长公主传》

(一)

那日,楚凰去庙里上香,顺道求了一支签。

谁料灵隐寺中,万年不出现的下下签,竟然会被一国的公主抽中。那签被公主拿在手中,金尊玉贵的公主往上头瞄了一眼许久没出声。因得公主态度不明,寺中的气氛一瞬间凝固到冰点,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使得号称看破红尘生死的寺中僧人都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那带着不祥意味的签,若是被平常人抽中倒也罢了。这回竟被一国的公主抽中。今后她若逢什么灾事祸事,必定会应在这签上。那皇家的手段谁人不知,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便是整个寺庙僧人的性命,也是不够砍的。

镇国公主倒没有因此震怒,而是拿了这签,来到解签处,客气地请老师傅查找签文。

老师傅战战兢兢站起,双手在架子上摸索了好一会儿,这才奉上了签文。

楚凰接过。只见上面写道:

原是王谢堂前燕,奈何再入帝王家。

楚凰看罢并无多话,双手轻轻一折,只听得“啪”地一声响起,那脆弱的木签瞬间便被她折成两半,掷在地上,弹了两弹后不动了。

就在解签的老师傅吓得满头大汗之时,忽听得她冷笑一声:“天家的掌珠,岂是‘王谢堂头燕’可比拟的?”

此话一出,一时间,大殿上哗啦啦跪倒一片。所有人都俯首屏息,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下一秒便身首异处。

楚凰一双纤纤玉手拿着那签文,翻来覆去地又看了几遍。末了,轻轻巧巧一用力也毁了,签文便如同秋天中的残叶,随着寒风颤巍巍跌落在地上。她好似不解气一般,复又踩了上去。脸上冷冷的,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眉宇里端的,是天家的高傲与尊贵。她就站在供奉了佛祖金身的百年大殿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殿内那尊几层楼高的佛祖神像,那神情仿若佛祖在云端睥睨众生一般,她俯瞰着满殿神佛,眉目之中甚是不屑。顿了顿,她在这庄重之地、四方神佛面前,傲然开口:“本宫的命,从不掌握在神佛手中。”

一语惊人,满座震动。跪在殿中的众人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愣愣地抬起头看着这位传闻受宠无比的镇国公主,只见她神情倨傲,眉目如画,说不出的尊贵,竟不知作何言语。在这佛教盛行的年代,百姓对神权的信仰是不可推翻的。但今时今日,却有人在这样的场合,踩着传说中灵验无比的签文,说出一句与整个社会背道而驰的话。此言传出,朝野民间议论纷纷,皆言如此不敬神佛之人,焉能镇国之安宁?

(二)

那是长熙十三年的事情了。那一年楚凰刚刚及笄,明艳张扬,还是这个国家尊贵无双的镇国长公主。后来镇国公主与宋国公次子定了亲,公主下嫁当日宋国公多年秘密培养的私兵随着宋国公悄悄潜入京城。在长熙十五年的冬天,结束了李家九百年的天下。

时至今日,楚凰依旧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一天。仿佛是时空出现了重置,当所有人,当这个国家都逐渐摆脱了朝代更迭的萧条,一如既往往前行走的时候,她却被永远留在了原地。

长熙十五年那萧条的冬季,寒风携眷了这个国家的鲜血沦亡,仿佛是一曲末路悲歌,将这个半是繁华半是倾塌的国家推向灭亡的深渊之中,再也无法自拔。

镇国公主的婚姻从一开始便是一局引君入瓮的棋。楚凰还能想起那个时候,一向慈祥和蔼的皇父半是愧疚半是坚决问她:“皇儿,你可愿意为了这个天下而牺牲?”沉香缕缕,自牡丹豆式香炉之中蜿蜒而出,徐徐上升,在半空中晕染开,皇父的面孔在其中若隐若现,模糊遥远。

也许是太过于突然,站在下座的她闻言,有些迷茫地抬头看向她的皇父,双眼里还带着些许不解。这一抬头,视线恰好便停在了皇父身后的壁雕之上。墙面上,金龙蜿蜒盘旋在云端,威严神圣,不容侵犯。那一天刚好有阳光通过敞开的殿门,直直投到金龙之上,使那象征着帝王权威的金龙看起来更加威风凛凛。片刻之后,她眼底的不解缓缓褪去,斟酌片刻后,最终她决定为自己小小争取一把,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着:“父皇不是曾言,待儿臣婚配之时,可自由选择心仪之人吗?”

已经逐渐老迈的长熙帝听到此话,并没有发怒。他拾级而下,走到他心爱的女儿面前。他的眼神里有无奈也有复杂,最终他长长地抒出一口气,似一声沉重的叹息。他伸手慈爱地抚摸了唯一的女儿的头:“若是太平盛世,皇儿的婚事自可率性而为。”

可放眼当今天下,地方诸侯独大,豪强四起,如画江山近乎破碎支离。那么镇国公主,自当匡扶社稷,护国之安宁。

楚凰闻言低下头,敛起眼底那一缕失望与悲伤。半响后,她小声开口问道:“父皇所忧,可是宋国公之势?”当今天下豪强四起,而其中实力最为雄厚的,莫过于盘踞江浙一带的宋国公一族。朝廷若要平定四方,首当其冲便是镇压宋国公的势力。宋国公一除,其余地方诸侯便不足为惧。只不过宋国公狡猾,他虽暂时向朝廷俯首称臣,却不愿入京,只留他的长子在京中为质。但若是公主下嫁,那宋国公必定得携了家眷入京谢恩。

长熙帝点头,斟酌道:“那宋国公长子在京中为质,年纪与你一般大小……”

“儿臣斗胆。”楚凰猛然抬头,截断长熙帝的话,声音清晰,一字一顿:“请父皇将儿臣赐婚于宋国公次子。”

错愕在长熙帝眼中一闪而过,一向稳重的长熙帝讶然地看着坚定的女儿,欲言又止:“宋国公长子……”

楚凰咬了咬嘴唇,半响后她再次将刚才之言复述了一遍:“儿臣愿嫁宋国公次子。”皇父的讶然与不解其中所包含的意思是什么她自然清楚。宋国公长子一表人才,与她年纪相仿,又久居京城,常年出席宫宴……确实,一切都没能瞒过长熙帝的眼睛。她与宋国公长子,确实有了某种深厚的情谊。但是,这样一场携了权谋算计的婚姻,她不愿!

只那短短一瞬,楚凰的脸色便灰败下去,她的唇有些颤抖,手指也哆嗦着,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们它控制住,仿佛绝望的小兽,她从喉咙里挤出些许破碎的声响,再次恳求道:“请父皇成全。”

(三)

不出所料的,长熙帝赐婚的圣旨一颁下,当天楚凰便在宫门口被君宇截了下来。

一向翩然潇洒宛若谪仙的少年此时站在她的面前,显得有些颓废。他在离她十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看向她却几度欲言又止。

那是宋国公的长子君宇,幼时便被宋国公以读书的名义送入京城,实际上只是宋国公手中一枚可有可无的弃子。一旦宋国公决定起兵,身在京城的君宇下一秒便立刻人头落地。因而,这个少年虽担负着世子之名,但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一刻是安全的。当年镇国公主楚凰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也只是太学之中一个沉默寡言的普通少年。

如今,她眼前的这个少年已经长成,仪表堂堂,文采卓然,成为了全天下待嫁闺中的女子所思慕之人。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嫁给他。

“嫁给我不好吗?”就在空气开始僵硬起来的时候,沉默许久的少年终于开口,唤的是她的名字:“阿楚。”他问:“为什么不想嫁给我呢?”声音一如既往温和,仿佛循循善诱一般,没有质问,他平静地看着她。

“因为如果只是嫁给你的话,宋国公有可能推托不前来啊!”楚凰眨了眨眼睛,语气带了一点天真,仿佛真的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小女孩儿,她甚至一如既往朝他露出了微笑,却于话语间不动声色地将所有残忍与决断娓娓道出。那无双的少年,高贵的世子,说到底只是亲人手中一颗弃子,连利用的价值都无。

“抱歉,世子。”话罢,楚凰依旧高仰着头,只是她避开了来自君宇的目光,似乎是愧疚,但说话之间显得异常冷静:“若无其他事,世子请尽快离去罢。”

这句话并没有使君宇后退,反而促使他上前了一步。这时,他伪装的平静情绪终于被打碎,露出原本的急切心情。他伸手,想要拉住楚凰的手,却抓了个空。楚凰的手往后一缩,轻轻避开了那来自他的热爱与爱意。君宇终于抑制不住地唤道:“阿楚。”终于他卸下所有的伪装与掩饰,将真实的自己完整地展现在她的面前。

一向高傲的镇国公主并没有被这声深情缱绻的“阿楚”所打动,她上着隆重的大装,眉目更显凌厉。对于世子的企图挽回,她像是一个不相干的旁观者,僵硬着身子漠然站在一旁,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最后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只觉得这九重宫阙之上的风起云涌,像是要把她生生摧毁了一般。

三月之后,宋国公次子君平奉旨入京。半年后,宋国公入京,镇国公主下嫁宋国公府。

(四)

在钦天监推算的良辰吉日里,长安城内一片繁华盛景,那是尊荣华贵的镇国长公主的婚礼。天子御用的鸾驾就这样理所当然地用来为镇国长公主送嫁,当今太子亲自送亲姐出宫门,长安街上重兵把守,十步一岗,沿街的住户甚至不允许打开窗户观看。长熙帝甚至亲自下令,帝都连放七夜不停歇的烟火庆贺镇国公主大婚。如此盛况,举世无双!

宋国公府里同样热闹非凡。经过数月以来的精心准备,婚礼各项事宜早已万事俱备,只待公主鸾驾到来。

宋国公次子君平比公主小两岁,此时虽然身着华丽的驸马衣饰,故作老成与前来道贺的人攀谈,但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还是将他的稚嫩显露无疑。

对于天家这起毫不相配的婚姻,不论是朝野还是民间都是诸多猜测。说的最多的还是皇室通过镇国公主的婚姻,与宋国公达成了联盟。之所以选择的不是名满天下的宋国公长子,只不过是因为宋国公长子的世子之位已名存实亡。长年的质子生涯已然使宋国公抛弃了这个长子,有意改立喜爱的次子。

不管外界对这桩婚姻是如何议论纷纷,此时此刻,楚凰已经站在了宋国公府的正堂之上。她身着凤冠霞帔,眉眼里是一贯的高傲模样。公主下嫁,先行国礼再行家礼。楚凰就巍然站在正堂之上,看着包括宋国公在内的所有人向她下跪请安,神色淡漠。

楚凰一眼就看到了被人群淹没的那个人。自从宫门口一别后,两人已是数月不见。心上人成亲,君宇面上倒没有颓然之态,只是那玄色衣裳下的身躯,俨然是削减了不少。

楚凰并无意为难君家人,很快便叫起身了,接着换楚凰向宋国公行家礼。

楚凰在下拜之前抬头看了一眼这大红的喜堂,入眼之处皆是寓意着龙凤呈祥、百子千孙的图案。楚凰默默回想了一下,发现眼前的喜堂,竟和曾经的想象惊人的重叠。“我就想和你成亲。金玉满堂,百世齐昌。”突如其来的声音撞入楚凰的耳畔,那是曾经的她自己。她偏着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侧的夫君,那陌生的身影瞬间使她清醒过来。十五岁的少年身量未齐,肃穆的神情之中依旧能瞧出一丝青涩稚气,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他也转过头来看她,却在两人的视线相撞之时偏开了视线,朝她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楚凰被这样一个微笑刺痛了眼睛。看得出,和她拜堂的这个少年真正还只是一个小孩,如白纸一般不染纤尘。但因为这样一场来自皇权的谋算,他的人生从此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新婚之夜很快便到来。红烛摇曳下,喝交杯酒的器具在不远处的桌上整齐摆放着,上面印刻的均是喻示着百年好合的图案。身着驸马服饰的少年推门而入,缓缓朝她走来。他走得有些迟疑,厚重的朝靴踩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声响,与楚凰的心跳声逐渐重叠。紧接着,君平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姐姐。”君平看着镇静的楚凰,竟然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你不要害怕。”

君平的开场白出乎楚凰的意料,她从进入君家门以后,第一次露出讶然的神色,她直直看向君平尚且稚嫩的面容,沉默着等待他的下文。

被楚凰这样直白地盯着看,这个从小未经历过什么磨难的少年显得有些局促。他往后退了几步,才再度开口:“我知道大哥很喜欢你……想必姐姐也喜欢着大哥吧?”说到这里,君平停顿了一下,他的双眼在烛火的映衬之下显得十分清澈,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方道:“哥哥全程参与了婚礼的准备,提出了许多意见……大哥甚至知道姐姐的喜好,将婚礼之上所有姐姐不喜的东西都一一删减了。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大哥是很喜欢镇国公主的。”喜欢到,明明她所嫁之人并非是自己,却还是希望她能拥有一个完美无瑕的婚礼。

说到这里,君平低下了头,似乎是对自己的大哥感到抱歉,复而道:“今天我看见姐姐一进门,立刻就看向大哥……我就知道,姐姐应该也是喜欢着大哥的。”赤子之心能看见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楚凰高傲之下收敛的深情,被这个看似单纯的少年一览无余,并为之深感歉意。

说到这,君平又道:“我知道姐姐嫁入国公府是因为我爹的势力。不过姐姐可以放心,这次我爹肯进京,就说明他并没有谋反之心。以后等我大哥继承了国公府,也定然是不会谋反的。待过些时日,陛下确定了我们国公府没有异心,姐姐只管找了借口和离便是。”说到这里,少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似乎陷入某种美好的憧憬:“到时姐姐再嫁于我大哥。想来我大哥也并不会介意的。”

果真是个天真的孩子,楚凰笑了笑。这样的赤子之心她有多久不曾看见了,今日在这样一个世家公子身上感受到,竟觉得有丝丝温暖,荡涤了她的心扉。

她站起身走到桌旁,打断他的话:“好了,先别说这个。好歹是新婚之夜,虽是陌路夫妻,但交杯酒总得喝上一杯吧!”一边说,她一边将酒杯斟满,递了一只杯子给他,笑说道:“把候在外头的喜娘叫进来吧!她们不看着我们饮下这杯,想必是不会走的了。”

(五)

宋国公次子暴毙,死在了与镇国公主的新婚之夜里。

楚凰身着常服,素面朝天呆滞地待在花园的一角,茫然地看着一波又一波的大夫赶来,看着他们诚惶诚恐地跪到宋国公面前谢罪。

君平是在大半夜的时候突然吐血身亡的。当时两人和衣而卧,楚凰就躺在他的身边,亲眼看着不久前还带给她无限温暖的少年在榻上大口地呕血,如同燃至尽头的蜡炬,短短片刻之间被耗尽了所有的生命。

在君平大口呕血的时候,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出嫁前皇父对她说的话,让她控制不住战栗起来。

那句话是:“皇儿,你放心。此番婚事虽然迫不得已,但父皇是必定不会让你受丝毫委屈的。”

楚凰开始大声呼喊值夜的奴仆。声音嘶哑,完全失了素日的冷静。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少年,她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几乎控制不住地大叫着,犹如女鬼一般。然后,当第一波大夫摇头告罪之时,她便开始从这种疯狂中脱离,紧接着是死一般的沉默。

宋国公很快便赶到了新房。只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小儿子,霎时间愤怒便冲破了理智的桎梏,宋国公目眦欲裂,恶狠狠地瞪着楚凰。只见寒光一闪,那是宋国公宝剑出鞘的声音。他高高抬起了双手,用尽力气朝着楚凰刺出去。“叮”地一声,两剑寒锋相交,却是宋国公此处的剑被赶到的大儿子挡了下来。

“父亲。”君宇持剑相峙,将整个身体都挡在楚凰跟前:“您不能杀阿楚。”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坚定,毫不掩饰他的深情。

“逆子!她杀了你弟弟!”宋国公的剑身被君宇牢牢桎梏着,进退不得,他当即咆哮起来,有种不顾一切的决绝。昨日喜堂之上尚且神采奕奕的宋国公仿佛一瞬间苍老,他的脸颊上全是泪水,他的声音充满了悲痛与悔恨:“早知皇帝老儿居心不良,我就不该为了大业,以平儿为饵啊!谁能料到这女人竟如此心狠啊!”说到这里,宋国公悲痛的神色之中泛起一抹狠色。宝剑上的寒光闪烁着,宋国公起伏急促的胸口逐渐平息下来。他收起了宝剑,盯着自己的大儿子,换上了循循善诱的口气:“宇儿,你把这个女人交给我,我不杀她。我只是要拿她来威胁一下她那无能的父皇而已。”说到这里,宋国公不屑地嗤笑一声,眼里流露出轻蔑:“呵!什么尊贵无双的镇国公主,万千宠爱还不是照样被拿来当做了棋子。”

宋国公的一番举动使得楚凰变回昔日高傲锐利的模样,尽管此时她的处境落于下风,却也毫不胆怯地怒斥:“宋国公你放肆!”此时此刻,镇国长公主的威严显露无疑:“此地乃是京城,天下脚下!岂由得你剑指公主,蔑视君威?”就在楚凰说话间,她随嫁的侍从们早已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拔剑团团护在她的周围。楚凰冷笑道:“国公想以我为质,起兵谋反,却也不曾仔细查量一番,看你私自带入京中的那批私兵还余几人?”她站在重重的保护圈中,尽管未施粉黛,却是仪态无双:“国公为何答应这门亲事,你比本宫更清楚。明知是局,却仍想借次子婚事,携私兵入京,企图颠覆皇权。”她眼底同情与讽刺并存,语气咄咄逼人:“君平死了,他不是本宫所害,而是国公你所杀!”尽管她对那个天真温暖的少年之死感到抱歉与愧疚,然而在事关王朝生死的这一刻,她还是如发疯的母兽一般,以君平之死疯狂地攻击着王朝的敌人。

说到这,她突然笑出声来,看了一眼从始至终护在她身边的君宇,一双凤目里盛满挑衅,朝着宋国公道:“此时此刻,神武营的军队估计已经快要赶到了吧?国公难道就不想知道,是谁暴露了私兵的位置,使得你的计划功亏一篑吗?”

“是你的长子啊!”没给宋国公说话的机会,楚凰讽刺地大声笑出来。她当了十七年尊贵骄矜的镇国长公主,从来没有一刻像今天这样疯狂,她的脸上呈现的几乎是一种扭曲的神色,带着某种快意恩仇:“你看,你的长子现在正站在我的身边,他为了我,背叛了你呢!”

正说话间,宋国公府的奴仆突然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看到两方持剑相峙的情形之后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附耳对宋国公道:“主公,不好了。神武营的人已经团团把府邸包围了。”

他说得隐晦,然而楚凰却早已知晓了这个结果,当即笑了出来,声音尖利问道:“国公觉得如何?本宫所言非虚吧!”

此时的宋国公早已从最初的震惊之中反应过来。闻言,他的脸上并未有太多惊慌的神色,他甚至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谁输谁赢,尚且未可知。”他深深看了一眼楚凰,眼里有些意味不明:“希望届时长公主真能担得起‘镇国’之名才好。”

宋国公的笑容太过于阴冷,一瞬间有股寒气立时席卷了楚凰全身,她本能地感受到某种不详,手脚也不由僵硬起来。就在神武营的军队突破宋国公府的防线,将宋国公成功拿下之际,突听得一阵钟声自皇城方向传来,那钟声悲凉悠长,瞬间传遍整个长安城内。

那是宫中的丧钟。只有天子驾崩之时才会被敲响。

(六)

长熙十五年注定被永远载入史册。这一年初春,长熙帝欲夺宋国公兵权,将镇国长公主下嫁宋国公次子,引宋国公入京。宋国公将计就计,秘密携了大批私兵入京,意欲改朝换代。不料长熙帝早有准备,在宋国公世子的帮助之下,神武营军队一举剿灭随宋国公入京的私兵。不想宋国公在入京之时早已秘密派遣了杀手入宫,于是在镇国长公主成婚次日,驸马暴毙、宋国公被俘的同时,长熙帝也遇刺身亡。留下偌大一个将近分崩离析的帝国,以及一双无依无靠的儿女。

这场变故史称长安之乱。在这场变故发生的半个月后,年幼的太子登基,镇国长公主摄政。刺杀长熙帝的主谋宋国公伏诛,宋国公世子因检举有功,长公主特赦其罪,并恩准其袭宋国公爵位。本该株连九族的罪行,最后竟以这样的结局收场,让人不得不大呼意外。

更让人觉得意外的是,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丧夫寡居的镇国长公主又迅速宣告将嫁袭爵的宋国公世子君宇。

国丧期间嫁娶,且是长兄娶弟媳。一波惊起千层浪,世人皆为此大惊。许多人想起公主及笄之年在灵隐寺时蔑视神佛之举,不由纷纷摇头,叹一声如此生性浪荡、连神佛都不敬之人,如何能镇国之安平?不过更多人还是认为,长公主之所以下嫁宋国公君宇,乃是因为当今天下豪强割据,圣上年幼,皇室衰微,镇国长公主一介妇人对于朝政之事无能为力,不得不向继承了前宋国公兵权的君宇自荐枕席,以此来护得社稷周全。

不过不论世人如何议论纷纷,最终镇国长公主还是再度嫁入了宋国公府。一样的烛光,不一样的良宵,君宇掀开心爱的女子头顶上的红盖头,流苏锦帕下,楚凰眉目顾盼,明艳动人。她抬眼,看着痴恋多年的心上人,褪去一身的贵气与尖锐,如同普通女子一般,朝着她的夫君露出一个羞涩的笑。

“夫君。”她轻声唤道。多年的心愿达成,她并非不圆满,只是在这圆满之中终归是带了一丝遗憾。皇室式微,宋国公势大,想要平定这天下之势,便不得不借助宋国公之力。并非君宇以婚姻胁迫,即使他们的结合是为你情我愿,无关权力只关情,但看在天下人眼中,终究是夹杂了筹码与政治。

这也是当初,她宁嫁君平也不愿顺从本心,嫁给君宇的原因。

她的一生追求尽善尽美,她与君宇相爱,于是希望他们之间的婚姻是干干净净、不掺带任何利益色彩的。但世事终究无法十全十美。

良人在侧,楚凰终究释然一笑,主动环住君宇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带着某种解脱的意味,像寻常小女孩那样,用撒娇的语气道:“今后,楚凰与幼弟可就仰仗夫君了。朝堂内外也多依赖夫君操持了。”

君宇顺势揽住心爱的女子,一路的跌跌撞撞终等到这日,如花美眷,岁月静好。他将头埋在楚凰的发间,许久方道:“夫人放心。”

(七)

镇国长公主下嫁宋国公不过半年,宋国公君宇便以卓越的军事谋略与政治才干,一举将困扰了朝廷多年的地方割据现象平定,从另一个层面上真正统一了李晋王朝的天下。但正如楚凰所想,世事永远无法十全十美,顺风顺水。

随着地方割据势力的解体,李晋王朝失去了制衡宋国公一族的能力,宋国公一系开始独大,这让年幼的少帝感到十分不安,最终不得不秘召其姐镇国公主入宫。

少帝登基以后,为了追念其父长熙帝,并未立刻更改年号。此时依旧是长熙十五年,长安城里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将整个长安城笼罩在缟素之中,凛冽的寒风更是吹得人遍体生寒。

少帝见其姐,含泪跪在了镇国长公主的脚下。素来坚韧的君主此时已是四面楚歌,在用尽一切手段仍然无济于事之后,只能哭求其姐。

楚凰从宫中归来,第一次踏入了君宇的书房。自从她与君宇成婚之后,她便放下所有关于镇国公主的尊贵与权力,安心待在后院之中,不再干涉政事,一心为君宇操持家事。这是她嫁给君宇之后,第一次走进这个地方。

回府后的君宇第一次在后院找不到楚凰,他有些慌了神,开始阖府上下寻找。最终在书房里见到了楚凰,此时她就坐在他平日办公的书案前,手里捧着的是放置在他书案上其中一本奏折。

“代批奏折?”她第一次朝着心上人露出这种冷若冰霜的笑,她状若随意翻动着那一叠厚厚的奏折,那是由各州各地所呈上的、原本应该置于御前的奏折。天下时事政局、各地民情,皆汇聚于此。她想起幼弟无助的哭诉,他名义为君,实际只是一枚傀儡,宋国公一系的臣属甚至意欲逼他退位让贤,她就止不住地颤抖。

“君宇,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她犹如看待陌生人一样,注视着眼前和她最为熟悉的这个人。她原本想将手中的奏折狠狠掷向他的,但薄薄的一本奏折竟是这样的沉重,上面所称呼的竟是宋国公而并非当今圣上,这个事实瞬间抽空了她全身的力气,让她再也无力将胳膊抬起,最后只得将奏折重新放回案前。她注视着他的脸,气宇轩昂,意筹志满,不过半年,他的全身上下已多了一重上位者翻覆天下的气势。原来不知何时,她已失去了最初一心一意的少年。

一寸寸失望渐渐爬上她的眼底。蓦的,她笑开来,宛若半年前,她面对他父亲的刀剑之时,笑得那般疯狂。这一次,她的笑声之中却不知不觉地染上了凄凉与自嘲,君宇被这样癫狂的她所震慑住,紧走几步,急急上前来拥住她:“阿楚,你冷静一点。”不用多说,在他看见楚凰拿着奏折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所有的事情,早晚瞒不过楚凰。虽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但不得不说,当楚凰在他面前变得疯狂的时候,君宇还是慌乱了起来。

楚凰被君宇拥在怀中,动弹不得。她拼尽全力地想要推开他,终究徒劳无功。她的唇边咧出一个古怪的笑意,犹如今年长安城里的那场雪那般冷。最初的疯狂过后,她逐渐恢复了平静,理智得像是一无所知,她盯着君宇的眼睛,轻轻巧巧问道:“宋国公,待你登上地位之后,你可曾想过要给我这个前朝的镇国公主一个什么名分呢?嫔妃?还是皇后?”说到这里,她不由笑出声来:“还是说,你想要赶尽杀绝,将我和阿弟通通杀死呢?”

君宇正待说话,忽听她道:“听说,如今连直接隶属皇家的神武营都尽在你的掌握之中。这天下对于你来说,难道不是探囊取物吗?”她的语气十分认真,一丝玩笑的意味也无:“若你登上帝位,请将我赐死,然后将我葬入景陵。”

她的语气太过于决绝,听得君宇全身一震,拥着她的双臂加重了力度,一丝缝隙也不留与她紧贴在一处,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消失了一般。他贴着楚凰的耳朵,带着胁迫的意味,威胁道:“你真的是如此想的么?在此之前,你不如想想你的阿弟吧……”

闻言,怀中的人儿重重一震,身体跟着剧烈颤抖起来。他又温柔地抚慰着她,放轻了语气哄道:“阿楚,你别怕。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是不会伤害你和你阿弟的。”

(八)

长熙十五年的冬天终究没能过去,就随着李晋王朝的覆灭,被永远留在了冬季的风雪寒霜之中。

少帝年幼,宋国公势大。在宋国公一党的逼迫下,为了保全性命,少帝不得不禅位于宋国公。至此,延续了九百多年的李晋王朝走向灭亡。宋国公君宇登上皇位之后,称帝承平,国号宋。将前朝的少帝封为晋王,迁往遥远的封地。因群臣的反对,未将其原配镇国长公主册立为后,单封了宸妃。至此,一个承平天下缓缓拉开序幕。

然而前朝的镇国长公主却在承平帝的囚禁之下,逐渐枯萎。

这种幽禁生活持续了两年。君宇深知妻子的心性,生怕她寻死,于是一天之内无时无刻有宫人盯着楚凰的一举一动。楚凰生活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落魄得像个囚犯。

终于有一天,她主动遣人前往君宇处,想要与君宇好好谈一谈。

贴身侍奉楚凰的宫人前来转达楚凰的话时,君宇全身为之一振,紧接着有笑容抑制不住在他唇边蔓延开。

整整两年了。那些爱恨情仇,隔了朱墙璃瓦,变成褪不去的刻骨伤疤。他爱她,对她思之如狂。只是,他有属于他的帝王野心,他放不下这个天下,更放不下她。两厢抉择之下,他选择了将他囚禁起来。

尘埃落定的今时今日,宫人的传话被他视为楚凰服软的表现。他相信,长期的囚禁生活,已经磨灭了昔日镇国公主的最后一点锐利与锋芒。而自此之后,她只能是他的心爱之人,与他一生一代一双人。

那日不到亥时,一向勤政的君宇便早早舍了成堆的奏折,带了宫人,往惊鸿宫而来。

出乎他意料,楚凰竟亲自迎了他进门,又盈盈拜倒,口称陛下。言行举止,与一个普通的妃妾无二。

用膳时,楚凰甚至亲手布筷,与他闲话家常,一直到深夜,两人耳语厮磨,情意绵绵,竟宛若当初两人新婚的那段时光。

皇上驾临,平日里连楚凰睡觉都看顾在一边的宫人自然得闲退下。

待到身侧的君宇熟睡后,楚凰方蹑手蹑脚地爬起,独自一人行至偏殿,从盛放衣物的箱底翻出了当年受封为镇国公主时的一身宫装以及一整套嵌了珍贵玉石的纯金头面。

对镜描眉。浮生数载匆匆而逝,当年的金钗却依旧熠熠生辉,宛然如新。而镜中的女子已经失去当初的模样。少了一分张扬,多了一分疲惫。

流仙裙,金玉带,头戴镂空的凤凰金钗,脚踏五色丝线玉履鞋。

镇国公主仍在,却已是物是人非朱颜改。

倏忽间,她回忆起许多事情。比如昔年的总角之宴,比如当年那个能为她挡刀的少年,又比如,君平之死、皇父之死,甚至前任宋国公之死。

前不久,尚被幽禁的她见到了昔日皇父的贴身大太监李德胜,受朝代更迭的连累,这位知晓皇父生前所有事情的大太监此时此刻沦为一名普通的杂役。他告诉楚凰两件事,第一件是君平之死。当年的长熙帝并未令人下毒毒死那个无辜的少年;第二件则是长熙帝之死。长熙帝曾料到宋国公会派人进行暗杀,对此也进行了防范,当时宋国公的刺杀确实是以失败告终。然而在宋国公的杀手行动失败之后,却有第二批来历不明的杀手突然冒出,并一举得手。

这些事如若放在两年前,楚凰可能尚且不明白。但时至今日,谁才是当年一系列事情的推动者、谋划者,真相一目了然。因为自小的情谊,君宇的心思并不难猜。从小被亲生父亲放逐,时刻陷入生死危局之中。家中又有受宠的弟弟,自己俨然是弃子之势,且弟弟又娶了他心爱的女子,如何不生恨意?

反水、投诚、毒杀、暗杀、嫁祸,通过这一系列谋划缜密的事件,君宇成功将宋国公拉下马,并同时除掉了有可能取代自己、成为世子的君平,从孤独无依的质子,走向了权力的最高峰。而长熙帝一死,李晋皇室之中唯独剩下一个年幼的太子与一个无能为力的镇国长公主。此时天下群雄割据,少帝与长公主无所依靠,可信赖的唯独只有继承了宋国公势力的君宇一人而已。于是待到天下初定,取而代之已是早晚之事。只是可叹当年那个心思单纯、心心念念想要将她还给他的哥哥的少年。

最终成了权力的牺牲品,死在了自己哥哥的手下。

这时楚凰停止了回忆,双手在梳妆盒中翻找了一会,从中取出一支平淡无奇的金簪。犹豫了一会,她一口气将上头的珠花拧开。里面是早已备好的毒药。

这是很久以前备下的。楚凰是恨着君宇的,从很早以前,她便想用这里面的毒药与君宇同归于尽,尤其是当她听到长安之乱一系列事情的真相之时,她对君宇的恨便也随之达到了顶峰,抹不开,化不散。

只是。她抬手,将这些毒药如数倒入自己的嘴中。她不能杀死君宇。

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楚凰这一生中唯一深爱过的那个人,也是因为这个天下。两年的囚禁虽然斩断了楚凰接触外界的一切机会,但时不时还是有关于外界的讯息传到她的耳里。

听说这两年,天下大定,百姓安居。那个人虽然残忍,为帝之路鲜血淋漓,却也无愧他承平的年号。

他真的给了天下百姓一个承平天下。

她是前朝的,虽然恨他以非常手段夺她家国,却也不得不感激他。感激他给了天下人一个她的父皇、她的阿弟都无法给予的天下。

所以,她再三思量后,为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九)

楚凰缓缓地躺回君宇身边。

夜凉如水,死一般的寂静融入了漆黑的夜色之中,像极她内心最无奈的挣扎和最沉痛的眷恋。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无力地闭上了眼睛。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渐渐将她席卷、吞没。

她想,君宇,那一年,我在这里兴高采烈地披上凤冠霞帔,公主的仪仗队出惊鸿宫,过朱雀门,穿十里长安街,直抵你宋国公府。尽管我们所做的是长兄娶弟媳的荒唐之事,但我仍无惧天下人的评说指责,心心念念只想与你长相厮守。

那一年,灵隐寺中,我抽中下下签,上面写“原是王谢堂前燕,奈何再入帝王家”,当时我折断签支,撕碎签文,宣称从不信神鬼之说,转移他人的注意力,堵住了整个寺中的悠悠众口,几乎落得个千夫所指的下场,为的便是不让你与此事有一丝牵连。

君宇,你以为将我日夜囚禁在这里,我从此便是你所有。你却忘了那日我说过的话。即使你现在富有天下,生杀予夺皆在你手。但我楚凰的命,从来只掌握在我手里。

多少个日夜,君宇不曾有过这样的安眠了,一夜梦好。直到第二天缓缓转醒,首先映入眼底的便是那刺眼夺目的一袭红衣。

他此生最爱的女子,此刻静静躺在他的身边。

红的衣,像极当日宫倾时淌在地上的,那些前朝忠魂的一腔热血。

她这样一身打扮,唤醒了他对镇国长公主的所有记忆。风云诡辩的朝堂,惊险更迭的政局,再加上那个对他笑语嫣然的楚凰,这才是前朝镇国长公主的全部。

不为笼中鸟,不做池中鱼。

所以,以死殉国,维护一个公主最后的尊严以及体面。即使她在新朝,依旧可以过得很好。

君宇格外冷静地伸手探了她的鼻息。但是,那个倾城的女子,早已安静地进入永眠。

他起身,静静地凝视她,一双手来来回回抚着她早已失去温度的脸庞,不经意间就湿润了眼角。

他想,她这样子,是决意要离开他了。

这时服侍的宫人陆续进来,见此情景都静了下来,没有人敢多问一句。

君宇不紧不慢地梳洗完毕。这时服侍他的大太监小全子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脸色之后,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皇上,宸妃娘娘怎么办?”

君宇回望床榻上面容安详、宛若沉睡的女子。许久后,才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罢了。”说话间,有一抹柔色无声无息在他眼底泛开,像丈夫对待闹别扭的妻子的妥协与纵容,他说:“你着礼部安排吧!让镇国公主葬入前朝的景陵,回到她家人身边。”

说这话时,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哀痛缓缓蔓延开来。半响,又补充了一句:“让在封地的晋王回京来奔丧吧!”

小全子答应着,急急忙忙去传旨了。随着小全子脚步声的远去,殿内一下子又静了下来。让所有人吃惊的是,尽管宠妃离世,但这位勤勉的皇帝却没有因此推迟早朝的时间。收拾完毕之后,他甚至连早膳都没用,便出了宫门,上鸾轿,直往议政殿而去。

昨夜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大雪染白了瓦红的屋顶,寒气迎面扑来。大雪初歇的清晨,这九重宫阙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萧瑟苍凉——犹如长熙十五年的长安。

而那样一个人,在静谧的冬夜里悄然离去。任凭这江山万里,似水流年。再找不出那样的一个人,与他并肩执手,走过那些萧瑟寒冷的冬。

他此生所欠的,伴随着这样一个冬夜的逝去,也理不清,道不尽。

半月后,前朝镇国长公主出殡,葬入景陵,长眠于父亲身侧。

与此同时,从封地前来奔丧的晋王李辅死于宫宴之中。至此,李晋王朝的全部后嗣凋零殆尽。

十年后,大宋皇帝君宇病逝,葬入宋陵,与景陵遥遥相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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