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香

忘尘香

五行缺瘦的某苏

【第一章】

“啧,又死了一个,真晦气。”

紫鸢早上起来一开店门,抬眼就看到县衙的李捕头带了两个捕快一脸沉重的往城南的湘子河赶。问了卖菜的张大妈才知道,今早有人在河边发现了个浑身泡得水肿的男子尸体,和之前死的三个一样,胸口破了个大洞,里面整副心肝都不见了踪影,现场惨不忍睹。

她向来热衷八卦,原本也想跟去凑乐闹,可她家老板有交代,擅离职守者死。她只能守在铺子里长吁短叹,把柜台上的玉珠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

正郁闷着,对街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还有王婶那把堪比河东狮吼的嗓门。

“哎——,我说刘秀才,你跑什么?王婶话还没说完呢,刘秀才,刘秀才……”

刘秀才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哪里敢回头,背着个药篓跌跌撞撞的跑了好一段路,直到郁流香铺的门前才停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

“哟,这不是刘公子么?”紫鸢正愁没人解闷,望见来人喜上眉梢。

刘秀才名叫刘文允,长得白白净净弱不禁风,却写了一手刚劲漂亮的好字,在西照城小有名气。他家祖上世代行医,到了他父亲这代没落了,孤儿寡母只靠他平时卖些字画和采药草过活。

不过,别看这书呆迂腐又不开窍,却出乎意料的很有桃花缘,三天两头有姑娘请王媒婆上门说亲。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对路,不管对方条件多好,愣是一个也没答应,任王媒婆怎么穷追猛打都不顶用。

“紫……紫姑娘安好。”刘秀才本就面皮薄,见紫鸢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滴溜溜的转,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请问……苏老板可在家?”

“我家老板不在。”紫鸢诚心想调戏他,托着下巴盯着他猛瞧,“苏公子若是不介意,可以进来等等。”

“这……这恐怕不妥。”

“怎么不妥?青天白日的奴家还能吃了你不成?”

“小生……小生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只是……”

“奴家一番好意,公子怎忍心拒绝呀?”紫鸢扒在门楣上,眼冒春水,淫荡的笑着招招手,“公子,来呀,来呀,公子快来呀,奴家好生寂寞……”

刘书呆饱读诗书,满脑都是孔孟之道,哪里见过这阵势,脸登时红得跟煮了似得,连礼数都忘了,抬脚就跑:“我……我明日再来。”

紫鸢看着刘书呆仓惶而跑的背影,笑得打跌。这呆子,怎么这么好欺负?

“大清早的,发什么春?”还没笑够,一把用金粉描着冠世牡丹的黑色竹骨伞就出现在她面前,她家老板姗姗来迟,手上还拎着街头巷尾十多家铺子刚出炉的特色糕点。

“老板吉祥!”紫鸢殷勤跑上前去替老板拿东西,余光瞥见蹲在墙角的抠地板的某个号称西照第一美男子的上官孔雀,嘴贱的问了一句,“这位是?”

上官孔雀回过头,脸上涂着的胭脂香粉簌簌往下掉,原本颠倒众生的凤眸此刻饱含怨念,简直让人不忍直视。

“你说谁?”苏寐收了伞,回头淡淡的扫了一眼,“门口那只疯猴?”

紫鸢瞅了瞅上官孔雀这张堪比猴屁股的脸,冷静的点点头:“老板英明,经鉴定确实是疯猴一只,奴家这就把他毁尸灭迹。”

苏老板优雅拎过心爱的点心,慢悠悠的吩咐道:“顺便把地板也搽干净。”

“嗻!”

“寐寐……人家身心都是你的了,你怎么能始乱终弃?”上官孔雀挣扎着要进来,拼命扒着门往里挤,气若游丝的抗议,被紫鸢毫不留情的当胸一脚踹了出去。

“哎,我说上官少爷,您这是唱哪出呢?西天取经还是孙猴子大闹天宫?现成的来一段,唱得好我就给你放行。”

“你你你,你还有脸说!这不是你给本少爷出的馊主意!”上官孔雀见紫鸢在一旁看好戏外带说风凉话,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捏着兰花指指着她的鼻子抖啊抖,“欺骗本少爷的金钱不够,还欺骗本少爷的感情,你知道本少爷自毁形象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负罪感么?”

“哈?”等等等等,这事怎么跟她扯上关系?紫鸢凝眉沉思了片刻,这个……好像,似乎,应该,真的有这么回事……

事情的前因后果是这样的。

西照城有三大美男,上官榭,宫少渊,慕容无瑕,这三人蛇鼠一窝,臭味相投,经常结伴在风月场所寻欢作乐,时不时的还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一把,引得满城的女子争相迎风瞻仰三位的姿容。

其中上官榭以举止矜贵,风姿卓绝稳占魁首,谈笑间不知碎了多少姑娘的玻璃心,损友为他量身定制了个绰号,上官孔雀。

上官孔雀人如其名,到处招蜂引蝶,惹尽风流,自认没有他拿不下的芳心,直到遇上了苏寐这座万年冰山。

苏寐觉得自己其实很无辜,她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淡然的无视了某人的存在而已,这算哪门子的过错?可上官孔雀向来以俘虏女子芳心为己任,不能容忍在他的眼皮子低下有漏网之鱼,一时口快就跟两个酒肉知己打了赌,誓言旦旦要一月之内必将苏冰山拿下。赌的是什么暂且不提,主要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上官孔雀丢不起这个脸。

于是,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上官孔雀使尽半生所学,先后用了柔情攻略,强势手段,旁敲侧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但苏冰山乃如泰山压顶,岿然不动。

上官孔雀不死心,总结失败经验,得出一个令他十分郁卒的结论,苏冰山貌似针对的只是他一个人,因为她对宫少渊和慕容无瑕的态度并不冷淡。

他把自己纠结成一串麻花也没想出到底是自己在何处得罪过苏寐,还是现今世风日下,他的魅力也跟着直线滑坡了。

贴身丫鬟小莲儿不忍见他愁云惨淡,于是献上一计:欲攻城池,先挖墙脚。他一听,大喜,抚掌:此计甚妙,值得一试。于是颠颠的跑来巴结苏寐家的伙计紫鸢。

“哈?你问我家老板为什么不待见你?”酒足饭饱,腰包殷实后的紫鸢翘着二郎腿靠在西照城最大的酒楼里,一边剔着牙缝一边挠头,“这个嘛……不知道,老板没说。”

上官孔雀连忙塞过去一张银票:“对老板了如指掌的伙计才是好伙计。”

“啧,这个……”紫鸢继续挠头,被上官孔雀殷切的目光看着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思忖半响,故作高深,“物极必反的道理上官少爷可懂?”

上官孔雀想了想,恍然大悟,笑得跟朵牡丹花似得:“哦哦哦,懂的,懂的,多谢紫鸢姑娘提点。”

其实紫鸢当时的意思是,上官少爷你每天就跟块狗皮药膏一样粘着我家老板,老板自然会越来越烦你,要懂得欲擒故纵,若近若离,才能距离产生美呐。可她终究是小看了上官孔雀的自恋程度和脑补能力,他理解成了,哦,原来是本少爷长得太玉树临风俊美无俦,让苏冰山自卑自弃,没有安全感。

如此这般,就有了眼前那出猴戏。

自毁形象到这步田地都没有得到苏寐的青睐和同情,上官孔雀捧着自己碎得粉粉的小心肝,万念俱灰的飘走了。紫鸢正想奚落两句,突然感觉背后冒出阵阵凉气。战战兢兢的回过头一看,就见自家老板缓缓的抬起头,一双眸子闪着诡异的红光,嘴角扯向两边,露出两排尖利的白牙,阴测测的笑起来:“出卖老板的伙计听说都死得很惨……”

紫鸢当机立断,飞赴过去抱住自家老板的腿,声泪俱下:“老板,奴家错了,奴家再也不敢了……”

【第二章】

得罪老板的下场是十分惨痛的,紫鸢不仅上缴了从上官孔雀那得来的贿赂,还自掏腰包请苏寐到醉仙楼吃了一桌才稍稍平息了老板的雷霆之怒。

不过,说来也巧,她们这边刚从醉仙楼下来,抬眼就看到上官孔雀摇着把描金折扇春风得意的走进来,身边还倚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姑娘,瞧那一脸不胜娇羞的模样,说他俩没奸情,鬼都不信。

紫鸢喜了,幸灾乐祸的跑过去戳上官榭的脊梁骨,媚眼抛得那叫一个销魂:“哎哟哟,上官公子,您胆肥了啊,敢在我家老板眼皮子低下勾三搭四,奴家真的好崇拜你。放心去吧,来年芳草萋萋时,奴家会记得给你烧纸钱的。”末了,还假惺惺的掬了一把伤心泪。

上官榭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上苏寐,呆在当场眼睛都瞪圆了,扇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立刻一蹦三尺远和那姑娘保持距离,沉痛的哭诉:“媳妇儿,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小的解释!小的对你的一片血海深情天地可鉴日月为证,你千万不能被眼前的假象蒙蔽了雪亮的慧眼呐媳妇儿!”

“滚开!谁是你媳妇儿!”苏寐伸出纤纤素手,四两拨千斤般把上官孔雀那张帅得天妒人怨的脸蛋弹开。

上官榭被抓了个人赃并获,又有紫鸢在旁边唯恐天下不乱的煽风点火,就算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说不清,只能死乞白赖的抱着苏寐的大腿求原谅:“媳妇儿,你不能抛弃小的,小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嗷嗷嗷,媳妇儿别踩脸,别踩……嗷嗷嗷,下面也不能踩,媳妇儿,你不能对自己这么狠啊……媳妇儿我错了,你不是我媳妇,你不是……我是你媳妇成不成?哎呦,疼疼疼疼,媳妇儿你轻点!”

苏寐一双厚底绣花鞋踏在上官榭身上,面无表情的碾了好几遍,抬手招来自家伙计,若无其事的打算离开凶案现场。

“站住!”随着一声娇喝,上官榭的姘头粉墨登场,母鸡护雏般挡在自己的情郎前面,“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欺负我的榭哥哥?”

苏寐停住脚,清透的眸子淡淡扫了对方一眼,平静的问:“你又是谁?”

“我,我是……”那姑娘眼神闪烁不敢去看上官榭,红着一张脸破釜沉舟般喊道,“我是他未婚妻。”

苏寐微微愣了一下,倏尔笑起来:“哦,我知道了。其实你不用这么大声。”

那姑娘差点被活活噎死。

“寐寐,不是这样的!颖儿你别胡说。”上官榭急得都快哭了,都怪自家的两个吃饱了撑的老东西,没事给他订什么娃娃亲,这不是给他雪上加霜么,“寐寐,除了你,我对谁都没有非分之想,你要相信我啊!”

苏寐面色如常,波澜不惊道:“那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紫鸢在一旁嘴都笑歪了,阴阳怪气的插嘴:“呵呵呵呵,上官公子,了不起啊,脚踏两条船,奴家真的好想把你的遗容供奉起来,日夜膜拜。”

上官榭泪流满面,牢牢的抱着苏寐的腿不放:“寐寐,你听人家解释啊寐寐,人家为你守身如玉二十载,情比金坚,你要相信人家的忠诚啊寐寐……”

其实上官榭也挺憋屈的,这个颖儿的姑娘名叫沈颖,是上官老爷一个世交的千金小姐,早些年兵荒马乱失去了联系,不久前才回到故里。上官榭二十岁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订了亲的未婚妻,正想来醉仙楼对沈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她一起把婚事给退了,进门就让苏寐逮了个正着。

真真是造化弄人呐造化弄人!

他这边光顾着向苏寐献忠心,那边沈姑娘不痛快了,贝齿紧咬着樱唇,泫然欲泣:“榭哥哥,你明明已经和我有了婚约,怎么还能喜欢别的女人?我,我要让上官伯母给我做主!”说完一跺脚,抹着眼泪跑了。

上官榭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别看他在外人面前多风光体面,左拥右抱,其实他最怕的女人就是自家的老娘。上官夫人是武学世家出身,二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多年来雄风依旧宝刀不老。她说的话在上官家就是圣旨,谁若胆敢有异议,立刻就会被武力镇压,连上官老爷也不例外。父子俩在她的淫威下苦熬多年,敢怒不敢言,回想起来都是斑斑的血和泪。

当初上官榭因为贪玩不肯进学堂,他那彪悍的老娘就举着把斩马刀追着他在西照城跑了三圈。那阵势,把官府都给惊动了。

如今,他老娘对沈颖这姑娘是一百二十个满意,天天和上官老爷在挑良辰吉日,盼着早点把人家娶回来生个大胖小子。如果这个时候沈颖到上官夫人那里去一闹,这事儿可就大发了。

哎呦不行,得拦着,千万得拦着!上官榭愁肠百结的回头看了苏寐一眼,慷慨就义一般追了出去。

【第三章】

“好无聊啊好无聊。”接连好几天都没有生意上门,生性爱凑热闹的紫鸢无比惆怅。苏寐开的这家郁流香铺一直都是以买上等香品为营,做的大多是王孙贵族的生意,有时一单生意就足够她们吃喝一年。不过更多的时候,这里是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原本紫鸢还能去茶馆听听说书,看看大戏,和街里相邻们聊些花边八卦,但这几天西照城来了个青衣道士,四处造谣说城里有妖物横行,祸害人命,苏寐怕她惹事,就禁了她的足,不让她踏出铺子半步。

“寐姐,你要监禁人家到什么时候?”紫鸢趁着四下没有外人,化作真身摊在柜台上,一边翻烙饼一边声泪俱下的控诉,“作为一个老板,不给月钱也就算了,有什么资格限制人家的人身自由?”

苏寐在配一种新的熏香,因为缺了几味备料,怎么配都不满意,心里正窝着火。听到紫鸢这一声声的抱怨,秀眉一挑,凭空变出一快紫檀木牌,冷笑着道:“老板没资格,债主呢?你的卖身契上写的可是五百年,如今还没过去一半,想毁约是不是?”

紫鸢欺软怕硬,没骨气的缩了缩肩膀,“喵呜”一声凄厉惨叫:“老板,奴家不敢,奴家错了……”

开什么玩笑,妖和雇主定下的契约书是烙印在妖丹上的,毁约就等于灰飞烟灭,她还没活够呢。

“知道错了还在那里偷懒?看来你的日子是过得太舒坦了。”苏寐尽职尽责的将黑心老板和狡诈债主两个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狞笑着拎起某妖物的尾巴在半空呼啦啦抡了好几圈,听她哇哇呀呀的一通惨叫,心情总算是好了许多。

紫鸢被转的头昏脑涨,抱头痛哭,呜咽声断断续续:“老板,奴家错了,奴家真的知道错了,呜呜呜……”

“别装死,有客人来人,好好招待。”苏寐踢了她两脚,抬头对出现在店铺门前的女客展颜一笑,风仪万千。

紫鸢有颤巍巍的从柜台低下伸出一只手来,有气无力:“客,客……客官安好,欢迎光顾本店。”

来客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穿了一件粉红色罗裙,柳眉杏目,梨涡浅浅,满头青丝一直垂到脚踝处,远远看去就像一个精雕细琢的玩偶。

“请,请问,苏老板在家么?”姑娘一手搁在胸前,紧张的揣成拳头,一开口脸就红了半边,目光飘忽着似乎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

紫鸢理了理衣裳,笑容可掬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在的在的,姑娘请里面说话。”

姑娘像是在惧怕着什么,踌躇了一阵才迈出了脚步。紫鸢手脚麻利的奉上香茗,无比乖顺的站在苏寐身边,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这姑娘是什么来路,怎么浑身带着股奇怪的腥臭味?

“我就是这个店铺的老板,敢问姑娘芳名。”苏寐点燃一根安宁香,微微含笑。

舒滑清凉的香气有凝神静气的功效,姑娘镇定了一些,怯生生道:“奴家名叫水烟。”

“原来是水姑娘,不知姑娘想买什么香?有没有中意的?若是没有,我可以介绍几种任你挑选。”

水烟咬着唇畔,声音若蚊:“我,我没有银子。”

“无妨无妨,我这里收的也不光是银子,水姑娘何不先说一说你想要的是什么。”苏寐很有耐心的循循善诱,美丽的凤眸里写满了算计。

紫鸢打了个哆嗦,心道惨了惨了,她家老板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就没好事。这个水姑娘看起来就和自己当初一样单纯傻缺,很好拐骗的样子,这次怕要羊入虎口,有来无回了。

水烟揣着衣袖,忍不住面露喜色:“真的么?谢谢苏老板。”

“现在,可以说了?”

“恩。”水烟点点头,稍稍有些激动,“我想,我想要一支。”

,顾名思义,就是点燃后能让闻着渐渐忘记一部分前尘往事。不过这种香所需要的材料非比寻常,不是一般人能配置得出来的。

“想要这支香,需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是银子能估算的,你确定你不后悔?”

“恩,我不后悔。”

“好。”苏寐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下来,“十天之后你亲自来取,到时候我会向你索要报酬。”

水烟感激不已,连连道谢。

等送走了客人,紫鸢终于按捺不住追着苏寐问:“老板,这只鲟鱼精不过百年的道行,她能有什么东西来换?”

要知道凤翎,冥珠,不死花这些材料每一样在黑市上都是千金难求的宝贝,瞧那小鱼精的寒酸样,把自己论斤卖了也买不起其中的任何一样。

“你家老板我从来不做亏本买卖,这个不用你来操心。”苏寐捏了颗车厘子塞到嘴里,殷红的汁水将她的唇畔染得格外妖娆,“你要是真的闲得慌,不如去刘秀才家看看,我上次要的几味备料怎么还没送来,别是出了什么事。”

这么一说,紫鸢倒真想起来,好几天都没看到刘秀才从铺子前经过了。

“苏老板,苏老板。”紫鸢正要出门,刘秀才家隔壁的王婶就揣着一包东西走了进来,嗓门老大,“哟,紫姑娘您这是要上哪瞧热闹去?最近城里可不太平,您一个姑娘家别到处走动,不安全。哎呦,苏老板,您在呢,我找你有点事。”

“王婶,请坐。”

“嗨,我就不坐了,锅里还在炖着东西,也没什么大事。”话虽是这么说,王婶还是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砸在了苏寐那把梨花木太师椅上,见桌上有吃的顺手抓了一把,“就是昨天晚上,刘秀才来我家,让我给您递个东西过来。最近这刘秀才真是,古古怪怪的,一大早天没亮就出去,三更半夜才回来,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哝,东西给您放这。”说着将一个蓝灰色小包袱放在了桌角。

苏寐笑了笑:“有劳王婶。”

王婶摆摆手:“乡里乡亲的客气什么,那我先回去了。哎,您这是什么果子,酸酸甜甜的怪好吃的,我给我家的小兔崽子捎一把,您不介意吧?”

苏寐保持着微笑:“不介意。”

紫鸢在一旁心碎的咬手绢,五两银子一斤的红灯车厘子,能不好吃么?她都没尝到味儿……

打开包袱一看,里面里装的是苏寐等着用的几味花草,看得出来主人采摘的时候很细心,每一样都用油纸分开包得严严实实,毫无损伤。

“什么味儿?这么难闻。”紫鸢一靠近,立马捏着鼻子跳开,“臭死了。”

苏寐回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平静道,“不就是鱼腥味么?反应这么大,你以前不是没闻过。”

“不可能,这绝对不是鱼腥味。”紫鸢趴在窗边大口喘气,笃定道,“我这猫鼻子怎么可能连鱼腥味都分不出来?话说,这气味好像有点熟悉,在哪闻过……等等,我想想。”稍稍回忆了片刻,紫鸢突然猛地敲击了一下掌心,做恍然大悟状,“我想起来了,就刚才,刚才那个水烟,她身上也有这个味道,不过没这么重。”

苏寐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紫鸢捏着下巴,兴奋的在一旁自己分析:“包袱是刘秀才的,怎么会和那只鲟鱼精有一样的气味,这两个人,哦不,这一人一妖一定有奸情。老板,我们要不要关注一下?”

“水烟的事你不用插手,我自有主张。”苏寐现成画了几道符咒给她,“那个书呆子确实有些不对劲,你跟着去看看他一天都在干什么,见了哪些人。”

“嗻!”紫鸢摩拳擦掌,喜形于色。既能满足她喜爱八卦的嗜好又能出去自由走动,美差啊美差。

“小心点,别撞上那个道士,你的修为太低,不是他对手。”

“如果不小心遇上了呢?”

“如果真的遇上了,你逃跑的本事一流,还用我说?”

紫鸢一噎,灰溜溜的爬走了。

【第四章】

紫鸢这一去就是三天,城里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连环杀人案告破,凶手是一只修炼成精的斑斓大虎,现场就被激愤的百姓乱棍打死,一把火烧成了灰烬。诛妖的长风道士一下子名声大噪,成了城里城外茶间饭后的谈资。

另一件是西照城风流惹尽,片叶不沾的第一美男上官榭要成亲,婚期都订好了,就在下月初八。娶的是城里盐商沈老爷的千金沈颖,两人也算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我说苏老板,你真不去看看?那小子可是为了你都快魔怔了。”宫少渊合上茶盏,拨了拨紫金炉里的香灰,笑吟吟的看着苏寐,“做人也不能这么不讲情面,你说是不是?”

苏寐一手托腮,好整以暇:“宫少爷这话有趣,您跟我一个做生意的讲什么情面?况且,我和他又不熟。”

“话不能这么说。”宫少渊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得不硬着头皮厚着颜面,“阿榭以前是风流不错,可他现在已经改了,我都大半个月没看见他上舒春楼,他是真的喜欢你。我也不求你别的,你就去看他一眼,就一眼。”

“他喜不喜欢我,是他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苏寐嗤笑一声,尖利的指甲轻轻划刮着桌面,“再说,他都要成亲的人了,我去干什么?他不要颜面,我还要清白,要是让外人看到了,还当我们暗通曲款,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也知道,做生意的,名声很重要。”

宫少渊被堵得没话说,心里有些后悔接了这么个烂差事。

不怨苏寐不愿意,他自己都觉得这事荒唐。上官榭这渣滓,人家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被你天天缠来缠去已经够烦的了,你这要成亲了还要人家上门去看你一眼,凭什么呀?就凭你被自家老娘关了幽禁出不来?可这落花有情流水无意的事,强扭不过来啊!

不管了,反正他是想不出办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总不能把人给绑了去。

“苏老板,你看这样如何?”一直坐在一旁没发言的慕容无瑕看不下去了,慢悠悠的开口,“我跟你做桩生意,买你十支安神香,付两倍的价钱,麻烦你亲自帮我们送到上官府。”说着从袖口里摸出两张一千两的银票,轻轻推过去。

“好说好说。”苏寐见着银子,喜笑颜开,“还是慕容公子会做买卖。”

宫少渊看的目瞪口呆,原来这样也行!

苏寐见到上官榭的时候,他已经绝食抗议了两天。

发丝凌乱,满眼血丝,脸色憔悴,月牙白的缎袍皱皱巴巴,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狼狈,嘴边还冒出了一圈青色的胡渣。

“阿榭,你说你这又是何必?上官夫人什么脾气,你自己不知道啊?现在她是气头上,你跟她犟什么劲?”宫少渊敲了敲门框,恨铁不成钢的骂了两句,“服个软是能要了你的命还是怎么着?以前也没见你这么贞烈过。”

上官榭背靠着窗户坐在地上,闻言虚弱的笑了笑:“少渊,你不懂。别的事可以顺着她,唯独这件事不能。你别担心,我终归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还能真的眼睁睁看我饿死?熬过这几天就没事了。”

“真是,你瞎折腾什么?那个沈姑娘不挺好的么?你也该收收心成个家,给你们上官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了。”宫少渊的老妈子秉性不改,罗嗦一堆,没奈何的叹口气,“还愣着干什么?起来吧,人我给你带来了。”

上官榭身子一僵,抬起头来,三两步跑到门前,隔着格子紧紧的盯着苏寐,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寐寐,寐寐,真的是你?我还当你不会来见我。”

宫少渊清咳一声:“你们慢慢聊,我去给你们把风。”

苏寐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疼,尽量不去看他那双充满热切和期盼的眼睛:“时间有限,有什么话,你快说吧。”

“寐寐,我想你。”上官榭含情脉脉的表白,虽然这样的话已经说过无数次,但这次却无比真诚。他的眼眸原本就魅惑人心,此刻蓄了一江春水,更让人沉迷得无法自拔,“寐寐,我不会娶沈颖,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上官榭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你等着我,等我娘这阵子气消了,我就去提亲。”

“娶我?”苏寐脸上波澜不起,慢慢的说,“上官榭,你总是这样,霸道,无知,可笑。谁说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接受?你说要娶我,我就一定要嫁给你?我苏寐从来没有想过和任何人过一辈子,包括你。你要和谁成亲,不和谁成亲,都与我无关。我这次来就是想跟你说清楚,别再一厢情愿的纠缠着我,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困扰。”

一字一句,冷若冰霜,砸在上官榭的心上,千疮百孔。他静静的看着眼前凉薄冷漠的女子,眸中满是失落和受伤。

“寐寐,你骗我,我知道你是喜欢我,你只是不想承认。”

苏寐淡笑:“上官榭,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不,寐寐,我不信。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肯看着我的眼睛?为什么要躲避?”

上官榭就是这种不见棺材心不死的人,也许一开始去招惹苏寐只是因为酒后的一番戏言,也许之前的每一句情话都不是出自真心,但,感情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你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某个人,在意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你的心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沦陷。等你醒悟过来时,早已情根深种,割舍不得。

“我不需要你相信。”苏寐闭上双眼,不愿让一丝脆弱落到他的眼里,“我只要你知道,我不爱你。”

她不会爱他,不该爱他,也不能爱他。

【第五章】

出了上官府,苏寐突然感觉到一阵不安,她在郁流香铺外面布置的结界像是遭受了某种重大的撞击,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攻破。

急急忙忙的赶回去,远远的就看到一名青衣墨发的长袍道士正舞着拂尘在半空娴熟的画着破阵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嗜血的杀气。那道士不是别人,正是除妖道长薛长风。

“长风道长,你这是来买香的?”苏寐长袖一抛扫落拂尘,眼尾轻轻上挑,姿媚横生,“不巧的很,今天小店不做生意,道长还是请回吧。”

薛长风受了反噬,连退了几步,脸色苍白,目光尖锐的看着苏寐,沉冷道:“贫道一路追踪一只猫妖到了此地,亲眼看到它钻进了屋内。请苏老板行个方便,把它交予贫道处置。”

“道长说我这里有妖,可有旁人看见?”苏寐慢条斯理地弹了弹袖口,眉宇间隐有一丝戏谑的笑意,“仅凭道长的一面之词,何以为证?”

“这么说,苏老板是打算包庇这只猫妖了?”

“道长说笑,我这郁流香铺本来就没有猫妖,何来包庇一说。”

“苏老板既然这么肯定,敢不敢让贫道入内一观?”

“不敢。”苏寐悠悠一笑,妩媚中透着冷清,“你我素无往来,我信不过道长的人品。”

“冥顽不灵!”薛长风冷哼一声,心中十二分的不痛快,奈何苏寐的修为不在自己之下,若是硬闯没有胜算,“苏老板也是修道之人,理应知道与妖孽为伍有违天道,此时若能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倘若你偏要一意孤行,执迷不悟,贫道定不会手下留情。”

苏寐对他一番义正词严只笑不语,眼底满是轻蔑和不屑。

分明是修道之士,身上非但不见半分仙风道骨,反倒散发着肃杀阴戾之气,此人不是心术不正之辈,就是滥杀无辜之徒,从他嘴里说出的“天道”怎么都不能让人信服。

亲眼看着薛长风离开,苏寐将结界简单的修补一下,才开门进了自家的铺子。

“呜呜呜呜,寐姐,好可怕,人家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紫鸢像一块抹布一样飞过来,扑得苏寐一脸的黑毛,“寐姐,人家要安慰。”

苏寐拎着她的尾巴把她拽下来,满是嫌恶:“脏死了,变回来去洗洗,有话要问你。”

紫鸢委屈的对手指,啊不,是猫爪:“人家……人家法力消耗太大,暂时变不回人身了,还有,寐姐,人家怕水。”

苏寐眉头跳了跳,忍住把她扔出去的冲动:“说,这三天你都在干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

“恩?”

“嗷嗷嗷,别揪人家的耳朵,其实,其实也不是很长。”

“说。”

“额,是这样的。”紫鸢揉着耳朵跳到柜台上,清了清嗓子,手舞足蹈的比划,“那天人家一出门就去了刘秀才家守株待兔,等啊等啊等啊等啊等……一直等到今天早上,那个呆子才回来,人家正想对他严刑拷问,那个牛鼻子臭道士不知道从哪突然就冒出来了,二话不说追着人家就打。哝,你看,人家高贵华亮的皮毛都被烧掉了一大块……”

“这么说,你一直都在刘秀才家蹲守,没有去对面街的戏班子听一出戟射辕门,出手阔绰的打赏了二两银子;没有到醉仙楼用我的名字赊了一桌好酒好菜,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没有到城南的凉亭里和几个卖菜的大婶嗑瓜子唠嗑,偷吃了人家三个西瓜……”

“哇嗷,老板果然英明神武,慧眼如炬,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紫鸢两爪合在一起,双眼冒星星,一脸崇拜的看着苏寐,“就像是您自己做过的一样,真是太厉害!”

苏寐掏出一把铮亮的小刀,悠然修着指甲,亲和一笑:“说吧,老规矩,给你一句话的时间,如果说不出一个有用的消息,晚上我们就吃串烤猫肉。当然,你是吃不到了。”

“不要啊,老板大人,奴家错了。”紫鸢嗷呜一声,动作娴熟利落的抱住苏寐的小腿,泪眼汪汪,“奴家真的有发现刘秀才和鲟鱼精有奸情,只要您老人家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奴家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苏寐掏了掏耳朵,这句话两百年来她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一脚将某个没节操的蠢猫踹开,阴测测的开口:“去,把你这身脏毛给我洗了,洗不干净的话我不介意帮你剃光。还有,欠我的银子记在账上,这个月的月钱充公,当做是还利息。另外,禁足两个月,好好看着店门,要是未经许可擅自出去,被臭道士抓到,我可不会去救你。”

紫鸢崩溃,宽粉一样的泪水潺潺而出,墙壁上留下四个深深的血爪印。

这日子没法过了!

配置需要花费不少精力和时间,苏寐干脆把店铺交个了紫鸢打点,自己一头钻进了密室。

接待了两个老顾客后,紫鸢又趴在柜台上唉声叹气,抬眼居然看到了刘文允背着个药篓从外面回来。

“哎呦,刘秀才,好久不见啊,奴家想死你了。”紫鸢死性不改,软若无骨的倚在门框上,笑得一脸淫荡,“快来陪陪奴家,来嘛来嘛来嘛……”

刘文允慢慢的回过头,惨白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原本清亮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窝下的一片黑紫。他不知道是遭受了什么,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濒临崩溃边缘,言语也毫无逻辑。

“死了……死人了,血,好多血,好多好多……”

“死人了?刘秀才,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紫鸢想上前去问个仔细,但一想到她家老板千叮嘱万嘱咐千万不能走出结界。

“我看到……看到……”刘秀才瞳孔睁得几乎能从眼窝子里蹦出来,痛苦的抱着脑袋,歇斯底里的嘶吼,“啊啊啊啊啊——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边喊着边踉踉跄跄的往家里跑。

“刘秀才,刘秀才……”紫鸢又急又气,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她家老板把自己关在了密室,五天后才会出来。

那个呆子,肯定是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了。真是的,上山采药就采药吧,怎么就和那只鲟鱼精勾搭上了。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紫鸢在屋里急得直跳脚,只得眼巴巴的盼着有熟人路过,帮她打探打探那个呆子到底怎么样了。

结果熟人没盼到,盼来个惹人嫌的不速之客。

“苏老板在么?”沈颖穿着一身妃色长裙,笑容得体的站在郁流香铺前,手上拿着个刺眼的烫金喜帖。

紫鸢原本就不待见这个姑娘,又窝了一肚子火,自然没给她好脸色看:“不在。”

“不在也没关系,我来就是想让你转交个东西给她。”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你急什么?”沈颖长这么大还没有几个人敢对她这么无礼,强忍着怒气径直走了进去,“你们店开门就是做生意的,哪有把客人赶出去的道理?”

“不好意思。”紫鸢嘿嘿一笑,不留情面道,“我们店做的都是王孙贵族的生意,就你家那点碎银子还是留着当棺材本吧,我们老板看不上眼。”

“姓紫的,你!”

“我什么我,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沈颖气得脸都青了,冷哼一声把帖子往桌上一扔,“下月初八是我和榭哥哥的大喜之日,他说请苏老板到时候一定要去喝杯喜酒。”

“是么?这是上官孔雀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紫鸢抱着胳膊靠在一边,扫了帖子一眼,凉凉的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官孔雀根本看不上你。你该不会是想让人绑着他跟你拜堂吧。那入洞房怎么办,也要别人代劳么?”

紫鸢这嘴巴真不是一般的毒,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被这么一番嘲弄,身体不可遏制的颤动起来,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啧啧啧,上官孔雀真是可怜呐,竟然要和你这样的女人过一辈子,真不如死了算了。”

“胡说八道,我让你胡说八道!”沈颖突然毫无征兆地暴跳起来,直扑向紫鸢,画着奇怪符文的手掌狠狠拍在她的心口上,“去死去死,你个妖怪!去死吧!”

“嗷呜——”紫鸢惨叫一声,浑身骨骼像是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强行曲扭,满头青丝四散飘飞,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眼里冒出浓烈的杀气。

沈颖吓坏了,如梦初醒般退后两步,扶着桌子才勉强不让自己坐在地上,语无伦次,“这……这都是你自找的。你是妖怪,就该死……”

“呜,好难受,好难受……”紫鸢一手捏着自己的喉咙,声音嘶哑,“好难受,救救我,救救我……”

“啊——滚开!不要碰我!”沈颖尖叫一声,一把把她推开。

“咯咯咯咯……”紫鸢突然笑起来,对着沈颖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骗你的傻瓜,你那符咒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不过,你真的好勇敢哦,居然敢要你姑奶奶我去死,啧啧啧,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呢?”

沈颖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狼狈的往后退:“不,不要杀我,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是长风道长,他说你是妖怪,他说把符文贴在你身上,你就会现出原形……求求你,放过我吧。”

丫丫个呸,你个牛鼻子臭道士,还和本姑娘对上了是不是?又是名枪又是暗箭的,姑奶奶跟你没仇吧!

紫鸢鼻子都快气歪了,心里暗自把薛长风的祖宗十八大问候个遍,顺便也迁怒一下上官榭。

了不起啊上官孔雀,真是越来越了不起了!敢背着我家老板和别的女人私定终身,还纵容她给人当枪使,想要姑奶奶的命!姑奶奶碍着你琵琶别抱了是不是,想杀人灭口啊你!

“喂,我说沈姑娘,那臭道士说把符咒贴在姑奶奶身上,姑奶奶我就会变成妖怪,那你刚才看到我变成妖怪了么?”

沈颖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她只是样子有些恐怖,没显现出妖怪的特征。

“……没,没有。”

“那我是妖怪么?”紫鸢微笑着循循善诱。

“不,不是。”

“好,乖,真乖。”紫鸢满意的点点头,一脚踩在沈颖的小腿骨上碾了碾,声音蓦地变得森冷,“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等姑奶奶削你啊!滚!”

沈颖又疼又怕,拖着受伤的小腿,疯一般逃窜了出去。

她这边人刚消失在巷口,那边紫鸢面色一变,在屋子里上蹿下跳,龇牙咧嘴的鬼叫起来:“啊啊啊啊,天杀的臭道士,练的什么符咒,疼死姑奶奶了!还好寐姐料事如神,给了我一个护身符,不然姑奶奶今天真要在这阴沟里翻船了!”

【第六章】

刘文允回到家以后就陷入了昏迷,请了大夫把了脉,说是惊吓过度,气血受阻,一时半会醒不过来。而就在刘文允回来的第二天,湘子河里又发现了一名男尸,死状竟与之前的毫无二致。

长风道长掐指一算,庙莫高深道:“那虎妖还有一同伙仍在西照城附近为恶,怕是给它的同伴报仇来了。”

一时间,西照城的百姓再次陷入恐慌中。于是长风道长拂尘一甩,安抚道:“诸位放心,除妖卫道乃贫道的天职,贫道定会将此妖孽诛杀,以慰逝者在天之灵。”

紫鸢听到这事,笑得直打跌。

啊呸,就他那点道行还除妖卫道,自己浑身都是妖气,迟早揣掇我家老板把他丫给灭了!

苏寐比原先计划的提早了两天配置出了,但脸色却苍白如纸,像是受到了重创一般,可把紫鸢吓坏了。扶着她进了房间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人就沉沉的睡死过去了。

再醒来已是第二天的黄昏,那只鲟鱼精在外面等了已经两个多时辰。

“水姑娘,离我们约定的时间好像还有四天。”苏寐睡了一觉,气色好了很多,不过还是显得有些疲惫。

“我知道。”水烟点点头,垂落的发丝掩盖不住脸上的苍白和落寞,“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只想请苏老板帮一个忙。”

“哟,你说需要帮忙我们就得帮啊?当我们这慈善堂呢!”紫鸢一早就认定她和刘秀才有奸情,刘秀才变成现在这样肯定和她脱不了关系,所以说话也比较刻薄。

水烟脸一热,有些尴尬:“紫姑娘说得对,我们非亲非故,确实不该麻烦你们。”

苏寐狠踹了紫鸢一脚,把她踢到墙角面壁思过,回过头对水烟道:“先说说你要办得事,我再决定要不要帮你。”

紫鸢在蹲在地板上画圈圈:好怀念老板软弱无力,昏睡不醒的短暂时光啊!

“谢谢苏老板。”水烟眼里蒙上一层水汽,双手紧张的捏着衣袖,半响才下定决心,“苏老板一定早就知道了,我是妖,一只害人的妖。可我却,爱上了一个凡人。”顿了顿,见苏寐正若有所思的聆听,鼓足勇气继续道,“他,是个很老实很老实的书生,跟我说一句话都会脸红,也不敢看着我的眼睛。我假装失足落水,他想也不想就跳下来救我,结果自己又不会泅水,反倒还是我把他拖上的岸。醒来后,又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碰了我的身子,理当要娶我。真是傻子,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孤身出现在深山野林,也不怕我是狐狸精变的。”

“我不愿下山,撒谎骗他说自己一直一个人住在山上,他居然也信。他怕我寂寞,每天早早的就来山上陪着我,教我念书教我写字,还为我画画。那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我真恨不得永远都和他在一起。可他是孝子,不能不管病重的母亲。他说等他娘病好些了,就带我回家跟我拜堂成亲。”

水烟说到这里,黑亮的眸子一片安静,话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一个易碎的美梦,“我也想像凡人的女子一样,穿着大红的喜袍嫁给他,给他生儿育女,两个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可我不能,那个人要他的命,我如果跟他在一起,只会害了他。我不想他死啊……”

“说完了?说完了我说两句。”紫鸢哼哼两声,不耐烦的打断,“废话说了这么多有什么用,你骗了那书呆子是事实。现在知道后悔,当初干什么去了?知道不该爱上凡人你还去招惹他?你知不知道那书呆子现在正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能不能醒过来还不一定呢!”

“我……”水烟面如悲戚,潸然泪下,“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啊!”

紫鸢凉凉的看着,嗤之以鼻,“嘁,假惺惺!嗷,老板你又踹我,不带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

苏寐飞过去一记眼刀:“老板面前有你说话的份么?”

某猫妖郁卒不已,蹲在墙根努力把自己缩成一棵黑蘑菇。

“水姑娘,我大概知道你想让我帮什么忙了。”苏寐按了按眉心,沉静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事成以后,我要拿走你的妖丹。你也知道妖一旦没了妖丹,就会圆形俱灭,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确定这么做值得么?”

“苏老板,你一定没有深爱过一个人,所以你不懂。”水烟情绪稳定了一些,温柔的笑起来,“爱从来没有值不值得,只有甘愿不甘愿。只要他能好好活着,我能为他做任何事。”

苏寐悠悠叹口气,只笑不语。

她怎么可能不懂,只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一方擅自做出的决定以为是为另一方好,可却没有经过对方的同意,这种做法其实是很自私的。

“寐姐,你骗我。”水烟一走,紫鸢就坐不住了,一改往日的浮滑,面色凝重,“一颗几百年修为的鱼精妖丹对你来说根本没什么用处,你炼制根本不是为了这个,你是在寻死!”

苏寐有些意外的抬起头,释然一笑:“你,知道了?”

“为什么?寐姐,为什么?”紫鸢气红了双眼,一把揪住苏寐的衣襟,隐隐有泪光闪动,“就算你有天狐珠护体,可毕竟是肉体凡胎,心口之血取一滴就会减寿百年,你真的是生无可恋了么?那我怎么办?契约书上分明写了五百年,你要是,要是……我才不想跟你一起灰飞烟灭!”

苏寐看着眼前这个一直被自己当做孩子的姑娘,好气又好笑,还有一份暖意悄然在胸口滋生。

她这回是真的气急了,平日里虽然也四处惹是生非,不服管束,但绝对没有胆子揪着自己的衣服,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傻瓜。”苏寐抬手轻揉着她柔软的发丝,舒淡道,“我会记得和你解除契约的。”

“这个不是重点!”紫鸢猛地使力,把苏寐撞到墙上,泣不成声,“为什么寐姐,跟我在一起不好么?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鸢儿,让我下来。“苏寐被她撞得险些吐血,推了推她的肩膀,叹息一声,“我是人,寿命原本不过百年,可我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了,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你,以后的路你总要自己走的。”

“我不管,我不管!”紫鸢哭得像个撒泼的孩子,“你告诉我,你这样做是不是因为上官孔雀?”

苏寐一怔,竟然没有否认。

紫鸢继续道:“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上官孔雀的体质特殊,很容易吸引妖怪,如果没人在暗中保护他,在他身上放了辟妖符,就算有一百条命都不够妖怪吃的。寐姐,你明明这么关心他,为什么又对他那么冷漠,眼睁睁的看着他娶别的女人?”

“别说,别说了……”

“不,我就要说,寐姐,你和上官孔雀之间有什么纠葛?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苏寐痛苦的闭上双眼,许久才缓缓开口:“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天狐珠是谁给的么?上官榭就是那个人的转世……”

【第七章】

第一次见到江砚秋是在天高气爽的秋天,钟南山的枫叶正红得耀眼,像天边烧着了的晚霞。

她向来性子孤僻,独来独往,又因天资过人,师傅凌云子对她的管束并不严苛,大多时间她都喜欢一个人呆在山里,找块平坦的大石头躺下,沐浴着阳光风雪,聆听林中鸟兽的窃窃私语。

那天她练完剑,像往常一样去了后山。刚下过雨的山路泥泞湿滑,她一不小心滚落下来,掉进了一个捕捉猎物的陷阱。

陷阱很深,仅凭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根本不可能自己爬出去,她冷静的分析现状后,蜷缩着身子等待救援。

但没过一会儿,一个清朗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哎呀,我就只想抓只兔子,怎么掉进来个大活人?”

语气中带着几分懊恼,几分喜悦。

苏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谁抓兔子挖这么大一个坑,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喂,你没事吧?”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穿着钟南山弟子的道袍,绸缎般黑亮的头发被一根蓝色的绦带松散的束在脑后,线条依稀明朗的俊美面庞上嵌着一双隐隐含笑的桃花眼,整个人看起来带了三分玩世不恭的洒脱,七分稚气未泯的清透。

“没事?你自己摔一个给我看看。”苏寐回过神来,拍了拍身上的泥污,冷眼看着他,“快拉我上去。”

“哟哟哟,落在小爷手里了还这么凶,小爷就不拉你上来,你能怎么着?”少年盘腿坐在陷阱上面,两手抱胸,嘴角噙着一丝邪笑,“你吓跑了小爷的兔子,害得小爷没夜宵吃,小爷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嚣张起来了!嘿嘿嘿,别说小爷没给你机会,乖乖给小爷磕头认个错,小爷就大人大量放你一马,嗷——你个泼妇,怎么打人啊你!”少年捂着被石头砸到的额头,疼得龇牙咧嘴。

“打的就是你这个泼皮无赖!”苏寐气得捡起几个石头噼里啪啦扔过去,少年一边鬼号鬼叫,一边跳脚,“够了啊你!再打小爷对你不客气!”

石头仍完了,苏寐一屁股坐在地上,懒得搭理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反正他是钟南山的弟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她出去了非撕烂他的嘴不可!

“喂,你怎么不说话?”少年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来,见她那边没动静了,有些不安起来,“喂喂,苏寐,小寐,寐寐,小寐寐……”

苏寐猛地抬头,瞪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松了口气,嘿嘿一笑:“你猜。”

“嘁!”苏寐不屑冷哼一声,把他当做是团空气。

“好吧,公平起见,我也把我的名字告诉你。”少年清咳一声,偷瞄了苏寐一眼,“我叫江砚秋,江是江水的江,砚是砚池的砚,秋是秋天的秋,记住了么?”

记住了,当然记住了!苏寐暗自咬牙,连名字都留下了,倒省了她不少找人的功夫。出去以后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对不起她今日所受的耻辱!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记住了啊。”江砚秋围着洞口转了两圈,“其实救你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嘛,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苏寐掀了掀眼皮子:“说。”

“这个,那个……”江砚秋挠了挠腮帮子,脸颊有些红,说话吞吞吐吐,“你们姑娘不是有个,有个以身相许的说法么?我想,我想,我想娶你做媳妇儿!”

“我许你大爷!”苏寐这几年在钟南山,性子已经磨得十分平和,轻易不会动真怒,江砚秋也算有些本事,才不到半个时辰就让她这么多年的清修毁于一旦。

“诶?这样不好吧?我大爷年纪一大把了都……”江砚秋不怕死的对着苏寐露出个明媚的笑颜,“其实我条件真不错,你看这身材,这脸蛋,嫁给我你肯定不亏。”

苏寐怒极反笑,眼神冷得能掉下冰渣子。

真是,她跟只癞皮狗在这里呕什么气?就算他不拉她上去,晚上师傅点名时发现她没回去,也会派人来找她。到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保管少不了他的!

江砚秋像是知道苏寐在想什么,气定神闲的笑了笑:“你想清楚了没有?别指望你师父他们来救你哦小寐寐,你看这天色,马上就要下雨了,待会儿泥石流一来,你就那啥那啥了。”

他这张乌鸦嘴话音刚落,豆大的雨点立刻啪嗒啪嗒的砸了下来。若是换做别的地方,秋天是很少下雨的,即使有雨也不会引发泥石流。但钟南山不一样,这里土质疏松,常年水汽郁结,湿气很重,真要下起雨来呆在山里是非常危险的。

看到苏寐脸色变了又变,江砚秋越发得意起来:“怎么样?从了我吧。”

咬牙切齿了半响,苏寐听到自己沉静如水:“好,我答应你。”

苏寐生平最讨厌被人威胁,所以江砚秋的下场十分悲惨,他被自己用卑鄙手段拐骗来的媳妇儿揍得整整一个月下不了床,其过程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但他觉得很值,顶着一张自己都认不出来的猪头脸,陶醉在苏寐浓浓的恨意中。

从那以后苏寐身边就多了只跟屁虫,只要是她出现的地方,方圆一百米以内必然有江砚秋的身影。

苏寐对他从不手下留情,每次按住他都是一顿胖揍,但江砚秋皮比城墙厚,被揍得鼻青脸肿还巴巴的跑上来献殷勤:“寐寐,手疼不疼,我给你揉揉。”

苏寐再怎么成熟稳重,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跟男孩子手都没牵过,突然就冒出一个江砚秋,“寐寐”长“寐寐”短的,还当着钟南山那么多弟子的面,不要命似得对她好,弄得她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由着他为非作歹。

“寐寐,哝,你最爱吃的刘记酥油饼,还热乎着呢。”江砚秋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吃食,拉过苏寐的手,放在她掌心,“快点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此时已经是隆冬腊月,浅灰色的天空下飘着飞飞扬扬的细雪,高大的杉树枝桠上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风一吹过,像刀子一样刮在皮肤上。

苏寐握着酥油饼,冻僵了的手指恢复了些知觉,转过头看着江砚秋的侧脸愣神。

他的眼睫毛很长,上面落了一层白,清亮的眼睛望着远处结冰的湖面,眸子里含着恬淡的波纹。半张脸冻得通红却一点也不在意,唇角轻轻扯起一道弧度,笑容暖如春风拂过陌上繁花。

“怎么了寐寐?现在才发现你家相公我秀色可餐?”江砚秋回过脸,将苏寐的困窘收入眼底,心情出奇的好。

苏寐难得没有对他施暴,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许久才沉闷的问:“江砚秋,你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

她并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吸引着他这么锲而不舍。他对她越温柔越体贴,她就越觉得不安惶恐,她怕自己会沉迷在这短暂的温暖中无法自拔,等她泥足深陷的时候又发现这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在一场天灾中失去了很多,父母,兄弟,家园,所以她害怕再次体验那样的绝望。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最终会失去,她宁愿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

“傻瓜,这还用说么?”江砚秋悄悄握紧苏寐的手,十指相扣,轻柔而虔诚道,“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

从你八岁在雪地里把受伤的我抱在怀里,自己却冻得险些醒不过来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么傻的一个姑娘,我以后一定要好好爱她,宠着她,一辈子不让她受委屈。

当然,这些她都没必要知道。

泪水划过脸庞,苏寐觉得自己空荡了多年的心像是被幸福和温暖塞得满满的,她抬手挡住自己落泪的双眼。

够了,有他这句话就够了,即使是谎言她也愿意相信。

“江砚秋,你走吧,明天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江砚秋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的看着苏寐。

“我师伯明天回来,你留在这里太危险。”

江砚秋惊愕,艰涩道:“寐寐,原来,你都知道。”

是的,她都知道。他不是钟南山的弟子,因为钟南山根本没有一个叫江砚秋的人。他每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都会施展狐媚术,迷惑别人的眼睛。她之所以没有拆穿他,是因为她没有感受到他身上的恶意。

但钟南山内部有分歧,一边是以她师傅为首的,相信妖也分善恶,意在惩恶扬善,匡卫正道的左派。一边是推崇她师伯的妖性本恶之说,誓要将所有妖类赶尽杀绝,不留后患的右派。如果江砚秋落到了师伯手里,只怕会灰飞烟散。

她不要他死,她要他好好活着,带着对她的爱好好活着。

后面的事,这么多年她一直不愿回想,所以记忆有些模糊,只依稀记得师伯回来后,有人告密,东窗事发,她被扣上了与妖孽勾结,意欲叛教的罪名押入死牢,赐予牵机一杯。

其实毒酒入肠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只是浑身冷得厉害,耳边甚至能听到血液一点一点凝固的声音。

然后她就看到了幻觉,江砚秋颤抖着将她抱在怀里,满脸泪痕,一遍一遍的呼唤她的名字。

真丑,一点都不像他,她的江砚秋从来就没有哭过,脸上永远都挂着那样明媚的笑容,不可能是他,不可能……

原谅她的软弱,果然这种时候,她还是很希望他能陪在自己身边。

再次醒来,她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可她却活着,能呼吸,能说话,有味觉,有知觉……唯独找不到那个会把她捧在手心狠狠疼爱的少年。

后来,她独自一个离开了钟南山,因为师父说,他的魂魄并没有飞散,他还有转世来生,可当她找到时,他已经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果然,再美的爱恋也抵不过生死轮回,抵不过岁月漫远……

【第八章】

上官家和沈家都是西照城远近闻名的大商贾,一个娶亲一个嫁女,自然要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光是流水宴就摆了好几百桌。

全城的百姓拖家带口的都去蹭饭,嘴里说着耳熟能详的吉祥话,逢人就满脸笑意的道喜,简直比大年三十还热闹。

长风道长被请去当证婚人,想来是因为虎妖的同伴还没抓到,怕真要在大喜之日出了什么事,有他坐镇万无一失。

宫少渊和慕容无瑕两个狐朋狗友摇着把竹扇,带着厚礼也来了,大大方方的往苏寐那桌一坐,像是来等着看一出好戏。

“苏老板,没想到你也来了,真巧。”宫少渊乐呵呵的上去套近乎,其实上官孔雀娶谁都跟自己没啥关系,只要他不再闹腾,惹得自己不能安生就行。

“白吃白喝的好事,为什么不来?”紫鸢对上官榭十二分不满,连带着对他的酒肉知己也没什么好脸色。

宫少渊好脾气的笑了笑:“话虽这么说没错,不过苏老板和阿榭也算是相识一场,难道连份礼金都没有?”说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苏寐的脸看,像是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来。

苏寐笑得稀松平常,捻了枚酸枣进嘴:“这事我还得多谢宫少爷,上回您送的银子拿出来当礼金还绰绰有余。回头我做东,再请您吃一顿,如何?”

宫少渊脸青一阵白一阵,嘴角直抽搐。慕容无瑕拿扇柄敲他的脑仁,笑道:“算了吧,就凭你还想套苏老板的话,别给自己添堵了。上官的事让他自己处理,你又不是他家的奶娘,操那份闲心干什么?”

宫少渊被戳中爆点,恼羞成怒:“谁说我操心了,我就随口问问而已!”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气定神闲,唯有紫鸢有些心不在焉。

虽然说上官孔雀确实风流成性,没什么节操,但在她家老板这件事上绝对是认真的,这才几天他就移情别恋了?她不相信。

而且上官孔雀也不像是轻易会妥协的人,把事情闹得没法收拾,留别人给他擦屁股才是他的做派。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响的跟那个姓沈的拜堂成亲,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合常理。

紫鸢心神不宁眼睛就喜欢乱扫,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她顾不得惊讶,低头在自家老板耳边低语了两句。

苏寐倒是平静得很,只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薛长风大费周章特意把她引了来,今天肯定是要做个了结。水烟是受他控制的一个杀人武器,留着是背黑锅用的,她会出现在上官家其实无可厚非。

薛长风私用诡道驾驭妖兽,枉害人命,现在又垂涎她的天狐珠,看来十有八九是想练钟南山的禁术,长生道。

当初她离开钟南山的时候曾立下誓言,不再插手钟南山的事务,但如今看来,这个誓言是无法遵守了。

迎亲的队伍很快就回到了上官家,上官榭身着大红喜慢慢走进来,青丝如墨,美如冠玉。只是那双顾望含春的桃花眼此刻却静如死水,呆滞空洞,像是整具身躯只剩下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果然是……惑心蛊。

虽然早就有此推断,但真的亲眼看到上官榭被别人用邪门歪道控制住神智,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是了,上官榭的身上有她种下的辟妖符,以薛长风的道行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他能想到的就是花言巧语骗得沈颖的信任,让她给上官榭下蛊,从而控制他的言行。

不得不说,这招虽不怎么高明,却十分奏效。看来这薛长风比预想中的要难对付的多。

“吉时到——”

一声高唱,两个新人各牵着喜绸的一段,踏进了礼堂。

“寐姐,上官孔雀肯定有古怪,你不会真的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的看着他羊入虎口吧?”紫鸢有些坐不住了,刚才上官榭的眼神有问题,她也是看出来了的。

苏寐凝眉不语,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寐姐!”紫鸢真急了,噌的一声站起来,“你不去我去!”

“鸢儿,别冲动!”苏寐呵斥一声,按住她的肩膀。薛长风现在就在里面,她这么没头没脑的冲进去,要是被打出了原形,麻烦可就大了。

就在这时,跪下拜高堂的上官榭重重的对着父母磕了三个响头,低声说了句什么话,然后把喜绸一扔,扒开人群跑了出来。

“榭哥哥——”新娘掀了盖头,梨花带雨的在后面呼喊:“榭哥哥,你不能这样对我!”

上官榭头也不回,直奔苏寐而来。

苏寐还没回过神来,人已经被他牵着跑了好几步,满座宾客哗然,场面一片混乱。紫鸢站在桌上兴奋的大叫:“哦嚯嚯嚯,上官孔雀,姑奶奶果然没有看错你!”宫少渊和慕容无瑕终于看到了好戏,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这小子,居然连我们都被他给骗了。”

门外的护院还不知道情况,看到自家少爷牵着个女子风一样跑出来,有些傻眼,因为那女子不是准少奶奶,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等听到上官夫人的命令,他们再来阻拦,上官榭已经抱着苏寐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一口气跑了五条街,到了郊外的一处林子里,见后面没有追兵,马才渐渐慢了下来。

“寐寐。”上官榭跑得有些喘,把头搁在苏寐的肩膀上,柔声道,“寐寐,我想你。”

许是这个怀抱太过熟悉和温暖,苏寐竟没有挣开,默然半响才问:“你,没有中蛊?”

上官榭得寸进尺,搂着苏寐的腰,低头嗅着她的发香,声音沉哑:“寐寐,这个时候问这些是不是有些煞风景?我刚才可是为你逃婚了哎,你有没有很感动?”

苏寐松了口气,没错,这样没脸没皮,欠抽打的样子才是真正的上官榭,看来他真的没有中蛊。

“我让你逃婚了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

“寐寐,不带你这样伤人的。”上官榭抱着这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子,一边装可怜一边忍不住嘴角溢出来的笑意,“逃婚的后果是什么我不管,也不想管。我只知道,如果我不逃的话就会永远失去你,这个后果才是我无法承受的。”

苏寐死死的咬着唇角不说话,她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不能心软,千万不能心软。她的寿命那么漫长,而他只能活百年,百年后他走得潇洒,却把更多的寂寞和空虚留给她一个人,就像当初那样。

如果注定要失去,她宁愿从来不曾拥有。

“寐寐,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啊!”上官榭得不到苏寐的回应,变得不安起来。其实一开始他就在赌,他很害怕苏寐那个时候不肯跟他走,所以牵着她手,他的手心都是汗。可现在,即便她就在自己怀里,他也害怕会被抛弃。

他上官榭纵横欢场多年,自认为对女子的心思了如指掌,可唯独眼前的女子,让他怎么也猜不透。

“上官榭。”苏寐心下几分凄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惊波澜,“我以为上次在上官家,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寐寐,可是……”

“哈哈哈,好一对有情有义的狗男女。”猖狂的笑声从身后飘来,打断他们的对话,薛长风紧追而至,“可惜今天你们就要去黄泉路上做对亡命鸳鸯了!”

后脚,水烟和紫鸢也陆续赶到。

“你才狗男女,你全家都是狗男女!”紫鸢炸毛,噼里啪啦的开骂,“好好的人不做,偏要自甘堕落去做妖不妖,鬼不鬼的魔物,亏你还是个道士,你祖师爷要是知道你这么败坏门风,肯定能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你说你没事挖那么多男人的心肝干什么?想壮阳啊你?不举就该好好找个大夫看一看,整那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用?小心阳痿啊你!”

薛长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咬牙切齿:“妖孽,别得意的太早,等贫道先降了你家主人再来收拾你!”

“哎呦,你来呀来呀,奴家都有些迫不及待了。”紫鸢嘴巴真不是一般的欠,“等会儿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薛长风气结,却不再跟她废话,飞快捻了一个诀,眼神蓦地一寒,低喝道:“杀了她!”

利刃划破寒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紫鸢惊恐万状的尖叫起来:“寐姐,小心!”

“噗——”利器刺进血肉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

苏寐一手扼住上官榭持刀的手腕,一手点中他的睡穴,轻易化解了一场杀机。薛长风眼底的诡笑还没敛住,无边的恐惧已经将他吞噬,他盯着自己胸口的那把匕首,难以置信的看着本该受他掌控的水烟,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符:“你,你……你竟然……”

水烟抬起头,眼猩红,面白如纸,半只手臂穿进他的胸膛,握住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声音如同鬼魅:“薛长风,是你教我怎么挖走男人的心肝,我只能这样报答你了!”

尾声

西照城近来多雨,纷纷洒洒,一下就是好几天,扑到鼻子里的空气都是湿漉漉的,让人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往日热热闹闹的街道,此刻也变得清冷萧条,零零落落摆着几个摊子,大半天不见一桩生意上门。

紫鸢托着腮帮子趴在柜台上偷懒打瞌睡,一双沾满泥水的青布鞋在她眼前停住,再抬头,就看到刘文允那个呆子撑着把半新不旧的竹骨伞,面红耳赤的站在铺子前面。

“紫,紫姑娘安好。”

紫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爱理不理的样子:“刘公子,有何贵干?”

刘文允一怔,往日都被紫鸢调戏惯了,还是头一回听她这么冰冰冷冷的说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心中暗自反省,难道自己最近得罪过这位姑奶奶?

“前几日学生大病,听王婶说是紫姑娘出钱替学生请的大夫,学生今日一是来道谢,二是来还银子。”说着,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摸出叮叮当当的一堆铜板。

紫鸢乜斜了他一眼,哼哼两声:“谁要你的臭钱,拿走拿走。你当老娘乐意给你请大夫啊,还不是我家老板心肠好,你真要谢的话,回头多采些花草来还。”

“这……”刘文允简直羞愤欲死,“那学生改日再来当面向苏老板道谢。”说完转身要走。

“喂,让你走了么?回来!”紫鸢也说不出自己哪里不舒坦,总之看到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觉得窝火,老想找他的茬。

凭什么人家姑娘一片痴心,愿意为你去死,你被个什么熏一熏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这也叫真爱?水烟那笨丫头真是瞎了眼了!

“不知紫姑娘还有何事吩咐?”

紫鸢翻了翻白眼,想起她家老板嘱咐的事,心不甘情不愿的指了指柜台边上的鱼缸,“哝,这只呆头鱼你拿回去,把它当做自己媳妇儿一样,山珍海味好好养着,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娘扒了你的皮。”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这是我家老板的意思。”

刘文允心惊胆战的接过那鱼缸一看,清凌凌的水里一只寸长的小鲟鱼无忧无虑的游来游去。似乎是感觉到了刘文允的目光,那鱼像是有灵性一般,浮到水面上来,咕咕咕吐出一串水泡。刘文允不由愣神,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刚才那一瞬,他好像看到了鱼的眼里流下来一滴泪。

“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走!”

刘文允不明白这苏老板怎么突然塞一条鱼给他养,但看到紫鸢那凶狠的眼神也没敢问,只得认命的抱着个鱼缸回家。

书呆子一走,苏寐就从里屋慢悠悠的走出来。

“寐姐,一支花费了你那么多心血,你居然只收了她百年的修为?”紫鸢不满的抱怨,“太便宜她了吧。”

“水烟虽害了不少人命,但都是受薛长风控制,罪不至死。”苏寐倚靠在窗边,抬眼看着院子里那一树含苞待放的合欢,笑容温淡,“再说,那支也不是书呆子一个人用的,是我不讲信誉在先。”

紫鸢托着脑袋晃啊晃,更加郁闷。

是啊,除了书呆子,上官孔雀也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据说回去还大病了一场。

不过因祸得福的是,他家那个彪悍的老娘光顾着心疼儿子,没有追究婚礼上的那场闹剧。沈颖也因为给上官榭下蛊的事心有愧疚,主动提出了退婚。

一场风波算是平息了。

病愈后的上官孔雀又成了到处沾花惹草,风流不羁的纨绔子弟。紫鸢好几次看到他在青楼左拥右抱,花天酒地,都差点没忍住想上去把他一顿胖揍。

可她不知道,那日她和苏寐从楼下路过,上官榭隔着飞花落雨望过去,一眼就被苏寐的身影迷住,一颗心不知不觉再次沦陷。

此时此刻,他正在和几个狐朋狗友筹划着怎么俘虏苏老板的芳心。

下了半个多月的雨,终于停了,乌云流散,阳光普照。一支沾着晶莹的水珠的合欢漫过窗台,吐出粉红的花蕊。

岁月如此静好,爱,还有机会重新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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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掌阅文学大赛中篇入围作品集:情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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