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

暗恋

读一所男生比例远大于女生,狼多肉少的理工类大学,身边的妹子脱单率高达85%,导致大多数汉子沦落到搞基的田地,这样的妹子还是单身狗,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所以到家里来的婶婶,带着她到处撩妹的好儿子,一脸嫌弃加惋惜地对着母亲扼腕叹息:“哎呀哎呀,女孩子到底不如男孩子有本事,姑娘家的这么大了连个男朋友都找不到,以后没人要可怎么办啊……”

当时正准备学生会主席竞选答辩的朱颜披着长发抱着材料走过客厅,闻言冷冷地甩下一句话:“女生找不到男朋友,不是因为她没本事,而是她的本事没用在谈恋爱这种事上。”

她说完就进了自己的房间,留下婶婶在客厅气得干瞪眼。

后来,朱颜想起那时的自己,总觉得即使当时趿着啪嗒啪嗒的拖鞋,自己的背影也像个女王。

那时的她,是那样的人,永远无所顾忌,永远无所畏惧,做什么都不犹豫,对什么都不在意。

不是没有向她告白的人,可她轻描淡写地拒绝,没有在心底留下一丝涟漪。

那个男生苦笑着对她说:“朱颜,你太优秀了,不太可能轻易喜欢上一个人。如果你有一天恋爱了,你就会明白我的心情。”

“哦?”她疑问地挑起眉毛。

“你会懂得害怕,你会学会低微,涉及到那个人的事会容易错乱和犹豫。”

“也许?”她不置可否地笑笑。

“……对没错,场地问题已经解决了。不过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下奖金的事?”朱颜坐在学生会办公室里,用笔敲着桌沿,抬头看着面前的男生。

男生微微低头,笑容和煦如阳光:“那个我已经谈妥了哦,辛苦你了。”

门被人推开,宣传部的小张一脸八卦地扑进来:“哟哟哟,被我逮到了吧段老大!上班时间和妹子卿卿我我!”

男生站直身子,很是不好意思似的微微一笑,便转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朱颜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张,用冷得不能再冷的语气说道:“不要乱说话行吗?我们只是在谈这次文化创意设计大赛的有关事项。说起来,你们的海报做的怎么样了?”

在冷漠的面具下她暗自祈祷,应该不会有人看出来,她是在狼狈地转移话题吧。

朱颜与小张简单讲了两句,转过身,目光仿佛不经意间掠过那边男生办公桌上的铭牌——

学生会主席,段翎。

学校里很多人都觉得,这一届学生会主席段翎和副主席朱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成绩好气质好,还在一起办公,默契度没话说,况且两人目前都单身。可是朱颜知道,段翎在高中就有过一个交往好几年的女朋友,上大学以后异地恋,据说两人每晚都互通电话,段翎还经常抽空去女朋友那里看望。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分了,自那以后他虽然还是那副温柔可亲的样子,却在谈到感情问题时难免有几分违心的玩世不恭和自嘲,自然也不愿意再触及爱情。而朱颜自己呢,向来是个女汉子,办事作风比很多男生还利索,什么事情交给她都可以一个人独立完成,本人也常常说自己不需要男朋友——

她不觉得一个不想找男朋友的女生和一个不想找女朋友的男生有任何可能在一起。

可是,将一切情况了解得这么透彻这么深刻,从某种程度上也昭示了,她段翎的事实。

那个女王一般去到答辩现场想竞选学生会主席的女生,其实没有成功。她以些微之差败给同级一个叫段翎的男生,成为了学生会副主席。朱颜一直觉得,她会输给段翎,其实只是因为性格问题。朱颜行事不喜欢走弯路,总是雷厉风行,冷静的性格让人感觉不易亲近,而段翎总是给人一种亲和力和安全感,绅士又温柔,那双眼睛就算不带笑意也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学生会的工作非常忙,朱颜每天需要与这个胜过自己的对手在同一屋檐下办公,高傲如她自然不爽,可是段翎对她却像对待所有其他人一样温柔。

她不知怎么拒绝这个男生的温柔,只能任由这个家伙越来越多地进入她的工作,进入她的生活,进入她每天说的话,进入她的心。后来有一天,朱颜发现自己总是会提到他,总是会想起他,总是盼望在不经意间遇到他。

一切都晚了。

她,了。

那时知道他有女朋友,于是她不敢打扰,默默退开,直到有一天偶然得知他与前女友分手,那点被自己狠狠掐灭的火苗,得到这一线生机,在瞬间便死灰复燃,几乎要将她燃烧殆尽。

可是,不能说。

朱颜攥紧笔,她知道自己不能说。

哪怕被心里渴望的火苗烧死,但她死也不能说。

“朱颜?”彬彬有礼的温柔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啪!”手中的笔骤然落地。

朱颜若无其事地弯腰捡起笔,迎着有些刺眼的晨光起身,冷淡地望着微笑的段翎:“怎么了?有事?”

那一刻她觉得,真是一件辛苦的事。

朱颜觉得一个人很窝囊,而她的人是段翎,这尤其窝囊。重点就在于全世界都觉得她和段翎应该在一起,她偏偏得憋着死都不说出来。

因为她朱颜不是傻子,看得出来段翎是真的只把她当同事。

就比如现在,两个人一起开会,他原本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却在会议正式开始前提着背包穿过整个教室来与她坐在一起。就在朱颜吓了一跳想找点话题时,段翎已经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掏出高数课本,翻书页的动作刻板如学究,又优雅如王子。

还在搜肠刮肚想话题的朱颜瞬间怂了,不仅是因为她想起自己的高数还没复习。

得知对的男生来说,自己还没有一本高数课本重要,实在是很伤自尊的事。

喂喂朱颜,要冷静啊!这次会议内容是很重要的,不要胡思乱想,打起精神来开会啊!

这样给自己打着气,朱颜拿起笔本,目光还是忍不住向身边扫,不敢在他脸上停留,滑落到他捧着书的手上。

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端详过男生的手,更不用说牵着了,原来男生的手确实比女生的大,骨节也更分明,静止不动的时候有种雕塑般的美感。段翎捧书时手指微微分开,线条流畅,每一个角度都恰到好处。朱颜知道他会弹吉他,也许懂音乐的男生,手也长得比较好看?

被这样的手牵着,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双修长的手合上高数课本,把它平放在桌面上,手的主人温柔的声音在朱颜旁边响起,近得几乎可以嗅见他身上淡淡沐浴露的香气——

“关于刚刚开会的内容……”

朱颜默默把头扭回去,恨不能变成一张纸夹进面前的笔记本里。

“怎么了?”段翎脸上的笑容还是亲切又客气。

我能怎么回答你?老娘看你的手看了好久以至于忘记了做记录?朱颜机械般仰起头来,然后——

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昨天没睡好,走神了。”

“这样啊,”段翎脸上的笑容敛起来,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注意休息。我刚刚听了一下会议内容,简单给你安排一下。”

是的,一边看着书一边就做好了会议记录,这个人是段翎,她优秀的同事。

朱颜麻利地收好笔记本,刚才的窘迫尴尬一扫而空,忽然间她就变回了那个披着长发抱着材料从客厅大步穿过的女孩,明明是与自己的上级讲话,语气中却有女王般的高傲:“明白。”

如果可以的话,朱颜其实希望段翎退出她的生命里。当初确实是因为他进入她的生活,她才会喜欢上他。即使明明知道他就是那样的人,对任何人都有不可拒绝的、无坚不摧的温柔。

她甚至希望段翎能再找一个女朋友,和他的新欢一起热热闹闹,而她就可以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从这喧嚣中安然退出。

“朱颜?”段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站在校园里那条著名的情侣走廊里,靠着漆成红色的廊柱。月光借由长廊上的藤蔓向他脸上投下细碎光影。

朱颜恍然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party,学生会的成员们买了蛋糕到这里来为她庆生。大家吃着蛋糕热热闹闹,她吃完后就坐在走廊扶手上看着大家聊天,没注意到段翎突然结束了那边的对话,向她走来。

“你看起来好像……”段翎犹豫了一下。

“很无聊的样子。”朱颜随口接道。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啊……咳咳!”

一阵凉风拂过脖颈,她嗓子一痒,忍不住咳嗽两声。

“你感冒还没好吗?”段翎见状问道。

朱颜想想,确实是有感冒这么一回事,是前几天的事了,那时她咳嗽不止,还害得大家担心了好一阵子。不过她一向怕麻烦懒得吃药,所以到现在也不见好转。

“你吃药了吗?”段翎问她。

“哦……明天就去买。”

“那最好去校医院买,那里的药很便宜,”段翎建议,“我上次感冒去开了三种药,只花了几块钱……”

其实她和段翎很少会像这样,如朋友一般聊天。

夜风拂过藤蔓,月色朦胧了同学们交谈时的喧嚣,朱颜突然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今天是她的生日,她坐在情侣走廊低垂的树荫里,与她的男孩相隔不到一米,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一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可是她却祈祷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把她埋头工作的时光多留一些出来,留给她和他像朋友一样聊天。

尽管她始终不能更进一步。

“上次我买了一大袋板蓝根,”段翎还在说着,“只吃了两三包病就好了,宿舍里还剩好多呢。”

朱颜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开口:“那可以把你那里的药给我一点吗?”

说罢又连忙补充道:“反正价钱不贵,我也省得自己去买。”

她语气轻快得几乎像是玩笑,心里却在嘲笑自己——其实根本不用鼓起勇气,段翎一定会答应的啊,不是吗?

果然,段翎只是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好啊。”

好啊。

朱颜便这样揣着这两个字,等到女生们先一步离开了,她跟着走两步,却又停住,隔着一蓬矮矮的小叶黄杨,望着段翎,不知如何开口。

段翎却仿佛看透了她想说什么,离开其他男生,走到她面前,低声如同哄劝般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给你把药送到楼下。”

这下,轮到朱颜发愣了。

可是她也只愣了那么一秒,随即便若无其事地绽开一个充满接受帮助时的感激和不好意思的微笑:“那就麻烦你了啊。”

随机应变早就成为一种本能。

只是在回宿舍的路上,心跳在静谧的夜里回响,掩盖掉她匆匆的脚步声。

也只有这么一次,她可以偷偷地鼓起勇气怀疑一下,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可是朱颜自己也知道,怀疑就是怀疑。事实就是段翎晚些时候打电话给她,告诉她自己就在楼下,然后补充说:“你的舍友现在有空吗?问问她要不要给吉他调音?”

“啊?”

“她之前说新买的吉他不会调音,想让我帮忙调一下,”段翎解释道,“我正好来了,可以顺便帮个忙。”

是了,她的舍友前两天网购过一把吉他,还是她帮忙搬上楼的呢。

“好的,那我问问她,你先稍等一下。”朱颜笑着对话筒说完这句话,语气正式得仿佛在接受任务。

几分钟后,朱颜接过段翎手里的药,小心翼翼地藏在背后,然后不声不响地跟着他和那个学吉他的女孩到了长椅旁边,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看着他们对着手机上的调音APP,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很蠢啊,朱颜。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根本不懂吉他,也不愿学习,为什么要凑上前去呢?长椅上已经坐不下第三个人了,为什么宁可蹲在一旁也不离开呢?明知道他送来感冒药只是因为同学间的相互帮助,为什么……到底在期待着什么呢?

手机屏幕的荧光将段翎的手指和琴弦都染上一层淡淡的光晕,那手指拨动琴弦,“铮”的一声带着微微磁性的轻响。

就像他说话的声音。朱颜想。

可她什么都听不懂,只能呆呆地蹲在一旁,看着舍友和自己的男生说说笑笑,讲着她不可企及的知识。段翎单手拨弄琴弦,带出一串动听的音符,仿佛缪斯在月光下弹唱。

朱颜突然便觉出自己的渺小,来自对那个人无法望其项背的渺小。她突然想起那个被她拒绝的男生说的话——“你会懂得低微”。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的行事风格比段翎更利落,成绩也与他不相上下,段翎比他多的,也不过就是温柔可亲的性格和那一手吉他罢了!她怎么可能在这种人面前低微!

她怎么可能……就这样,喜欢上这个家伙啊。

可是看着男生微笑弹琴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地鼻子一酸。

好在这时,段翎站了起来:“调好了。”

舍友也抱着琴站起来——朱颜连忙把那袋板蓝根又往背后递了递——舍友仿佛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啊我去那边买点零食,颜颜你先回去吧,顺便帮我把吉他抱上楼~谢谢啦~”

朱颜接过吉他,转过身去,听着两人远去的脚步声。超市的那个方向也途经男生宿舍,他们应该是一起走的吧。

她叹了口气,一滴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然而在它顺着下巴滑落到怀里的吉他上之前,就被朱颜狠狠抹去了。

段翎调了很久才调好的吉他,眼泪滴到琴弦上,会弄坏掉的吧。

难得的休息日,朱颜躺在床上刷朋友圈,看到自己的某条动态下有段翎点赞,下意识地就点进去,盯着那个赞看了好久好久。

她早已习惯这样的状态。

这时,收到学校的通知,学生会需要开一个述职会议。

由于会议本身是走一走形式,主要目的是留几张照片,通知下达方也说不需要所有人必须到场。同学们对这种会议的兴趣自然不会很大,朱颜作为传达方就有点被动。她在对话列表里找到段翎的头像,点开。

这种时候,必须要学生会领导们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她也只有这种时候,才能顺理成章地与他对话。

“这就有点尴尬了……要不要征求大家的意见?”段翎似乎是在问她。

朱颜想了想,发了一段语音过去:“这个会本身就无关紧要,不太讨人欢心,如果征求意见,大部分人会保持沉默,甚至有反对的人,不是会更尴尬吗?倒不如不说什么,直接传达的话,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人数不会太少——所以,直接发通知吧,来几个算几个。”

手机那头的人沉寂了一阵,大概是在听她的话,然后,屏幕上跳出了几个字。

朱颜呼吸一滞,紧紧握住手机。

段翎说:“这霸气,我喜欢。”

良久,朱颜终于能够调整好心跳,安静地打字回复他:“这是被逼的好吗?我不是随便的人,我随便起来不是人。”

她不敢再发语音,怕暴露自己忍不住发颤的嗓音。

不要说这样的话啊,段翎,不要说这样的话啊。

我怕我会当真啊。

朱颜轻轻颤抖着,突然觉得自己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举着手机都觉得精疲力竭。她关掉屏幕,半躺在床上,大口喘气来抑制眼角的泪水。

原来,不把你的一句“喜欢”当真,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那段时间天气一直阴雨连绵,断了线的雨珠噼里啪啦溅出污浊的水渍,就像朱颜的心情。

可是她又能怎样呢?从小到大,她想要的荣誉便拼尽全力去争取,实在争取不到的,是她自己的不对,旁人再怎么唏嘘,她也不委屈。如今段翎不喜欢她,她便不再强求。单恋的痴情是会被人传作笑柄的,她有女王般的矜持自傲,自然死也不会说出来。

只是偶然看到段翎对其他人都是同样的温柔时,她心里会有那么一点点奇怪的感觉,就像是雨后树梢滴落的水珠掉到衣领里,猛地一凉,轻颤之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朱颜彻底死心,是因为那件事。

那天的雨并不大,舍友和朱颜一起赶着去上下午第一节课,宿舍到教学楼还有一段距离,方便起见朱颜拿上了伞,却并没有撑开。两个人走到路口,突然,一辆自行车从旁经过,车上的人,正是段翎。

“有伞为什么不打?”他笑吟吟地问。

“因为雨不大啊。”还没弄清状况的朱颜下意识地回答。

“有车为什么不搭?”他笑意更盛。

“因为……诶?”

朱颜刚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慌乱地抬起头想看看他到底在问谁,舍友却突然飞奔过马路,眨眼间便将她和段翎丢在了一起。

“等等……喂!”朱颜想追上去,却被一辆鸣着笛呼啸而过的汽车打消了这个念头。

舍友在马路对面大呼小叫:“颜颜你坐他的车吧!我先走啦!”

朱颜内心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妈的智障……”她小声咕哝一句,紧张得音色都扭曲了,别过头不敢看段翎。他一定也听到了舍友刚刚喊的话。

一时气氛怪怪的,两人之间一阵死一般的沉默。正应了那句“这TM就十分尴尬了”。

好在并没有尴尬多久,面前的车流就渐渐离开,朱颜低头看着另一边的地面,飞快地说:“那你先走吧,再见。”说着抢先快步冲过马路,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很狼狈。她穿着皮鞋,本来就不适合快走,气喘吁吁地追上舍友时,还差点崴了脚。

舍友急得直跳脚:“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呢!给你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人家都摆在那里等你撩了,你居然还硬生生追了过来!”

朱颜咬着嘴唇不说话。

舍友继续说:“你那时坐他的车啊,不就没有崴脚这回事了吗?!”

朱颜还是不说话。

舍友翻个白眼:“段翎人也好,能力又强,平时对周围的人都很好,要是我没有男朋友就追他了……这么好的男生你怎么就不抓紧呢?”

朱颜依旧不出声,默默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呐,颜颜,”舍友盯住她,“你喜欢他吧,那个段翎。”

“我没有。”朱颜终于开口。

冷冰冰、硬邦邦的回答。

“朱颜你没救了!”舍友痛心疾首,“注孤生!”

朱颜不理她。她在想问题,像思考一道高数题那样,非常认真地想一个问题。

如果那时说要搭他的车,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呢?

想来想去,她决定亲自去问问段翎。

不得不说虽然冷静思考一直是朱颜所推崇的行事风格,但有一点点希望的火苗被引燃时,被冲昏头脑的人往往会变成热血的行动派。不过朱颜在开口问时,还是保留了那么一点理智,没有直接说出“如果那天我搭你的车你会介意吗”这样直白的话,她选择了一种相对安全的试探方法。

“你那天的话,是对我舍友说的吗?”

段翎一愣,随即笑了:“那个啊,只是玩笑而已。”

“这样,”朱颜作出长舒一口气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喜欢她。她可是有男朋友的哦。”

段翎很抱歉地皱皱眉:“很容易让人误会吗?那我以后不开这种玩笑就是了。”

朱颜不客气地瞪着他:“我身边可是有很多人说你撩妹技能高超的。”

“是吗……其实只是同学间的玩笑啦,你舍友那类女生也是开得起玩笑的,她们好像没你这么当真。”

朱颜一惊,以为要露馅,连忙挑眉掩饰:“那就是说我太死板没意思咯?”

还好段翎没看出端倪,冲她点点头:“嗯,是应该活泼一点。”

顿了一下,他敛了笑容,慢慢说:“说到撩妹什么的,纠正一下,那不叫撩妹哦。”

朱颜楞了一下,听到他接着说:“我真正撩起来可比现在厉害多了。可是啊,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

段翎说这话时视线转向一旁的地面,玩笑般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淡淡的落寞,面部表情仿佛凝固在白色的阳光里,了无生气。

可是朱颜一点都没有觉得可怜。

她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

段翎只有过一个前女友,不是吗?

“啧,”她冷冷一笑,嘲弄道,“感觉发现了了不起的黑历史呢。”

说罢转身就走,就像每次做完演讲下台时一样利落,眼泪也利落地流了下来。第一次对别人这样不计后果地说话,心里某处有一种被撕裂般的痛楚,可是居然也很开心。段翎看到这样的自己一定觉得莫名其妙吧,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谈过恋爱了不起啊,你好歹还有一个前女友可以凄凄惨惨怀念一下,我们这些的人,什么都没有好吗?!谁才是更应该孤单寂寞冷的人啊?你文艺忧伤给谁看呢?!我TM委委屈屈你这么久,你在我面前怀念你前女友!你不知道我你没关系,可老娘不想安慰你了,老娘又不是圣母,你爱找谁找谁去!

那一瞬间朱颜真的想转身像这样破口大骂,被革职也好,被处分也罢,她只是觉得委屈——似乎任何人都没有错,那为什么只有我伤得这么深?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灰溜溜地走开。脑海中莫名地出现有一次她去听一个校级的讲座,中途接到任务,要从学生会会长那里拿一份文件。讲座结束后,她走出会场的门,意外地发现段翎就站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错开向外涌出的人流,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她。周围的人都用一种围观秀恩爱的表情看着两人,就连一同出来的同学也用手肘推推她,坏笑一声就找借口闪人。

朱颜面无表情地向他走过去,对上他的笑脸,觉得很难过。

你的男生散会后站在会场门口等你,你随着人群涌出,一眼就看见他抵挡着人流,艰难地等在那里,对你露出温柔的微笑。所有人都以为你们是情侣,只有你知道,他只是在等你完成一次工作的交接,他脸上的微笑,只是对同事的彬彬有礼。你们简单交谈几句,就将像不认识一样,转身告别。

这时的你,除了面无表情以外,做不出任何表情。

这时的你,无论拿了多少奖学金,无论在学生会多有威信,无论多有气质,无论是多少人的女神,你仍然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失败者。

够了,够了。

朱颜痛苦地抱住头,想到了那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你不是他的沧海水,也不是他的巫山云。

后来的几天,段翎依然是朱颜的好同学、好同事、好上司,在同一间屋内办公时,他也依然对她笑得可爱可亲。可是他却分明对她生疏了,朱颜能够感觉得到。那个在办公室内谈笑风生的男生,现在常常闷声不响一个人工作,连与她打招呼仿佛都吝啬了几分暖意。

其实从前的朱颜根本不在意这些,有时她宁可清清静静独处,不愿与太多太杂的人交接。

可是,段翎不一样。

朱颜想,自己其实是那么渴望湮没在人群里,却又时时刻刻希望被特定的人想起,期待着那个人从茫茫人海中将自己一眼认出,然后穿过重重岁月来拥抱自己。

这些也只能是幻想啊。本身,真是太不公平了,她想。一个人用尽全身力气幻想未来,另一个人却一无所知。

更可怜的是,这个幻想未来的人即使精疲力尽,也要抱着那么一点幻想苟延残喘。就好比她此刻抱着匆匆买来的早饭,笨拙地撑着伞,摇摇晃晃地走在雨中泥泞的路上,想想要迟到了,又加快了步伐,走路的姿势也显得愈发奇怪。舍友走在她旁边,一样地撑着伞步履凌乱。

舍友问她怎么去上课时,她选择了步行撑伞去教室,而之所以快要迟到也不骑自行车,只是为了不让段翎看见自己浑身湿透狼狈地缩在教室里的模样,哪怕因此迟到,还必须把早点抱在怀里,走得歪歪扭扭也无所谓。

其实你很清楚吧,朱颜。那么大的教室,段翎不可能会向你多投来一星半点的注意力,更不可能在意你有没有淋湿。

你只能为他做这些,这些蠢不可耐又微乎其微的小事,何况他根本不会知道。

正这样自嘲着,突然,一道骑行的身影迅速而从容地从不远处掠过,伴随着低沉温柔的问候声,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便不做停留地继续向前。只可惜,那问候声是向着身旁的人——

“嘿,段翎……”朱颜脚步未停,盯着那个背影,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

何必呢,何必呢。

他路过时只向自己的舍友打了招呼,她不怪他;他没有认出自己,她不怪他。毕竟她的伞压得那么低,她和他离得那么远。她只是有点难过,她始终不是他能从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的人。

可是也许,这个样子的她,也没有什么资格要求更多。朱颜低头看着自己,胸口抱着面包牛奶,胳膊夹着伞柄,因为走得匆忙,没注意衣服的搭配,低腰牛仔裤时常随着焦急的步伐向下滑落,露出内裤的上沿,时不时需要伸手狼狈地拉一拉衣服的下摆盖住,像一只滑稽的鸭子一扭一扭地走在泥泞的街道上,任谁都看不出,她是当年那个一袭黑西装站在演讲台上侃侃而谈,吸引所有人眼球的少女。

只是为了不被他看见淋湿的自己?

蠢不可耐,微乎其微。

要是从前的自己呢?会怎么做?

要是从前的自己……在快要迟到的时候,不管外面下着多大的雨,一定是冲下楼去,把书包和早点往车筐里一扔,跨上自行车绝尘而去,根本不会在意任何人看自己的眼光。她以前总是不懂那些言情剧里搭别人车的女主角,蹬着自己的自行车在马路上飞驰的感觉明明那么妙,风卷起耳边的碎发,从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呼啸而过,不管前面是烈日还是暴雨,不管身前身后旁人的眼光,骄傲得就像要去拯救世界的英雄。

那样的自己,不管有没有他人喜欢,至少自己是喜欢的。

眼下这个连自己都嫌恶的狼狈不堪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得到别人的爱呢?

——“你会懂得害怕,你会学会低微,涉及到那个人的事会容易错乱和犹豫。”

——“也许?”

也许。

朱颜啊,我问你,段翎爱上你比较重要,还是成为自己喜欢的自己比较重要?

自己都不喜欢的自己,怎么被别人喜欢呢?

他不会喜欢上你,你这样值得么?

……我不知道。

有人说,是一部成功的哑剧,说出来就变成了悲剧。

那一刻,朱颜向火光熊熊的会堂里冲过去,被人拉住的一瞬间,脑海中划过的就是这句话。

然后下一秒她就哭喊出来:“让我回去!我要去找段翎!我长这么大就过这一个人,怎么能看着他身陷火海!”

拉住她的人动作都是一顿。

是吗,原来她伪装得这么好,把他们都骗过了,所以在她亲口喊出的那一刻他们才那么惊讶。

朱颜狠狠抹了把眼泪,突然觉得很痛快。

有些东西,哑一辈子才是真正的悲剧啊。

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朱颜和全校学生一起,坐在学校最大的会堂里听公开课。课程很无聊,大部分人昏昏欲睡,小部分人想入非非。属于小部分人的朱颜拿余光偷瞄远处的段翎,意外又不怎么意外地发现他属于凤毛麟角的第三部分人——这家伙居然听得无比专注。

只可惜两人虽然都坐在二楼看台,但相距甚远,几乎处于观众席的对角位置。朱颜偷窥时的摆头动作不敢过大,生怕被周围人察觉。

就在她扭头扭到脖子酸,终于决定洗心革面认真听讲时,异变陡生。

原本在会场外负责维持秩序的小张突然煞白着一张脸飞奔进来,跑到一楼会场中央时突然摔倒了,哆嗦着站了两次,竟然站不起来。

“怎么了?”辅导员老师半是生气半是惊异地询问道。

朱颜从座位上探起身子,眯起眼睛看着小张,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小张突然猛地扯开外套,“哇”的一声嚎哭出声。辅导员刚想责备他,看到他外套下的情形,瞬间僵在原地——

那外套下的身体上,赫然绑着一圈炸药状的东西,上面还固定着一个跳动着红色数字的计时器。

定时炸弹!

偌大的会堂,顿时寂静如坟墓,间或有小张压抑的抽泣声响起,清晰得渗人。

“靠,这TM也太狗血了吧……”朱颜听到有男生小声的颤抖的嗓音。

这应该是整个会堂的心声吧,这种发生在小说里漫画里还有晚间九点档新闻里的东西,谁想到真的会发生在自己面前呢。

小张又一次嚎啕大哭:“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是我!这不公平!这不公平!我就是在门外坐着而已,为什么要袭击我啊!我还很年轻啊!我还很年轻我还不想死啊!”刺耳的哭叫声在死寂的礼堂里回响,凄厉而可怖。有老师壮着胆上前想把他带离会场,可小张已经吓破了胆,一见有人上前连忙抱住,一边哭叫着:“老师救救我啊!我还不想死!”

朱颜难以置信地盯着下方男生身体上那不断跳动的红色数字,仿佛想从中看出一个否定的回答,告诉她一切都是一个恶作剧。半晌之后她回过神来,四周已是一片恐慌不安的喧嚣。有女孩子颤抖的抽泣声和男孩子压抑着恐惧的安慰声传来,有一部分人已经控制不住地想要夺门而逃。

那一瞬间朱颜突然很想穿过这一片躁动的人群,跑向段翎—————尽管她知道这一点用都没有,但就是下意识地想要靠近他,想要呆在他身边。

她向那个方向看去,可以看到段翎在尽力安抚大家的情绪,组织学生疏散。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大概是惊吓过度,脸色苍白,蹲在座位下哆嗦着站不起来。段翎脸上带着那惯常的温柔和煦的微笑,伸手扶她,一边轻声安慰着,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照料自己的恋人。

朱颜猛地扭过了头。

学生会主席段翎,在履行他的职责,在紧急情况下组织学生疏散。

学生会副主席朱颜,也该履行她的职责,协助主席确保学生安全撤离。

也许在她的心里,那个朱颜已经向段翎伸出手去,汲取勇气和温暖。

也许。

在现实里,朱颜的声音高亢清脆,回响在整个会堂:“大家不要乱!有序撤离!女生在前男生在后!全体学生会成员负责好自己所在区域的秩序!”

仿佛搅乱的鱼群中突然出现了一条头鱼,慌乱的人们听到这一声喊声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纷纷安静下来,按照朱颜的吩咐向外疏散开去。虽然仍有抽泣和发抖,但已不足以引起大的慌乱。

其实,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可他们却这么相信她。

人在未知的危险面前,果然会变得脆弱且想要依赖他人啊。

她也是人啊。

朱颜咬着牙没有扭头再去看段翎。

两层的学生都渐渐离开会场,朱颜跟在最后,长出一口气,回头看了一下小张那边,发现场面已经开始失控了。

小张看见大家纷纷离开,显然已经情绪崩溃了,哭喊着向在场每一个老师求救,却迟迟不离开会场。老师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着警察和防爆部队来解决。在多次寻求帮助未果后,小张惊恐以致癫狂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同样还未撤离的段翎身上。

他向着二层看台上的段翎伸出手,仿佛一个垂死的人向往天国的光芒:“救救我,主席,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救救我啊!”

朱颜猛然转向段翎的方向,正巧看见段翎苍白着一张脸,笑容温柔脆弱:“当然了,你别害怕,我现在就下去救你。”

骗人的吧,他才是一个刚成人不久的大男孩,这种场面也不曾见过,能有什么办法?朱颜握紧双拳,一时口干舌燥不能出声。

这时,段翎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似的,向这边望过来。

这是全程两人唯一一次目光相接。

段翎艰难地冲她笑了笑。朱颜突然能够开口说话了,她声音嘶哑:“不要去。”

两人相隔实在太远,她几乎不能判断段翎有没有听清她讲话,但很快,她就听见他的回答:“我要去,小张那里需要我。”

“那我和你一起——”

“不,你出去,外面的同学们需要你。”

“喂,朱颜,这是两个战场,”他努力笑着,“不是只有留在这里才是英雄。”

朱颜愣了愣,张嘴还想说什么,又被段翎轻声打断:“快去,这是学生会主席的任务。”

他知道,她能出色地完成每一个任务。

朱颜又张了张嘴,想说的话终于还是没说出来。她冲段翎点了点头,便转身向外跑去。

——“你出去,外面的同学们需要你。”

朱颜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跑下楼梯,难过得想哭,却又不敢轻易红了眼眶。

“你不需要我吗?”

这句话,永远不可能问出口了吧。

冲出门去,果然还有大量不明情况却又不敢远走得同学们滞留在那里,朱颜甫一出现,几千双眼睛立刻惶然而又期待地盯住了她。

生平第一次,朱颜觉得被期待是一件这么沉重的事。

她不想离开,但那些炸药随时有爆炸的可能,眼下没有多余的老师在外面,几千人的安危在她手里。她必须离开,为了大家,也为了段翎的任务。

“同学们,这里很危险,现在马上离开!去操场上集合!”

人群陆陆续续向操场方向散去,朱颜刚想松一口气,学生会成员里有人突然问道:“颜姐,段老大呢?”

朱颜冷冷地回头望了一下现在已人烟寥落的会堂,轻声回答:“他在里面拯救世界。”

而我在外面拯救世界。

段翎,你说得对,这是两个战场。

那个问话的人焦急地抱怨:“都什么时候了,颜姐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不,这不是玩笑。

爱上一个人,你会懂得害怕,你会学会低微,涉及到那个人的事你会错乱和犹豫,在危险面前,你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穿过人群去到他身边,蜷缩进他怀里。

可是有些时候,容不得你害怕或低微,错乱或犹豫,突如其来的紧急情况,不是一个只会抱紧男朋友的女孩可以独当一面的。这时候,你要像一个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一样站出来,这时候,你不会含情脉脉地想起你爱过的任何一个人。

我不能成为你的沧海水,你的巫山云,可我是你的学生会副主席,此刻与你一起保护大家的人。

清点人数,安抚情绪,安排后续工作,朱颜在校园另一头的操场上指挥着。忙起来的时候果然不那么容易想起无关紧要的事情。惊魂甫定的大家列队在操场上,都有些不知所措,她的镇定却仿佛感染了不少人,慌乱的气氛在渐渐消失。

搞什么,仿佛自己真是个救世主似的。手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朱颜揉着太阳穴默默自嘲。我也没想到我能这么冷静啊。

很多好容易放松下来的女孩子看着危险远去,压抑的情绪瞬间决堤,扎进男朋友的怀里,嚎啕大哭,眼泪弄花了淡淡的妆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男生连忙将女朋友搂住,柔声安慰,一滴滴细心抹去她们脸上的泪珠。

朱颜出神地盯着这一幕,忍不住悯然勾起唇角,低声道:“真可爱啊。”

离她最近的一对情侣,男生大概没听清她说什么,看到她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低头去给女朋友擦眼泪了。

朱颜一愣,把头扭向别处。

你们知道吗?我……很羡慕你们啊。

然后,她听到会堂方向传来一声闷响,低沉遥远仿佛是过年时从另一个城市传来的烟花声。

一切仿佛静止在一刹那。朱颜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白色的阳光安静地落下来,隔绝了所有嚣闹。所有经历过的人后来回忆起那一刻,都觉得那一秒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显得那么不真实。

下一秒,他们就看见,朱颜疯了似的冲出去的背影。

会堂方向,仿佛是为了映衬她奔跑的身影,滚滚烟柱缓缓升起。

朱颜的脑海一片空白,甚至不能思考自己的动作,一直跑一直跑,跑到隐隐有火光的会堂门口也不能停下,眼看就要冲进去。

幸而跟在后面的几个学生会成员把她拉住了。朱颜跑散了头发,跑乱了衣服,挣又挣不开,眼泪都流出来了。浓烟熏黑了湛蓝天空的一角,她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内心比火场里的温度更焦灼。

放手啊!你们知不知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怎么能看着他陷入危险呢?!

然后她就喊出来了。

语气说是哭喊不如说是咆哮,谁也没想到那个性格清冷的女孩子身体里能爆发出这么凄厉的声音,一时间都被吓了一跳。

“颜姐,原来你……”背后有人讪讪开口。

现在所有人都看到,一贯冷静自持,高傲疏冷得像个女王似的学生会副主席,为了她的人,在学校最大的会堂前面失态若此,哭得就像个韩剧女主角。

朱颜涕泗横流,却忍不住笑起来。她根本不害怕什么了,别说被外人知道,就算段翎现在出来听到了她的话,看到了她现在的模样,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如果他现在能够出来,好好地出现在她面前,那么剩下所有的一切都不足畏惧。

一个连爆炸后的火场都不害怕的人,还会怕那一点点小家子气的心事被戳穿吗?

如果你一个人,你会懂得害怕,你会学会低微。

那只是也许。

可以肯定的是,有那么一刻,你会为了他而无所畏惧。

我是喜欢你的,只要你现在平安无事地出现在我面前。

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爱神,也不知她会不会庇佑的人,但是此刻,我虔诚地为他,为我偷偷喜欢了很久的人祈祷——只要他平安归来,那么他是否喜欢我,他是否知道我的感情,这一切都不重要。

会有神迹出现吗?

渐渐有狼狈的人影从逃生出口一一浮现,应该是侥幸逃出来的老师和安保人员,从伤势来看里面的情况可能没有外部看来这么危机重重。朱颜被几个人拖住,模糊的双眼死死盯着出口——

她看到了小张被一个老师架着的身影,灰头土脸,惊魂未定,后面跟着被老师抬出来的昏迷的段翎。

身后的人不约而同地放手,朱颜向段翎奔去,脸上的泪水被热浪蒸干。

她不再抽泣,于是滚滚浓烟安静地渲染天空,火舌舔舐的噼啪声也渐渐沉寂。有人迎上去搀扶老师,有人拿起手机报火警,可这一切都仿佛没有声音。天地间所有喧嚣都在少女向少年奔跑而去的身影中消弭。

朱颜跑到近前,向着脸色苍白的段翎伸手,那只微微颤抖的手在接触到它一直想触及的人之前停滞了,然后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一点点缩了回来。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女孩转过身来,微肿的眼睛里情绪不明。

她在站在台阶的最高处,面对下面的人开口道:“学生会所有成员,报火警和急救,先将可以自己行动的伤员带到医务室作应急处理,不能行动的伤员留在这里等待救护车。”

冷淡的女声打破了天地间所有寂静。

素白色的病房,金色阳光从窗口漫过少年的头发,亲吻他的眼睫,钻入蓝白条纹病号服的领口。少年伸出手指拈起高数课本的书页,优雅地翻过一页,神情认真肃穆得仿佛在阅读一本旷世著作。

敲门声响起,不紧不慢的三声,仿佛诉说着来者的冷静自持。

“请进。”

少女就在话音落后恰到好处地推门而入,怀抱一大束鲜花,提着一个水果篮,连衣裙高跟鞋,每走一步都发出踩在钢琴琴键上一般的高傲声响。

“这是学生会的大家送你的礼物,祝早日康复。”朱颜将花和水果放在床头,以一种官方语气说道。

说这句话时她能想到那几个在外等着看好戏的学生会成员现在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借学生会的名义送自己挑的礼物,假公济私的事情她就做这么一次,应该没关系吧?毕竟,她可以面对熊熊烈火喊他的名字,但有些无果的感情,说出来,对谁都不好。

那天她已经喊出来了,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嗯,”他笑着冲她点点头,“那天我为了保护小张,强行拆下了炸弹,却没来得及把它扔足够远,受了点小伤,让大家担心了。”

朱颜淡淡地回应他:“我看到你出来时那个状态就差不多能猜到发生了什么,毕竟你这种人啊——”

这种不顾自己也要对全世界温柔的人。

朱颜说话总是这么直白,充满疏离和防备,好像对你有什么不满似的。段翎也不以为意,继续问:“后续工作那边呢?都安排得怎么样?”

“疏散、安置、清点人数、伤员紧急处理、还有对小张当时那种冲动情绪的批评教育和会场的重建工作,都已安排到位,那个趁安保人员不备打晕小张给他身上绑炸弹的家伙,据说是某分裂势力的狂热分子,想搞个大新闻离乱人心,也被缉拿归案了,正在审讯中。所有事情都布置好了,也包括——”朱颜的目光落在段翎手里的课本上,“——期末考试。”

“啊我就知道学校不会因此取消考试的~”段翎摸摸头,作出一副苦相。

“我还没开始复习呢。”朱颜白他一眼,冷冷道。

很久以后,朱颜想起这一幕,还会觉得有趣。不是朋友不是恋人的男生女生,在那种美好得适合恋爱的阳光下,在充盈病房的清新花香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男生永远笑盈盈,女生永远冷冰冰。

可是他们居然能聊那么久,聊的那么开心。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朱颜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头也不抬地说:“我该走了。”

段翎悠然的声音传来,不像是在告别:“那时在会场里,我看见你脸惨白惨白的,用力咬着嘴唇,还想着你一定吓坏了,没想到下一秒你就能那么冷静地组织大家撤离。说真的,朱颜,我那时在想,你一个人也可以做的这么好,能有你这样的搭档实在太幸运了,但是你为什么只是副主席呢——今天才明白,你选礼物的品味就像你的性格一样,糟透了。”

他从不曾这么尖锐地说话。朱颜微怔中抬头,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笑:“学生会那里真不该让你一个人一个人来选探病礼物的,不是吗?”

朱颜阖了阖眼睛,突然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泰然自若地回应他的玩笑:“啧,有这样的主席,我还怎么假公济私啊?”

然后一如既往地利落转身,踩着钢琴般清脆的鼓点走出病房,无视病房外那一群八卦宝宝们探究的目光。

心跳平和安定,脸颊是正常的温度,在他面前开玩笑,原来一点都不费力。

据说,当我在你面前是最自然的样子,我便不再那样深的喜欢着你了。

也许?

我要成为比男生还有本事的女孩子,只可惜这本事不是用在谁身上。我曾荒唐又执着地着你,然后有一天突然褪去了这层感情的壳,发现原来我能作茧自缚,也能破茧成蝶。可我依然不后悔你,因为即便不能得到你,我也得到了最好的自己。

披着阳光的少女毫不犹豫地走开去,迈着猫一样高傲的步伐,踩着清脆的鼓点,背影优雅得像个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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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掌阅文学大赛中篇入围作品集:情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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