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假述职谢瑍施怀柔,察流民郑密做愤青

第十八章 假述职谢瑍施怀柔,察流民郑密做愤青

谢瑍借着让各曹述职,当然是为了更细致地了解情况,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想暂缓上奏朝廷,看看明日是否有人来衙廨入职。这是一个急缓的度的把握,如不小心让司马曜产生了不良观感,后边的事情更难做。当然,该硬的时候,谢瑍也不会手软。这也算是怀柔之术。这时候谢瑍可以静下心来考虑下一步外出人员的安排。因为他手下的人太少了。所以,衙廨原来的属吏还是尽量用着,自己的人才可以外出做自己要做的事。

且不说谢瑍心下计议,也不说刘穆之前去通知郡守属吏各曹史来日二堂议事,且说郑密和刘道规负责查看流民的遭遇。

郑密虽饱读诗书,年已弱冠,而且久居深山,体魄也相当的强悍,虽不满朝事,但毕竟没见过真正的奢华和贫困,所以他的心是最干净、最单纯的。

两个人根据谢瑍的指点,先在步丘四下转了一周,发现这里开始有人家居住,而且看房屋的新旧,大多时间不是太长,应该是谢安在此筑新城后才到此的。郑密带着刘道规,扮作兄弟俩,走了几家房舍较新的。所谓的新房舍,可不是现在的新房,青砖红瓦之类的那是传说。也不是你想象的扬州福祠那样的明清建筑,也不同于歌台城楼或者塔,受北方影响,现在的民居还是以合院式民居,四面是房,中间为天井。只是根据各家的情况,结构有所不同。贫困之家就是I型,好一点的L型,再好的Π型或者“口”型H型,豪华的就是“日”二进或者“目”型三进或者多进型。他们发现除了谢安的院子,是个三进的合院,一部分是口型,大多的还是L型,I型的也有,也就是说四面房屋并不全,肯定是财力不够所致。想一想现在贫困山区或者乡下的院子,也就了然了。

这些对郑密来说,这都是新鲜的。虽然久居深山,但他可是看过不少的史料,还有家学渊源,自然知道东汉时期土木结构的楼阁宫殿早已是屡见不鲜,想想杜牧的《阿房宫赋》所言: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乎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複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秦时已然如此奢华无比,汉代经过几百年的发展,魏晋又是两百多年,见到这样简陋的房舍,和京口时所见两相对照,差别极大。特别是那些居民,更是衣衫褴褛者甚众。可能是流民暂聚之地。贫富两极分化,这是阶级矛盾的导火索。郑密幼学经史,自有一番抱负,也幻想着孔夫子理想中的大同世界。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做什么?为国为民,成就自己。可他眼前看到的和想象中的,和朝廷的昏聩,产生了极大的反差。郑密愤怒了。刘道规自小家贫,京口又是南渡要津,这样的事见的多了,虽然也愤然,倒不像郑密这样愤青。走的地方越多,郑密心情越发黯淡,心里的火却熊熊燃烧起来,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一切告诉郡守大人,郡守大人一定会有办法的。他不知道的是,谢瑍不用看就能想象到,朝廷腐败,官员贪鄙,重清谈而轻实干,鬻官卖爵以敛财。而且笃信佛道,宠信僧尼,司马道子在家中建佛祠花费千万,连司马曜都不得不出言相讥。但司马道子根本不听,仗着太后宠爱,无所顾忌。所以说,后来《晋书》里写道,“道子实晋朝之宰嚭者也。道子昏凶,遂倾国祚。”晋朝最终的灭亡,道子才是元凶。其实我觉得归根结底还是司马曜,没有司马曜的纵容,司马道子也不至如此。

郑密一路之上不停的发泄着心中的郁闷,刘道规相劝无功。两个人转了一天,还去看了谢安主持修建的埭坝,在埭边上,见有屋子,乃去询问,方知乃是修埭之人所筑。原来谢安修埭一是为了蓄水灌溉,同时也是为了解决或缓解流民困顿的情况。埭修好了,流民们遂就近安顿下来。这里就是后世的邵伯镇。郑密听了唏嘘不已,甚是敬佩,总算还是有好官的。

日之夕矣,郑密和刘道规到了广陵城内,两人又累又饿。见路旁一吃店,两人急忙进去想歇息一会儿。刘道规道,“兄长,吃点东西吧,要饿死了。”店家迎上前来,殷勤招呼道,“两位郎君,想要点什么?”刘道规道,“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来。”郑密可是自幼承家教厉节俭,不想在这里吃,笑着道“你身上可有银钱否?”“我是没有钱,可大人就在城里,我怕什么啊。”刘道规根本不吃这一套。郑密乜斜了一眼刘道规,说道,“大少爷还说你是个能吃苦的人,可见到了,不过尔尔。”这样一说,刘道规不干了,少爷夸他,那是多大的荣耀。“少来这一套,不知道是谁,一路上喋喋不休,耳朵都生茧子了。”刘道规狡黠一笑道,“兄长,别跟我耍你心眼了。我都看到了,出来的时候,大少爷还让谢祥兄给你银钱来着。”“你这阿奴。”郑密被挤兑,面现尴尬之色。

“两位郎君,听二位说你家少爷,倒是个体恤之人。”店家道,“一尾鱼只要一分银子,一缶白米才一个沈郎钱。你家少爷定不会怪你们的。”

“那是当然。”刘道规满脸的崇拜,“你是没见过我家大少爷,文采好,字更好,而且人长得好,对谁都和善。最重要的是大少爷有神功,我真是有福啊,大少爷已答应教我武功了,可惜甘越小阿奴没来。唉……”说着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

“得了吧,还说人家甘越小,我看没准人家比你大呢。”郑密不屑道。

“那也没用的,我跟着少爷比他早啊。哈哈哈”刘道规得意地笑起来。

“对对对,你跟着少爷早,早了一顿饭饭的功夫。”郑密揭底了。

“嘿嘿,就是早一瞬那也是早,你就羡慕吧你。”刘道规奸笑道。

“我羡慕你?美得你,你有我跟着少爷早吗?”郑密这可是绝地反击。

“这个嘛……好啦,兄长早。”刘道规没了脾气,“先吃东西,可否?”

“当然,我也饿啊。”郑密笑道,“本少爷今日心情不好,刚才逗你的。”说完对店家道,“每人一尾鱼,一缶白米。”

“我可不吃鱼,都吃腻了。”刘道规嚷道,“我要青菜。垫吧垫吧,回去说不定大少爷早让人准备好膳食了。”

“娘子,两尾鱼,两缶米。外加一份青菜。”店家对内喊道。

“店家兄台,一尾鱼。”刘道规喊道。

“这位小郎君莫担心,送你的,不收钱。”店家笑道。

“你倒是好心,可有什么事吗?”刘道规斜眼道。

“小郎君真是聪慧。”店家道,“两位说你家少爷如此好,又在城内。可否说与我知。我在城里两三年了,没听说有这么一位大少爷啊。”

“哈哈,你当然没听说。”刘道规一脸的你没见识的表情,“我跟你说,我家少爷那是鼎鼎有名的才子。先说文,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立地成章,出口成诵;武的就更厉害了,你看我够壮吧?就我这样的,根本到不了少爷跟前就被打出丈外。你说这不是神技是什么?是不是啊,店家兄台?”

店家笑了,感情这小子对他的大少爷崇拜有加,语无伦次了,忘了该说的了。

“小郎君,可我还是不知道你家少爷是谁啊。”店家笑道。

“哦哦哦……”刘道规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郑密看他这样子也笑起来。

“这个我家少爷嘛,就是我家少爷。”刘道规卖着关子,“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少爷会嫌我多嘴的。”

“我就自己知道,谁也不说。”店家也开始逗小孩子。

“那我告诉你。”刘道规不再嬉笑,正色道,“我家大少爷就是陛下亲封的凌江将军、新任的广陵郡守。”

“哦,原来是郡守大人。”店家恍然道,颜色并未有什么惊奇。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啊?”刘道规问道。

“我为什么要惊奇啊?”店家道。

“你……这位兄台,太…太…”刘道规太不出来了。

“小郎君,我也告诉你一件事。”店家也正色道,“今日新郡守到任,听说一干属吏都被吓得跪地求饶啊。希望是个爱民的好官吧。”

“这位兄台,我家大少爷当然是好官,而且是好好好官。”刘道规急了,“我家少爷说过一句话你知道吗?‘当官不予民做主,不如回家种山薯。’你见过说这样话的官吗?”

“你家少爷说的好啊。”店家笑道,“还有一件事,郡守大人写了一副字,叫什么楹联,让挂在大堂两边,二位听说了吗?”

“我们被大少爷派出去探察流民了,刚回城,哪里知道城内的事。”刘道规看着店家有些不善了。

“请兄台跟我们说说,大少爷赴任有什么举措吧。”郑密也一脸好奇道。

“别的不知,就是听说郡守大人说了几句话,所有的官都吓得跪下了。”店家道,“后来就有一个门下吏出来找人,将郡守大人写的楹联做到楹柱上去,所以才传出来的这些事情。”

“大少爷果然威风。”刘道规喜道。

“这位兄台,不知楹联写的是什么?”郑密关心的是这个。

“这个倒是知道。”店家道:“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

“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郑密喃喃自语,“说的太好了。如雷霆炸耳,振聋发聩,如顿悟禅心,醍醐灌顶。大少爷真是天纵之才,言简意赅,此警当示以天下也。”

“看来我们来了一位好官啊。”店家也有所感,“观你二人言辞作为,当知郡守大人必亦礼下之人。”

正说着,店家娘子端上饭菜,二人急忙用饭不提。

店家看着狼吞虎咽的两个人,眼前忽然就浮现出午时来此吃饭的白衣少年,新来的郡守,会是他吗?

不说两人用饭,且说姜孝和太史庸两人。

两人如郑密一样,四下探访,但是方向却是不同。姜孝的打算是,先看城内,他们到了城内的时候,正是谢瑍在堂上发威的时候。

本来城建在蜀冈之上,城内空旷平整之处就不多,有几处位置尚可,可是地方狭小。按照谢瑍的意思,学堂必须要位置好,不但要宽敞,还要风光好,幽静,适合读书。整整一个上午,他们转遍了城内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倒是走了不少的流民居处。这些流民的宅院大都在城边缘,以北门附近居多。可能是顶部乃府衙所在,各色店铺和豪门聚集在上部,下边就成了贫民居地。姜孝心想,要是有地方安置这些贫民,那么就可以有空闲之地建造学堂了。这些贫民成分比较复杂,一是来自各地,二是时间不等,再一个就是断续零星。东晋在安排南渡之人上,还是做了不少工作,设置了很多侨郡和县。但那都是对数量较大批次集中的南迁,零星的管理的并不严,否则也不至于万户之郡去了十之三四。

太史庸说道,“要是能在城外建学堂就好了。”

姜孝知道谢瑍对学堂之事相当重视,按照谢瑍的说法:“十年树树,百年树人。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所以姜孝不敢怠慢。

“我们再看看,实在不行,如实相告大少爷。大少爷不是说,可以在冈下找地方吗?而且流民之状也堪忧,我们再往前后看看,然后回去禀告少爷。”姜孝道。“诺。”太史庸应道。

二人继续探察,直到申时,方才回转。等回到府衙,已近酉时,正赶上谢祥他们从步丘将谢瑍应用之物搬到府衙,赶忙上前相帮。几个人忙着将东西安置好。谢祥道,“守礼兄,大少爷在书房相待,有事可去禀报。”

“多谢。”姜孝二人拱手施礼道。

姜孝和太史庸到了二堂书房门前,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谢瑍道,“守礼兄、广达兄请进。”

二人进了书房,见谢瑍正在写什么。于是站立一旁。

“二位兄台辛苦了,请稍坐,马上就好。”谢瑍说道。两人行礼已毕,坐在一边。“祯兄,请备茶。”谢祯急忙出去冲茶端上来。

一会儿谢瑍将写好的东西置于案几右侧,搁笔道:“二位兄台,可有所获?”

“启禀大少爷,城内没有足够的地面建学堂。”姜孝道,“府衙四周西边是军营,西南有峰高耸;东北方是行业市和盐市,东及东南是富民区;北及西北是小市和流民居所,大市于北门之外,所以北门外也有不少民居,其阔必城还要大一些,有些散乱。西门外地势起高,有密林岩石。唯南门外比邻大江,出了津渡和小亭,居者甚少。”

谢瑍听姜孝说的很条理,也很清楚,点点头道,“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如果能将流民集中安置,可在北面建学堂。”姜孝道。

“大少爷,如果可以建在城外就好了。”太史庸说道。

谢瑍点点头道,“你们说的都些有道理。我觉得应该着眼于将来,不能仅仅局限在现在广陵的格局上。”谢瑍停了一下道,“正如广达之言,学堂不一定非要在城内。我看可以考虑在西南山峰上建学堂,依山临水,绝对是好地方。而且现在是在城外,过去多少年,也许就在城内了。这个学堂一定要够大,让适龄者不论贫富贵贱,皆能入学。我看可以叫昆冈书院。这个不是一日之功,先这么着吧。”

“大少爷,我们也注意了一下流民,广陵四下流民确实不少,而且还陆续自北方而来。”姜孝又说道。

“所以,广陵城要扩建。”谢瑍道,“我的想法是,以现在广陵城作为内城,向四周扩大。至少要比现在的郡城大三倍以上,城墙加厚加高。一可以解决流民增加和人口繁殖的问题,二可以提前规划,以免散乱无序;三呢还可以提高城池的防御,以备将来。”

“善!大少爷所思非我等所及。”姜孝喜道,“只是花费甚巨,恐非一日之功。”

“这个我自有办法。”谢瑍道。“看来流民问题也到了解决的时候了。”

三个人正说着,谢祥来报,说郑密和刘道规归来了。谢瑍点点头,让他们进来。姜孝要起身告辞,谢瑍摆摆手,“一起听听,或有所用。”

郑密和刘道规见了书房,先给谢瑍行礼,谢瑍也抱拳相迎,“两位辛苦,请坐吧。”这时候谢祥也早把热水端上来。

两人坐下,郑密经小憩以后,心中的愤懑已少了些。但还是满脸不渝。谢瑍知道肯定情况不好,也不相催,等郑密开口。

“大少爷,固希失礼了。”郑密沉了有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和道规走了一天,根本想不到有如此多的流民,他们的生活是如此凄惨。”于是将所见所闻,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说完了,胸中的郁闷也散的差不多了。谢瑍听完,微微点头道,“你们做的不错,守礼兄的情况和你类似。固希兄心如赤子,忧心黎民,实是可嘉。”谢瑍肯定他们的所为,最后说道:“你们各自去收拾宿处,晚餐以后,早点休息。”几个人听罢,起身施礼告退。

谢瑍起身送走几个班底,开始沉思。正想间,刘穆之敲门进来。

“大少爷,已布置下去。大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刘穆之说道。

“他们有什么反应没有?”谢瑍问道。

“还算正常,既然已写了述职,再谈也在意料之中吧。”刘穆之答道。

“那就看明日了。”谢瑍道,“守礼和固希兄已经回来,也谈了一下情况。我们要做的事很多。道和兄忙了一日,准备用晚餐吧,今晚早点休息。另外,广陵流民甚多,我想别处也好不了多少。你安排人收拢那些六七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孤儿,我安排人收养和训练他们。注意,每到一处都要收拢这些人。”

“诺。”刘穆之应道,施礼退下。

这正是:名利索缰自古在,血性自有后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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