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旱情

80、旱情

五月是麦收的季节,农人们忙着割麦子、打麦子、晒麦子,连续的晴好天气帮了大忙,正适宜收粮入库。

贾琛请了两日事假连上休沐共三日,连续视察了梧桐庄、贺家庄、上云庄等四个从前不太关注的庄子。这些庄子最近的在密云县,最远的在雾灵山,来回三四百里地,他三天内一个一个跑完已是竭尽全力。

了解到今年的麦收情况还算理想,贾琛便顺势和庄头们提出了自己的存粮计划。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他的存粮计划已经酝酿了一段时日。今年他通过建材生意挣足了银子,已经无需靠庄上的收益过日子。在靠天吃饭的古代农耕社会里,替全府上下存下一、二年的口粮,以备不时之需,方是稳妥求存之道。

佃农们听说主家愿意直接收麦子做田租,简直是喜出望外。往年主家只愿意收银钱,他们得辛辛苦苦的把麦子运到市集上卖给米粮贩子,还要受他们的各种挑剔和压价。如今可好,在家门口把粮食一交就完事了,又省心又省力。

宁国府里有现成的大粮仓。可能他家的老祖宗也是穷人出身,受过挨饿的苦楚,因此家中的粮仓建的十分结实阔大,存个几万斤粮食不在话下。贾琛吩咐,等麦子晒干了,就让庄头们慢慢的往府里运粮。府里的粮仓装满后,若还有多余的便暂时存庄子里。反正每个庄子里也建有粮仓,不怕没地儿放。

至于更远处的几个庄子,他已经无力巡视,只得派出人马,通知庄头适当存些粮食便罢。

滴雨未下的旱五月很快过去,大河里的水浅了许多,小溪小河接近断流。有农谚说,五月旱不算旱,六月连阴吃饱饭。麦收顺利结束后,农人们开始期盼六月的雨水,好接着种一季秋粮,例如,芝麻、豆类、糜子、晚高粱等。不想天公不作美,依旧晴空万里,气温节节攀升。

黛玉身子弱,最是受不住炎天暑热。每到盛夏,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便要中暑。乘着她来宁国府上绘画课的机会,贾琛专门打听了一位好太医,请他上门给黛玉把脉调理,不但买了许多预防中暑的丸药给她备着,还请了她房里的沈妈妈来,和太医商议着调整了黛玉日常所用的药膳方子。这么用心的预防着,只盼着她能平安度夏。

尤氏等平日里身体较好的女眷,也顺便让太医一一请了平安脉,有病的治病,无病的也拿几副消暑降温的药草茶回去喝喝。

杨妈妈目光炯炯的盯着太医给鸳鸯诊脉,直到太医说出“一切无恙”的话,才略显失望的退了出去。鸳鸯瞧在眼里,乘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的请太医给她开了几副调养身体的补药。

日子一天天过去,六月过半,一共才下了两次毛毛细雨,雨量仅够润湿地皮。赤日当空,田地里裂开了一道道缝隙,像快要渴死的人竭力张大的嘴,也像农人们那一颗颗即将四分五裂的心。龙王庙里的香火渐渐旺盛起来,不论是土地还是人,大家都在渴求雨水的滋润。

旱情愈演愈烈,慢慢的从直隶开始蔓延至河北、山东、山西……各地的灾情奏折陆续送抵京师,上官们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更难看,如贾琛一般的小官们只得夹紧了尾巴,噤若寒蝉的活着。

周盛才做完了手头的工作,便开始和贾琛小声聊天。

“弘毅兄,你说这可怎么好?看这天色丝毫没下雨的征兆,一旦错过了农时,下半年的秋粮就无望了。”灾情初现,嗅觉最是灵敏的商人们闻风而动开始屯粮,机灵一些的百姓也跟风存粮,“市面上的粮价最近长了不少,你家开始存粮了吗?”

贾琛点头又摇头,“我家的夏粮尚未来得及卖掉,正好不卖了存起来,足以支撑全家上下一年的口粮。伯济兄,你家的情况如何?”

“唉!我的运气不如你,我家庄上的新麦早早粜了出去,只剩下半年的口粮了。”

“你我这等人家,吃饭总是不愁的。只是佃农之家普遍穷苦,却不知靠着夏粮的收成能支撑多久?只盼着老天赶紧降下二三场大雨来,解了旱情,等补种上秋粮就好了。”

“希望如你所言。我听说山西也遭遇了旱情。那里本就是穷苦地界,要是再遇灾年,百姓们就更交不起赋税,连带着咱们的日子也跟着难过。”

“山西不是产煤吗?煤可以当燃料,比木炭还好用,怎么当地人不拿出来卖?”

“有人卖的。不过煤炭的分量很重,不好运也不好挖,产量有限。还有,山西很多地方推出了‘禁煤令’,当地人害怕掘地挖煤伤及地脉,毁了风水,所以禁止开采煤炭。”

“还有这样的说法吗?”煤炭是山西最大的资源,弃了自己的优势和其他行省拼农业税,贾琛只能说,呵呵……

“有啊!山西一地物产着实算不得丰饶,赋税收不上来,能拿得出手的贡品也不多。今年的沁州黄米算是完了,我看王郎中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

下值回家的路上,贾琛顺道拐去了永泰商行见林管家。他的建材生意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他现在的目标是完美收官。

林管家先向贾琛汇报了这几日的销售情况,才道:“老爷,沈汀来信说,扬州那头已经停止进货,只等先前预定好的货物全部收上来,结清了尾款,他们一行人便能押货回京了。”

“嗯,我给他的指令就是如此。沈汀有没有说何时回来?你打听好他们的行程,我要亲自去通州接人,给他们接风洗尘。”

“小的知道了。最后一批货约莫要在八月底才能交货,沈汀他们就算顺风顺水也得十月初才能抵京。老爷真的打算收了这摊生意吗?您看,这铺子里的货一点都不愁销路,几乎都卖出去了。这么挣钱的生意,收了多可惜啊!”

“我也没想到林管家生平第一次做掌柜就能有模有样,之前只当个管家真是屈才了!”贾琛笑嘻嘻的道,“没什么可惜的,以后,咱们再做点别的。我已经想好了下一个生意该做什么,等沈汀回来了,咱们再好好商议。对了,咱们在庄上试种的番薯如何了?第一年试种新作物就遇上旱灾,真是好事多磨。”

“老爷放心,我去地里看了,那番薯秧子都活着呢!可见这东西也是耐旱的。大勇最近的日子过得艰难,我们庄上离河远,白日里头,日头太毒,他带着佃农们三更半夜的拉水浇地,实在辛苦极了。”

“你帮我告诉林大勇,今年就算番薯种不成,我也不怪他,明年再试就好。小杏庄的田租该减免就减免,众人的口粮我也会补贴给他。小杏庄就是取水难这点不好,像桃李庄附近有河、榆钱庄有蓄水的鱼塘,他们的情况倒是还好些。我看,大勇也得想想办法才行,今年是来不及了。咦?门口来的是谁?我看着眼熟的很……啊,是薛重老掌柜!”

铺子门口,薛重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裹,拉着孙子薛小山,满面风尘的站在店铺门口,“敢问店家,这里可是永泰商行?”

去年年末,薛蟠送来了薛重在金陵老家的地址,贾琛就将找人一事托付给沈汀。可沈汀登门拜访数次也没找到人,不得已,只得在当地的保长、四邻处留下书信,以便薛重回家后能得到信息。半年下来,薛重音讯全无,贾琛也就渐渐不抱希望了。谁知他又突然出现,真真是意外之喜。

贾琛忙把人迎进门来,“薛老掌柜可还认得我?四年前的早春,我搭您的便船去扬州读书,我们在船上相处了近两个月……”

“认得认得,小的记得您当年是南下求学去的……”薛重提起往事,也来了精神,“几年不见,贾公子风貌依旧,小的却老了。不瞒您说,今年年成不好,小的家计艰难,正好想谋一份差使。沈管事给我留信说,您这里需要帮手,小的就带了孙儿小山前来投奔,多有冒昧。”

“来的好,欢迎之至。你们祖孙一路辛苦,这就随我回府去吧!等你们歇过劲来,请给我说说一路上的见闻。北边几省都起了旱情,也不知南边如何了?”

“今年江南也少雨,田地歉收严重啊……”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薛重就职那家铺子关了门。他失了差使,不得不带小山回乡安身。可家中的田地一样歉收,佃农们交不出田租来,小山又要看病吃药,他们祖孙很快陷入绝境。

走投无路之际,邻居处送来沈汀留下的信件。信中说,宁国府诚意相邀他去京城任职,许下的俸银也算丰厚。

要不要去京城搏一搏呢?薛重拿着信件回忆良久,才想起贾琛这个人来。当年的小秀才,性子和善,宽仁待下,如今也不知变成何等人物了?

薛重翻来覆去的思虑良久,最后还是决定来京城走一趟。他想着,一则乘着他身体还行,需得再给小山挣些银钱傍身;二则,京城好大夫多,给小山求医也方便。再有,他的老东家——薛家也在京城,若有个万一,他还能凭着这张老脸去薛家试试运气。

就这样,祖孙两个凑了盘缠,也没去扬州的沈汀那里打个转,直接就上京来了。

贾琛将薛重祖孙接到宁国府住下,听说薛小山身上有病,还请了太医给他治病。薛重感激不尽,忙忙的和贾琛讨起差使来,想要报效一二。

提起薛重的差使,这就要说到贾琛开设小厮学堂的初衷了。

贾琛继承宁国府源于一场阴差阳错,贾敬虽扶他上了位,却没有给他任何助力。家里的管事下人、外头的庄头掌柜,哪个是真心服他这个新主子的?

起初,贾琛身边只有杨妈妈一家可用,后来是又多了沈汀和林大元夫妇。直到如今,他对林家旧仆的倚重和信任也远超宁国府的家仆。可是,这绝非长久之计。他到底姓贾,是宁国府的家主,他不能和占据宁国府人口绝大多数的家生子们一直保持疏离。除了一张卖身契的主仆关系之外,他必须走近他们、了解他们,以后才能利用他们。

怎么办呢?

看不上贾珍手底下用出来的成年仆役们,他把眼光放到下一代的家生子身上。

三十个小厮一进丛绿堂,相当于府里的三十户人家,以自家孩子为桥梁,和他这个家主建立了直接联系。他花钱让孩子们读书,点燃的是小厮们的家人对未来的希望,这份凝聚力是贾琛要达到的第一目的。

贾琛的第二个目的,则是建立自己的核心班底。一个好汉三个帮,宁国府内,人手不缺,独缺人才。来升、章义之流,能力出众,可论起忠心就难说的很。而且,他们的本事只会教给自己的子孙,然后继承自己的职位。所以,贾琛想创建一个小学堂培养人手。不论是忠心还是能力,培养小孩显然更容易些。

从正月到现在,小厮们已经上了近半年的学,于识字、算数、记账方面都打下了一定的基础,该给他们安排下一阶段的课程了。薛重替皇商之家薛家做了一辈子的买卖生意,见多识广,经验丰富,足以成为教授商业课程的导师。贾琛相信他有能力培养出一批质量上乘的小伙计来,再从中挑出优秀者成为未来的掌柜。

至于忠心这门课,贾琛觉得只能自己亲自教导才合适。如何树立家主的威信,如何收拢人心,如何让手下人信服,对他来讲也是一件陌生和艰难的任务。

他将“丛绿堂”改名为“同信堂”,自任堂主。原本的三十个小厮经过数论淘汰,还剩下的二十二人,加上杨喜和小松小柏三个,总共二十五人。他给每人定制了一块寸许大小的银制名牌,正面是“同信堂”三个篆体字,背面是小厮们各自的姓名。

这块特制银牌很快成了身份的象征,唯有持牌者方能入学堂上课。同信堂堂规第一条,课程内容严格保密,虽父母家人不得透露分毫,违者除名。

仆役们私下传言,这批小厮毫无疑问将成为家主的亲信,长大后必要接任宁国府各处的要紧差使,真真是前途无量啊!

羡慕之余,谁也不会反对家主这么做。毕竟,来家、章家、杨家、牛家等等有体面的大仆之家,都有直系或旁系子孙在学堂就读,那么多为自家孩子倍感自豪的家长都在盼着孩子成才,谁敢有异议?

贾琛衷心希望这些孩子们能快点成长起来,只要这些人在,宁国府就算被毁一次,他也有信心再重建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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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宁国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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