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瓦釜之音

第16章 瓦釜之音

当师律拨动琴弦,琴声响起,各种乐器开始发声。

然而,只听了一会,杨旭就感到不适。

实在是有些太折磨人。

所奏的是秦国本土的音乐,其有何特点从很多方面都能窥得一二。

秦昭襄王28年,即蔺相如完璧归赵两年后,秦赵两国国君渑池之会时,秦昭襄王强迫赵惠文王鼓瑟,然后蔺相如威胁秦昭襄王为赵惠文王击缶。

另,李斯曾在《谏逐客书》中形容过秦国的音乐。

即夫击甕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

意思就是,那些敲打瓦坛瓦罐、弹着秦筝、拍着大腿、呜呜叫喊以满足欣赏要求的,这才是正宗的秦国音乐。

无论是甕(瓮),还是缶都是陶制的罐子,想象一下,拍打这玩意声音能好听到哪里去。

不得不说有点土。

且这是天下人的看法,鄙夷秦国的习俗可谓由来已久,早年更是将秦视为夷狄,跟楚一起排斥在诸夏圈子外。

比如齐桓公,晋文公相继争霸,都没带着秦玩,当然人家秦穆公也不参加,人家自己在西边称霸。

这也是春秋五霸有多个版本,将秦穆公排除在外的原因。严格说来秦只能说称霸边鄙,不符合争霸中原。

还有,从另一方面也能看出秦在文化经济方面的落后。

诸子百家没一个起源于秦,除了法家,再没有在秦国大规模活动,发展壮大的。

当然,纵横家不在此列。

此派太过特殊,因为学说的缘故,到处乱窜,以天下为棋盘,各国为棋子,挑拨各国征战,以实践自家理念。

秦的农业发达也是秦奉行法家理念,以耕战为国策,强力推动的原因。

医术一度高超,但未能与各国交流,扁鹊来了,然后就永远留在这了。

后来焚书,百家中除农,法外,全在焚书行列。

秦律中更是有,成年男子无故嚎啕者,送官府。

荆轲要是在秦国唱“风萧萧兮易水寒”,八成没唱完就逮进去了。

慷慨悲歌就不可能存在秦国。

由此可见,秦是文化的贫瘠之地。

所以,也就不难想象为什么听了一会秦国本土音乐后,杨旭难受了,因为实在不好听。

不光他人这么认为,连秦国自己也喜欢听郑卫之音,所以秦始皇才觉得李斯的《谏逐客书》说的有道理。

忍耐着听完一曲,杨旭赶紧制止,不让接着弹奏。

“停”

“公子可是有想听之乐?”师律面无表情的问道。

杨旭本想说,想见识一下什么是郑卫靡靡之音,但看到对方那张脸,实在没勇气开口,他能想象自己要是说出口,肯定会被喷亡国之音。

“有,乐师可会奏先王之乐,黄帝之《云门》《大卷》,颛顼之《承云》《六茎》,帝喾之《唐歌》《五英》,帝尧之《大章》《大咸》,帝舜之《大磬》《南风》《韶》《六列》《六英》,夏禹之《大夏》,商汤之《大濩》,周武王之《大武》。”

郑卫之音听不了,那听点高大上的总行吧。

“此等上古之乐,皆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上帝,以配祖考。非大王祭祀不可奏。且需提前演练,非短期可为,听者更要沐浴更衣,公子还是换点别的吧?”师律不咸不淡的说道。

言外之意,你还不够资格听。

杨旭当然知道对方所言不实,自礼崩乐坏后,天下还有几个严格遵守的。

到了这战国末年,再谈这一套更是可笑之极。

但杨旭不知是对方的推脱之词,还是真的如此死板。总之被搞的好生没趣。

他没好气道:“那就奏他国之乐。”

秦国的瓦釜之声,他是真的不想再听了。

乐声响起,并有人歌唱。

先秦乐师都由男的来担任,在正式场合如祭祀,登基,朝聘,酬酢,演奏乐曲歌唱诗歌也都是由男的来。

这等庄重场合,普通女人是难等大雅之堂的。

后世大行其道身份很低的歌姬行业,是从汉朝才开始兴盛的。

在先秦,姬是高贵美丽的称呼。

如嬴政的母亲叫赵姬,周天子的女儿更是称王姬,普通女人根本没资格称为姬。

一听词,杨旭就知道是《陈风·株林》。

乐曲风格迥然于秦国,琴声叮咚曲婉,唱腔清新,音调悠长,此迥异于后世的音乐,听得杨旭陶醉不已。

但马上就醒悟过来。

怎么是这首?寓意不怎么好呀。

后世的乐曲都是由两部分组成,即主歌副歌,古曲也是这样,多次反复咏叹。

在第二遍的时候,他一下听出宫音乱了,使得整个弹奏队伍都有片刻的慌乱。乐工们纷纷看向师律,脸上带有惊讶。

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乐师,弹错音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

师律面色平静,毫无察觉,好像刚才弹错琴音的不是他。

杨旭盯着他看了片刻,若有所思。

不说杨旭过目不忘。

他可是学音乐出身,古典音乐更是有一定的造诣。

古乐曲是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

黄帝最初作乐是来治国理民的。

五音在古人的世界观中有特殊的身份指代。

五音中的“宫”代表君主,“商”代表臣子,“角”代表人民,“徵”代表事项,“羽”代表器物。

君、臣、民、事、物五者能谐和不乱,就不会有暗哑嘈杂的曲调出现。

及所谓的五音调和,国不乱。

可是刚才宫音乱了。

联想此乐名为《陈风·株林》。

全篇是。

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

驾我乘马,说于株野。乘我乘驹,朝食于株!

大概意思是,辚辚的车马正喜孜孜驰向夏姬所居的株林,路边的百姓早知陈灵公君臣的隐秘。

却故作不知地大声问道:“胡为乎株林(他们到株林干什么去)?”

另一些百姓立即心领神会,却又故作神秘地应道:“从夏南(那是去找夏南的吧)!”

问者即装作尚未领会其中奥妙,又逼问一句:“匪适株林(不是到株林去)?”

应者笑在心里,却又像煞有介事地坚持道:“从夏南(只是去找夏南)!”

全诗讲的是陈灵公及其大夫孔宁、仪行父君臣三人与夏姬淫乱之事。

且君臣三人玩的相当花,三人与夏姬大被同床后,喝醉酒的孔宁指着夏姬的儿子夏征舒说,这个孩子像陈灵公,陈灵公则对两人说,夏征舒长得像两位大夫。

不堪受辱的夏征舒射杀了陈灵公,两位大夫吓得跑去楚国求救,楚庄王趁机灭了陈国,杀了夏征舒,掳走了夏姬。

夏姬即那位史载与多位诸侯、大夫通奸,共有九个男人因为她而死,号称“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的女人。

作诗者以百姓对话的口吻,记录下这件事。

此诗出自《诗,陈风》。

诗经分为风雅颂,风,讽刺,讽谏也。

此诗的讽刺笔墨非常犀利。

问者佯装不知接连探问,有一种似信还疑的狡黠,答者欲盖弥彰,有做贼心虚的难堪。

这样的讽刺笔墨,实在胜于义愤填膺的直揭。

它的锋芒,简直能透入这班衣冠禽兽的灵魂。

想明白一切后,杨旭不做声色,继续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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