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夏泉-105

“木，想买什么，姐买单。”

熟悉的声音传来，语调轻盈而生动。

“不就比我大两个月，还自称姐呢。”林师有些无奈地笑着说，“而且你不是银行卡还完房贷只剩几万了吗？今天我买单。”

“说得好像你银行卡有很多钱一样，天天买那些东西都花了好几万了吧。”她挽着林师的手说。

“我银行卡可还有六位数，”林师轻轻挑了一下眉毛，说，“可别小看自由职业人啊。”

她撩了一把林师的头发，咂了咂舌，说：“你说你这一天天又要供楼又身兼数职，头发都少了。”

“不努力赚钱哪里养的起男人。”林师笑着说。

“每次听你说这种话都怪诡异的。”她离林师远了一点，双手搓了搓胳膊，一副起鸡皮疙瘩的样子说：“那个宋赫什么还有那个赵什么文知道你这样吗？”

“知道，”林师微笑着说，“不过他们不信我只喜欢纸片人。”

“啧，现充确实不会信。”她搭上了林师的肩膀，说：“诶，那个甜品店上周还没开张呢。”

“那先去那家吧。”林师顺着她的话说完，又道：“所以你也不信？”

她看了林师一眼：“实话？”

“不用了，我知道了。”林师笑了笑，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诶，说到这里……”她面容上的笑意收了起来，“你最近一直跑海外，妈在给你找对象，想让你……”

“知道了。”林师仍然微笑着，说，“我猜到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她问。

“我不结婚她还能压着我结婚吗？”林师语调平静地说。

“你还真是……”这回倒轮到她有点无可奈何，“不是我说你，你迟早还是要安家的，就算是找个人搭个伙……”

林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也收住了声，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不认可你这样，但妈……你也知道她的思想。”

林师沉默了片刻。

“再看吧。”林师说，“如果条件合适我可以试试。”

“利兹。”

林师猛地停住了脚步。

她看向了林师，有些疑惑地向声音的源头看去。

林师缓缓转眼，看向了他。

身边的女人、商场，消失不见。

翠绿色的双眼之中，映着她的身影。

她看到他对她笑了。

“瓦忒海默……”

“拎屎……”

“利兹……”

“林……”

荒漠之上，她看到了那个人背后突然涌现的丧尸潮。

汹涌的丧尸，即将将他淹没。

她睁大了眼睛，心脏仿佛被紧紧揪住。

……

她猛地睁开了双眼，喘了几口粗气。

她感觉到，温暖的触感握着她的手。

她的一只手已经恢复了。

灵魂传来的炽热之感人让她的心情逐渐平静。

“做噩梦了吗？”

是熟悉的，令她安心的声音。

她看着天花板，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嗓音沙哑地说：“算是吧。”

左半边身体都恢复了。

她微微张口。

“你睡了十个小时。现在在市民会馆旁边的旅馆。卫宫和舞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远坂时臣被他们看着。韦伯在隔壁看着间桐雁夜，间桐樱跟着远坂时臣。”艾伦说。

林师看向他：“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艾伦：“……”

就算他知道这是她家乡非常常见的说法，但他还是希望她换个比喻。

“我大概要一直躺到晚上。”林师说着，再次看向了天花板：“现在应该是安全时段吧。”

“嗯，”艾伦回答，“卫宫已经确认了，言峰绮礼去了中东。”

中东。

她微微一怔，再次看向他。

“离我们的国家很近。”艾伦说。

林师沉默了片刻，说：“弗勒利兹这个名字有点土。”

艾伦：“……改不了了。”

Fredriz很土吗？

虽然寓意确实比较……简单。

“可惜了，”林师面无表情道，“我应该先起完名字再走。”

艾伦：“……”

一时竟不知该因为想起她的死亡而难受，还是该吐槽她对她的起名审美毫无认知。

“你还有事要做吗？”林师又问。

“没有，”艾伦看着她说，“我在这里陪你。”

林师闻言，笑了一下。

她被他握着的手轻轻收了收，也握住了他的手。

“谢谢。”她看着他，说。

艾伦沉默了片刻，才说：“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搏命这件事。

林师道：“我说'好'你也不会信的吧。”

两人之间安静半晌。

艾伦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这样才是你。”他说。

“嗯，知道就好。”林师平淡地回答。

两人再次沉默了。

不过这会她并不觉得尴尬。

林师再次闭上了眼，握着艾伦手的力道没有松。

安全。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放在了她身上。

她盖着被子，没有衣服，取而代之的是浑身上下缠着的绷带。

应该是他绑的。

她倒是不太介意这一点，拥有对方的记忆的那一刻，他们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更何况她的躯体在十个小时之前，大概还是一副几乎成碳的样子。

要尽快恢复才行。

今夜便是终局。

艾伦看着似乎再次逐渐睡去的林师，目光放在了她被绷带全部包裹的脸上。

手中冰冷的温度，让他几次以为她已经死去。

如果不是她的肌肉和神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他都要以为她……

他心中的紧张感缓缓松懈。

灵魂接触传来的感觉告诉她，她再次进入了深度睡眠。

于是，他再次闭上了眼睛，进入她的梦境。

刚才是他大意，才把她吓醒了。

至少让她睡一次好觉。

再次睁眼，他看到了陌生的隔壁。

了无生气的无人区，草木枯零得仅剩零星簇缕。

沙地，山丘，被黄沙半遮半掩的沥青公路。

他的目光扫过周遭，转眼，目光触及了他寻找的那个身影。

一身便服的身影立在山头，看着远处的夕阳。

陈旧的布料上，沾着鲜血。

风吹动她围在脖颈上的灰色围巾，被束在脑后的长发轻轻飘扬。

她似乎注意到了他，目光缓缓向他移了过来。

夕阳的血橘色光辉打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包扎得十分粗糙的半张脸上，染血的绷带。

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之中，一片黯淡。

他停滞了片刻，与她平静地对视。

随后，他看见她有了动作。

她向前迈了一步，直直向山下坠去。

艾伦猛然一惊，立刻抬手触动她的灵魂，让他在她的梦境之中瞬移到了她旁边。

他一把接住了她，重重落在了地面上。

这是她的记忆里没有的举动。

“真是次次都有你。”

她沙哑的嗓音从他耳边传来。

艾伦心中一颤，看着周遭的场景逐渐改变。

碧蓝浮云的天空。

茂密高耸的树林。

林叶的阴凉下，风吹过他和她的头发，让他在她的梦中感觉到了丝缕清凉。

她发现了。

他面色平静地松开了她，直起身，低头看着一头凌乱披肩墨发的女孩。

她仰头看着他，一身脏破的麻布衣像个麻袋一样套着她瘦小的身子。

这是她小时候的样子。

他目光微颤，俯身看着她，说：“原来你刚到这里的时候是这样的。”

这么瘦弱，难怪当时几乎饿死。

“啊，对，弱的一批。”林师抬了抬胳膊，扫了一眼自己枯瘦的手臂：“啧，怎么会用这个样子。”

个子矮的还不到艾伦的胸口。

不过这么看，现在艾伦竟然跟波克森差不多高。

突然，她感觉自己头上多了一个力道。

她抬起头，看向了正把手放在她头上，甚至还揉了揉她头发的艾伦。

“摸狗呢？手拿开。”林师面无表情道。

艾伦愣了愣，下意识地把手松开了。

下一刻，他看着她似乎平淡得有些熟悉并移开的目光，就反应了过来。

这种眼神……是在加入调查兵团之前她的眼神。

她并不是完全清醒。

林师转眼，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艾伦的目光随之望去，触及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目光微暗。

“林，过来吃饭了！”

那是黑发蓝眼，面带温和笑容的莱克。

莱克的旁边，还站着邋里邋遢的波克森，以及黑的发红的耶赫卡夫。

周围，逐渐响起了人声。人群渐渐出现，谈论着开肯地的事情。

晴朗的天空逐渐暗了下来。

艾伦微微抬头，几滴雨便落在了他的脸上。

没有触感，却实实在在地看在他眼中。

“利兹，过来分物资！”

另一边，身着现代便服，满身尘土的男人朝这边招手。

“嘿，愣着干什么亚洲妹。”一身黑色军式战斗制服，肤色偏暗的女人似乎是嚼着口香糖，看着林师，声音带着几分懒散。

艾伦立刻看向了林师。

她的形象仍然停留在刚才那个瘦弱小女孩的模样，而且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

然而，她的目光却仿佛看不到任何人，只映着灰蒙的天空。

雨越下越大，周围的雨声漫过人声，似乎要讲一切淹没。

周围，人群逐渐消失。

同时，他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排斥。

她在赶他出去。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肯定是思念他们的，却让他们在她的梦境之中消失，拒绝梦到他们。

甚至在这一刻，拒绝梦到他。

艾伦目光微沉，看着似乎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和天空的女孩，片刻，才任由自己被弹了出去。

他睁开眼，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子。

绷带之下，那半张脸上微露的骨骼被肌肉填补。

她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安稳，已经恢复的半张脸上也没有展现出狂化的迹象。

她没有再梦到那个地方已经是个极大的进步，但这让他看不懂她的梦，也不知道她在梦境中的表现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梦境。

他只知道，或许她醒来之后能够看到他，心中会有一些安慰。

这是他对她心中他的地位的自信，也是他希望带给她的东西。

她不是会因为拘泥于过去而被痛苦纠缠的人，所以他唯一需要做且能够做的，就是让她在现实中真切地感觉到她不再孤身一人。

这样，梦境的那种寂寥感应该也就自然而然就会逐渐消失了。

这是他一直打算，也即将一直坚持的事情，正如她对他一直以来的理解、迁就和引导。

灵魂深处，难以察觉的，牵连里世界的丝线静寂无声。

他必将斩断束缚他们的枷锁，以及任何把她至于危险之中的可能。

脑海中，十小时前她令他心生恐惧与慌乱的模样一闪而过。

他真的不想再让她受这样的伤了。

他执起她恢复完全的手，闭上眼，让她冰冷的指背轻轻触碰他的额间。

感受着那熟悉的凉意，百年间的，无数的回忆被勾起，在他的脑海中飞快闪过。

这一次，就换他来结束一切吧。

眼帘轻启，透出了阴影之下，晶莹而绝美的翠色双眸。

他的人类神祗。

……

市民会馆。

夜幕降临，逐渐吞没了亮着黄色灯光的宽阔会馆。

虽然其他敌对的势力已经全部退场，但卫宫切嗣还是为了以防万一，加固了市民会馆的安全保障。

会馆外人来人往依旧如初，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卫宫切嗣站在市民会馆大会堂内，看着已然准备完全的舞台。

出乎他的意料，他竟然依旧如此平静。

晚上十一点，是最合适的时间。

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显示傍晚九点。

还有两个小时，确实不需要着急，他也知道需要给Berserker一定的时间。

被烧的体无完肤——不，甚至体无完肉，部分骨骼和内脏都暴露在焦黑的肌肉外，他都为Berserker竟然依旧能够存活而感到震惊。

同样让他惊讶的，还有面对那样已经不成人形的Berserker仍然面不改色的Rider，以及……

他看向了被绑在会堂座椅上的远坂时臣。

以及，这个一直在等待Berserker的远坂时臣。

「让我和瓦忒海默·塔伊巴小姐谈谈。」

这种充满尊重之意的敬称，恐怕也是那个半神半魔的英灵做了什么的结果。

随后，他的目光扫过了不远处被舞弥带着的间桐樱。

远坂时臣这个女儿也是……

她的眼睛里，是经受折磨之后，掩饰扭曲的平静。

他太清楚这种眼神。

听说她差点杀了间桐雁夜，那个一直满心满眼为她好的男人。

一切，都是因为战争。

而一切战争，很快就会结束。

爱丽丝菲尔……

心中传来一丝刺痛，他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

结束之后，就可以回去陪伊莉雅了。

想起自己和爱丽丝菲尔的女儿，卫宫切嗣的眼底闪过一抹温和，但很快又被无尽的冷静吞噬。

两个小时，希望Berserker能够恢复完全。

很快，就该验收成果了。

他神色微闪，从口袋之中取出一支烟。

点燃烟头，烟雾飘扬。

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