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救

相救

“喂,你快下来!”阴灵远冲灵遥嚷嚷,怕她给自己闯祸。“爬得比野猫都快!”有男孩啧啧地说。

她很快爬到枝干的分叉处,距地面已有数丈之高。往下一看,众人都张大嘴巴瞪着自己,不免心里打鼓,腿有些软。于是她一只手抱住树干,另一只手伸向树枝那一头的小野猫,轻柔地说:“来我这边吧,我带你下去。”

可是,小野猫受惊过度,绿眼珠转来转去,一动不敢动。它好可怜,其中一只耳朵还缺了一角,只剩下半只。

“乖乖,过来。我不会欺负你的!”她笑眯眯哄它,试着迈出脚轻点在树枝上,向小猫靠近一步。

树下又是一阵惊讶地喧哗,真是添乱。她集中精力,弯下身不断招呼小猫,在笑容的感召下,小猫对她有了信任,慢慢朝她挪过来。

当小猫终于蹭到她脚边时,她捞起它放进怀里,准备顺树干溜下来。意外地是,细长的树枝禁不住方才的晃动,忽地从她脚下折断了。她霎时跌落,自己还没叫出来,男孩们反倒哇哇大叫。

灵遥没有慌乱,马上运起一口气,手脚展开做出轻功动作,按照温叔叔教的招式可确保落地无大碍。不料又出一个意外,裙边被一段树枝勾住,一下改变下跌的轨迹,她头下脚上地直接栽下去,没时间再做调整,脑子里腾地懵了。

在这关头,一双手抓住了她,稍微减缓下跌落的速度,但已来不及将她托住。“扑通”一声,她仰躺到地面上,不对,在她下面好像还有一个人。

立刻,头顶上冒出大大小小的脑袋把她包围,除了那些男孩子还多了大人们。她摔得很疼起不来,人们七手八脚拽她起身,却不是关心她:“曹公子有事吗?曹公子活动一下,是否摔到筋骨……”

她转身去看用身体挡住自己坠落的人,若没他出手,恐怕摔得更惨。“阴姑娘没摔伤吧……”进入眼帘的竟是曹家大公子曹恂,他刚被扶起,嘴上冲她微笑,眉头则紧皱着捂住胳膊,明显被她砸得不轻。

他听到闹声以为男孩们打架出来劝阻,正好看见她从树上落下,想也不想就飞身救她。更在无法避免她跌倒的情况下,主动垫在她身下。

“我,对不起……”她感激而抱歉,想过去了解他的伤势,被担心他的大人们隔开。女眷们纷纷赶来,一位贵妇在仆人搀扶下抹着泪走得飞快,不用猜便知是曹恂的母亲。

“哟,这风头出的。”索静君和女孩们也来围观,瞥她一眼说起风凉话。

曹怿一直立于原处观望热闹,看到哥哥和她摔落无所动容,此时神色中微微有点不屑。转身欲走,他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女孩单独坐在石凳上,轮廓与索静君颇为相像。

他略一思索走向女孩,女孩转过头,有点防备地看着他……

大家光顾着关注曹恂,忽视了灵遥,她也不喊痛,独自揉着身上痛处,忽然被揽入一个温香的怀抱。“淘气的丫头,吓坏我了!”娘的泪水蹭到她脸上,心疼地亲了又亲:“为什么要爬树?你是娘唯一的珍宝啊!”。

小野猫从她衣领中钻出脑袋,贴着她叫得欢快,她回答:“为了它,它好像没有娘。”娘看了看女儿和脏乎乎的小猫,把她们抱得更紧。

曹恂被一大群人护送进屋时,不住回头寻找灵遥:“阴姑娘好吗?她一个姑娘家,摔了比我要紧。”实际上,他摔伤了筋骨,却几乎不提自己的伤,反过来安慰母亲、牵挂灵遥。他并不知道,灵遥正在另一间屋中,受到索夫人训斥。

“成何体统!把阴家的脸丢到这里来了!又让我们欠了曹家的人情。”索夫人很生气,连带着斥责杜天漪:“你如何管教的女儿?将来怎么嫁的出去?”

索夫人的怒气一大半来自阴灵远母子的挑拨,灵遥摔下后阴灵远不管妹妹抢先跑回来,跟朱夫人一齐向索夫人撒谎,辩称是灵遥调皮爬树捉猫,自己实在阻止不了。

杜天漪没有辩解,始终双手搭在女儿肩头。灵遥再不服气,也不敢越过娘跟索夫人抗辩。挨完训退出去,娘小声对她说:“别往心里去,你做得对。”

灵遥理解娘,忍住委屈的泪,因为在这个生疏的家中根本说不清是与非。她指望爹爹明辨真相,站在娘和自己一边。然而,临走前她见到爹爹强作笑脸,向曹恂的父亲曹敬则赔礼道歉,她明白自己令爹爹很没面子。

小野猫已认准她,刚才守在屋外等她,现在赖在她脚边跟着她走。她抱起小猫,决定带它回家。

爹爹大约真的生她气了,好几天没去看她和娘,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听娘断断续续提起阴氏与曹氏不睦的缘由:

沙州郡治最高官位为太守,由于是边陲重地,向来由皇族担任。但历任太守多是挂名,一则有人不肯远离权力的中心,常居京城不走;一则有人遭到疑忌,被召回京城不再放回。于是,实权往往落入太守以下的官员手中。

仅次于太守的官员是长史,掌管郡中钱粮兵马等要务。其次是功曹一职,主要负责人事,亦参与各项政务。此外还有都尉、参军等要职,均由沙州豪族们轮流把持。因此豪族间既有合作,又有竞争。

现任沙州太守年过六十,多数时间待在京城享乐。他任命阴绍之兄为长史,曹敬则为功曹。阴绍之兄去世后,曹敬则以为自己理应升为长史,不料太守让阴绍继任,自然令曹敬则对阴绍不服气,时时想取而代之。

曹氏和阴氏的另一桩纠葛来自阴绍的姐姐定慧。定慧俗名阴纹,阴绍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因而倍受娇宠,到适婚之龄被许嫁于京城贵族。谁知她早与曹敬则的哥哥互生情愫,这对年轻人为摆脱安排的婚事,竟离家私奔。

两人一路向西逃至西域,没多久,曹家公子不幸染病身故。阴家接回悲伤欲绝的女儿,而曹家运回儿子的灵柩。阴纹坚持不肯再嫁,就此落发为尼。两家闹得很不愉快,曹家认为阴纹害死儿子,阴家指摘曹公子害了女儿。后来表面上虽然和解,二十多年来却未再通婚。

这两个家族一直在暗中较劲,谁也不肯落于对方下风,阴绍自然不乐意女儿一再接受曹恂的好处。

娘依然精神不济,灵遥乖巧地劝娘卧床睡下后,招呼小野猫一同溜出小院。爹爹不来看她们,她就拦下爹爹。

一般爹爹进家门以后,先到正房与索夫人说话、吃饭。她守在连接前院与内宅的门边,假装玩起蹴鞠,叫小猫躲到门旁石墩后面,若是其他家人瞅见它,肯定嫌恶地轰它走。

她管它叫小沙,因为它生在沙州,而且和自己一同长在沙州。小沙这些天跟她同吃同住,长了不少肉。

彩色皮鞠被她踢得很高,兴致一来翻个筋斗也能用脚稳当地接住,可是要小心别被人看到惹来大惊小怪。就这样在嗖嗖冷风中玩了好久,小沙“喵”地跳起来,门外响起车马声,爹爹到家了。她把手指放在唇边嘘了嘘,静守在门后。

阴绍如常走进内宅,小女儿忽地窜到面前,两边脸蛋冻得红扑扑的。“阿遥,为什么不在屋里待着?外面很冷。”他仍是宽和的态度,看来不像生女儿的气。

大眼睛迟疑地眨了眨,灵遥慢慢说:“爹,我闯祸跟娘没有关系……她这些天身体还是不好……”她说得乱七八糟,既不太像请求原谅,也不像灵迦那样撒娇。说完她合住嘴巴,眼神固执,她并不稀罕跟别人争爹爹,这么做是为了让娘宽心。

阴绍皱起眉,想一下说:“我这就去看她。”他让仆人向索夫人禀报,拉着女儿奔向西偏院,小沙轻轻跟在后边。

索夫人出屋迎接夫君,得知夫君去看四夫人,十分不快:“又乱了规矩!”

她自认为不嫉妒丈夫纳妾,总比曹敬则不纳妾却在外边跟歌伎有私生子体面。但是她很注重家中规矩,所有人都应在她的安排下一板一眼行事。她无法容忍规矩有任何违背,比如夫君违反先正室后侧室的顺序,就是极大的错误。

杜天漪咳了一阵,用手帕掩口。阴绍恰好领着女儿进屋,关切地接过手帕,她的手往后一缩,却没能拽过阴绍。阴绍心疑地低头,掌中的手帕摊开,溅着淡红的血迹,她开始咳血了。

灵遥忽然“哇”地哭出来,第一次想到“死”这个可怕的字眼,好怕娘哪一天离自己而去。阴绍搂起女儿,和杜天漪一齐哄她:“不哭、不哭,阿遥不要乱想,娘好好的呢……”

她躺在爹爹膝上,娘温暖的手抚着她的脸,倦乏的笑容依旧美丽,暂时驱散了她的惧怕。爹爹没多久就起身离开,对天漪母女已足够偏爱,他还要去看望索夫人。

灵遥没有挽留爹爹,她已接受他不再属于娘和自己……

沙州的隆冬,地冻天寒、风劲多雪,与江南阴湿的冬日截然不同。只要屋中生足炭火,穿上厚厚的棉袍,便可隔绝室外的寒冷。杜天漪病情未再加重,尽心抚育女儿、与夫人们相处。

灵遥每日得去正房,和阴灵迦跟一位女师傅学《女诫》、《女训》和《列女传》等书,这些全是教导女子如何为人持家,女师傅要求她们熟记于心。

她毫无兴趣,远不如娘教她的诗文有趣。不过,她总能背得很快,当阴灵迦迟迟背不下来而头疼挨说时,她可以得空透过窗缝看外面的飘雪,心中却哼起夏日的歌谣:“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她不愿一天天被局限于大宅之内,渴望出去把沙州内外走个遍。

不久新年到来,各家欢庆之余,又聚在索家宴饮。阴氏和曹氏同时抵达索家,灵遥看见曹恂曹怿兄弟俩并肩而立,他们身高相同,一个神态明朗、一个病容阴郁。可曹恂仍然端着受伤的胳膊,用布带悬在肩上,令她内疚地躲开他的笑容。

“弟弟也挺俊的,就是有点冷。”阴灵迦小声跟她说,捂嘴嘻嘻地笑。

女孩子们照例凑在一起,索静君在自己家更是骄傲,所有人都顺着她的话题聊。灵遥打定主意要老实待到最后,不给娘生事。

“我们家稍作装饰了,咱们逛逛也好。”用过饭索静君邀大家散步,加上一句:“不过没有那么高的树可爬。”这分明在讽刺灵遥,阴灵迦和其他女孩笑着看她,灵遥笑得无所谓,娘说不要理会那些口舌。

索静君带着女孩们走进花园,介绍摆置精巧之处,遇到曹怿迎面走来。他有礼地让到一旁,索静君斜过眼打声招呼,别人也不怎么搭理他。在后边的灵遥经过他身旁时,冲他摆了摆手,他回以狡黠地一笑,快步走开。

有件东西从他身上掉下来,她叫了他一声,他走得太快没有听见。她捡起来,是一条绣帕,应是闺中之物,他为何有?

“什么事?”哪里都缺不了索静君,她走向灵遥要过手帕。“曹二公子揣着姑娘家的绣帕,谁给的呀?”有人好事地说,纷纷谈论开来。女子把绣帕给男子,谁都知道是定情的含义。

灵遥见索静君摊开绣帕,俏脸耷拉下来,朝女孩们看过去:“丽君你出来!”一个长得有几分像索静君的女孩,胆小地绕到前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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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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