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独善其身,鸳鸯成双

第六章 独善其身,鸳鸯成双

服药三日,风寒症痊愈了,水意浓身上的鞭伤也慢慢好起来。

徐太医调了一种雪白的药膏,专治鞭伤,取名为“明肌雪”。据他说,明肌雪以七种珍贵药材、七种花瓣研制而成,能让受损的肌肤恢复如初,因此才取了这个诗意而贴切的名。

这日,她觉得精神好多了,便前往邀月楼。邀月说,新编的歌舞还算成功,只是不再有往日的盛况,许是因为没有她的严格督导。

她安慰说,只要她还没死,一有空就会来邀月楼编舞、督导的。

接下来,二人聊着新歌舞的编排。

聊完后,邀月说,刚才一个伙计来说,红梅厅有一个客人要见她。

水意浓知道,金公子在红梅厅。

金公子一如既往,从未变装,神态目光也如以前,仿似无所不知、胸有成竹。

“金公子越来越不怕白日和别人好奇的目光。”她吟吟一笑。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从墨皇身上打探《神兵谱》的下落?”他不接她的话头。

“陛下已对我动情,我自有主意,金公子能否不问?”

“好!最迟明年上元节,我要拿到《神兵谱》。若你做不到,我会让你生不如死!”金公子语声微厉。

水意浓莞尔笑道:“金公子武功盖世,帮众过万,为什么不与朝廷抵抗到底?为什么将昔日兄弟推入火坑?为什么甘心让朝廷剿灭天青帮?天青帮纵横江南数十年,就这么毁在你手里,你不觉得可惜吗?那些惨死的兄弟、发配到云州的帮众,绝对想不到敬重的大当家竟然不理他们的死活,独善其身。”

闻言,他并没有惊诧,好似听了一番平常的话,面不改色,“你想知道?”

她轻笑,“虽然我很好奇,不过如果你不想说,我也无法勉强你。”

“我的确是天青帮大当家,你如何猜到的?”

“二当家凌辱我,你在外面喝止他,当时我就觉得大当家和你的声音很像。二当家两次鞭打我,大当家差人来叫走二当家,让我免受皮肉之苦。在石室,虽然我病得糊里糊涂,看不清楚,但我看见了大当家的眼睛,他的眼睛和你很像。在明月湾,我看见了大当家的背影,他的背影和你很像。这么多巧合,便不是巧合,因此,我断定,金公子就是天青帮的大当家。”

金公子默然不语,虽然无心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但也刻意留下了蛛丝马迹。

水意浓道:“你三番四次救我,多谢。”

他的唇角微微一扯,“若我要你答谢,不只是一句简单的‘多谢’。”

她问:“你想要我怎么答谢?”

他反而问她:“还有什么疑问想问?”

“你一早就知道二当家要报杀父之仇,才提醒我当心?你明知道二当家报杀父之仇会连累很多帮众,为什么不管?”

“虽然天青帮的帮众都有义气,却过于凶残,犯案累累,尤其是这两年,欺压百姓,坏事做尽,以致民怨沸腾,朝廷早晚会剿灭。瑞王一死,漕运总督便失去靠山,朝廷必定处斩李昌、整顿漕运。因此,二当家报杀父之仇是自取灭亡,与人无尤。”

“你不阻止他?”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阻止得了吗?再者,即使我阻止了,朝廷也不会放过天青帮。其三,天青帮造孽无数,俗话说,血债血偿,他们必须为自己曾经造的孽负责。”

水意浓拊掌,“这三个理由,当真冠冕堂皇。不过,我怎么觉得,你故意推二当家到风口浪尖,而你隐在暗处,独善其身。”

金公子慢慢品茶,“你这么想,也无不可。”

她心念一转,道:“你料定,陛下必定剿灭天青帮,你为了自己能全身而退,就把二当家送入虎口。”

他冷冷一笑,“算你说对了。”

“你入天青帮,依仗绝顶的武艺成为天青帮大当家,只想利用天青帮打探《神兵谱》的下落。”

“越来越聪明了。”

“可是,找了这么久,还是没找到《神兵谱》,你早就不想管天青帮了,就让二当家全权主事。”

“全中。”

“你不是墨国人。”水意浓突然转换话题。

金公子很警觉,毫不避讳地直视她,“我是墨国人,还是魏国人,或者是秦国人,对你而言,不重要。”

她以谈判的口吻道:“我会竭尽全力帮你找《神兵谱》,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他好整以暇地问:“什么条件?”

她坚决道:“找到书,你必须解了我体内的情毒,放我一条生路。”

他爽快地应了,她反而觉得他是不是敷衍自己。

小月在别馆的柴房做了几日粗活,累得腰酸背痛,水意浓传她来时,她的双手红肿得像萝卜。

她没想到,二当家带回来的姑娘竟然是当朝右相的二夫人,身份尊贵,还住在这么大、这么美的别馆,有这么多下人伺候,养尊处优。

“小月,之前你照顾过我,我很感谢你。如果你愿意重新做人,我可以让你继续伺候我。”

“真的吗?”小月本是低着头,听到这句话,欣喜若狂地抬头,“二夫人,真的吗?”

水意浓颔首,小月喜极而泣,“二夫人是小月的再生父母,小月愿意重新做人,为奴为婢,一生一世伺候二夫人。”

阿紫不高兴了,嘀咕道:“她伺候二夫人,那奴婢伺候谁?”

水意浓笑道:“你和小月都伺候我。”

小月赶紧道:“阿紫姑娘是姐姐,小月不懂事,粗手笨脚的,还请阿紫姐姐多多提点、教导。”

阿紫也笑了,去教她沏茶。

这几日,墨君狂来过两回,想一亲芳泽,水意浓都拒绝了,不让他靠近,他也就没有勉强她。

用了半个月的明肌雪,身上的鞭痕淡了一半。

阿紫说明肌雪的药效很好,再过半个月,伤痕就消失无踪了。

一日,碧锦奉了孙太后的懿旨来看望她,送来五种滋补的药材。

水意浓谢恩,碧锦笑道:“太后挂记着二夫人,二夫人身子好些了,便进宫看看太后吧。”

临走时,她又说:“元月二十是万寿节,二夫人可想想万寿节的贺礼。”

原来,墨君狂的生辰是元月二十。

这夜,他驾临别馆。

她已经就寝,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来,没来得及迎驾,他就进房了。

水意浓正要点烛火,他径自抱她上榻,用厚厚的锦被盖住她单薄的身。

“这么晚了,陛下还出宫?”

“朕记挂你。”墨君狂脱了大氅,挂在衣架上,然后上床。

她从里侧取了血玉雕镂鸳鸯扣,柔声问:“陛下,这鸳鸯扣是一对的吗?”

他略有惊奇,“你所说的乡下习俗,鸳鸯扣是一对的?”

昏暗中,她依稀看见他黝黑的脸膛有些愕然,不似有假。

她一直在想,墨君狂给她的血玉雕镂鸳鸯扣,是不是开启时空之门的鸳鸯扣。梦中所提示的,鸳鸯扣应该是一对,是不是他那还有一枚?

如今,他这么说,显然他只打造了一枚鸳鸯扣,

而这枚鸳鸯扣,未必就是开启时空之门的那对鸳鸯扣其中的一枚。

梦中还说,若要找到那对鸳鸯扣,就要参透一首诗: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看来,要找到那对鸳鸯扣,并非这么容易。

墨君狂不知她今晚为何提起鸳鸯扣,摸不准她的心思,也不愿让良宵虚度。

他握住她的双臂,语重心长道:“意浓,你究竟要别扭到什么时候?”

“徐太医说明肌雪可以让肌肤恢复如初,等那时候……”昏暗中,她惊慌地缩着身子。

“屋里这么黑,朕看不见,你还要拒绝朕吗?”他气急败坏地问。

“可是,我无法……鞭伤还没消失……”

“是!朕喜欢你的容颜,喜欢你的身躯,喜欢你妖娆的舞,然而,假若你失去了这些,朕还是喜欢你,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喜欢她的绝美皮相是无法避免的。

他喜欢她的皮相,却也不仅仅是皮相。

水意浓喃喃地问:“我没有了美貌,没有了完美的身躯,跳不动舞了,陛下还喜欢我什么?”

墨君狂沉沉道:“你从头到脚,朕都喜欢。你的头脑,你的胆识都喜欢……”

她好像饮了很多酒,晕晕的,心中却甜甜的。

他们相拥相抱相依偎,沉沉地睡去。

一日,别馆来了一位客人。

厅堂里,水意浓打量着她,她也不出声,安然站立,让主人家瞧个够。

这位年轻的姑娘清丽脱俗,梳一个清俏的发髻,戴着一小排灿亮的珍珠,插着一勾白玉簪,内穿藕色锦衣罗裙,外披雪白斗篷,仿似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莲,不染红尘俗气,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出尘的仙气。

可是,她一开口,那股仙气就消失无踪了。

“人人都道右相二夫人聪慧,二夫人不妨猜猜我何许人也。”她巧笑嫣然。

“我愚笨得很,猜不到姑娘的身份,还请姑娘告知。”

“这是安乐公主。”她的近身侍婢笑道。

“莫颜,多嘴。”安乐公主斜侍婢一眼。

水意浓笑道:“原来是安乐公主。公主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她记得,安乐公主墨明亮乃宫嫔所出。由于生母并不得宠,坐蓐之期没有调养好,落下了病根,在女儿六月大的时候撒手人寰。安乐公主幼年时容貌略丑,三天两头地染病,孤苦伶仃,连宫人都没心思照料,更没有妃嫔自愿抱来抚养。孙太后见这婴孩可怜,便抱来抚养,如此,她还得到了先皇的嘉许。

在孙太后悉心照料下,安乐公主健康地长大。十岁那年,孙太后带她到护国寺上香祈福,得道高僧批命说,倘若安乐公主继续住在宫中,会在十二岁这年身染绝症而死。孙太后吓坏了,问解救之法。得道高僧说,安乐公主不可住在宫中,必须住在护国寺方圆五里之内,日夜聆听寺中的钟声、诵经声,每日抄经念佛两个时辰,才能得佛祖庇佑。如此持之以恒九年,方能化解她命中的戾气与劫数。

因此,孙太后唯有割舍,让安乐公主住在护国寺附近的一户宅院,三十三个宫人、一百八十护卫保护她。

算起来,九年之期已到,安乐公主回京了。她年已十九,孙太后应该会给她安排婚事。

“本公主前日回京,就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传言。”墨明亮轻盈地转身,雪白斗篷飞扬而起,“宫里宫外的人都在说,你会跳舞、编舞,编稀奇古怪的舞,比母后年轻的时候还厉害呢。”

“公主有何指教?”

“公主喜欢跳舞,自小就跟太后学舞,只是这几年荒废了。”莫颜道,“公主要跟二夫人学舞。”

“公主想学什么舞?”水意浓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墨明亮走过来,雪白的斗篷衬得她的小脸红润如苹果,“你会什么,本公主就学什么。本公主要把你所有的本事都学会!”

这志向可不小。

水意浓心想,被安乐公主缠上,可不容易脱身,于是道:“公主,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墨明亮点头,要她说。

“公主学舞,无可厚非,不过我想知道,公主真心喜欢跳舞,还是想借跳舞取悦他人?”

“大胆!”莫颜喝道,“公主的事,你也敢管?”

水意浓看得清楚,墨明亮本是微笑明媚,听见自己的问题,面容一僵,微笑凝固。

如此看来,安乐公主并非真心喜欢跳舞。

她真诚道:“公主为什么学舞,我不再多问,不过公主应该扪心自问,是否真心喜欢。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只怕学得辛苦,吃力不讨好。”

墨明亮好似回过神,眸光坚定,“本公主想好了,母后最喜欢上元节。每年的上元节,母后都会出宫看花灯,本公主要在上元节那晚、在朝阳门前宽敞之地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还要办一场精彩绝伦的歌舞,请很多、很多舞伎接连不停地跳舞,让母后看个够。本公主还要学一支独树一帜的舞,为母后献舞。”

她娓娓道来,好似看见了上元节的盛况,秀眸闪着晶亮的光。

水意浓明白了,安乐公主取悦的人是孙太后。

不过,安乐公主的主意倒是不错,按照她的设想,可在皇宫朝阳门外举办花灯节和演唱会。

“公主的想法可以一试,可以称之为花灯节、歌舞演唱会。”

“花灯节?歌舞演唱会?”墨明亮双眸一亮,忽地拍掌,“这个好!本公主喜欢!就这么办!”

“公主,距上元节只有两个多月,来得及吗?”莫颜问。

“本公主说来得及就来得及。”墨明亮秀眉飞扬,“本公主吩咐霓裳阁和羽衣阁去办,请邀月楼的人跳舞,本公主付双倍银两。不过,二夫人要编一些精彩、独特的舞,不能让本公主失望。”

水意浓含笑答应,说会好好想的。

邀月见钱眼开,不会不愿意的。

忽然,墨明亮苦恼地蹙眉,“二夫人,本公主多年没跳舞了,胳膊、腰都硬了,怎么办?”

水意浓让她做两一个动作看看,她跳了两个舞步,肢体的确不够柔软。她焦急地跺脚,“怎么办?本公主还能跳舞吗?”

水意浓道:“公主有跳舞的底子,不必担心。这十日,公主先练肢体,让肢体柔软一些。”

闻言,墨明亮仿佛看见了希望,重重地点头。

安乐公主找了一家制作花灯的店铺承制花灯,而歌舞演唱会,舞伎一半来自霓裳阁,一半出自邀月楼,羽衣阁的乐工奏乐。

水意浓想了三日,设计了十个歌舞节目,接下来就是编排舞蹈和改编乐曲。

这日黄昏,天阴沉沉的,寒风呼啸,犹如鬼哭。

墨君狂驾临别馆,刚刚进门,冬雨就从天而降,淅淅沥沥,缠缠绵绵。

吃过晚膳,他搂着她,站在火盆前取暖,“皇妹胡闹,你也跟着她一起胡闹?”

“公主不是胡闹,是为了让太后开心。”

“什么花灯节,什么歌舞演唱会,还要在朝阳门外举办,必定有不少百姓观看,万一出事,如何是好?”

“那就劳烦陛下多派侍卫保护凤驾。”她一笑。

“如若朕不许呢?”他嗓音略沉。

水意浓斜睨他,推开他,“陛下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他收紧铁臂,拉近两人的距离,“朕只是不想你劳心费神。”

她不会轻易妥协,“我不累,再说,举办歌舞演唱会可以赚很多广告费……呃,我是说,可以赚不少银子。”

墨君狂眉峰一紧,“广告费?是什么?”

为什么她总是出其不意地说一些古怪的词?什么娱乐消遣,什么歌唱演唱会,什么广告费,都是什么东西?

她干笑着不回答,他脸容微敛,“你想要银子,朕给你。世间有什么是朕给不起的?”

“陛下享有举国财富,可那不是我的,我用自己的头脑、双手赚钱,那种成就感是别人无法给的,陛下明白吗?”

“自然明白。”虽然这么说,但是他真的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成就感?她想要成就感?

“那陛下就不要干涉,这是我和公主的约定与合作。”

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墨君狂会越来越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血玉,水意浓错愕,翻来覆去地看,“这枚鸳鸯扣和我那枚一模一样。”

他的唇角噙着轻微的笑,“朕命人又打造了一枚鸳鸯扣,往后你一枚、朕一枚,如此便是一对。”

她明白了,那晚她问鸳鸯扣是不是一对,他便又打造了一枚,凑成一对。如此,彼此各执一枚,成双成对。

如此想着,她的心越发沉重。

墨君狂抱起她,拥她上榻,“只羡鸳鸯不羡仙。”

一帐旖旎,温暖如春。

次日,水意浓进宫觐见孙太后。

孙太后与她无亲无故,却百般关心她,她觉得,孙太后是真心喜欢自己,真心待自己好。

闲聊一个时辰,她正想向孙太后告辞回府,凤栖殿的宫人来传话。

宁贵妃编了一首新曲,想用新曲编一支舞,请容二夫人去凤栖殿一趟,一起参详参详。

水意浓不想去,不想给宁贵妃谋害自己的机会,正想婉言拒绝,孙太后却道:“你就去一趟吧。贵妃新编的曲子是万寿节的贺礼,你精通歌舞,就和贵妃参详一下。”

孙太后这么说了,她如何推辞?

随宫人来到凤栖殿,宁贵妃正在抚琴,见她来了,立刻起身欢迎,吩咐宫人奉茶。

客套两句,宁晓露迫不及待道:“不如本宫弹给你听,你看看配什么样的舞较好。”

水意浓坐下,一边饮茶一边听琴曲。

宁晓露外披湖青斗篷,妆容淡淡,高髻没有繁多的珠钗花钿,只有一勾碧玉簪,垂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流苏碧玉,衬得她的玉脸白皙如雪。纤纤玉指抚琴,灵活地挑按拢捻,琴音淙淙,起初是清泉般的舒缓,渐渐急促,渐渐汹涌,宛如大河湍流,奔涌如千军万马。到末尾,琴音颇有肃杀之气,仿若两军对阵的战场,刀光剑影,铁血无情。

一曲弹毕,戛然而止。

水意浓拊掌,称赞道:“贵妃此曲,大开大合,雄浑开阔,有如江河奔流、千军万马。”

“二夫人过奖。”宁晓露谦虚地笑,“此曲配什么舞才能舞曲合一?”

“这舞是贵妃跳,还是舞伎跳?”

“皆可。”

水意浓想了想,道:“剑舞刚柔并济,既能展现女子的柔美,又能表现此曲的雄浑气势。”

宁晓露惊喜道:“对呀,就是剑舞,为何本宫想不到呢?还是二夫人精通歌舞。”

水意浓问:“贵妃跳过剑舞吗?”

宁晓露美眸轻眨,“霓裳阁的周姑姑教过剑舞,本宫请她指点指点本宫。”

水意浓忍不住腹诽,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了。

灵儿进殿,禀道:“贵妃,午膳已备好。”

宁晓露颔首,转向水意浓,无比的诚恳,“二夫人,得你指点,本宫无以为谢。二夫人赏脸的话,就与本宫一同进膳吧。”

又来一招下毒?

水意浓转念一想,这次是在凤栖殿,若她下毒,可不像上次那么容易脱身。再者,孙太后赞成自己来凤栖殿,应该也是料准了宁贵妃不敢明目张胆地下毒。

那便留下来看看宁贵妃究竟出什么招!

八道菜肴端上来,还冒着热气,色香味俱全。

其中一道菜很眼熟,水意浓仔细瞧了两眼,那不就是阳澄湖大闸蟹吗?

“二夫人,这道菜是河蟹,苏州府进贡的最后一批河蟹。这河蟹张牙舞爪、又丑又怪,不过,只要揭开外壳,里面便是鲜美的汤汁与嫩肉,太后和陛下都喜欢吃呢。”宁晓露见她如此神色,详细地介绍这道奇怪的菜,“二夫人是否吃过?”

“每年一到秋季,妾身都去苏州府吃蟹。”水意浓没想到这异世朝代也有大闸蟹,不由得流口水。

“你去苏州府吃蟹?”宁晓露惊愕。

“哦,妾身是说,娘亲有远房亲戚是苏州人士,每年秋季都会送来一筐河蟹。”

“那二夫人快尝尝。”

水意浓不客气地拿了一只大闸蟹,脑中浮现一个念头,她不会在蟹里下毒吧。

宁晓露并不吃蟹,吃其他菜,水意浓问:“贵妃为什么不吃蟹?”

“本宫稍后再吃。”她嗓音柔缓,“虽然本宫也喜欢吃蟹,不过本宫觉得,吃蟹最麻烦的是要费力剥壳。”

“那不如妾身为贵妃剥蟹。”

“那劳烦二夫人了。”

水意浓快速地拔了大闸蟹的爪子,剥开硬壳,递给她,再拿一只来剥壳。

宁晓露含笑吃着,“鲜美肥嫩,灵儿,本宫赏你一只。”

灵儿笑眯眯地谢恩。

水意浓暗自思量,宁晓露吃了大闸蟹,还吃了所有的菜,应该没有在饭菜中下毒吧。

难道她预先服了解药?

水意浓一边想一边吃,忧心忡忡,越吃越没滋味。

如果真的中毒,宁晓露必定脱不了干系,墨君狂不会轻易放过她。

这么想着,水意浓又略略放心了。

如此,一顿午膳吃得很不尽兴。

宫人撤下碗碟,奉上两杯热茶。宁晓露正在饮茶,水意浓觉得是时候告辞了,正想开口,却见她端不住茶盏,茶盏掉落在地,落地开花,茶水溅了一地。

紧接着,宁晓露的小脸痛苦地揪着,右手捂着小腹,“好痛……”

水意浓大吃一惊,隐隐知道她的表情、姿势是怎么回事。

这一幕,很熟悉。

“贵妃,哪里痛?是不是腹痛?”灵儿花容失色,扶着宁晓露,立刻喊人去传太医。

“灵儿,快把贵妃抱到床榻。”水意浓走过来,指挥若定。

灵儿喊来两个公公,将宁晓露扛到寝殿。

水意浓看见,宁晓露坐的座椅,有一汪鲜红的血,发出炽艳的光芒,刺疼了人的眼。

太医来了,墨君狂来了,孙太后也来了。

凤栖殿的阶下站满了宫人,寝殿、大殿人来人往,不是端着银盆出去,就是端着热水进来。

水意浓看着这忙乱的一幕,静静的,呆呆的,有点烦乱,有些怀疑。

宁贵妃滑胎了吗?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滑胎?怎么会这么巧、在自己陪她进膳之后滑胎?

而从孙太后错愕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和墨君狂都不知道宁贵妃怀了皇嗣。

水意浓仔细地想了一遍,想起那些膳食,对了,大闸蟹。

大闸蟹是寒毒之物,孕妇不能吃,或者不可随便吃。她看过一档节目,说胎像不稳的孕妇,或是流产过的孕妇再次怀孕,不能吃寒毒的大闸蟹,有小产的危险。

是了,是大闸蟹惹的祸。

她根本不知道宁贵妃怀有身孕,否则,她一定劝宁贵妃不要吃大闸蟹。

宁贵妃滑胎,与她无关。

她站在孙太后身边,看见墨君狂总是盯着自己,她对他摇头、使眼色,他就是不听,不理孙太后和宫人都在大殿,明目张胆地看她。

他知道她今日进宫,想着有母后看着,以为不会有什么风波,却没想到宁贵妃传她来凤栖殿,还闹得滑胎。

孙太后见他们的目光交缠在一起,使各种眼色,看出这二人心意相通、心有灵犀,心中安慰。

“意浓,你且说说发生了何事?”

“回太后,臣妾听了贵妃的新曲,想告辞回府。贵妃说要多谢臣妾指点,挽留臣妾用午膳,臣妾见贵妃盛情拳拳,就留下来了。”水意浓决定跳过大闸蟹,当做不知,“进膳后,臣妾与贵妃喝茶,贵妃忽然就腹痛了……”

孙太后点点头,对儿子道:“陛下,会不会是那些膳食致使贵妃滑胎?”

墨君狂正色道:“儿臣命人彻查。”

此次丧子,他神色如常,似乎并无切肤之痛。

而上次,水意浓丧子,他的丧子之痛那般痛彻心扉、刻骨铭心。她心中轻叹,他珍视自己、喜欢自己,才会有切肤之痛。

这时,温太医从寝殿出来,禀道:“陛下,太后,微臣无能,保不住皇嗣,微臣无能……”

“贵妃现下可好?”孙太后哀声叹气。

“贵妃身子无恙,调养十日便能痊愈,只怕丧子之痛会令贵妃情志难舒、郁结攻心。”

“那贵妃何时有孕?为何不禀报哀家和陛下?为何无缘无故地滑胎?”孙太后重声问。

“太后容禀。”温太医并无丝毫慌张,慢慢道来,“前日,微臣诊断出贵妃有喜脉,本想禀奏太后和陛下,但贵妃说要亲自把这件喜事告诉陛下。因此,微臣便听了贵妃之言,没有立时禀奏。若太后不信,有太医院的医案为证,前日微臣已记在医案。”

“贵妃是否胎象不稳,这才滑胎?”

“贵妃有孕一月余,胎象颇稳。不过,前年贵妃滑胎过一次,这次如若注意膳食,便不会有意外,谁知……”

孙太后着急道:“速速禀来。”

温太医回道:“贵妃滑胎过,不能吃河蟹。河蟹乃至寒至毒之物,孕妇忌食。午时,贵妃吃了三只河蟹,以致滑胎。”

水意浓就知道,是大闸蟹惹的祸。

孙太后恍然大悟,斥责道:“贵妃糊涂,你也糊涂吗?你为何不告诉贵妃不能吃河蟹?”

温太医跪下来,额头点地,“微臣一时没有想到,此乃微臣之过,请太后、陛下降罪。”

墨君狂沉朗道:“温太医,你不上禀,此为一错;你为贵妃安胎疏忽大意,此为二错。这些日子,你先去御药房煎药吧。”

在御药房煎药,惩罚不重。

温太医跪谢圣恩,退出大殿。

三人进寝殿看宁贵妃,灵儿搬来绣墩让孙太后坐,站在一边。墨君狂坐在床沿,拍拍宁贵妃的手,以示安慰。

水意浓站在孙太后身旁,看向床上的人儿。

宁晓露睁着一双无辜、哀伤的眸子,脂粉尽褪的脸庞苍白无血,弱质纤纤,当真我见犹怜。

“贵妃莫伤心,你还年轻,还会再怀孩子。”孙太后宽慰道。

“母后说得对,既然这孩儿跟你、跟朕无缘,那便不必强求。”墨君狂的眉眼并无多少痛意。

“并非无缘,陛下,太后……”宁晓露咳了一声,接着道,“臣妾滑胎,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人为?”孙太后惊奇,“怎么说?”

水意浓心中一悸,这才是今日宁贵妃邀自己前来的最重要目的吧。

宁晓露语声轻弱,让人心怜,“温太医说,臣妾吃了河蟹才滑胎的……臣妾恳请陛下、太后为臣妾和臣妾还没出世就惨遭毒手的孩儿做主。”

墨君狂的嗓音冷下来,“你吃河蟹,与人无尤,难道还要处死膳房的宫人?”

她凄苦道:“臣妾虚心向容二夫人请教歌舞,为答谢她的指点,留她与臣妾一起用膳。宫人上了一道河蟹,臣妾觉得河蟹又丑又腥,不想吃,容二夫人说她每年都吃河蟹,说河蟹鲜美肥嫩,很好吃,不停地劝臣妾吃。臣妾托辞说河蟹太硬了,很难剥,爪子还那么多,会扎到手,容二夫人自告奋勇为臣妾剥蟹。盛情难却,臣妾就吃了容二夫人剥好的蟹。吃完一只,她又剥一只,如此,臣妾连吃三只……”说着说着,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凄楚得很,“陛下、太后皆知,臣妾一向不喜河蟹,让宫人上一道河蟹,是为了答谢容二夫人。她劝臣妾吃蟹,别有用心,心肠歹毒,臣妾求陛下、太后做主,还臣妾和孩儿一个公道。”

这番陈述哀婉、悲痛,当真令人怜悯。

灵儿扑过来,跪地痛声道:“奴婢可以作证,贵妃盛情答谢容二夫人,容二夫人心存歹念,以河蟹为利器,谋害皇嗣。奴婢说贵妃怀有身孕,不能乱吃东西,容二夫人说河蟹对胎儿无害,怀有身孕的女子可以吃。陛下、太后,贵妃的孩儿太冤了,不能让凶徒逍遥法外啊……”

“陛下,太后,贵妃和灵儿姑娘说谎。”水意浓立即辩解,“灵儿没有说贵妃怀了身孕,臣妾也不知这件事。贵妃没有对臣妾说她不喜河蟹,臣妾也没有不停地劝贵妃吃,贵妃和灵儿姑娘存心诬陷臣妾,陛下、太后明鉴。”

“陛下,太后,贵妃和奴婢没有说谎,没有诬陷容二夫人。”灵儿一边哭一边说,悲伤难抑,“前日,温太医诊出贵妃有喜,贵妃又惊又喜,本想即刻禀奏陛下、太后。然而,这些日子,贵妃忙于编曲、编舞,好在万寿节为陛下献舞。如若陛下、太后知晓贵妃怀了皇嗣,必定要贵妃静心养胎,不让贵妃费心歌舞。因此,贵妃决定编好了歌舞之后再向陛下、太后禀奏皇嗣一事。谁知,仅仅两日,皇嗣就被容二夫人害死了。”

“臣妾以为隐瞒几日,不会有什么意外,哪想到……”宁晓露苦楚地哽咽,“臣妾不知怀了身孕不能吃河蟹,容二夫人喜吃河蟹,每年都吃,应该知道臣妾怀有身孕的妇人忌食。她非但不提醒臣妾,还劝臣妾吃,为臣妾剥壳,如此心思,此地无银三百两。陛下、太后,如若灵儿的说辞不可信,殿外的宫人可以作证。”

墨君狂的脸庞清冷如秋水,吩咐宋云去问。

这对主仆一唱一和,言之凿凿,入情入理,不知就离的人会以为她们说的就是真相。

水意浓气得双手发抖,想放纵地大笑,却只化作唇边的一缕冷笑。

终究,还是被宁贵妃狠狠地咬了一口。

若要怨怪,只能怨怪自己太大意,没有足够的防人之心。

而之前孙太后让她到凤栖殿和宁贵妃参详歌舞,又是为什么?凭孙太后的睿智,不会不知道宁贵妃的心思与盘算。

她看向宁贵妃,宁贵妃眉心凝蹙,一双眸子弥漫着浓雾似的悲痛;她又看向墨君狂,他神色如常,眼中那抹黑瞳越发幽深,好似在沉思。

不多时,宋云回来禀奏,当时在殿外等候传唤的几个宫人都看见水意浓为宁贵妃剥蟹。

“陛下、太后,臣妾的孩儿还没出世,还没见过皇祖母、父皇、母妃,就被人扼杀……”宁晓露长睫微颤,凄痛道,“求陛下、太后为臣妾做主,严惩凶手!”

“妾身敢问贵妃,妾身与贵妃无冤无仇,为什么谋害贵妃的孩儿?妾身也不知道贵妃会上一道河蟹,何来谋害一说?”水意浓不卑不亢地质问,接着对陛下道,“其一,我不知道贵妃有孕;其二,我不知道孕妇不能吃河蟹;其三,我为什么谋害皇嗣?出于什么动机?陛下,贵妃把谋害皇嗣的罪名强加在我头上,太牵强了吧。望陛下明察,还我一个公道。”

“既然二夫人这么说,那么本宫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名义上是容大人的二夫人,其实你与本宫一样,只是少个名分罢了。”宁晓露的语声虽然轻弱,却字字清晰,“后宫斗争无日无之,你身在宫外,却也视本宫为敌,视本宫的孩儿为最大的威胁。因为,你担心本宫诞下皇子,母凭子贵,夺了你的恩宠。今日本宫留你用膳,恰好上了一道河蟹,你就将计就计,苦劝本宫吃河蟹,还殷勤地为本宫剥蟹,如此,便可将本宫的孩儿扼杀在腹中。”

水意浓气得血气上涌,“贵妃精心布下此局,当真高明。陛下,我没有谋害皇嗣,苍天可鉴!”

宁贵妃不像萧皇后明着来,而是暗着来,心思缜密,每一步都算得精准,当真可怕至极。

宁晓露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臣妾滑胎过一次,本以为这次能为陛下、太后诞下皇子,广延皇嗣,却没想到……臣妾恳请陛下查明真相,为臣妾做主,还臣妾的孩儿一个公道!”

墨君狂的脸膛越来越寒、越来越沉,好像震怒了,又好似无喜无怒。

孙太后拍拍宁贵妃的手背,安慰道:“贵妃放心,陛下一定为你们母子俩做主。”

这时,宋云禀道:“陛下,容大人在外候着。”

墨君狂点头,很快,容惊澜进了寝殿,水意浓转头看去,撞上他温和、关心的目光,心头一暖。

“陛下,太后。”容惊澜屈身行礼。

“容惊澜,贵妃指证意浓谋害皇嗣。”墨君狂沉声冷寒。

“倘若查明属实,依照大墨律法,谋害皇嗣,死罪难饶。”

“现下你以为如何?”

“若是各执一词,未免枉杀错判,必须彻查。”容惊澜语声从容。

“宋云,将她押入宫中大牢,延后再审。”墨君狂无情地下令。

水意浓呆住,寒气自脚底升起,一寸寸地往上蔓延,入侵心房。

她明白,自己是此案最大的疑犯,他将她关在牢房,无可厚非,但是,她无法不失望、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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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破龙榻:艳骨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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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独善其身,鸳鸯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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