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谋害皇嗣,洞房花烛
墨君狂安慰了两句,让宁贵妃好好歇着,说晚点再来看她,和容惊澜回御书房。
孙太后再坐了片刻,吩咐宫人好好伺候着,也回慈宁殿了。
御花园的亭子里,只有宋云陪侍。
容惊澜听了宋云对谋害皇嗣一案的转述,“臣以为,水意浓从无害人之心,更不会谋害皇嗣。”
墨君狂自然知道水意浓的秉性,只是,宁贵妃的指控似有理据,一时之间,他找不到破绽,唯有暂时将水意浓关押在牢房。他眸色冷沉,问:“依你之见,此案应该从何处查起?”
“臣以为,可作两种假设。其一,贵妃怀了皇嗣,误食河蟹,致使滑胎,便将罪名扣在水意浓头上,除去争宠的劲敌。其二,贵妃并没有怀孕,串通温太医说自己怀了皇嗣,精心布下此局,让水意浓担上谋害皇嗣的罪名,除之而后快。”容惊澜大胆假设,“若是第二种情况,贵妃心机之深、心肠之歹毒,可见一斑。”
“此案关键之处,在于贵妃是否怀孕。”墨君狂的眼底浮现一抹清寒,“如若贵妃没有身孕,那便是买通了温太医和灵儿。若要查明真相,只能从这二人入手。”
“敢问陛下,近来是否宠幸过贵妃?”
墨君狂颔首,语声幽幽的冷,“一个多月之前。”
容惊澜寻思道:“灵儿是贵妃的心腹,只怕不会说实话。稍后臣去御药房问问温太医。”
墨君狂忽然看向宋云,吩咐道:“寻个名目,将凤栖殿所有宫人换了,然后一个个地审问。”
宋云回道:“奴才知道怎么做,不如以‘伺候贵妃不力’为名目,将所有宫人贬去做杂役,再详加审问。”
墨君狂准了,宋云便去了。
容惊澜问:“上次水意浓中毒,可查到蛛丝马迹?”
“前些日子,宋云找到了线索,不过幕后真凶很警觉,毁了线索,线索就此断了。”
“看来幕后真凶心思缜密、心如蛇蝎。”
然后,他们一起出了御书房,一人前往御药房,一人前往慈宁殿。
墨君狂直入寝殿,孙太后坐在床榻对面的座上,盖着小棉被,闭目歇着,火盆里烧着银霜炭,。
听见声音,她睁开眼,目色有些沉,“陛下来了,碧锦,沏茶。”
“母后乏了,为何不上榻歇着?”他坐在绣墩上。
“贵妃的孩儿没了,哀家如何睡得着?”她捂着心口,轻声叹气,“哀家这心里,刺刺的疼。”
“儿臣有一事不明,还望母后如实告知儿臣。”
“咱们娘儿俩,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墨君狂语声很重,好似质问:“母后明明知道儿臣喜欢意浓,明明知道意浓在宫中总会遭人陷害,明明知道贵妃城府极深、不是省油的灯,为什么让意浓去凤栖殿?为什么不阻止?”
孙太后早已料到他会想到这点,会来质问,的确,是她让水意浓去凤栖殿的,她有意让水意浓去。
她硬起心肠,细纹密布的眼眸高深莫测,让人瞧不明白,“贵妃编了新曲,请意浓去参详歌舞,哀家如何知道贵妃别有用心?如何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意浓被指谋害皇嗣,哀家就不担心吗?贵妃丧子,哀家不痛心吗?”
墨君狂霍然起身,“往后,母后不必传意浓进宫,朕不会让意浓踏进皇宫半步!”
话音铿锵落地,好似刀剑铮铮。
而后,他拂袖离去。
孙太后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闪闪,眼中似有什么翻涌,好似极力忍着伤与痛。
皇宫西北角的牢房是为犯事的宫人准备的,外面有侍卫把守,里面有狱卒看守。
待在常年不见阳光、散发着霉味的牢房一时半刻,就觉得浑身冰冷。
水意浓抱膝而坐,石床只有一张草席、一条又脏又臭的薄被,在这里过一晚,必定冻得睡不着。
从墙顶那扇四四方方的天窗漏进来的天光渐渐暗淡,此时全黑了,前面的狱卒点了烛火,正在饮酒、啃鸭腿。
闻到鸭腿浓郁的香味,她的五脏庙开始闹腾,这才觉得饿了。
狱卒吃完了,也没有给她送饭。
难道今晚没饭吃?
正想着,有人进了牢房,狱卒对那人毕恭毕敬,点头哈腰,领那人进来。
原来是容惊澜。
到头来,还是他最关心她,只有他关心她。而自古帝王皆薄幸,帝王的宠爱皆是浮云。
她被关在牢房这么久,也不见墨君狂来慰问一下。平时极尽宠爱,说了那么多动人的情话,原来都是甜言蜜语,都是假的,说不定他对每个妃嫔都说过。而且,一想起他宠幸自己的同时、还不忘宠幸宁贵妃,搞大宁贵妃的肚子,她就窝火,就怒气上涌。
虽然,她也知道他不可能独宠她一人,不可能为了她舍弃后宫佳丽,但是,她就是难以释怀。尤其是知道了宁贵妃怀了他的孩子,她就不爽!
“饿了吧,我带了饭菜。”容惊澜将手中的食盒搁在石床上,端出一大碗白米饭、一碟嫩鸡、一碟小菜、一盅滋补的热汤,香喷喷的,还冒着热气,“意浓,快吃吧。”
水意浓坐过来,端起白米饭,狼吞虎咽。
他轻笑,“慢点儿吃,小心噎着。”
她不怕他取笑,不过还是放慢速度,省得胃不舒服。
见她吃完,他清润道:“这些饭菜是陛下吩咐御膳房做的。”
她“哦”了一声,抹去嘴上的油。
“放心吧,很快就会查明真相,陛下会还你清白。”容惊澜说得云淡风轻,“只是,要委屈你在牢房住一两晚。”
“你相信我吗?”
“我知道你从无害人之心,陛下也信你。”
“不许为他说好话!”
水意浓脱口而出,气呼呼地转过脸,心房充满了怒气。
他淡淡而笑,心却一分分地冷了——她如此生气、这般神态,说明她对陛下已有男女之情。而原先,她说,她喜欢的是自己。
人心都是肉做的,陛下的付出,终究得到了她的芳心。
那次,她说对了,是他亲手将她推向陛下的怀抱。如今她对陛下有情,他怨得了谁?
容惊澜道:“谋害皇嗣,若查明属实,便是死罪。当时,贵妃指证你,又有宫人作证,陛下找不到反驳的理据,按照律法,你是此案最大的疑犯,陛下不得不将你关在牢房。你不要怨怪陛下。”
“我明白。”她生气道,瘪着嘴,“但是,我不会原谅他。”
“意浓……”
“再为他说一句好话,我连你一起恨!”
水意浓知道自己不该怪墨君狂,没道理生气,可是,她的心头就是憋着一口气,就是伤心失望。也许,明日一早醒来气就消了,但是现在就是生气。
容惊澜知道牢狱之苦,没有热茶,没有下人伺候,寒气逼人,还要闻这发霉的怪味,待一时半刻都觉得难熬,更何况娇弱的女子?可是,他无法代她承受,只能在心中怜惜。
默默地看她良久,他醒了神,道:“我打点过,狱卒不会对你怎样,你且安心待在这里。我还有要事,先走了……”
她拉住他洁白如云的衣袖,“不许走!”
他凝视她,她凄苦地看着自己,神色依依,眉心凝蹙,那么期盼,那么娇弱,那般可怜,让人不忍心拒绝她。
“有蟑螂、老鼠,吱吱地叫……”水意浓祈求地看他,“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嗯。”容惊澜终究狠不下心。
四壁脏黑的牢房,铁栏森冷,怪味弥漫,光线昏暗,只有前头的烛火射过来些许昏黄的亮光。
她一袭粉红棉袍,外披绯色斗篷,他一袭白袍,外披墨色大氅。二人静静而坐,那簇洁白是脏污的牢房唯一的洁净,因为白得似雪,显得与这牢房格格不入。
忽然,她听见了吱吱的轻响,看见两只老鼠从石床前快速爬过,“老鼠!”
说着,她火速窜到他身边,搂住他的手臂,紧紧靠着他,“老鼠……会不会爬到床上……”
“若爬到床上,我就打死老鼠。”容惊澜安之若素,任凭她在一旁蹭着、磨着自己。
“啊……”她尖叫,吓得花容失色,搂住他的脖子,“又来了……爬到这里了……”
他拿下她的手,将她抱在怀中,她趴在他肩头,紧闭双眼,不敢看。
过了好半晌,那些吱吱声才消失。
这一刻是真实的,佳人在坏的感觉,一如寒天饮热茶、暖意在心头。他希望,永远记住这美好的一刻,永远珍藏在心底,永世不忘。
虽是梦寐以求,可是,即使是梦寐也不会实现,因为,命中注定求之不得。
因此,他向天祈祷,让这一刻变成一世。
无人理解他,无人知道他的心是多么无奈、悲怆。
水意浓悄然睁眼,发现自己坐在他怀中,还搂着他的脖子,紧紧相拥,顿时面红耳赤,立即推开他。可是,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嗓音沉哑,“冷吗?”
她摇头。
“如若松手,我便走了。”容惊澜语声清淡,却又饱含深意。
她不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不放开?
想起那时候对他的迷恋,想起那时候一心想得到他的真心,却得不到。如今,她已经成为墨君狂的人,他却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是不合时宜吗?
当真是天意弄人。
容惊澜终究松手,解下大氅,披在她身上。
就这么陪着她,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说,好似时光停止了,好似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在,只有他们二人,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不离不弃。
坐着坐着,水意浓觉得有些冷、有点困,强撑了一会儿,还是受不住睡意的侵袭,睡着了。
他揽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让她好好地睡。
不知道要坐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离去,还是多坐一阵吧……再待一会儿便好……
外面有脚步声。
从凌乱的脚步声听来,应该有不少人。可是,他一动不动。
就任性一次吧。
两个公公走到牢房前,一人是宋云,另一人是……
“容大人。”宋云对他猛使眼色。
容惊澜还是没有动一下,仍然揽着她,虽然看见了那人发黑的印堂。
“容惊澜。”
短短的两个字,语声清冷,似无怒气,却令人觉得冷酷无比。
容惊澜淡淡道:“臣右臂僵硬了,还请陛下纡尊降贵进牢房替换臣。”
墨君狂看见这暧昧的一幕,又听了这番暗含讥诮的话,胸中的闷气越来越盛。他低了头,踏入牢房,坐在水意浓另一侧,将她揽靠在自己身上。她好似有些感觉,在他怀中蹭了蹭,寻求一个最舒适的姿势;找到后,她的眉心微微一蹙,复又舒展,继续沉睡。
容惊澜站起身,见陛下穿着公公的衣袍,心中了然。
陛下如此穿着,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知道他与右相二夫人有私情。再者,他堂堂天子之尊,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入牢房,传扬开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陛下,臣告退。”容惊澜和声道,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或惧色。
“朕有你辅佐,江山稳固,国泰民安;意浓有朕,便拥有了一切,你不必费心。”墨君狂冷冷道,语气颇为郑重。
说得这般直白,毫无玩笑之意,这还是第一次。
容惊澜知道,此次摸到虎须了。
墨君狂眸色幽深,深不见底,自有一种令人畏惧的色泽,“再有下一次,朕不会留情!”
容惊澜朗声道:“臣铭记在心,臣告退。”
话落,他转身,出了牢房,昂首离去。
胸口微微的起伏,心闷闷的痛,好似被人揍了一拳。
宋云举目四望,忧心道:“这牢房怪味难闻、如此简陋,陛下怎能待在这里?不如……”
“朕意已决,不必罗嗦。”墨君狂不耐道。
“是。”
宋云拊掌三下,便有宫人手捧物什鱼贯而入,在牢房前站成两列,分外壮观。
墨君狂抱起水意浓,站在角落,宋云指挥宫人布置牢房。
在石床铺上草席,再铺上御用之物,依照澄心殿龙榻的规格铺设,最上面一层是厚厚的棉垫,柔软舒适,再铺上绣满了鸳鸯、云纹的大红鸳鸯被、鸳鸯枕,像是洞房花烛夜。接着,宫人在铁栏上张挂巨幅桃红绸缎,隔绝了外人窥探的目光;在粗糙的地上铺了深青毡毯,火盆、夜壶、案几、热茶等过夜必需的物什一应俱全。
一切铺设完毕,宫人退出去,宋云躬身道:“奴才在外候着,陛下若有吩咐,唤一声便是。”
墨君狂一直抱着她,手有点酸,现在才把她放在床上。
方才布置牢房声响不小,水意浓有点感觉,不过,被他放下来后才苏醒。
“意浓。”他淡声低唤。
“陛下?”她惊愕地起身。
不是容惊澜吗?怎么变成墨君狂了?容惊澜走了?
墨君狂眼梢的笑意直抵眸心,抵达心房,“看看。”
她举目四望,更是错愕。只是睡了一会儿,牢房就变了个样。
这是牢房,还是洞房?
两面铁栏张挂着桃红绸缎,整个牢房桃粉菲菲,另两面脏污的墙也映着红光。地上铺着深青毡毯,踩上去必定很柔软,角落里有两只案几,案几上摆放着一些物件,鸳鸯白玉杯,鸳鸯白玉酒壶,正燃着帐中香的鎏金鸳鸯香炉,跳跃着红艳火苗的龙凤红烛……还有石床,铺着柔软的棉垫,盖着厚实、温暖的大红鸳鸯被。
红艳艳的烛火照亮了牢房,红影流光,旖旎顿生。
“喜欢吗?”墨君狂问,搂着她的腰肢。
“你把牢房当洞房?”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吗?”他眸色一定,“不喜欢?”
“不是,挺浪漫的。”
“浪漫?”
“喜欢。”水意浓眯眼笑道,忽然想起是他亲自下命令、把她关在牢房的,“不喜欢!”
她拿开他的手,远离他,小脸板着,“即使陛下把这里布置得再华美、再浪漫,也改变不了事实:这是牢房!”
说得这般郑重其事,因为怒气萦绕,小脸愈发显得俏丽诱人。
墨君狂的眼色深沉了几分,“朕亲口下令,把你关入牢房。朕也把自己关入牢房,患难与共。”
她再次愣住,这是甜言蜜语,还是真心话?
其实,甜言蜜语是不会变成现实的,而眼前的一切,都是事实。
他拉她过来,双掌捧着她的脸,“朕与你还未洞房花烛,今夜便是了。虽是牢房,但也算独树一帜,前所未有,是不是?”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胸中的怨气、怒气慢慢消失了。
真是不争气。
“躺在被窝里比较暖和。”
墨君狂为她解衣,然后伸展双臂,等她为自己解衣。
水意浓无奈,只好为他解衣,然而钻入被窝,相拥而卧,两两相望。
“朕知道你没有害人之心。”他低声耳语,“贵妃的指控对你很不利,在找到新的人证、物证之前,只好委屈你在牢房过一两晚。”
“陛下相信我,我就知足了。”
“朕信你。”
他看着她,她浅浅笑着,清媚的玉脸漾着红光,美眸微转,光华流散,美得令人心颤。
看得久了,他情不自禁地凑过去,轻触她的芳唇。
只是轻轻的碰触,便一发不可收拾。
水意浓启唇,回应他。
这样的主动,让他心神一荡,忽然,她推他,“还没喝合卺酒。”
墨君狂道:“稍后再喝。”
她不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推他下去倒酒。
他唯有去斟酒,回到床上,递给她一杯。
两人各执一只鸳鸯白玉杯,她笑得风生水起,“如此良辰美景,陛下是否应该说点儿什么?”
“说什么?”他剑眉微扬。
“说点儿让我开心、感动的话。”她笑眯了眼,“陛下不是擅长哄女人吗?”
他默默地凝视她,面容微敛,好似正在酝酿情绪。片刻后,他正色道:“意浓,朕若负你,便受千刀万剐之刑;朕若伤你,便受遍体鳞伤之痛;朕若弃你,便受万劫不复之苦。”
水意浓震惊得愣住了。
只是戏弄他,却没想到他当真了,说出这番令人惊心动魄的话。
这是何等残酷、可怕的誓言!
听了这个誓言,她再也不会怀疑他对自己的心与情了。
“意浓……意浓……”墨君狂低唤,“怎么了?”
“陛下的话令人感动。”她感觉心火热火热的,“喝合卺酒吧。”
手臂交叉,各自饮下。
……
鎏金鸳鸯香炉燃烧的帐中香袅袅升腾,遮盖了一些牢房的怪味。那对龙凤红烛静静地燃烧,偶尔爆出一星灯花,仿若星辰。
而前头的几个狱卒,早已被宋云请到外头,牢房里只有他守着。
里头的声音隐隐地传来,他听见了,却早已习惯,脸不红心不跳。
再站了片刻,宋云来到外头,重声训诫:“今夜之事,你们就当没看见,否则,大祸临头的时候,你们追悔莫及!”
过了一夜,谋害皇嗣一案没有进展。
容惊澜再次审问温太医,温太医的供词和先前一样,任凭他再怎么威逼利诱,温太医都不动摇。
凤栖殿的宫人,公公、宫女共有十余人,宋云一一审问,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听了容惊澜、宋云的禀奏,墨君狂冷眸一凛,扶额沉思。
“陛下无须忧心,此案看似布局完美,不如从头推敲一遍,说不定会发现疑点或破绽。”容惊澜宽慰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重新梳理一遍案情。
“也罢。”墨君狂拂袖起身,走出御案,说起案情。
宋云瞥见门外有一个小公公探头探脑的,便走出去。听了小公公的禀报,他立即回来,向陛下禀奏:“陛下,凤栖殿负责床帐被褥、衣袍送洗的两个宫女在下房暴毙。”
二人闻言,皆震惊。
容惊澜断然道:“这两个宫女熟悉贵妃的起居与信期,此时暴毙,必定不同寻常。”
墨君狂眸色剧沉,“若是贵妃杀人灭口,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贵妃没有身孕。”
容惊澜道:“臣去看看那两个宫女的尸首。”
墨君狂应允,“速速回报。”
容惊澜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回来,神色凝重,“臣仔细看过宫女的尸首,起初没有发现,后来,臣发现她们脑后的风府穴有一枚细长的银针。若银针全部没入风府穴,必死无疑,而且很难发现,神不知鬼不觉。”
“如此手段,杀人于无形,凶残,高明。”墨君狂眼睫微扬,扬起一抹寒气,“杀宫女的凶手懂医理、穴位,很不简单。”
“宋公公才审问过,那两个宫女就被杀,臣推断,她们知道内情,才会被灭口。”
“凶徒在暗,不如当作不知那两个宫女的真正死因,你暗中追查,以免打草惊蛇。”
“臣明白。”容惊澜清朗道,“那两个宫女生前见过什么人,是否有异常,应该有相熟的宫人知晓。臣先回府,夜里再入宫追查。”
墨君狂准了,坐上御辇前往凤栖殿。
宁晓露卧床调养,昔日美艳的贵妃变成了素面朝天的病美人。不过,饶是她未施粉黛,亦秀色可餐,眉似远山,眸含烟水,双唇泛着淡淡的粉光,如此素色,别有一番动人的情致。
见陛下龙行虎步地进来,她强撑起来,想下床行礼,他连忙上前,摆手制止,“躺着吧。”
“陛下悄无声息地来了,臣妾没有梳洗,无颜面圣。”她窘迫道,担心陛下见了这副暗淡无光的素颜会吓到。
“即使贵妃不施粉黛,亦为倾城美人。”墨君狂笑道,问她是否好些了。
“今日倒是神清气爽了,也有了点力气。若陛下得闲,可否陪臣妾进膳?”她柔媚地觑他。
“稍后有大臣求见,改日你身子好些了,朕再陪你进膳。”他摸摸她的手。
“好。”宁晓露关切道,“政务繁忙,陛下务必保重龙体。”
“你好好歇着,朕先走了。”
墨君狂捏捏她的脸蛋,起身离去。
特意来看她,是想借此观察她,希望瞧出一点端倪。
假若是她命人杀人灭口,她应该会露出破绽。可是,他没看出一丝丝的破绽,是她伪装得太好,还是她没有杀人灭口?
马鞭造成的伤痕还没消退,水意浓正烦恼,所幸容惊澜送来了明肌雪。
他的目光从铁栏上的桃红绸缎、案几上的物件缓缓滑过,“昨晚陛下在此陪你一夜?”
她颔首,窘迫地垂眸,好像辜负了他似的。
“牢房变洞房,陛下待你的心,不同于一般的妃嫔。”他如此说着,好像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也许是吧。”她记得他说过类似的话,当时她还嗤之以鼻、不相信,但是,现在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对了,查得怎样?有新线索吗?”
“未免打草惊蛇,夜里我再入宫审问宫人。”他含笑宽慰,“放心吧,已有线索。”
她笑了笑,知道他安慰自己罢了。
这夜,墨君狂如期而至,带来了可口的膳食。
水意浓愁苦地问:“陛下,明晚我还要待在牢房吗?”
两日没沐浴了,牢房又有那么多老鼠、蟑螂,她身上很痒,很难受,最渴望的就是沐浴了。
他摩挲她的肩头,怜惜道:“朕保证,明晚朕不会来,你也不会在牢房过夜。”
她提起案情,沉吟道:“今日我一直在想,如果贵妃精心布局诬陷我,如果贵妃真的有孕,必定不会利用腹中子害我。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种可能是:贵妃有孕,但已滑胎,就利用已经失去的孩子布一个局,陷害我;另一种可能是:贵妃假装怀孕,和温太医、灵儿串通陷害我。”
“你的推断不无道理,朕和容惊澜已经推测过数种可能的情况,苦于找不到人证、物证。”
“贵妃就这么恨我吗?恨不得我死在她面前?”
“因为,你夺了她的恩宠。”墨君狂一笑。
“如果拥有陛下的宠爱,就要三天两头地中毒、被害、吃苦,那我宁愿选择平安、平淡地活着,无灾无难。”水意浓轻叹。
他默然看她,面沉如石,目寒如冰。
的确,他给予她的宠爱,带给她无穷无尽的灾难。她不在后宫,就已数次被害成这样,若她身在后宫,岂不是更加惊心动魄?
想到此,他不寒而栗。
脑中浮现那张美艳的脸庞、那抹温柔的倩影,此时此刻,在他心中,昔日的恩情,早已变成了厌恶、憎恨。
寂静的牢房突然响起嘈杂声,外头有人坚持进来,怒骂狱卒和宋云等人。
他们凝神细听,声音响亮的那人应该是安乐公主。
不知怎么回事,宋云没拦住安乐公主,让她硬闯进来。
水意浓连忙推开他,要他退出牢房,他不肯,站在一侧。
“谁敢拦本公主,本公主砍了他的手足!”
墨明亮厉声威胁,奔到牢房前,看见这间独树一帜、前所未有的牢房,惊叹连连,诧异地观望,“这是牢房,还是洞房?”
水意浓唤道:“公主。”
见牢房的铁门开着,墨明亮走进去,犹如走入一个五光十色、缤纷多彩的未来世界,不可思议地看着,啧啧称奇,“这是牢房吗?二夫人,容大人当真怜香惜玉。”
“牢房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公主还是回去吧。”水意浓劝道,担心她发现牢房还有第三个人。
“这间牢房当真有趣,太有趣了!”墨明亮转头四望,笑呵呵道,“没想到容大人把牢房布置得喜气洋洋,咦,他是谁?”
“公主找我有什么事?”水意浓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却失败了。
墨君狂低着头,由于穿着公公的衣袍,墨明亮一时没认出来,喝问:“你是哪殿的公公?在这里做什么?”
他不语,仍然低垂着头。
水意浓拉住她,解释道:“公主,他是御前伺候的,宋公公让他来问我一些事。”
墨明亮越发奇怪,这公公见了自己竟然不行礼。不对,为什么他这么眼熟?她伸出手,抬起他的脸,正要开口,却听他低声喝道:“大胆!”
甫一看见他的脸,她惊得瞠目结舌,“皇兄……”
水意浓暗道糟糕,这下可怎么圆谎?她瞪他,怪他暴露了身份。
“这毛躁的脾性还是没改。”他扣住她的手腕,往下一丢。
“皇兄,你为何在牢房?”墨明亮从上到下打量他,越发狐疑,“皇兄为何穿成这样?”
“朕的事,你不必费心。”墨君狂不悦地拂袖。
“臣妹知道了,皇兄是来查案的。”她笑嘻嘻道,“未免打草惊蛇,未免幕后主谋提防,皇兄乔装成公公,躬身到牢房查案。”
“你来做什么?”他面色冷沉。
“二夫人被指谋害皇嗣,臣妹不信,自然要来看看二夫人。”她头头是道地说着,“臣妹问过几个宫人,觉得此案疑点重重……”
“你是公主,瞎参和什么?”他训斥道,“你刚从护国寺回来,就多陪陪母后。时辰不早了,回寝殿歇着吧!”
墨明亮委屈地蹙眉,瘪嘴道:“皇兄为何这么凶?”
水意浓明白他的心思,安乐公主硬闯牢房,破坏了他的“好事”,他自然龙颜不悦。于是,她莞尔道:“陛下,公主一片好心来看我。不如听听公主的想法,说不定有意外的惊喜。”
墨君狂面色稍暖,掀起袍角,坐在石床上。
水意浓问:“公主觉得此案有什么疑点?”
墨明亮有模有样地比划起来,好似指点江山,“皇兄,臣妹觉得皇嫂的供词值得商榷。其一,皇嫂自称一向不喜河蟹,为何让宫人去领河蟹?若臣妹不喜河蟹,必定不会让宫人去领河蟹。这么说来,难道皇嫂算到二夫人那日会进宫,专为二夫人准备的?”
水意浓深入一想,深以为然,“公主分析得在理。”
墨君狂亦赞同地点头,“其二呢?”
“皇嫂弹了一曲,然后和二夫人商讨这曲子适合跳什么舞,前前后后,最多一盏茶的功夫。然后,二夫人告辞,此时,宫人来报,午膳已经备好,皇嫂便挽留二夫人一起用膳。再然后,河蟹就上了膳桌。”墨明亮侃侃而谈,从细处分析,见微知著,颇有见地,“八道菜式,纵然是精于厨艺的老师傅,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也做不出来。换言之,早在二夫人到凤栖殿之前,皇嫂就吩咐宫人备膳,其中一道菜便是河蟹。那么,显而易见,这道河蟹是为二夫人准备的。”
“贵妃为答谢我而预先准备河蟹,也可以说得通。”水意浓提出质疑。
“关键在于,皇嫂如何知道二夫人喜吃河蟹、一定会吃河蟹?”墨明亮越说越兴奋,神采飞扬,“只有一个解释,无论二夫人吃不吃河蟹,皇嫂都会吃河蟹,都会滑胎,都会将谋害皇嗣的罪名扣在二夫人头上。”
“你的意思是,贵妃精心布局,置她于死地?”墨君狂问,惭愧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些细微的疑点,当真是关心则乱。
“皇兄,臣妹分析得如何?”她蹦过来,微笑绽放如灿烂的夏花。
“你所提出的疑点,的确可以推断出贵妃精心布局、诬陷她,不过没有实证。”
墨明亮耸肩,“这是个苦力活,就要容大人去找了。”
水意浓笑赞:“公主心思细腻,想旁人所未想。”
墨明亮拉住她的手,兴奋道:“二夫人,本公主练了几日,觉得手脚软了一些呢。虽然腰酸背痛,不过本宫会坚持每日练舞。”
墨君狂剑眉低垂,印堂凝结,“皇妹想在牢房陪疑犯?”
她欣喜地拊掌,激动道:“好主意!这间牢房布置得这么漂亮,在这里过一晚,想必别有情趣。”
他的黑眸立时浮现几许寒气,低喝道:“胡闹!”
“皇兄又凶臣妹……”她吓了一跳,秀丽的五官皱成一团。
“公主金枝玉叶,怎能在牢房过夜?再者,我是疑犯,公主怎能和疑犯过从甚密?”水意浓柔声道,“等陛下还我清白,公主再与我详谈。”
“好吧。”墨明亮听了劝,笑对皇兄,“皇兄回澄心殿吗?不如与臣妹一起走吧。”
墨君狂极力压着怒火,“你先回寝殿!”
她“哦”了一声,眉心微蹙,好像在想什么,慢吞吞地走了。
水意浓憋着笑,劝道:“陛下何须生气?公主心思单纯,哪里猜得到这么多?”
他拉她坐在怀中,余怒未消,“烦人的丫头。”
“公主所说的疑点,至少可以证明,贵妃存心害我,想除去我这个劲敌。看在这份上,陛下就不要生气了。”
“不生气也可,看你的本事了。”他贼笑,意有所指。
“两日未曾沐浴,陛下可否依我一次?”她苦楚地恳求。
墨君狂没有勉强她,只与她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