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轻生之念,孤心筹谋

第十三章 轻生之念,孤心筹谋

厢房里,水意浓坐在床上,墨君狂和容惊澜都站着,等着结果。

把脉前,徐太医笑嘻嘻的,把脉时,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眼见如此,墨君狂蹙眉问道:“意浓体内还有毒?”

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见他的嘴在动,却听不见声音,右耳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

容惊澜催促道:“有何不妥?徐大人快说。”

她的心一寸寸地下沉,也听不见容惊澜的声音,难道真会变成一个聋人?

“徐大人,为什么我听不见他们说话?”

此话一出,墨君狂和容惊澜面色大变,连忙问怎么回事。

徐太医把完脉,站起身,一本正经地禀奏:“皇贵妃左耳失聪,右耳没有受损,尚能听见。这些日子,皇贵妃落水受寒,高热一夜,又中了西域剧毒玫瑰醉,两度昏迷,以致左耳伤势加重,右耳受之影响,只怕右耳也会丧失耳力,完全失聪。”

水意浓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却从墨君狂、容惊澜惊震的表情看出,情形很不妙。

“你医术高明,定能治好意浓。”墨君狂的眼中浮现丝丝缕缕的痛意,“意浓昏迷了几个时辰,你的回魂汤把她的魂魄从鬼门关拉回来,此次只是右耳,你必定有法子。”

“是啊,徐大人,你快想想法子。”容惊澜也忧心不已。

“陛下,这不能混为一谈。破镜无法重圆,截去的手足无法再接回来,失聪的人无法再听见,哑巴更无法重新开口说话。”徐太医重叹气,“诸如此类,非人力所能成,微臣亦无可奈何。”

“必定还有法子,你好好想想!”墨君狂森厉道。

“微臣自当竭尽全力,若能找到法子,那便是皇贵妃的造化了。”徐太医无奈地摇头。

虽然听不见,但是,水意浓猜到了,两耳都聋了,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为什么这么残忍?老天爷,为什么这么玩我?

容惊澜从外面拿来笔墨和白纸,在桌上匆匆地写,行云流水一般,一挥而就。然后,他把一张白纸递给她。她看了,心迅速下坠,坠到无底深渊……他通过笔墨的方式告诉她右耳听不见的缘由,要她无须担心,徐太医必能想到法子医治她。

然后,墨君狂也递来一张白纸,宽慰她,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很快就能重新听见声音。

然而,她知道,恢复耳力的机会微乎其微了吧。

即使她再不愿离开太医院,他也会带她回澄心殿。

那个寝殿充满了屈辱不堪的回忆,她不想再踏进半步;那张龙榻带给她的伤害永远无法磨灭,她不想再看见。可是,她没有说“不”的机会。

那是一个华丽而庄严的牢笼,一个以爱为名义的囚室。

纵然再痛恨,她也要再次成为他圈养的金丝雀。

用膳后,在宫人的注目下,墨君狂抱她到浴殿,脱下她的衣袍,亲自服侍她沐浴。

水意浓深知没有反抗的余地,便任由他摆弄。

汤泉流光,光影绰绰,旖旎生色,那一帘帘的深青薄纱染了潋滟的光影。

他用绸巾为她擦身,举止轻柔,“明肌雪当真厉害,你的肌肤恢复如初,毫无瑕疵,与从前一般无二。此次徐大人也定能治好你的耳伤。”

半晌没得到她的回应,他才想起,她已经听不见,自己一时忘了。

她的一头青丝拢在头上,以两柄金簪挽着,他抽出金簪,那乌黑亮丽的青丝如瀑般泻下,洒落她的香肩,如梦一般。然后,他为她洗发,温柔地搓洗那柔软的发丝,好似珍视自己的生命。

这一刻,水意浓没有半分感动,心中除了憎恨、还是憎恨,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即使他查出宁贵妃、逼死宁贵妃,即使他因为伤了她而心痛,即使他对她再好、再怎么宠她,他仍然伤了她,不仅伤了她的左耳,还打裂了她的心,在她心中留下一道道深深的伤痕,让她再也忘不了他的暴戾、狠辣。

长长的青丝飘浮在水面,缓缓浮动,仿若大海深处柔软的水草,让人怦然心动。

墨君狂从身后抱她。

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是什么时候,只要与她在一起,他总是难以抗拒她的容颜,总想把她整个人分拆入腹,彻彻底底地与她融为一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般迷恋她的身躯,为什么沉溺得无以自拔。

水意浓感觉到身后突兀的侵袭,悄然举起金簪,抵住咽喉,“陛下再动一下,我就刺下去!”

他一震,慢慢松开手,倍感无奈。

怎么做,才能让她不再恨自己?

这日晚些时候,徐太医来请脉,诊视一番,还是摇头叹息。

冷意一点一滴地漫上指尖,墨君狂问:“当真束手无策?”

徐太医回道:“微臣翻遍医书,也找不到良方。不过微臣会依据皇贵妃的病情酌情下药,如今只能看天意了。”

见这君臣二人的表情,水意浓猜到了,徐太医的医术再高明,也无法让自己再度听见这个世界的声音。也许,从今往后,这个世界寂静无声,再也没有杂声干扰。

墨君狂不去御书房,陪她一整日,对她呵护备至,事事依着她,不敢惹她生气。

她始终冷漠以对,听不见,也不说话,他的手一不规矩爬上她的身,她便横眉怒视,如此,他才乖乖地放手。

第二日,他总算去御书房批阅奏折,她终于可以独处了。

徐太医又来请脉,她用手势比划,问自己是否永远听不见了。

他在纸上写了四个字:竭尽全力。

水意浓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听天由命。

若在二十一世纪,耳膜修复只是一个小手术,在古代,医学条件无法相比,她将成为永远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废人。

废人!

是的,她变成了一个废人。

上苍让她穿越了,要她完成两个神圣的使命,要她经受重重煎熬与磨难,她一一忍受,毫无怨言。可是,上苍还要她变成失聪的废人……她一个废人,如何完成使命?

老天呀,你是不是要玩死我?

没人能够体会听不到声音的痛楚与绝望,没人能够明白她的心情……听不见声音了,这个世界就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原本,她根本就不想留在墨国皇宫、留在这个异世,不想当暴君的宠妃,不想再承受一丝一毫的痛苦……

娘亲,容惊澜,晋王,这些人从来都不是她的留恋,墨君狂更不是,那么,她要以实际行动对老天爷说:我不会再受任何摆布!

寝殿里只有她一人,她打碎茶杯,取了一块碎片,朝手腕上的血管割下去,用力地割下去……

剧痛弥漫,血流如注,她开心地笑,坐在龙榻上,慢慢躺下,阖上双眸,默默祈求血流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炽艳的红血,宛如一朵灿烂火红的夏花在床褥上绽放,刺疼了人的眼。

她的脸慢慢发白,而手腕下面的床褥,染了世间最鲜艳的色泽。

寝殿外,响起了嘈杂声。

“公主,您不能进去……”是金钗阻止的声音,“公主,陛下吩咐了,不能擅进寝殿。”

“让开!”安乐公主喝道,“本公主今日就要擅闯天子寝殿!”

“公主……”

墨明亮一把推开金钗,她的侍婢莫颜拉住金钗,“胆敢阻拦公主,有你好受的。”

如此,她顺利闯进寝殿。

金钗连忙跟进来,但见公主站在桌旁,目瞪口呆地看向龙榻。

龙榻上,皇贵妃的上半身躺着,左臂位置的床褥浸染了怵目惊心的鲜血,而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瘆人得紧。

怎么会这样?

金钗惊得捂嘴,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墨明亮最先回神,快步上前,但见水意浓面无血色、好像死了,双臂发颤,心魂震动。

怎么办?

“公主……这……容二夫人死了吗?快传太医来瞧瞧……”莫颜哆嗦道。

“对对对,传太医……金钗,快去传太医啊……”墨明亮被她的话惊醒,“立刻派人去御书房禀报皇兄,让皇兄速速回来……”

金钗六神无主,匆匆去了。

墨明亮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慌了手脚,轻轻地推水意浓的肩膀,推了两下,她没有反应,又叫了两声,她还是没有反应。

莫颜问:“公主,容二夫人是自寻短见吗?”

“应该是吧。”墨明亮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容二夫人竟然在天子寝殿,这怎么回事呀?”

“她一直流血,这如何是好?”墨明亮可不想她就这么死了。

“不如先用丝帕绑住伤口。”莫颜提议道。

墨明亮从侍婢手中接过丝帕,小心翼翼地绑在她手腕处的伤口。

然而,丝帕很快就被鲜血染透了。墨明亮再绑了一条丝帕,弄得自己的双手也染了血。

墨君狂和徐太医一道赶到。

当那汪炽艳的鲜血刺入眼眸,当倒在龙榻上、面无血色的女子撞入眼帘,墨君狂奔溃了。

她竟然寻死!

他箭步冲过去,站在榻前,不敢碰她,巨大的悲痛撕裂了他的身、心,身四分五裂,心支离破碎……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脸孔撕裂,仿如干裂的大地……热泪盈眶,痛彻心扉……

徐太医立即医治,匆匆把脉,接着止血,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动作娴熟而从容。

“徐大人,她没死?”墨明亮惧怕地问。

“所幸发现及时,再晚一步就回天乏术了。”他站在桌前写药方,落笔神速。

闻言,墨明亮拍拍胸脯,墨君狂亦松了一口气,意浓没死,又捡回一条小命。

宋云接过药方,“陛下,奴才去御药房抓药、煎药,很快就回来。”

墨君狂点点头,抱起意浓,放在小榻上,金钗、银簪和玉镯把染血的床褥撤换。

“为何意浓还不醒?”

“皇贵妃流血甚多,不过抢救及时,性命无碍。”徐太医回道,“陛下无须担心,皇贵妃稍后就会醒。”

皇贵妃?

墨明亮心魂一震,容二夫人是皇兄的妃嫔?是自己的皇嫂?宫人的传言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

这些日子,她听了太多的传言,不敢相信皇兄会真的那样。又听说容二夫人被贬去杂役处,又中毒,紧接着,皇兄查到宁贵妃做了很多害人的事,逼得她当场撞墙身亡……总之,宫中传言满天飞,她决定到澄心殿看个究竟。

没想到,传言是真的,水意浓真的是皇兄的妃嫔,而且是皇贵妃,后宫妃嫔之首。

墨君狂问皇妹:“你进来时,意浓就倒在床上?”

“臣妹想看看……皇嫂,金钗不让臣妹进来,臣妹硬闯。”墨明亮面露尴尬,“臣妹进来时,看见皇嫂躺在榻上,手腕有一道伤口,流了不少血……臣妹让金钗去禀奏皇兄、传太医,然后用丝帕绑住皇嫂的伤口。”

“嗯。”他看见徐太医从桌下捡起一块染血的瓷片,“有什么发现?”

“皇贵妃割腕自尽。”徐太医举起瓷片。

“意浓为何寻死?”墨君狂的心猛地抽紧。

“皇贵妃失聪,加上近来备受痛楚,想来心力交瘁、万念俱灰,一时想不开,便起了轻生的念头。”徐太医缓缓道,“陛下,皇贵妃轻生、寻死也属人之常情。”

“那她还会寻死吗?”墨明亮担忧地问。

“皇贵妃情志不舒,郁结于心,无以排遣,倘若没有好好开导她,只怕她还会寻死。”徐太医回道。

墨君狂苦恼道:“意浓听不见,朕再如何开导,也无济于事。”

墨明亮自告奋勇道:“皇兄,不如让臣妹开导皇嫂。”

他瞪她一眼,“你有什么法子?”

她水灵的眼眸骨碌一转,“现在没有法子,不表示待会儿没有呀。”

他才不会把意浓交给她,“你少给朕添乱,回寝殿去!”

墨明亮瘪着嘴,告退离开。

徐太医凝眉道:“微臣一直在研制药方,希望这几日能研制出治愈皇贵妃耳伤的药方。”

听了这番话,墨君狂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

水意浓的眼眸露出一条缝儿,徐太医看到了,立即为她把脉。

墨君狂见她醒了,剑眉微微舒展。

她不明白,为什么割脉还死不了?为什么上苍不让自己死?为什么……

宫人换好了龙榻上的床褥锦衾,他抱她至龙榻,为她盖好锦衾,然后问徐太医:“怎样?”

徐太医道:“皇贵妃脉象稳了些许,服药后好好睡一觉,应该就无大碍了。”

墨君狂的心不再揪着,让金钗送他出去,然后坐下来,愣愣地凝视水意浓。

想开导开导她,可是,她听不见,他如何让她明白?

罢了,等她能听见了再说吧。

水意浓不愿看见他,索性闭眼,眼不见为净。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忍住那股握她手的冲动,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息。

意浓,你宁愿死也不愿留在朕身边,可见你对朕的恨多么强烈。假若朕放你出宫,你是不是不再轻生?你对朕的恨会不会少一点?

自此,水意浓再无独处的时候,金钗、银簪和玉镯轮流守着她,以防她再次自尽。

除了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墨君狂哪里都不去,在寝殿陪她。夜里,他与她同榻而眠,中间留了一道缝,不碰她,以免再度刺激她。

虽然她没有再次自尽,然而,他看得出,她眉心的郁气没有消散,她眼底的恨意层层叠叠,她眉梢的冷漠令人难受,她面上的决绝令人伤心……他知道,如若她的耳力不恢复,将永远如此,视自己为仇敌。

三日了,徐太医还没有研制出药方。虽然一直吃药,但毫无药效。

他唯有耐心地等待,吩咐宫人小心伺候,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这日上午,日光明媚,似剪刀的二月春风带一点暖意,御花园不复冬日的肃杀,光秃秃的枝桠抽出绿芽,柳叶已有点点翠意,令人欣喜。

金钗和银簪带她到御花园散心,因为徐太医说,她心中郁结,不可总是闷在寝殿,要外出走动、散心,她心中的郁气才会慢慢消散。

她们一左一右护着她,走了大半个御花园,她还是面无表情、眸光冰冷。

站在碧湖岸边,水意浓想起那日落水的情形。容惊澜奋不顾身地跳入湖中救自己,而墨君狂,为了不让宁贵妃瞧出破绽,没有出手。虽然他有自己的理由与考量,可是,如果容惊澜没有及时赶到,如果没有其他人下水,他会不会看着自己溺死?

也许,不会的吧。

冷风吹来,刮过脸颊,仿如刀锋刮面。

明耀的日光投射下来,落在碧湖里,仿似在碧水上铺了一层零碎的冷金。

金钗和银簪对视一眼,对皇贵妃打手势,说到那边去看看。

假若皇贵妃又想不开,突然跳入湖中,她们可担待不起。

水意浓转身,跟随她们走向东侧的桃花林。忽然,她出其不意地转身,奔向碧湖,跳入湖中,“咚”的一声,整个人没入水中。

金钗、银簪不识水性,只能惊惶地喊叫,一人守在湖边,一人四处找人来救皇贵妃。

忽然,一人飞奔而来,跃入碧湖,转眼之间就没了影子。

金钗、银簪紧张地看着湖面,焦急地跺脚。

片刻后,那人拖着皇贵妃的身子游向岸边,金钗叫道:“是晋王。”

墨君睿抱着水意浓上岸,放她下来,从容不迫地按了几下她的胸口,她的口中便流出水,幽幽转醒。金钗、银簪又惊又喜,谢天谢地,皇贵妃总算醒了。

“多亏王爷出手相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谢王爷。”银簪感激涕零。

“好好伺候着。”墨君睿淡淡道,俊美的脸庞犹有水渍。

她们正想扶皇贵妃回寝殿更衣,她却自己坐起来,呆呆地看他。

如此目光,迷恋,痴心,情意绵绵,令人心惊肉跳。

水意浓扑过去,搂住他的腰身,语含情愫、委屈,“王爷……意浓终于见到王爷了,意浓每日每夜都思念王爷……求求王爷,带意浓走,好不好?”

金钗、银簪大吃一惊,惊得睁圆双眼。

皇贵妃公然与晋王搂搂抱抱,还说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话,成何体统?

一时之间,她们也不知道怎么办。

“意浓,你已是皇兄的妃嫔。”墨君睿跪坐着,任她抱着自己,语声淡漠。

“王爷,意浓不想待在这里,意浓只想与王爷双宿双栖……”水意浓悲伤地饮泣,听不见他的话,以为他没有开口,“意浓对王爷之心,从未改变。”

“是吗?”他冷冷道,不知她的话是真是假。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他不会再追问是真是假。

“意浓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虽然意浓许久未曾见到王爷,但在意浓心中,王爷是意浓唯一想嫁的男子……”她哭道,“王爷,带意浓离开这里……意浓不想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好可怕,意浓好辛苦……”

墨君睿拿开她的手,感觉她又变了,和以往不太一样。

无论是语气、神态,还是所说的话,感觉都很不一样。难道是她历经劫难、饱受痛楚才变成这样?她视皇宫暗无天日?她不想留在皇兄身边吗?这太奇怪了。

金钗连忙道:“奴婢先扶皇贵妃回去。”

说毕,她和银簪联手扶着皇贵妃,强拉她走。

水意浓发疯似的推开她们,拉着晋王的手臂,梨花带雨地哭求:“王爷,带意浓离开这里……”

神色凄楚、哀恸,加上她全身湿透,苍白的脸上水渍涟涟,柔弱得令人心生恻隐。

墨君睿竭力克制那股冲动,握住她拉着自己手臂的手,“你是皇嫂,这个事实再也无法改变。”

她听不见,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不见,喃喃地哭求他。

不远处,站着一个男子,冷风扬起他明黄色的袍角,冻住了他的脸孔,也冰住了他的目光。

她竟然苦苦地哀求皇弟带她走!

“陛下。”金钗、银簪最先看见陛下,心慌地行礼。

“臣弟拜见皇兄。”墨君睿屈身一礼。

水意浓仍然拉着他的手臂,看见陛下也不惊慌失措,只是依着身边的男子。

墨君狂走过来,步履微沉,面如冷冰。

金钗、银簪知道陛下动怒了,赶紧拉过皇贵妃,不让她靠着晋王。

水意浓激烈地挣扎,叫道:“放开我……你们为何抓着我……”

墨君狂面色铁青,眼底那抹深黑越来越寒。

墨君睿解释道:“臣弟进宫看望母后,去了慈宁殿,宫人说母后在御花园,臣弟便来御花园找寻母后。走到附近,臣弟听见有人喊救命,便奔过来,原来是有人落水了。臣弟便跳入碧湖救人,没想到救上来的是皇贵妃。”

“王爷所说不差,奴婢该死,奴婢没有看好皇贵妃。”金钗低首道。

“皇贵妃忽然转身疾奔,跳入碧湖,奴婢二人防不胜防。”银簪惊惧道,“奴婢罪该万死。”

“朕先抱意浓回宫,一个时辰后你到澄心殿。”墨君狂冷冷道。

“是。”墨君睿应道。

墨君狂抱起水意浓,她百般不愿,挣扎了片刻,还是抵不住他的强硬,被他抱在怀中。

她望着晋王,凄惨地嚷道:“王爷……王爷……为什么会这样?”

墨君睿望着她悲伤透骨的眸光,看着皇兄僵硬的肩背,心一阵阵地痛。

回到澄心殿,金钗、银簪为她更衣、擦干乌发,然后为她盖好锦衾,退出寝殿。

墨君狂坐在床沿,面庞冷冷。

方才,水意浓看见他们在说话,却听不见,百思不得其解。而陛下为什么抱自己回澄心殿?为什么会成为陛下的皇贵妃?为什么会在皇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微微蹙眉,不太敢直视他,语声尚算恭敬,“陛下,臣女为什么在这里?臣女好像听不见声音,臣女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他深感怪异,她为什么这么问?难道她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事?还有,她为什么对皇弟说那样的话?她喜欢皇弟?

太奇怪了。

当即,他命人去传徐太医。

在御花园,看见她搂着皇弟、求皇弟带她走,那般凄楚辛酸,那般娇弱可怜。墨君狂怒气上涌,却硬生生地压下去,克制,再克制。因为,他伤了她的身、心,她已经吃了这么多苦,绝望得寻死觅活,他怎能在伤她?

徐太医匆匆赶来,听了他的转述,再为她把脉。

然而,她的脉象、伤势和昨日一样,没有恶化,也没有好转。

“意浓好像不记得自己为何失聪,似乎忘记了一些事,为何会这样?”墨君狂大惑不解。

“微臣也觉得奇怪。”徐太医低头沉思,半晌才道,“莫非受激过度,皇贵妃暂时忘记了一些事?或者皇贵妃不愿面对事实,宁愿忘记那些伤害?”

“有过这样的病患吗?”

“有。假若一个人无法接受残酷的事实,便会把自己锁在心房,拒绝别人进入;假若一个人受惊过度或是受激过度,无法承受,便会忘记那些伤害与打击,宁愿忘记,好像从未发生过。”

墨君狂神色凝沉,“依你之言,意浓宁愿忘记那些伤害,当作从未发生过。”

徐太医点头,“可以这么说。”

墨君狂又问:“意浓的记忆是否停留于离开将军府之前?”

徐太医皱眉道:“不好说。”

墨君狂心中沉重,如今,她的记忆里没有朕,只有皇弟,如何是好?

徐太医宽慰道:“陛下无须太过担心,微臣会尽快研制出药方。”

墨君狂说,方才意浓落水,会不会受寒、高热。徐太医说,照脉象来看,应该不会,让宫人煎一碗姜汤给皇贵妃服用。

诊治完毕,徐太医告退,回太医院。

墨君狂坐下来,见她神色呆愣,心中剧痛。

好好的一个人,竟然被自己折腾成这样……墨君狂啊墨君狂,你还是男子汉大丈夫吗?

他缓缓伸手,想摸摸她的脸腮,却见她双眸一亮,回神警醒,他的手臂僵住,慢慢缩回来。

刚想开口,又想起她听不见,便没有说出口。

意浓,纵然寻遍天下名医,朕也要医好你的耳伤!

水意浓低垂了眼眸,长睫遮掩了她的娇羞与胆怯。

刚才,她看见他和另一个人说话,那人应该是太医院的太医,却完全听不见。她绝望地断定,自己失聪了。为什么会失聪?为什么左手手腕有伤?为什么变成了陛下的皇贵妃?她想破了脑子,也想不出所以然。

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好像待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四周黑漆漆的,她半梦半醒,想清醒一些,却怎么也清醒不了,好似被一股力量压制着。这一次,那股力量变小了,她努力挣扎,终于冲破束缚,睁开眼睛。但是,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可以问,可是听不见,问了也是白问。

墨君狂觉得奇怪,她为什么不敢直视自己?为什么胆怯?

她从来不怕自己,从来都是直直地看自己,不曾像现在这般胆小窘迫。

他觉得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服了汤药,水意浓睡了,墨君狂来到大殿,宋云说,晋王已在殿外求见。

他坐在主座上,望见皇弟踏过门槛,步履从容,俊脸如一枚雕工精致的美玉,泛着温润的玉光。他已经换了一袭干爽的白袍,广袂微扬,袍角利落如风。

行礼后,墨君睿闲闲地站定,丰姿俊秀。

“皇弟,朕知道你心中有些疑惑,但说无妨。”墨君狂沉朗道。

“臣弟的确有些许疑问。”墨君睿一笑,仿若明媚的春光驱散了冬日的阴霾,“臣弟想知道,皇兄对皇贵妃是否真心?”

墨君狂颔首,语声坚定,“朕从未喜欢哪个女子,意浓是朕此生所爱。”

墨君睿笑得风光霁月,“如此,臣弟便无疑问了。”

“皇弟不想知道朕何时宠幸了意浓吗?”

“皇兄想说,臣弟便洗耳恭听。”

墨君狂起身离开御案,面不改色地说道:“其实,之前朕并不知自己喜欢意浓,容惊澜看出来了。朕把意浓赐给他,他看透了朕的心思,便欣然接受了朕的赏赐,把意浓安顿在右相府。容惊澜是正人君子,对意浓没有非分之想,把她安排在别馆,朕出宫去看她,便宠幸了她。”

墨君睿言不由衷地笑,“原来如此。”

“近来宫中谣言四起,想必皇弟也听了不少。”墨君狂不想说出全部的事实,不想刺激他,“朕没有把意浓接进宫,没有给她名分,是因为宁贵妃。宁贵妃多次谋害意浓,意浓心无城府,没有害人之心,一入后宫便会成为妃嫔的眼中钉、肉中刺。”

“因此,皇兄就让皇贵妃暂先住在容惊澜的别馆,以此保护她。”

“此其一,其二,意浓厌恶后宫,不愿进宫,朕便依着她了。”

墨君睿顺着道:“之后皇贵妃遭宁贵妃谋害,饱受苦楚。”

墨君狂目露疼惜,“此次意浓双耳失聪,以致情志不舒、郁气攻心,才有了轻生之念。徐太医已在研制药方治她的耳伤,希望这两日有好消息。”

墨君睿淡淡道:“皇兄不必太过担心,皇贵妃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度过此劫。”

“皇弟。”墨君狂拍拍他的左肩,“去年朕决意将意浓赐给容惊澜,也许那时朕便对她有了心思,只是朕不自知。皇弟对意浓痴心一片,朕横刀夺爱,你怨怪朕拆散你们吗?”

“臣弟若说不怨怪,皇兄也不信。”墨君睿云淡风轻地笑,掩饰了所有的情绪,完美得无懈可击,“那时,臣弟的确怨怪陛下棒打鸳鸯,如今时过境迁,臣弟看淡了。臣弟与皇兄乃同胞手足,臣弟更看重手足情谊。皇兄待皇贵妃好,臣弟亦为她开心,诚心祝愿皇兄与皇贵妃举案齐眉、鹣鲽情深。”

“好!皇弟能如此豁达,朕很欣慰。”

兄弟俩握手,相视一笑。

宋云禀奏,容大人求见。

墨君睿告退,在门槛处遇到容惊澜,二人互视一眼,目光淡淡。

容惊澜和陛下商谈了家国大事,然后说起水意浓。

墨君狂心痛道:“意浓的病情没有好转,早上还在御花园跳湖,皇弟及时赶到,救了意浓。”

容惊澜想了想,道:“皇贵妃厌世,该是双耳失聪所致。再者,皇贵妃一向不喜皇宫,住在宫中,心境更是郁结。陛下可有想过,不如让皇贵妃在别馆静养?”

其实,墨君狂也知道,意浓在别馆养伤多有裨益,只是,亲自盯着她,他才放心。否则,倘若她在别馆求死,他悔恨晚矣。

“在别馆静养虽说有益,不过宫中有徐太医,过几日再说吧。”

“徐大人医术精湛,想必这次会有意外的惊喜。”

容惊澜这么说,是安慰陛下,也是安慰自己,自欺欺人罢了。

这晚,墨君狂回澄心殿,刚进前庭就听见大殿传出几个人的叫声。

走到大殿门口,他看见,金钗、银簪拦着水意浓,不让她出去。水意浓拼命地挣扎,一边推人一边喊道:“放开我……我不是皇贵妃……我是将军府的大小姐……放开我……”

“住手!”

一声怒喝,喝止了两个宫人,水意浓随之停止挣扎。

金钗躬身禀奏道:“陛下,皇贵妃醒来后执意出宫,奴婢拦阻,便……”

水意浓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看见陛下回来,畏惧地低眉。

墨君狂走过来,伸手牵她的手,她下意识到地往后退,好似很怕他。他挥退所有宫人,大殿只剩下二人。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听不见,因此,对他们来说,言辞没有任何作用。

她螓首低垂,脖颈微缩,避开他的目光,眼中点染了丝丝缕缕的惧怕。

他强硬地拉她的手,坐下来,拽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搂着她。她忸怩地扭动,仍然低着蛾眉,声若细蚊,“陛下不要这样……”

他抽开她腰间的衣带,她轻呼一声,双手推他的胸膛,眼中交织着惧怕与抗拒,“陛下,臣女伤势未愈……”

臣女?

再一次听到这个刺耳的自称,墨君狂断定,之前没有听错。

以往,在他面前,意浓自称“小女子”,许久之前就说“我”,从不会自称“臣女”。而现在,她竟然自称“臣女”,她真的是意浓吗?

她失去部分记忆才如此自称,还是她故意装作失去记忆?抑或,面前的女子不再是他爱的那个水意浓?然而,她怎么可能不是水意浓?她明明是水意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君狂松开她,朝外喊人,金钗、银簪进来,扶她回寝殿歇息。

他捏捏鼻梁,想理清纷乱的思绪,却怎么也理不清。

水意浓躺在龙榻上,很快就睡着了。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蜷缩在角落,闭着眼,好似已经变成一尊僵硬的雕像。

忽然,一团光亮慢慢闪现,在她面前上下、左右游动,叫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不厌其烦……叫了五十声,她终于睁眼,“吵死了,闭嘴!”

“你不能再装死,再装死,就天下大乱了。”它的声音没上次那么幼稚了。

“就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也与我无关,别再烦我!”她心灰意冷道。

“就因为你装死,才会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水姑娘,只要你回去,就不会了。”

“你们不是想玩死我吗?那我就死好了。”

“民间的事,天上管不到,天上只管大事。因此,我们没有玩你。”它苦口婆心地解释。

“我不信。”

“若你想不受欺负、不吃苦,就聪明一点、狠心一点,别人欺负你,你也欺负人。”

“那些人太恶毒了,我算计不过他们。”

“你可以的,要相信自己。”

“可是我聋了,听不见声音,废人一个,还能做什么?”

“放心吧,有人医术高明,不会让你两只耳朵都聋的。”

水意浓来气,“你意思是,我一只耳朵聋了?无法挽回?”

这团光亮上下跳动,好似点头,“谁让你说那些话刺激墨君狂?男人都刺激不得,你应该冷静一些,不要硬碰硬……”

她立即打断她,“换作你,你能冷静吗?你做得到吗?”

这团光亮嘿嘿地笑,“也许做不到,我没经历过。不过,你不能再装死,水大小姐的灵魂已经醒了,墨君狂已经起疑心了。”

她来劲了,“那正好,你把我的灵魂拎出来,我把躯壳还给她。喂,快点!”

它劝道:“她过于胆小软弱,完成不了上天指派的神圣使命,也收拾不了你留下来的烂摊子。我命令你,你速速回去!”

水意浓紧抱双肩,继续装死。

它只能用强,拎她起来,将她的魂魄推出去。

魂魄归位,水意浓猛地睁开眼睛。

抚在她蛾眉上的手倏然僵住,墨君狂进退不是,竟有些尴尬。

她拍开他的手,颇为用力,看见他紧挨着自己,怒道:“不许碰我!”

被那团光亮扔回来,正一肚子气呢,正好拿他发泄。

他一愣,心中的疑团慢慢消失,他的意浓回来了。

这几日,她的神色姿态、言行举止与从前大为迥异,求皇弟带她离开,自称“臣女”,虽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有这样的变化,但既然她恢复了以往的性子,他也就不多想了。

她看见他的眼底眉梢皆是笑意,莫名其妙,余怒未消,便转过身,背对着他。

越两日,徐太医研制了一张药方,煎了一碗汤药给水意浓服用。

诸人焦急地等待这碗汤药的效用,等了半个时辰,徐太医叫了几声,“皇贵妃可听见了什么?”

其实,她听见了,虽然声音很低、很闷、感觉很遥远,但还是听见了,右耳的耳力恢复了。

然而,她装作听不见,毫无反应。

墨君狂紧张得好似自己犯病,“意浓,听见朕说话了吗?”

她愣愣地看他们,没有作任何回应,不露破绽。

“怎么会这样?”他质问徐太医,“你不是说你的药方一定行?”

“微臣有九成把握,纵然右耳的耳力不能全部恢复,也不会全然听不见。”徐太医百思不得其解,“微臣想想哪里不妥。”

“快想。”

墨君狂坐在床沿,忧虑攻心,顿感无力。

难道真要送她出宫到别馆静养吗?

徐太医笃定道:“陛下,微臣这张方子绝无不妥,或许一剂药还不能见效,连服三日再看结果。”

墨君狂没有异议。

如此,水意浓连续喝药三日,右耳已能听见声音,只是左耳永远地聋了。

她继续装聋,徐太医愁眉不展,墨君狂内心痛苦,眉头从未舒展过。

这日,金钗、银簪陪她去御花园散步。

她流连了半个时辰,行至听风阁,便走上那三层高的精致小阁。

听雨台是听雨的妙处,听风阁是听风的最佳之地。台阶共有二百零八级,直通高阁。那高高的亭阁,飞檐翘起如羽翅,仿若展翅欲飞的大鸟。琉璃瓦反射着斑斓的阳光,从下往上望去,亭阁金光熠熠,仿若金阁。而四角飞檐皆悬一串铜铃,只要起风,方圆数里之内,便能听见清脆悦耳的铃声,叮叮……叮叮……

站在亭阁上,视野开阔,四周空旷,八面来风,整个皇宫一览无遗。那绵延的殿宇井然有序地坐落在各个角落,那朱红的宫墙一道又一道、组成了一个个院落,那笔直的宫道南北纵横、通向各个宫室……横看竖看,皇宫都是一座雕梁画栋、奢华锦绣的牢笼。

在听风阁,可以听到细声慢语的风声,也可以听到舒缓如歌谣的风声,还可以听到呼号如鬼哭的风声,更可以听到如万马奔腾呼啸而过的风声,各种各样的风声都可以听到。

水意浓望着广阔无垠的苍穹,望向天高任鸟飞的宫外,真希望自己是一只大鸟,飞出皇宫,再也不要回来。

“银簪,皇贵妃服药的时辰到了吧。”金钗道。

“嗯,到了。”银簪道。

恰时,水意浓看见,那人在听风阁下面走着,步履匆匆,应该是前往御花园。

墨君狂。

她心中一定,把心一横,转过身,指向前方,金钗、银簪不明所以,转身看去。她抓紧良机,上前两步,纵身一跃。

金钗、银簪听见异响,转回身,捂嘴尖叫——皇贵妃竟然跳下去了!

飞落的那一刻,心脏受到压迫,很难受,水意浓心想,如果就此摔死,也罢。

那种急速下降的滋味很不好受,无凭无依,好似无根的蒲公英,随风飘逝,轻如鸿毛。

墨君狂快步走着,陡然望见半空有人坠下,心下一震。当看清那人的时候,他魂飞魄散,箭步奔向墙高,脚踏墙壁,身子飞起,以绝妙的轻功跃起,伸臂抱住她。

宋云目瞪口呆,望着陛下飞身跃起、接住皇贵妃、再缓缓飘落。

眨眼之间,这一连串的变数让人的心忽上忽下。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怕一生仅见一次。

这降落的过程,仅仅是短暂的一瞬,对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人来说,却漫长如一载。

双足着地,墨君狂的心还未落回心窝,紧紧抱着她,气喘不定。她亦惊惧得面色发白,心怦怦地跳,久久无法平静。

那种在空中两人相依相靠的感觉,很奇妙,也很微妙。

宋云心想,假若陛下没有武艺、没有这绝顶的轻功,只怕皇贵妃便摔死了。皇贵妃轻生的念头始终未曾消失,可怎么好?

墨君狂紧抱着她,害怕一松手她便会再次从天而降,这种惊吓太骇人、太惊魂,绝不能有第二次。

她亦庆幸,他及时看见、及时接住自己,否则,这次冒险便命丧墨国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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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破龙榻:艳骨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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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轻生之念,孤心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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