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庆阳公主,以儆效尤
次日,水意浓醒来时,时辰已经不早了。
她旁敲侧击地问金钗:“昨晚陛下等了多久?”
金钗神色正常,回道:“陛下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你一直陪着陛下?怎么不来找我?”水意浓想不明白,难道自己被拓跋泓弄晕了、晕了好久?
“奴婢不知姐姐走到了哪里,想着姐姐应该快回来了,就没有派人去找姐姐。”金钗笑道。
“你不是陪着我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金钗吃惊,“姐姐莫不是忘了?昨晚奴婢没有陪姐姐出去散步,一直在寝殿呢。”
水意浓恍然一笑,“哦哦,看我这记性。”
奇怪,昨晚,金钗明明跟着自己外出散步,她竟然说没有,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记错了,还是她记错了?或者,是拓跋泓做的手脚?
一定是拓跋泓!
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竟然可以抹去人的记忆,太不可思议了。
接下来两日,墨君狂不是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就是在澄心殿陪她。他们如胶似漆,一起进膳,一起就寝,柔情蜜意,可谓小别胜新婚,日夜相对也不厌腻。
他意气风发,她容光焕发,二人俨然同住一殿的帝后,在宫中出双入对,羡煞妃嫔。
这日早晨,水意浓见早间的风颇为凉爽,便叫上金钗,去御花园走走。
艳阳高照,碧空飘着朵朵白云,那一缕缕日光仿佛天界的仙女高髻上的金饰散发的金光,璀璨耀目。凉风拂过广袂,从手腕上滑过,留下丝丝凉意。
碧湖的荷花已经盛开,片片碧绿荷叶铺展在水面上,烘托出亭亭玉立的荷花,白的皎洁,粉的娇嫩,粉白相间的仿佛娇俏少女点了胭脂红,情致动人。
湖畔已有数人在赏荷,李昭仪和秦贵人,还有她们的侍婢。
水意浓和金钗站在河畔另一侧,不主动和她们打招呼。她们也不来打招呼,却时不时瞟来几眼。
“不如到那边走走吧。”金钗提议,后宫妃嫔凑在一起,总会惹出事端,还是远离这些尖酸刻薄的妃嫔比较好。
“晚些时候,你让人来摘三朵荷花。”水意浓一边转身一边吩咐。
却有三人挡住去路,是冯昭媛和近身侍婢。
金钗略略屈身,算是行礼,“奴婢见过昭媛。”
冯昭媛抬起下巴,傲娇地俯视她们,“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
水意浓不语,冷冷地看她。她着一袭橘红色艳丽衫裙,衬得肌肤胜雪、玉脸滑嫩,衣带束出纤细的腰肢,端的风姿绰约。不过,那神态,那表情,却盛气凌人。
“别以为这几日你霸占了陛下,就独占熬头、夜夜专宠,本宫告诉你,本宫不会让你得意太久的。”冯昭媛丽眸微眯,毫不掩饰对她的怨恨。
“那便各凭本事。”水意浓淡淡道,“不过,我想让你明白,陛下想宠幸谁,想在哪里歇寝,只怕谁也无法违抗圣意。”
“是吗?能让圣意转变的,便是本事。”冯昭媛嗤笑。
“那就拭目以待。”水意浓莞尔一笑,“昭媛请便。”
说毕,她往左边走去,冯昭媛悠然出声:“且慢。”
她只能止步,“昭媛有何指教?”
冯昭媛款摆腰肢,行至她面前,曼声道:“本宫是昭媛,她是昭仪,她是贵人,你尚未册封,比我们三人位分低。虽然你圣宠优渥,不过见了我们也应该行个大礼吧。不然,这后宫的宫规形同虚设,毫无法纪可言。”
金钗连忙道:“昭媛,不日陛下便会册封姐姐为皇贵妃。”
冯昭媛冷哼,“那不是还没册封吗?还没册封,便是连宫人都不如。”她故意挑衅,鄙薄地睇她,“今日你若是不行大礼,往后宫人有样学样,宫规、纲纪败坏,后宫不成后宫,这罪魁祸首便是你。”
“我就不行礼,你想怎样?”水意浓好笑地问。
“本宫身为昭媛,便教训你这败坏宫规、不知好歹的小人!”冯昭媛丽眸一凛,语声森厉。
“小人在骂谁呢。”
“骂你。”
“哦,有人承认自己是小人了。”水意浓笑眯眯道。
金钗和冯昭媛的近身侍婢也笑起来,冯昭媛气不打一处来,恼羞成怒,扬掌打来。
水意浓眼疾手快地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推,她没有防备,往后退了三步,差点儿跌倒在地。
冯昭媛花容失色,更气了,丽眸浮现一抹戾色,突然扑过来。水意浓知道她想打自己,早已有所防备,迅速地闪身避开,她便扑倒在地,双膝跪地,狼狈不堪。
近身侍婢赶紧去扶她,她推开她们,索性坐在地上,蹙眉察看伤势。她双腿的膝盖擦破了皮,白皙的肤色渗出血丝。
“发生了何事?”
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道沉朗的声音。
水意浓隐隐听见了,转首望去,墨君狂快步走来,明黄色帝王常袍在日光的照耀下分外的明亮,是一道耀目的风景,是令所有妃嫔血液上涌的期待。
她并不行礼,金钗屈身行礼,正要开口,却被冯昭媛抢先,“陛下……”她面色一变,眉心微蹙,委屈地哭诉,“陛下要为臣妾做主……是臣妾不好,臣妾无心之语冲撞了水姐姐,激怒了她……她推了臣妾一把,臣妾摔在地上……陛下看,臣妾的腿伤了,好疼呢……”
金钗瞠目结舌,这也能颠倒黑边。
水意浓冷笑,还以为她的伎俩多么高明呢,如此伎俩太普通了。
墨君狂站在水意浓身边,冷声问道:“她说了什么冲撞了你?”
金钗气愤道:“陛下,昭媛说谎,皇贵妃根本没有推昭媛,是昭媛打皇贵妃。”
“贱婢,你胆敢污蔑本宫、胆敢胡说八道!”冯昭媛怒斥,目光森厉,然后跪在地上,泪花摇曳,对陛下哭诉,“陛下,金钗维护水姐姐才这般污蔑臣妾的……如若臣妾打水姐姐,臣妾怎会受伤?陛下要为臣妾做主……”
“陛下,昭媛血口喷人!”金钗义愤填膺地陈述,从头说起,“昭媛拦住皇贵妃,对皇贵妃不敬,说不会让皇贵妃专宠的。皇贵妃不理昭媛,想回澄心殿,昭媛不让皇贵妃走,说皇贵妃还未册封,比宫人还低贱,必须给昭媛行大礼。若皇贵妃不行大礼,就要教训皇贵妃……”
“贱婢,这些子虚乌有之事,你竟然说得头头是道!”冯昭媛焦急地打断她,万般诚恳地哭道,“陛下切莫信她,她一派胡言,臣妾素来知晓水姐姐得宠,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怎会挑衅水姐姐?”
水意浓不语,考验的时候到了,就看他是否明辨是非,是否相信自己。
墨君狂的脸庞仿佛积了厚厚白雪的雪原,毫无表情,寒意刺骨。
金钗气得脸颊粉红,“陛下,昭媛颠倒是非。奴婢若有一句虚言,就遭天打雷劈!”
冯昭媛怒瞪她,“你一个贱婢,天打雷劈便宜了你!”
金钗义正词严地说道:“陛下容禀,昭媛决意教训皇贵妃,皇贵妃有所防备,昭媛自己跌倒在地,与皇贵妃无关。”
冯昭媛正要说,却被他一句“够了”给喝断,默默垂泪。
“你说!”他看向站在一边的宫婢,铁面无情,“若有一句虚言,即刻杖毙!连带亲人永世为奴为婢!”
“陛下……”那宫婢是冯昭媛的近身侍婢,心虚、畏缩地看向主子,知道主子的眼神是何意思:主子不许她乱说话。可是,陛下一向英明睿智、心狠手辣,若她所说有虚,就会连累家人,那可如何是好?
“说!”墨君狂怒喝。
“实情如何,你便如实禀奏陛下,以免让人颠倒是非。”冯昭媛盯着近身侍婢,丽眸微眯,以眼神警告她,要她跟着自己的话说。
“实情是……昭媛打皇贵妃,不慎跌倒在地……与皇贵妃无关……”宫婢结结巴巴地说出实情,因为,自己死了没关系,连累家人就不行!
闻言,冯昭媛心灰意冷地呆住,再也没有方才的盛气凌人。
金钗解气地笑,水意浓始终面色淡淡,好似这件事与自己无关。
墨君狂目色阴寒,“朕最不喜妃嫔勾心斗角,你出言不敬、歪曲是非、存心诬陷,实在可恶!立即滚回去,闭门思过十日!”
冯昭媛呆若木鸡,由近身侍婢扶起来,屈身行礼,慢慢转身。
转身之际,她看向水意浓。恰巧,水意浓也看她,觉得她这一眼,虽无怨恨,却幽深得可怕。
他拉她的手,走向凉亭。
金钗知趣地站在凉亭外,等候传召。
方才站在湖畔观看的李昭仪、秦贵人,看着陛下和水意浓携手而行、恩爱痴缠,不由得心生妒忌,却也庆幸方才没有跟冯昭媛挑衅水意浓。
凉亭内,墨君狂坐下来,拉她坐在腿上,眉宇流光璨璨,毫无寒色,“朕谨记你所说的约法三章,此次朕没有犯错吧。”
“陛下总算英明,查明真相,还我清白。”水意浓的双臂搭在他肩上,决定追根究底,“真相大白之前,陛下是否相信我?”
“朕知道你不屑和妃嫔争风吃醋,你不是那种人。”
“好,就当陛下过关了。”
“那应该奖励一下朕吧。”他恬不知耻地笑,手早已滑到她的侧腰,又揉又捏。
“这是御花园,陛下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吗?”她拍开他的手。
“你不怕朕,倒怕妃嫔妒忌你、怨恨你?”
“后宫重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闻言,墨君狂面色微沉,陷入了沉思。
的确,她没有害人之心,也没有争宠之意,可是,所有妃嫔都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扒她的皮、剔她的骨、喝她的血,恨不得要她永远消失。
假若,连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他这个皇帝,也够窝囊的。
玉镯说,孙太后得了热伤风,卧病在榻。
自寿宴后就没见过孙太后,如此,水意浓前往慈宁殿。
正是午后最炎热的时分,大殿前庭被毒辣的日光照得光明透亮,殿前石阶都是温的。步入昏暗的大殿,仿佛踏入另一个世界,一个光明,一个黑暗,门槛便是明暗交界之地。
一个宫人也无,怎么回事?
她和金钗径直进了寝殿,但见孙太后靠在软枕上,双目紧闭,身上只盖着薄薄的锦衾,应该睡着了。
与前些日子相比,孙太后气色不好,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唇色发白,面庞灰败,不再是之前容光焕发的模样。
水意浓看了片刻,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
“怎么办?”金钗低声问。
“明日再来吧。”
水意浓刚转过身,便见碧锦进来。碧锦笑道:“皇贵妃可是来看望太后?”
水意浓颔首,轻声道:“太后好些了吗?”
碧锦回道:“昨日好些了,不过今日病情略重,与前日一样。”
金钗惊奇道:“怎会这样?那汤药不管用吗?”
碧锦亦担忧不已,“早间太医来瞧过,换了药方。”
“是意浓吗?”这道声音沙哑、缓沉,全无以往的柔润、中气十足。
“是臣妾。”水意浓立即坐到床榻,自责道,“太后抱恙,臣妾没来侍疾,臣妾疏忽了。”
“无妨,你把陛下伺候好,哀家就安心了。”孙太后徐徐地笑,“有宫人服侍便好,即便你来了,也无用。”
“明日一早,臣妾来陪太后。”
“不必了,哀家很好。”她笑呵呵道,“倘若你为哀家添个孙儿、孙女,哀家弄孙为乐,什么病就都没了。”
水意浓顿感窘迫,不过回宫已有两三个月,为什么毫无动静?难道是上次小产对生育有所影响?
孙太后谆谆教诲,“你自己要争气,若你诞下一男半女,陛下必定欢喜。”
金钗笑道:“太后放心,皇贵妃正努力呢。”
孙太后连说三个“好”,然后道:“哀家抱恙,寝殿有不少病气,你不能在这里多待,回去吧。待哀家好全了,再来陪哀家罢。”
水意浓唯有告退,让她好好歇着。
碧锦送她们出来,水意浓嘱咐道:“碧锦,太后这病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病情反复便不是好事,你多多留心,好好伺候着。”
碧锦应了,回寝殿伺候。
金钗问:“姐姐担忧太后的病情吗?奴婢倒觉得,人老了总会这里痛、那里疼的,热伤风罢了,过几日便会好的,姐姐无须担心。”
水意浓本也不担心,但见了形容枯槁的孙太后,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妥,只不过是热伤风,怎么会看起来老了十岁。
她们走到前庭,忽然,东侧传来一声凄厉的惊叫,“啊……”
水意浓转头看去,惊叫的人应该是庆阳公主。
她为什么惊叫?
墨云曦身穿真丝白衣,青丝披散,好像刚刚睡醒,面色煞白得可怕。她奔过来,望着水意浓,以研究的眼神看着,眼中的惧怕越来越分明,“啊……鬼啊……鬼啊……”
鬼?
水意浓蹙眉,她竟然当自己是鬼!
金钗对身边的宫婢道:“公主发疯,快带公主回寝殿。”
那宫婢赶紧去拉庆阳公主,想把她拉回去。可是,墨云曦用力地挣脱,花容失色,指着水意浓,双眸睁得圆滚滚的,惊恐道:“为什么缠着我……你已和陛下合葬,还想怎样……我没有对不起你……你不要缠着我……”
和陛下合葬?
水意浓无奈地摇头,她真是神智不清了,这疯言疯语还真是无稽。
“我不是故意抢你的恩宠……不是故意的……”墨云曦的双手比划着,好似要跟她拼命,“我不怕你……不怕你……”
“你就是故意的。”水意浓忽然有了兴致,如此看来,她当自己是她以往认识的人了。
“不是的……不是的……”墨云曦变了脸色,凄苦、痛楚地恳求,“皇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一直缠着我……”
皇后?
水意浓愕然,她竟然把自己当成皇后!哪国皇后?难道是秦国先皇的皇后?她怎么会把自己认作秦国先皇的皇后呢?
忽然,墨云曦又是面色剧变,森厉地怒喝:“不要再缠着我!我不怕你!哈哈……你是鬼,我是人,我不怕你!我要在烈日底下杀了你!刺中你的心,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哈哈……”
水意浓搞不明白,她为什么变化这么快?
墨云曦从宫婢的发上拔下银簪,野狗似地扑过来,刺向水意浓的胸口。
水意浓大吃一惊,连忙闪避,金钗挺身相护,挡在她面前,大声喊:“来人……来人……”
“皇后,我要杀了你!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墨云曦用蛮力推开金钗,发狂似地追着水意浓,高高举着银簪,凶神恶煞。
水意浓吓得花容失色,却并未慌了手脚,在前庭绕圈跑着。
侍卫涌进来,却有一人当先出手,轻而易举地拽住墨云曦,扭住她的手臂,让她无法动弹。
两个侍卫押着她,她凶厉地瞪水意浓,一副定要啃噬她的模样,“杀了你!皇后,我必定杀了你!”
水意浓喘着粗气,心有余悸,想起刚才的惊魂一刻,暗呼惊险。
墨云曦被侍卫押回寝殿,一边挣扎一边惊叫:“放开我……她是鬼……我要她魂飞魄散……”
墨君狂揽住水意浓,关切地问:“意浓,伤到了吗?”
她摇头,刚才疾奔,身上热烘烘的,出了一身汗,口干舌燥。
他温柔道:“朕送你回去。”
临行前,他训斥服侍庆阳公主的宫人,“公主如此疯癫,危及他人,你伺候不力,罚一月月银!”
宫人战战兢兢地低头,见陛下一行人走了,才回去伺候。
坐在御辇上,水意浓感觉好多了,问:“陛下怎会来慈宁殿?”
“朕回澄心殿,宫人说你来慈宁殿看望母后,朕便也来瞧瞧母后。”墨君狂握紧她汗湿的小手,“所幸朕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呀,陛下神机妙算。”她嗔笑。
他揽着她的腰肢,让她靠着自己。
二人坐在御辇上,柔情对视,从慈宁殿到澄心殿,招摇过市,宫人侧目。那鹣鲽情深的模样,不少宫人都瞧见了,传遍整个皇宫。
次日,朝阳高照,金灿灿的日光斜射而下,将御书房前庭照得红彤彤、璀璨璨。
宋云将一盏茶放在御案,见陛下站在窗前,负手而立,似在沉思,便不敢出声打扰。
王统领进来,行礼道:“卑职参见陛下。”
墨君狂转过身,脸庞沉沉如水,“朕要你亲自去办一件事。”
“陛下请吩咐。”
“你去秦国京师金城一趟,查探一人。”
“查探何人?”
“秦国先皇皇后,华婉心。”墨君狂此言掷地有声。
“卑职领旨。不过陛下想查探华皇后哪些方面的事?”王统领不明白陛下查探别国皇后的目的,不过,他只知遵命行事,从不问缘由。
墨君狂指点道:“你偷偷进宫,去珍藏秦国历代帝后、妃嫔画像的宫殿找找华婉心的画像,若能找到一两个老宫人,问问当年庆阳公主嫁入秦宫后与华婉心是否和睦。”
王统领道:“卑职明白。”
墨君狂挥手,吩咐他速去速回,他当即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宋云知道,昨日陛下刚到慈宁殿,便听见里面传出凄厉的叫声。庆阳公主口口声声地叫皇贵妃为皇后,虽然是疯言疯语,但陛下还是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于是吩咐王统领亲自去一趟秦国京师金城。
“陛下,昨日庆阳公主将皇贵妃认作皇后,这‘皇后’,是秦国先皇的华皇后?”宋云问。
“庆阳所言,皆是秦国先皇的华皇后,否则,怎会有争宠、合葬一说?”墨君狂眼神锐利。
“奴才愚笨,想不到这么多。”宋云自嘲地笑,“但庆阳公主为何将皇贵妃认作华皇后?是公主失心疯,还是皇贵妃与华皇后容貌相像?”
“不几日便能知道个中内情。”墨君狂恨不得立刻知道意浓的真正身世,“对了,相关人等快到了吧。”
“应该快到了。”宋云回道,“奴才出去瞧瞧。”
他出去了,容惊澜进来了,行礼后温润道:“陛下,万事俱备。”
墨君狂眸色森冷,“好,今日朕便还意浓一个公道。”
涉案的人陆续来到,宋云安排这些人先在偏殿等候,待人到齐了,再让所有人进御书房。
水意浓踏入御书房,惊诧地愣了,房中至少有一二十人,大多是熟悉的面孔。她心生疑窦,难道墨君狂今日要算账?
林淑妃、李昭仪等妃嫔都在,其余的是宫人,大皇子墨子白竟然也在。
水意浓朝他点头,他回之一笑,年仅十岁,却颇为沉着,风范不让。
“今日陛下传所有人来御书房,想必诸位心中有数。”容惊澜语声清润,“陛下,开审吧。”
“欣柔寿宴那日,听风阁发生了一件事。”墨君狂冷冽的目光扫向林淑妃、李昭仪,“朕不想冤枉任何一人,亦不会姑息养奸。”
“陛下,奴才多番查问,欣柔公主寿宴那日,听风阁的确摆了两盆月季。”宋云道,“次日一早,那两盆月季就不见了,是被人搬走了。搬走月季的宫人是掌管花卉盆栽的掌事宫人王公公。王公公,如实招来!”
王公公上前几步,跪地低首,未见慌乱,“回禀陛下,奴才不知听风阁摆有月季,更不可能搬走月季,奴才真的没有,陛下明察。”
水意浓没想到这些日子墨君狂命人暗中查探听风阁那件事,还自己清白,不由得感动起来,心火热火热的。
宋云发狠道:“王公公,再不说实话,便是欺君的死罪,那可是要夷三族的。”
王公公仍然嘴硬,不肯说。
墨子白站出来,清逸的嗓音正气凛然,“父皇,那日儿臣从御花园早练回去,途经听风阁,看见王公公和另一个公公从听风阁下来,手中捧着月季,在儿臣前头匆匆走了。他们与儿臣同为一个方向,因此,他们没有看见儿臣。”
王公公面色一变,着慌了,目光闪烁。
“大皇子亲眼目睹,你无从抵赖。罪犯欺君,株连九族。”墨君狂俊朗的龙颜越发森冷。
“陛下饶命……奴才的确搬走那两盆月季……”王公公终于承认,神色慌乱。
“谁让你搬走的?又是谁指使你把月季摆在听风阁?如实禀来!”墨君狂陡然怒喝,声色俱厉。
“是……是……奴才不敢说……”王公公惊惧地畏缩着。
水意浓看向林淑妃、李昭仪,这二人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好似此事与她们毫无关联。
她们太能装了。
宋云怒道:“说!”
王公公指向李昭仪,低声道:“是……昭仪吩咐奴才在听风阁摆放两盆月季……”
李昭仪幡然变脸,怒骂:“狗奴才!你莫血口喷人!陛下,臣妾没有吩咐他做事,再者,臣妾在听风阁摆两盆月季做什么?”
容惊澜道:“因为,这两盆月季被王公公做了手脚,可让人神智不清,甚至迷失心魂。”
她伪装得无懈可击,“容大人所说的,本宫听不明白。”
“那便让昭仪清楚、明白。”他笑如月下平湖,波光粼粼,“陛下,臣问过徐太医,世间有什么药可让人神智不清、迷失心魂、产生幻象。他说,中原没有这样的药,不过西域有。西域有一种叫做伊兰的香粉,如若人吸了伊兰香,便会神智不清、迷失心魂、产生幻象。徐太医说,可将伊兰香粉调成香水,涂在月季的叶子、枝干上,滴在花心,人靠近月季,便会吸入伊兰香水的香气,如此便可让人迷失心魂、产生幻象。王公公,是否如此?”
“这……”王公公犹豫着该不该说。
“不说,便会株连九族。”容惊澜笑言。
“是昭仪吩咐奴才这么做的……”王公公苦苦地求饶,“陛下饶命,若非昭仪教奴才如何在月季上做手脚,奴才怎懂得这巧妙的害人法子?”
“陛下,他诬陷臣妾!臣妾没有……”李昭仪往前走了几步,诚恳地辩解,好似掏出心让人看,证明自己多么无辜,“臣妾根本不知什么伊兰香,更不懂用这绝妙的法子陷害他人……”
“你是无辜的?”墨君狂好整以暇地问。
“臣妾是无辜的,王公公诬陷臣妾……”她哭道,泪雨纷飞,梨花带雨的模样可怜兮兮的,令人同情,“他不知得了什么人的好处,诬陷臣妾,陛下明察……”
“昭仪说你诬陷他,那便是无人指使你,你加害意浓。”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陛下,奴才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必遭天打雷劈,奴才王家断子绝孙!”王公公发了毒誓,神色坚决。
“断子绝孙不是一般的誓言,陛下,王公公所说应该不假。”容惊澜语声淡然。
王公公又道:“陛下,奴才掌管花卉、草木、盆栽多年,尽忠职守,从无犯错。奴才年事渐高,老来无伴,便起了念头,在宫外置宅娶妻。昭仪知晓此事,以此威胁奴才,要奴才为昭仪办事。若奴才不答应,昭仪便将奴才娶妻一事公诸于世,让奴才得到应有的惩处。奴才只想安身立命,便听从昭仪的吩咐,在两盆月季上做手脚,以伊兰香害人。”
闻言,李昭仪仍然垂死挣扎,怒声呵斥:“狗奴才,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诬陷本宫?”
墨君狂语声凛凛,“他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诬陷你?他不诬陷淑妃、贵人,就诬陷你,你还有何话说?”
她幽冷地凄笑,“陛下为了还水妹妹公道,就不惜诬陷臣妾吗?”
他厌憎道:“朕有无诬陷你,你心中有数,天知,地知。”
她面如死灰,“臣妾无话可说。”
水意浓感慨不已,用西域香料伊兰香让人迷失、产生幻觉,当真高明。然而,真是李昭仪陷害自己?而那日晋王非要去听风阁,是否知道听风阁有两盆做过手脚的月季?是否与李昭仪合谋?
她越想越心惊,如果晋王真的与李昭仪合谋,那么,他为什么故意制造出这些误会?难道他想离间自己和墨君狂的感情?
墨君狂冷哼,“你无话可说,朕还有话说。”
“宁贵妃临死也不承认杀宫人灭口、放小老鼠进大牢、在皇贵妃的汤药中下剧毒玫瑰醉,当中必有蹊跷。”容惊澜接下去道,却不容反驳,“宁贵妃替你顶了罪,不过真相总会大白,你逃不过。”
“你认罪,还是让宫人一个个地指证你,自己选。”墨君狂冰冷道。
“臣妾没有做过,如何认罪?”李昭仪牵唇,悲凄地笑。
“不认罪也可,李家九族夷尽,为你作伴。”他目色寒凛,骇人得紧。
她微微一笑,笑得真美,宛如一朵被风雨染透了的梨花,凄楚、娇弱、可怜。渐渐的,她的脸上渐渐浮现一抹悲愤,坚决道:“是!臣妾数次陷害水意浓,嫁祸给宁贵妃!”
语声饱含悲痛、哭音,令人动容。
她泪流满面,悲痛道:“水意浓得到了陛下的心,只要她在宫中,只要她活着,陛下永远也看不到臣妾的好……以往,陛下宠爱宁贵妃,一月总有三四次陪臣妾,可是,自从陛下宠爱了水意浓,就鲜少踏足臣妾的寝殿……陛下可知,臣妾夜夜站在殿前盼望陛下来的心情?陛下可知,臣妾独守空闱的凄凉与寂寞?陛下可知,寝殿那么大那么黑那么冷,臣妾一人度过漫漫长夜是怎样的滋味?那种滋味,像有文火烘烤臣妾,身子灼热,心中焦灼,却又无可奈何……陛下可有体会?”
一席情真意切、痛彻心扉的话,令在场的妃嫔泪花闪烁,感同身受。
水意浓明白她的心情,自己又何尝没有尝过这种痛楚的滋味?
然而,陛下只有一人,妃嫔却有很多,纵然再雨露均沾,也有人不满足。
听了这番感人肺腑的话,墨君狂无动于衷,目光冰寒刺骨,“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谋害他人。你心如蛇蝎,朕自当依法惩处!”
李昭仪凄涩地笑,“后宫妃嫔,哪个清清白白?仁善的下场,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水意浓并不怜悯她,却觉得她可怜。墨君狂将如何处置她?
御书房前,太阳底下站满了人,外围皆是围观的宫人。
日头越来越烈,刺目得很,毒辣得好像要烤焦人的肌肤;一丝风也无,热浪袭人,直要把人热晕了。
宫人搬出两张凳子放在廊下,墨君狂坐下来,拉水意浓坐在身侧,轻握她的手。
“陛下,会不会太狠、太血腥了?”到了行刑的一刻,她心软了。
“朕自有主张。”他捏捏她的手,以示宽慰。
宋云接到陛下的示意,扬声道:“行刑。”
当即,两个宫人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李昭仪跪在地上,惊恐地看着他们,看他们手中的白绫……她惊惧地求饶,“陛下,饶命……饶命啊,陛下……”
两个宫人先按住她,另两个宫人将白绫勒住她细细的脖子,一人各执白绫一端。
有胆小的宫人不敢看这残忍的一幕,闭上眼睛,大多数宫人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一幕,睁大了眼睛看。
水意浓想闭眼不看,可是又觉得,不能太过善良,这正好是锻炼残忍的机会。于是,她决定目睹绞刑过程。
李昭仪哭天抢地地求饶,哭成了泪人,声音由凄厉变得沙哑。
忽然,寂静中传来一道稚气的哭声,边哭边喊,“母妃……母妃……我要母妃……”
所有人循声望去,水意浓望过去,一个身穿粉红丝锦衫裙、四五岁的小姑娘挥动着小胳膊、小腿奔过来,两个宫女跟在后头。这小姑娘的小脸圆嘟嘟的,粉唇精致小巧,一双乌沉沉的眼眸水汪汪的,玉雪可爱。此时,她伤心地哭着找母妃,朝李昭仪奔过去。
“端柔……端柔……”李昭仪哭叫道。
“母妃……呜呜……母妃……”小姑娘走到李昭仪跟前,“他们为什么抓着母妃……”
原来是年仅四岁的端柔公主。
李昭仪含泪笑道:“母妃没事……端柔要乖乖的,知道吗……”
端柔公主奶声奶气地说道:“端柔会很乖、很乖……”她看向四个宫人,以稚嫩的声音命令宫人,“放开母妃!你们都是坏人,放开母妃……”
“端柔乖,先回去好不好?母妃稍后就回去。”李昭仪泪落不止。
“母妃抱我回去……母妃为什么哭……是不是父皇欺负母妃……”
“不是……端柔,去给你父皇磕个头……”
端柔公主却打宫人的手,“放开母妃……坏人……坏人……”
押着李昭仪的两个宫人松了手,她立即抱住女儿,泪珠簌簌而落。
端柔公主稚气道:“母妃,我们回家……”
所有人看着这催人泪下的一幕,相继抹泪。林淑妃湿了眼眶,眼眸红红的。
水意浓心生恻隐,端柔公主还这么小,就失去了娘亲,将会影响一生。于是,她劝道:“陛下,不如饶昭仪一命吧。”
墨君狂冷目而视,面上没有暖色,毫无不忍之情。
她心中嘀咕:这男人当真铁石心肠。
宋云转头看陛下,得到陛下的指示,便吩咐那两个伺候端柔公主的宫女:“抱公主回去。”
那两个宫女只能听命行事,上前强行抱起端柔公主。
“母妃……母妃……”端柔公主哇哇大哭,凄声嘶力竭地哭喊。
“端柔……”李昭仪望着女儿,想着这是最后一面见女儿了,不由得绝望地哭起来。
端柔公主被宫女抱在怀中,望着母妃哭叫,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水意浓反手握着墨君狂的手,想尽尽人事,“陛下……”
容惊澜扬声道:“行刑!”
那两个宫人再次押着李昭仪,抓着白绫两端的宫人一齐用力,勒紧她的脖子,活活绞死她。
她的头微微仰起,喉咙越来越紧,气息滞涩……她笑了,望着廊下的那二人,她视为天地的陛下,她付出一生、献出生命的陛下,那个她恨之入骨的狐媚女子……她的眼中饱含悲愤、怨毒,仿佛死后会化成厉鬼,缠着那个狐媚女子,要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终究,水意浓闭上了眼,看不得这残忍的一幕。
终究,李昭仪气绝身亡。
尸首倒在宫砖上,暴晒在烈日下,仿若一块被主人丢弃的破布。
活活的一个人,眨眼间就不在了,永远离开这个人世间了。
水意浓有点伤感。
容惊澜心中轻叹,陛下之所以非要当众绞死李昭仪,原因有二。其一,她谋害水意浓数次,心如蛇蝎,所犯的罪行令人发指,理当自尝苦果;其二,让后宫妃嫔亲眼目睹她被绞死,以儆效尤,以雷厉、狠辣手段保护水意浓。
水意浓能明白陛下的苦心吗?
接着,十个曾经害过水意浓的宫人被推倒趴在长条木凳上,二十个宫人手持木仗,只等令下。
水意浓看向身边的天子,他面无表情,刺目的日光落进他眼中,变成寒厉的芒色,令人惧怕。
将宫人活活打死,过于残忍。
“陛下,不如每人杖责一百,能否挨过这一百仗,就看他们的命了,好不好?”她恳求道。
“若非如此,还会有宫人不怕死,受人指使,扰乱宫闱。”墨君狂冷冷看她,语气坚决。
“行刑!”宋云高声道。
木仗落下,打在血肉之躯上,一下又一下……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传扬开去……
围观的宫人看见受刑之人痛苦的表情、身上血肉模糊的惨状,有的摇头叹气,有的转头不忍再看,有的视若无睹,有的惧怕不已,不一而足。
受刑一百仗,人已去了半条命,再多几仗,就一命呜呼了。
那惨烈的叫声不绝于耳,水意浓越听越难受,心惊肉跳。
她好像看见这些宫人怨毒地瞪着自己,恨不得一起爬过来,掐死自己。
令他们遭受此罪、丧命的罪魁祸首,是她。
她害死了这么多人,能心安理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