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先皇遗诏,太后之死

第十五章 先皇遗诏,太后之死

次日,墨君睿传徐太医至凤栖殿,给水意浓把脉。

徐太医所说的,的确如她所说,很难有孕,需好好调理身子。他还说,她滑胎数日,身子还未复原,不能太过亲近。

墨君睿没有怀疑,命他仔细调理她的身子。

越两日,她约容惊澜至听风阁。

容惊澜如期而至,水意浓站在阁中,望着他走来,步履沉沉,不像以往轻松如风。

他站在前面,绛红官袍令他的面色略显苍白,那双黑眸缠绕着某种未明的思绪,令人看不透。

仅仅数日,她就觉得恍如隔世,仿佛人世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大人别来无恙。”

“容某无恙。”容惊澜淡淡一笑,她变了,不再是前几日的愁云惨雾、悲愤交加,气色也好些了。

“以大人的才智,应该猜到我找你的目的。”水意浓眼睫轻眨。

“你想知道,我为何相帮陛下。”他付之一笑,“陛下已告诉你,何须我再赘言?”

“想知道得更清楚一点。”她冷声道,“我已知道陛下弑兄夺位,大人不必再为他隐瞒。”

容惊澜也没想过再隐瞒,缓缓道:“事发前几日,陛下夜探我府邸……”

官家女子进宫的那日,墨君睿潜进右相府,直往书房找密旨。书柜最上一格有一只带锁的锦盒,他用江湖手段开锁,盒中的圣旨却不是密旨,只是普通的圣旨。他继续找,而容惊澜就在房门外,突然推开门,吓了他一跳。

“王爷以为我右相府有珍奇宝物?”

“本王只想要回属于本王的东西。”

墨君睿站在他面前,丝毫没有做贼的心虚。

容惊澜点燃灯盏,“王爷找什么?”

烛影照亮了他们雅白的脸庞,照亮了他们针锋相对的眼眸。

“当年父皇回光返照,传召你,给你一份密诏。本王要那份密诏!”

“先皇将密诏交给我,便是我的,旁人皆不可看。纵然是陛下与王爷,也不能看。”

“密诏决定本王的生死存亡,本王一定要看!”墨君睿坚决得灭天灭地。

“恕我办不到。”容惊澜轻淡道。

墨君睿陡然上前,揪住他的衣襟,眼神狠厉,“当年父皇病危,有意改立遗诏,让我继承帝位。你在病榻前待了半个时辰,父皇终究打消了念头,没有改遗诏。是你毁了本王的锦绣前程!大墨江山是本王的,是你令本王一无所有!大墨帝位是本王的,是你令本王与帝位失之交臂!”

容惊澜从容道:“王爷怨怪我,我无话可说。”

他早已知道,早晚有一日,晋王会知道十一年的事。他早已做好准备,承受晋王的怨恨。

“你究竟对父皇说了什么?”墨君睿眼中那抹乌黑微微一缩。

“先皇圣明,看出陛下性残暴,担心在他登基后滥杀无辜、残暴不仁。王爷心存仁善,先皇觉得王爷必是仁厚明君。”容惊澜如实道,以四两拨千斤之势轻巧地拨开他的手,“因此,先皇传召我,要我写最后一道遗诏。先皇之言,我深以为然,但当年陛下在朝中已颇有势力,而王爷没有任何根基,且年纪尚轻,不足以成事。纵然先皇传位于王爷,王爷也坐不上帝位,反而招来杀身之祸。”

“假若你没有对父皇说那番话,说不定是另一番景象。”

“王爷不是不知,当年与陛下争夺帝位的还有永王、章王。他们联手朝中重臣,陛下也有瑞王等人支持,而王爷呢?王爷孤身一人,仅凭一道遗诏就能坐稳帝位吗?纵然是陛下,亦全靠瑞王的将士震慑满朝文武,才坐上帝位、稳住大局。”

“你对父皇说了什么,父皇为什么会打消了改遗诏的念头?”墨君睿对这一点耿耿于怀,为什么父皇对他言听计从?

容惊澜朗声道:“我对先皇陈述利弊,其一,先皇未曾立过太子,多年来陛下、永王、章王明争暗斗,以求让先皇刮目相看;一旦先皇驾崩,便会掀起一场风浪。其二,王爷年纪最小,势孤力弱,纵然持有遗诏,也不会得到满朝文武的认可。其三,陛下参政多年,在朝中有党羽,实力不容小觑;然而,假若陛下知道先皇将帝位传给王爷,纵然你们是亲兄弟,陛下未必会助你一臂之力。其四,传位于你的遗诏,无异于一张催命符,送你踏上黄泉路。”

墨君睿知道,他的分析极有道理,倘若父皇真的把帝位传给自己,只怕自己早已在十一年前的帝位争夺、血雨腥风中成为箭靶子。

容惊澜不愧是大墨国第一智人,洞察世事,见微知著,看透了当年争夺帝位的风云。

“这么说,本王还要谢你救了本王一命?”墨君睿阴寒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

“父皇驾崩前给你的密诏,是不是传位于本王的密诏?”

“不是。”容惊澜一眨不眨地回道。

墨君睿再次抓住他的衣襟,声色俱厉,“没想到墨国右相大人说起谎话脸不红心不跳。本王早已查探得一清二楚,父皇回光返照之际传召你,交给你一道密诏,要你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

容惊澜淡然一笑,“王爷也说了,先皇传召我,只有我与先皇二人,旁人如何知道密诏?又如何知晓密诏内容?”

墨君睿阴险地冷笑,“父皇病重,怎会没有近身宫人服侍?宫人偷听了父皇与你的密谈,知道密诏的内容。”

“那王爷不妨说说密诏写了什么。”

“密诏中写,如若皇兄残暴不仁、滥杀无辜,以致天怒人怨,于江山社稷有害,你便拿出这道遗诏,代父皇处死昏君。”他的俊眸浮动着凛冽的寒气,“本王没有说错吧。”

容惊澜当真没想到他会知道密诏的内容,愣了片刻才道:“虽然陛下杀了不少人,但并非滥杀无辜,也无天怒人怨、民声沸腾。”

墨君睿的眼中戾气滚滚,“本王要那道密诏!”

容惊澜亦强硬道:“密诏是我的,非适当时机,我绝不会拿出来!”

“皇兄杀了那么多人,其中必有不少无辜之人,不是滥杀无辜吗?当年的惊天惨案仍然让大墨国子民记忆犹新,你敢说皇兄杀得好、杀得对吗?你敢说皇兄是仁厚明君吗?”

“陛下不是仁厚明君,但也不是暴君。”

“好!”墨君睿挥臂,面色剧变,变成另一个人,俊眸染血,血色骇人,犹如地府魔鬼,“你不交出密诏,本王不会逼你。但你当年一席话令本王错失帝位,本王要你弥补本王蒙受的损失!”

“我不欠王爷。”容惊澜觉得眼前的晋王很陌生,他好像被魔控制了,暴戾阴鸷,心狠手辣。

墨君睿手指着他的脸,眼皮上翻,乌黑的瞳仁好似铜铃那般大,炙热的戾气令人惊怕,“要么交出密诏,要么助本王一臂之力!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

容惊澜惊骇道:“王爷想做什么?”

墨君睿面上的杀气浓烈可怕,“本王想做的事,无人可以阻止!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容惊澜震骇,晋王想弑兄夺位?

墨君睿有恃无恐,“本王不怕你通风报信!父皇看透了皇兄,临终前吩咐你保住本王一条命,若你此时去告发本王,本王就死无葬身之地,你愧对父皇,有负父皇所托!”

容惊澜更是惊震,他猜到了一切。

水意浓听了容惊澜的复述,明白了来龙去脉,不禁感慨,墨君睿怎么会变得这般丧心病狂?

可是,容惊澜完全可以禀奏墨君狂,求他放墨君睿一条生路,如此也算保住一条命,没有辜负先皇所托。

容惊澜面色沉沉,叹道:“陛下终究如愿以偿……”

他所说的“陛下”,是墨君睿。

“如果你忠于陛下,禀奏陛下,晋王根本无法成事,可是你没有这么做。你存心置陛下于死地,是不是?”她愤怒地质问,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牺牲了墨君狂,“你与陛下君臣多年,情谊非浅,你眼睁睁看着陛下被烧死而无动于衷,你是刽子手!”

“先皇驾崩前对我千叮万嘱,若有良机,扶陛下登基。”他的脸上交织着悲伤、痛楚,可见内心多么矛盾,“那两日,我彻夜难眠,不知作何抉择……我知道,选择其中一个,另一个便死无葬身之地……”

“你最终选择了忠于先皇。”她泪珠滚落,“虽然先皇留了一手,可是,陛下当政十一年,勤政爱民,国富兵强,风调雨顺……陛下没有对不起列祖列宗……”

容惊澜不语,当时做这个决定,整夜无眠,思前想后,权衡利弊……天知道这个抉择多么难……

水意浓沉哑道:“你的抉择错了,晋王再也不是以往仁厚的晋王,他早已变成心狠手辣、冷酷阴毒的杀人狂魔。你一定会后悔!”

他看着她离去,眼中落满了伤。

先皇待容家恩重如山,他遵从祖训,时刻记着先皇的遗愿,良机来时扶晋王登基。虽然墨君狂是一个颇有作为、政绩的帝王,墨国在他的治理下将会蒸蒸日上、国泰民安,可是,先皇的遗愿不能不顾。如此,他做出了牺牲墨君狂的决定。

事到如今,他知道,选择扶墨君睿一把,错了,墨君睿未必是仁厚贤明的仁君。

宫人说太后病情加重,水意浓前往慈宁殿。

踏入殿门,便看见几个宫人站在前庭,神色焦急不安。

碧锦疾步过来,担忧地蹙眉,“夫人,陛下与太后又吵起来了,夫人劝劝吧。”

水意浓点点头,沉重地走向大殿。

寝殿传出饱含怒火的吼声,她站在大殿,凝神静听。

“你皇兄的遗腹子也是哀家的孙儿,你怎能下此毒手?”孙太后语声苍缓,浸透了悲痛,“你担心他长大后夺你帝位,就斩草除根,是不是?”

“是!若不斩草除根,儿臣如何安睡?”墨君睿冷硬地承认。

“哀家造了什么孽,竟然生出你这样阴毒狠辣的儿子……”

“母后想知道的,儿臣如实相告;若无他事,儿臣告退。”

“站住!”孙太后面容一肃,似有坚决之色。

他背对着她,明黄的龙袍令人觉得冰冷。

她嗓音缓重,“虽然你哀家最疼爱的儿子,但你的所作所为大逆不道,人神共愤,天地不容。哀家不会让你继续错下去,也不会让你给墨氏列祖列宗蒙羞!”

墨君睿目光阴冷,“那便如何?”

孙太后意气坚定,“哀家要将你的恶行昭告朝野!”

水意浓震惊,太后为什么这么做?墨君睿是她最疼惜的儿子,她竟然将他的恶行昭告天下,竟然让他身败名裂、受千夫所指?

墨君睿俊眸紧眯,迫出一缕寒气,“倘若母后不再顾念儿臣,不再顾念母子之情,儿臣也不会再顾念半分!”

语气决绝,掷地有声。

尔后,他迈步前行。

水意浓迎上他狐疑的目光,想说点儿什么,手却被他牵起,随他走到前庭。

她止步,莞尔道:“母后悲痛过度才会口不择言,我劝劝母后,陛下先去御书房吧。”

“母后怎么想、怎么做,我不在乎。”他握紧她的手,“随我回去吧。”

“母后凤体违和,我也好几日没来看望母后了,我待会儿便回去。”

墨君睿不再勉强她,嘱咐她万事当心,这才起驾前往御书房。

水意浓走入寝殿,碧锦已经扶了孙太后靠躺在榻上歇着。孙太后以绸帕拭泪,病容苍白得令人心生怜悯,凤体消瘦,比前阵子更是形销骨立。

“夫人陪太后说说话,奴婢去沏茶。”碧锦柔声道。

“去吧。”

“意浓,方才……你都听见了?”孙太后满面愁容与病色,病情加重许是因为忧虑过度。

“母后静心养病便是,陛下的事就不要费心了。”水意浓劝道,“事已至此,已无转圜余地,太后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耳不闻窗外事,也许会好过一些。”

“轩儿害死了锋儿和你腹中孩儿,你不恨他吗?”

“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水意浓淡淡道,“说不恨,是假的;说恨他入骨,我又能对他怎样?”

孙太后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她叹气道,“锋儿和轩儿因你而手足相残,可你也不好受。今后你有何打算?”

水意浓的目光无悲无喜,“总有一日,我会离开墨国。”

孙太后凝视她,觉得她似已接受了既成的事实,却又好像并非如此。

次日,卯时。

水意浓从睡梦中被小月叫醒,睡眼惺忪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慈宁殿宫人来报,太后去了。”小月手中拿着她的衫裙,准备服侍她穿衣。

“太后……去了?”水意浓一骨碌弹起身子,睡意全跑了。

匆匆穿衣,匆匆前往慈宁殿。此时天色刚亮,空气清冽,晨风冷涩,东方的云海气象万千,朝阳却还未露面,被一抹黑暗挡住了。

这一路,她无数次地问:为什么太后突然去了?

慈宁殿的上空仿佛笼罩着愁云惨雾,寂静的殿宇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几个宫人站在殿廊下等候传唤,大殿昏暗而沉重,水意浓感觉到一股森冷扑面而来。还没进寝殿,她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墨君睿从外面疾奔而来,步履如飞,面色惊惶。

他从她身边掠过,闯进寝殿,她跟在后头,望见床榻上躺着一人。

青纱低垂,遮掩了内里的情景。

寝殿幽暗,点着两盏宫灯,愈发显得惨然。

碧锦撩起青纱,孙太后静静地躺着,面目安详,面庞苍白如纸。

墨君睿一步步上前,她也一步步走向前,双双跪在榻前……一行清泪滑落,他的俊脸弥漫着哀伤与悲痛,她亦觉悲伤,想不到昨日相见是最后一面……

太后怎么会去得这么快?虽然有病,却并非绝症,怎么会……

想起这一两年来太后待自己的好,她悲从中来,泪落如珠。

渐渐的,安乐公主来了,跪在榻前伤心地哭……贵妃来了,吩咐慈宁殿的宫人应该为太后做些什么……徐太医来了,为孙太后验身。

验毕,他禀奏道:“陛下,太后之死,一非绝症,二非中毒。微臣以为,太后之死有蹊跷。”

“当真?”墨君睿震骇地抬眼,染了泪光的俊眸皆是不信,“母后是被人害死的?”

“太后尚有余温,断气不到半个时辰,微臣可以断定,太后死于非命。”徐太医笃定道。

“你再仔细瞧瞧,母后是怎么死的。”水意浓早已觉得太后的死不同寻常。

徐太医再检查一遍孙太后的遗体,然后道:“陛下,微臣还无法下结论,容微臣想想。”

墨君睿颔首,起身往外走,贵妃命宫人都出来。

朝阳冉冉升起,些许日光斜照进来,使得大殿明亮几许,照亮了脸上的悲伤与泪痕。

他坐在主位,面容冷寒,水意浓和安乐公主站在一边。贵妃站在对面,端庄和善,朝水意浓一笑。

忽然,水意浓想起,昭仪冷月染怎么没来?难道没人通知她?

慈宁殿的宫人都跪在地上,贵妃喝问:“是谁最先发现母后不妥?”

“今日奴婢起得早,就来瞧瞧太后。”碧锦的双眸红红的,“奴婢撩起青纱看看太后睡得怎样,发现太后的锦衾落下了,就把锦衾拉上去一些。奴婢不当心碰到太后的手,觉得太后的手有些冷,便觉得有些不妥。因此,奴婢摸摸太后的额头、脸颊,觉得怪怪的,奴婢又觉得太后的脸白得吓人,于是叫了几声。太后没有应,奴婢慌了,探探太后的鼻息,这才知道太后已经去了……奴婢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立即派人去禀奏陛下。”

“昨晚何人守夜?”墨君睿冷冷地盯着宫人。

“回陛下,是碧心。”碧锦回道。

“奴婢……”碧心惧怕地发抖。

“昨晚、今早,你可有觉得什么不同?”他寒声问。

“没什么不同……太后歇下后,奴婢守在寝殿外……今早也没什么不同……”碧心结结巴巴地说道。

“陛下,碧心仗着姐姐碧锦是太后最得宠的宫人,做事马虎,守夜也不尽心,时常一觉睡到天亮,雷打不动。”一个宫娥道。

碧心慌了,更结巴了,“奴婢……奴婢……”

墨君睿道:“拖出去,廷杖至死!”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碧心惊骇地求饶。

“陛下,碧心是无心的……求陛下开恩……”碧锦祈求道,“求陛下开恩,饶她一命。”

“陛下,母后刚刚过世,不如为母后积点儿阴德吧。”水意浓念在碧心服侍过自己,她一个心思单纯、只知吃喝睡觉的傻姑娘,怎么会谋害太后?

碧心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陛下,奴婢想起来了,奴婢夜里睡得死,可是今日天还没亮,被冻醒了……迷糊中,奴婢看见一个人影朝奴婢走来,奴婢想醒来,可是怎么也醒不来……然后,那人影越来越近,好像伸出手摸向奴婢……之后,奴婢又睡着了,直至姐姐叫醒奴婢……”

水意浓断然道:“照她这么说,天还没亮的时候,有人潜入寝殿,把她弄晕,再杀太后。”

贵妃吩咐一个宫人:“把慈宁殿所有侍卫叫来。”

然而,问遍了侍卫、宫人,都没人看见可疑的人出入慈宁殿。

孙太后被害一案,就此断了线索。

孙太后葬仪定在七日后。

市井坊间皆言,先皇刚刚过世,孙太后紧随其后,看来今年流连不利,天降灾祸于大墨国。

徐太医查出,孙太后死于覆面。

覆面,将浸了冷水的丝帕覆在脸上,摁住人的手足,不让人乱动、揭开丝帕,人便会慢慢地窒息而死。

只是,那日天亮前出入慈宁殿的真凶,始终没有人看见。

水意浓伤悲不已,后半生尊荣风光的孙太后,竟然死于非命。

三日后,墨明亮气冲冲地直闯凤栖殿,面腮酡红,嘀咕着皇兄的不是。

“怎么了?陛下惹你了?”水意浓好奇地问。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墨明亮连声叫道,又是跺脚,又是挥手,“母后死得这么惨,皇兄竟然不再追查杀害母后的凶徒。”

“为什么?”水意浓讶异不已。

“皇兄搬出皇帝架子,训斥我不像个公主,说母后之死他自有主张。”墨明亮爽直地嚷嚷,“皇嫂,皇兄为什么不想再追查?”

水意浓心中一动,“稍后我问问陛下。”

生气半晌,墨明亮的心思转向意中人,“皇嫂,我想……我想……”

水意浓笑问:“你想嫁人?”

墨明亮双腮绯红,窘迫地点头,“你有什么法子吗?”

水意浓笑道:“你让你的拓跋大哥向你皇兄提亲,魏、墨两国结成姻亲,你皇兄不会推拒这桩姻缘的吧。”

墨明亮欢笑颔首,“那我给拓跋大哥飞鸽传书。”

水意浓心神一紧,她与拓跋泓以飞鸽保持联络?那他岂不是知道墨宫发生了什么事?

这日,水意浓再去慈宁殿,问碧心,那个人影是男是女。碧心说,那人应该是女的。

是女的?

水意浓心中有数,吩咐宫人去御书房传话。

不多时,墨君睿兴冲冲地来了,找了一圈,才看见她在后苑。

夜幕高旷,弦月低垂,月辉如清霜,遍洒于后苑。秋风吹拂,月辉曼妙地摇曳,一庭寂寂,只有树叶摩挲的沙沙声。

石案上有青玉酒壶、青玉酒杯,两只白瓷碟子放着芙蓉糕、红豆糕,清冷的月辉下,青玉、白瓷泛着细润的流光。而她就坐在那里,一袭白衣染了月辉,广袂清扬,青丝乱拂,飘飘欲飞,仿如不染尘埃的九天玄女。

这幅画,太美了。

“陛下来了。”水意浓回首,浅浅地笑。

“后苑风大,不过如此良宵美景,月影清辉,清风美酒,佳人一笑,胜似鸳鸯。”他缓步走来,掀袍坐下,柔情脉脉地凝视她,“为何今晚有如此雅兴?”

她眸光流转,“因为今晚月色很美。”

墨君睿握住她的纤纤玉手,温柔地笑,“意浓,我很开心。”

她斟酒,递给他一杯,“陛下初登基,政务繁忙,没什么闲情赏月,今夜就陪我赏月吧。”

闻言,他心荡神驰,只觉得她妩媚柔软,只觉得这一切都完美如梦,他压在心底的情潮奔涌而出,在四肢百骸涌动,未曾饮酒便醉了。

“陛下不喝吗?”水意浓娇媚道。

“嗯。”他一饮而尽,手上用力,拉她坐在腿上,搂紧她柔软的腰肢,“今夜我不走。”

“不可,晚些时候陛下回睿思殿就寝吧。”

“为何?”他眉宇一皱,对她的举动与心思越发不明白。

“今夜,陛下只是陪我赏月、饮酒,谈情、说爱,别无其他。”

“好,那便赏月饮酒、谈情说爱。”墨君睿的眼中落了几许清辉,光泽闪闪。

水意浓再斟酒,将青玉酒杯递在他嘴边,他一口喝了,眸中似有欲色浮现。

苍穹高远,夜风冷凉,月影迷离。他不觉得冷,反而觉得越来越热,不知是酒水的缘故,还是因为佳人在怀。

她一杯杯地劝酒,他一杯杯地喝酒,不知不觉,一壶的酒水都落入他腹中。他面红耳赤,俊眸已成一双血眸,目光迷蒙,看来已有五分醉意。

墨君睿的大掌摩挲着她的后背、后腰,眼中欲色分明,痛楚地看她,“意浓……意浓……”

她“嗯”了一声,克制着推开他的冲动。

“你知道吗?我无时无刻不想你……”他嗅着她的馨香,体内血液疾行,低声呢喃,“我不想再等了……我要你,成疯成魔地想要你……意浓,不要再折磨我,好不好……”

“陛下说过不勉强我……”

“可是你要我等多久?多久……嗯?”

“等不及了……意浓,你心中有我……你爱我的,是不是?”

她没有回答,冷冷地看他。

墨君睿再也克制不住,酒气弥漫开来,她嫌恶地别开脸,“陛下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他口齿不清地应着,啄吻她性感、精致的锁骨。

“母后死于非命,是陛下的密旨?”水意浓语声清冷。

他陡然僵住,僵了半晌才慢慢抬起头,眼中的火红急速退去,“你今夜灌醉我、引诱我,便是为了这件事?”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定定地看他。

墨君睿松放开她,站起身,面上萦绕了薄怒,“我再狠辣,也不至于害死母后。意浓,你竟然如此看我!”

后一句,语声里饱含伤心与气愤。

他静静地凝视她片刻,受伤地离去。

水意浓心想,难道不是他暗中吩咐人害死孙太后?可是,他为什么不追查到底?

孙太后决定将他所做的恶行昭告朝野,他有动机杀她,可是,他否认了。

真的不是他?

次日,午膳后,昭仪的宫人来传话,让水意浓去一趟她的寝殿。

她一边走一边思忖,冷月染找自己有什么事?

前庭空无一人,她隐隐觉得不妥,却已踏入大殿。

殿北首座上,冷月染正襟危坐,似笑非笑,一双凤眸斜飞流光,一袭粉紫宫装华美娇艳,衬得她的妆容更为光彩夺目。

“请坐。”她轻声道。

“昭仪有要事找我?”水意浓坐在另一侧,感觉她今日怪怪的,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哪里怪。

“太后之死与陛下无关。”冷月染的语声轻淡得好似气若游丝,“是我杀了太后。”

“是你?”水意浓震骇。

“是我。太后决意将陛下所做的事昭告朝野,我便杀了太后。”

“太后只是气话,怎么会真的昭告朝野?你杀了太后,太冲动了。”她太惊讶了,完全没想到会是冷月染下的毒手。

冷月染仿佛高僧入定,一动不动,目光立时变得阴鸷,“我不能让陛下有丝毫危险,我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因此,太后必须死!”

水意浓气得站起身,站在她面前,责怪道:“你怎么能这么做……太后与陛下母子情深,陛下会恨你杀了太后,绝不会原谅你……”

冷月染的眼睫冰寒地眨,“只要陛下坐稳帝位,陛下恨我、怨我,我不在乎。太后在世,始终是陛下的威胁,我只能狠下心肠,让太后归西!”

水意浓不知道说什么了,冷月染的想法异于常人,爱墨君睿太深、太疯狂,失去了理智、常性,凡是对他有害、有威胁的人,她会一一除掉。在她的世界里,他是她的天、她的地,只有天地正常运转,她才能活。

终于明白了,墨君睿之所以不再追查,是因为知道真凶是冷月染。

也许,他想惩处她,可是又觉得她一心为自己才会铸成大错,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惩处她。

“慈宁殿有个小门,我从那里出入,无人看见。”冷月染得意地笑,“太后抱恙,一条丝帕便能要了太后的命。”

“陛下还没惩处你,你为什么告诉我?”水意浓觉得,好像看透了她,又好像看不透她。

“陛下那么爱你,你不能误会陛下。”

“如果我不信你呢?如果我觉得你只是替陛下顶罪呢?”

冷月染轻轻一笑,“言尽于此,你信不信都好,陛下是无辜的。”她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你可知,去年你成为右相二夫人那时陛下多么痛苦?陛下痛不欲生,日夜饮酒,醉生梦死……陛下拉着我的手,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悲痛,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意浓为什么不要本王,为什么不要本王……本王哪里不好……”她泪染眸光,因他伤心而悲伤,令人动容,“陛下从听雨台回王府,形销骨立,悲痛如狂。陛下一边饮酒一边舞剑,跌倒在地,哭得就像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陛下愤恨难当,对我说,先皇横刀夺爱,早就夺了意浓,如此,意浓才不选本王,选容惊澜……这一次,陛下饮酒过度,大病一场。”

听她痛声道来,水意浓感受得到墨君睿的悲痛、愤恨与不甘。

那些往事并未久远,只是已惘然。

忽然,冷月染呕出一口乌血,水意浓惊骇道:“你怎么了?你服毒?”

冷月染点头,“我不会让陛下为难……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陛下……呵护陛下……爱陛下……否则,我死不瞑目……”

话音方落,她便气绝身亡。

水意浓悲戚地看她,心神震动。

这么刚烈的女子,爱得这么深、这么苦,以他的乐为乐,以他的苦为苦,得到的却只有他的一点怜惜,当真可笑。

越两日,水意浓独往御书房。

墨君睿正在批阅奏折,她站在朱门外,好像看见,坐在御案的是墨君狂。

脸膛冷硬如削,眼眸冷酷如鹰,身姿傲岸如山,气度纵横,霸气侧漏……这便是她爱的男子,她魂牵梦萦的爱人……然而,再也看不见他了……此生此世,他们阴阳相隔,不能厮守终生了……

“意浓,怎么来了?”他搁下狼毫,脸上微笑绽放如花。

“近来干燥,我让宫人做了冰糖炖雪梨,为陛下润润肺。”她从食盒中取出一盅,倒了一碗,递给他,笑吟吟地看他。

他接过来白瓷碗,两三口就吃光了,眼梢含着幸福的笑,“再来一碗。”

她不语,静静地看他。

起初,他还觉得奇怪,忽然觉得五脏六腑绞起来,痛越来越剧烈。他拽住她的手,五官纠结,“意浓……你想毒死我……”

门槛外的近身宫人见此,大吃一惊,立即去传太医。

水意浓森冷地笑,那是一种蚀骨的冰寒与恨意,“这是剧毒,你必死无疑。”

“你要为皇兄……你腹中孩儿复仇?”墨君睿嘶哑道,语声因剧痛而断断续续。

“是!”她眼中的恨有如烈火焚烧,“你烧死陛下,杀我腹中孩儿,我毒死你,已经便宜了你!”

“你骗我……我当真以为你再次接受我……”

“不这样,你怎会轻易上当?”

“你就这么恨我吗?”他拽住她的皓腕,呕出乌紫的血,滴在明黄色的衣袂上,瞬间染开,成为一朵凄艳的花。

“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水意浓切齿道,火烧火燎的恨焚烧了她的心。

墨君睿连声低笑,笑声充满了自嘲、悲痛、失望……

她冷目看他,他的脸孔好似撕裂了,碎片落地。

他的俊眸染血一般,交织着戾气与悲怒,“我待你一片痴心,你竟如此待我!”

她眼中的恨,令人觉得那么刺眼,“因为,你害死了我爱的人。”

他冷冷地笑,“你当真爱皇兄……皇兄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明明对我情根深种,为什么又移情皇兄?”

最后一句,厉声怒问。

“因为,最初的水意浓已经死了,被你的话伤得体无完肤,早已经死了。”水意浓只能这么说了。

“好……好……好……好极了……”墨君睿纵声大笑,语声浸透了无望的伤、痛,“原来我是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如果你甘心做一个逍遥王爷,我会在心中留着对你的愧疚与情谊。而今,你亲手撕毁了我对你的情谊。”她无比的痛快、又无比的痛楚,“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当初引诱过墨君睿,与他在一起,也有开心的时刻。他对她的深情、痴情,她不是不感动,却无法回报,便心存愧疚。而今,她亲手送他上路,亦悲痛不已。

墨君睿又吐出一口血,血眸堆着层层叠叠的深情,“其实,我早已猜到你并非真心接受我……我等着你出手……我知道这碗冰糖炖雪梨有毒,但我义无反顾地吃了……如若这一次能消除你的恨,那么,我愿服毒……令你不再恨我……”

水意浓震骇,他知道冰糖炖雪梨中有毒?他故意服毒、只为消除自己心中的恨?

“你这样做,我也不会感动。”她硬起心肠,心如刀割,“更不会原谅你。”

“为什么皇兄得到了的心……我得不到……为什么……”他悲怆地问,满嘴乌血,眼睫轻颤。

“感情之事,原本就无法勉强。你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意浓,原谅我……好不好……”墨君睿悲苦地哀求,那般哀伤,那般痴情,令人心痛。

“你死了,我才会原谅你。”水意浓不为所动。

他吐出一大口血,溅在御案上,文房四宝、奏折上血迹点点,怵目惊心。

尔后,他倒在案上,双目紧闭,不省人事。

她看着他,泪流满面,心神剧痛。

墨君狂,孩儿,我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斗破龙榻:艳骨皇妃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斗破龙榻:艳骨皇妃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五章 先皇遗诏,太后之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