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剑灵

第一百二十八章 剑灵

蔺西泽老老实实盘膝坐在养元阵里。

风前辈告诉他,眼珠刚嵌回眼眶,要在阵法滋养。

世界仍是无尽黑暗,但却让他窥见一缕希望。

他知晓时盏身边有许多人,但他丝毫不妒不忌。他能走进昆仑墟,已是万分幸运,只要时时高兴,他便高兴。

洞外厚厚的积雪被人踩出轻微的“咯吱”声,有人挟一身清冷寒气走进。

“你觉得如何了?”音色如贯珠扣玉。

蔺西泽连忙站起,朝出声的方位长揖一礼,“风前辈。”他指腹抚上蒙眼的锦带,“不再疼痛。”

之前眼眶里总空荡荡的刺疼,风长天施法后,这个症状立即消失。

风长天点头。

他想起蔺西泽看不见,出声问:“蔺西泽,你主修是何道?”

蔺西泽心下奇怪风长天的话,但他仍彬彬有礼地回答:“形而下之剑术,形而上之剑道。”

“若道不成,你怨何人,何人怨你?”

蔺西泽苦笑,“躬自厚而薄责于人。”

风长天又考询他几句,回答涓滴不遗,宽柔诚恳,显然肚里是有文墨的。

他微微颔首,“君子和而不济,中立而不倚。”

蔺西泽心头讶异,风前辈是在赞赏他?

还未品出他言语中意思,又听见风长天问:“剑可生灵?”

蔺西泽惭愧地握紧剑柄,摇了摇头:“仅略通心意。”

“剑意为何?”

“尚未参悟。”

风长天打量面前的白衣男修,容貌俊雅,沉稳端方,对比余安州那几个跳脱的,反倒觉得蔺西泽顺眼些。

但他修为最低。

这可不行.......

风长天心念微动,将蔺西泽带离养元阵,来到了昆仑墟某处深山。右掌一挥,布出九十九玄奥幻阵。

风雪骤停。

蔺西泽动动耳朵,细听周遭动静,是孩童们的银铃笑声。

风长天问他:“你可听见什么?”

蔺西泽在黑暗中感受,“一群孩子天真无邪的玩耍嬉戏。”

可能在放纸鸢,可能在蹴鞠。

“还有坐在巷陌门前的妇人,她们低声闲谈女红针黹……”

蔺西泽正想询问风前辈为何将他带到凡俗市井,就听身边那道嗓音不带一丝感情的命令:“去,杀了他们。”

蔺西泽骇然失色。

他忙道:“风前辈!我……我怎能去随便残杀老弱妇孺?”

风长天肃容:“你怎知他们是老弱妇孺?”

“我听见了。”

“看得见吗?”

“看不见,但是……但是礼之所存,人心向善,我做不到滥杀无辜。”

风长天负手而立,默默摇头,“蔺西泽,听见的、看见的,反而皆为假象。仁慈,有时候也是愚昧。”

蔺西泽茫然。

“用你的心去看,用你的剑去看。”风长天略一沉吟,往他掌中塞了张保命符箓,“实在坚持不住,捏碎它。”

蔺西泽攥着符箓,愕然抬头:“风前辈!”

风长天人已消失。

蔺西泽在黑暗中追出几步,满心惶然。

恰时,一个藤球骨碌碌滚到他脚边,远处的小孩子们糯声糯气地大喊:“哥哥,哥哥,帮我们捡一下球吧!”

蔺西泽乐于助人。

他弯腰在地上摸索,果然摸到了一个球……不对,球上怎么会有像发丝的东西缠绕住他的指尖,仿佛摸到了冰凉死硬的皮肤。

下一刻,只听那手中“藤球”轻快地发出阴冷笑声:“哥哥,你捡到球了吗?”

蔺西泽脊背寒意上涌,倏然甩开。

不是人,不是小孩,不是妇孺……全是邪祟!

邪祟化为千奇百怪的人或物,如潮水般缠上蔺西泽。它们在他耳侧怪叫、嘶喊、进攻,短短几日,他好像历遍了四季,烈日、狂风、大雪、暴雨……一次次冲击着他的认知,颠覆他的想象。

蔺西泽不知拼杀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在什么地方。

阵法里暴雨滂沱。

他步履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用太和剑插入泥土勉强支撑身躯。

雨水打湿了他蒙眼的锦带,发丝凌乱的垂在鬓角,顺着他俊朗苍白的轮廓往下流淌。

他浑身是伤,还是没捏碎风长天给的符箓。

因为他明白,风前辈是在用这个方法,教他明悟。

剑,凶器也。

不身经百战何来开悟。

暴雨中有人在哭,或许是人吧……蔺西泽不知道,他拔出太和剑,循声走去。

行侠义、辨善恶、渡危困,这是他年少时立下的凌云壮志。

所以他不会退缩。

这一次,他终于对了。

那是个摔伤腿的老者,不是化为人形的邪祟。

世间万物分善恶两面。

他目不视物,仍坚守慈柔本心,不滥杀一命。

蔺西泽心头豁然开朗。

顿悟时,脑海里闪过无数往昔,有苦有悲,有哀有悔……往事回首难堪,不如裁一段浩然正气,斩断春与秋,从头开始。

他横剑于掌心,双耳里充斥着哗啦啦冲刷的暴雨,怒吼嚎啕的狂风,树叶簌簌、花开花落、万物生长……

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又什么都看得见,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官,难以言明,美妙至极。

太和剑上一阵流光溢彩,轻轻嗡鸣。

刹那间丹田聚气,灵力如细流运转四肢百骸,奔腾于奇经八脉,节节攀升。

人明心,剑生灵,初生的雄浑剑意氤氲而起。

蔺西泽立于雪山之巅,风吹猎猎衣袂,岿然不动。

身后有垂髫孩童摇着拨浪鼓,咯咯发笑:“哥哥快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啊!”

佝偻的乞丐拄着拐杖蹒跚而来,“侠士,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头子吧。”

妩媚女子倚楼红袖招,“道友,上来坐坐呀。”

他用心看清楚了,那不是人,是一团黑气;也看清楚自己,太过仁慈优柔,反而愚蠢。

慈悲不一定要手软,也可能是杀伐果断。

蔺西泽将太和剑竖立于面门,两指一抹剑身,纷乱剑气激射出夺目金光,劲风将他蒙眼的锦带割得四分五裂。

他倏然睁眼,沉寂的眸中迸出两道寒芒,振袖挥出长剑——

“明心、镇妖、除魔、诛百邪!”

一剑斩尽魑魅魍魉。

一剑破开凶杀幻阵。

一剑横劈昆仑墟七座巍峨雪峰,碎石迸溅,尘土飞扬!

轰隆!

大地摇晃震颤,剑气横荡漫天飞雪。

风长天隔着轩窗眺望,疏淡的神色透出几分惊诧。

他本想让蔺西泽磨练心志,却不料他竟悟出属于自己的剑意。

这等浩然剑意,实乃举世无双。

风长天不禁陷入自我怀疑。

他用了上千年时间才走到今天,别人短短数息就能后浪推前浪。是命格出了差池,还是天道有所偏爱?抑或是,天下庸才,仅他一人耳?

余安州和游月明收到消息,立刻回到昆仑墟。

游月明有搭没搭摇着扇子。

他这次顺便回了一趟北麓,哄了哄爹娘消气,算过了这关。但迈进渡劫期的祖父不知发什么疯,非说要把自己送给他一位师父,游月明听到这话赶紧溜了。

余安州去郓城报平安,途中碰见了何竞和林氏姐妹。

他讨厌林家人,只对林氏姐妹微有好感。看那林二小姐芳心暗许堂兄,还推波助澜了一把。也不知堂兄有没有听他的建议,给林二小姐下厨做菜。

两人正各自思量,同时见南峰一道磅礴金光冲天而起,直入云霄,教人为之心悸。

余安州原本倒挂在草庐檐下,见状翻了个跟头,跃至游月明旁边,惊然道:“是谁的剑意?”

游月明脸色凝重。

他合起折扇,想到了一个人却不敢信。

另一边。

白黎之这次带回不少新奇的小玩意儿,哄得两个孩子更喜欢他了。

“青青,你的娘亲是时盏,我又是你娘亲的夫君……你说,你该把我叫什么呢?”白黎之桃花眼笑得弯弯,晃了晃手里精致糖人,“答对了就给你。”

青青刚好知道这个问题。

阿竹哥哥跟它说过了,娘亲给它找了好几个爹爹。

游月明是爹爹,面前这个也是爹爹。

它嘴巴甜,立刻大声道:“白爹爹!”

“乖了。”

白黎之笑意藏都藏不住,将糖人递它爪子上。

他坐下给阿竹和青青讲故事,还易容成故事里的人物。青青和阿竹大感新奇,忙问:“白爹爹,你能易容很多次吗?”

白黎之指尖灵巧转着玉笛,点了下它小脑袋,“那当然。想看什么,我给你变。”

“能变成竹子吗?”

“不能.......”

“能变成徐师姨的锄头吗?”

“不能。”

“红毛萝卜呢?”

白黎之额角青筋一跳,耐心解释:“我只是会易容,不是会变形。”他正要好生跟他们讲一讲二者之间的分别,忽然间天摇地动。

南峰上直破苍穹正道剑意让他心头发紧。

白黎之当然知道那是谁的剑意。

他可不像余安州和游月明,回到昆仑墟只会发呆斗嘴。他第一时间向两个小家伙打听昆仑墟近白,得知时盏把青剑宗搬来还带回了蔺西泽,早已有了猜测。

蔺西泽之前还碎了金丹,此时却又悟出了剑意……

竞争的危机涌上白黎之心间。

他心思急转。

废人都能后来居上,他又为何在这里跟两个小朋友虚度光阴?虽说修为低可以得到时盏的关怀,但是,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怎能原地等待捷径,将希望寄托在时盏一个人身上。

他不想让她那么累。

要站在她身边,自己必须要努力配得上。

思及此,白黎之霍然起身离去。

青青瞪着眼,疑惑地看向他颀长潇洒的背影,大声问:“白爹爹,你去哪儿啊?”

白黎之头也未回,挥了挥手中墨玉笛,“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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