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真相

永安城外静安寺,坐落于千寻山半山腰,苍翠掩映中三进院落,算不上什么大寺庙,但香火鼎盛,很受京中达官贵人供奉。

夕阳晚照,如山火烈烈。

净室内男子双手合十跪在佛像前已经半个时辰了,漫长的一段经文念完,他起身朝门外道了声,“难为等了这么久,进来吧。”

“肖衍给景王爷请安。”

华昱有些诧异地看了肖衍一眼,微微一晒,“今日太阳是落在东边了么,世子怎么肯来见本王了?”

肖衍低着头,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可否与王爷一叙?”

华昱轻笑一声,“坐吧。”

肖衍坐在下首,为华昱倒了杯茶。

“王爷这次游历去了哪里?”

“江南第一锦绣——洛城。”

“风光可好?”

“群山环绕,洛水穿流,闾阎扑地,舸舰弥津,是个好地方。”

“都说洛城戏好,王爷听了么?”

“本王一向不爱听戏,不过,这次凑巧听了一曲。”“

“如何?”

“还不错。”

“能入王爷耳的,想必是出好戏,不知唱了些什么?”

“说一国太子遭人陷害,江山易主,而后又报仇雪恨的故事。”

“能有机会报仇雪恨,真是不错。”

华昱幽幽看了看肖衍,“世子有话直说吧,你我哪有闲聊的情分。”

“王爷急着赶回来是为了成帝忌辰么?”

“是。”

“王爷打算以什么身份行此祭奠?”

“兄弟,君臣。”

“兄弟之情,君臣之义,王爷悉皆问心无愧么?”

华昱笑了笑,“我与华阳关系一向不好你不知道?他这人太过天真,多年毫无长进,根本不适合当皇上。但我不喜欢他又未曾瞒着他,本王有什么问心有愧的?”

“那为何还年年亲祭呢?”

“不义仍是君臣,无情也是兄弟。天家虽无兄弟之情可言,但叫我五哥的终究只有他一个。”

肖衍盯着华昱看了半晌,他神色平静地看着远山,眸光中的悲戚稍不注意就沉入眼底。

“王爷知道真相么?”

“真相?”华昱一瞬间收回视线,失笑一声,“肖衍,你多大了,怎么也这样天真。这永安城里哪有真相,都是个人愿意信什么就信什么,你信自己愿意信的不就好了。”

“蜚短流长,王爷一点都不在意么?”

“我在不在意有什么区别?”

“王爷大可以解释……”

“解释了又如何,怀疑这种东西会因为本王解释就消失么?本王解释了就有人信么?世子你这么多年冷眼相待,是想听我解释还是想听我承认呢?”

肖衍拳头握起,青筋攒动,闭眼深吸了口气,镇定道,“王爷若是在意,起码会彻查吧。”

“结案文书世子想必看过了,条条桩桩写的明白,是夜无外人靠近过瑶木阁,火自内起,盖床单被引燃所致,门从内部上锁,三人均死于火,无它伤。查得还不够彻底么?”

“王爷是想说一切确如案卷所言,是娘娘自愿的么?”

“是不是自愿本王怎么知道?”

“王爷!”

华昱面无波澜地喝了口茶,“肖衍,这案子复核了一遍又一遍,我大楚国风还不至于坏到所有官员沆瀣一气吧。很多事不是不愿意就可以不接受的,你身为侯府世子,不会不明白吧。”

肖衍拳头慢慢松开,低着眼眸,“这八年,每一天我都在劝自己接受现实,可娘娘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是,她与成帝伉俪情深,正因为情深,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成帝的身体。灵宣三岁启蒙,七岁成文,九岁遍读诗史经策,与其说英才天纵不如说揠苗助长,娘娘如此勉强便是知道他早早就得继承大统,没有时间优游自在。既然如此,她又怎么可能……我实在找不到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王爷,你真的愿意就这么接受么?”

华昱淡淡笑了笑,“肖衍,不是本王愿意接受,只是已经过去太久了,一切怀疑都是空,不能验证便是栽赃,那与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肖衍敏锐地捕捉到了华昱言下之意,他眼光骤然亮了亮,“王爷,不去验证怎么知道不能呢?在今天来这里之前,我也以为自己的怀疑是无法验证的。”

“哦?那你验证了什么?”

“王爷的清白。”

“凭什么?”

“感觉。”

“哈哈哈……你啊……”华昱放声笑了半晌,慢慢收敛神色叹了口气,“那年家宴,大家都在推杯换盏,你和灵怡这两个小寿星却躲在廊下说悄悄话,我让灵宣猜你们在说什么……”

……

“还用猜么,指天为誓,说些死生契阔之类的话哄灵怡开心,听着都不吉利。”

“太子殿下凭什么这么笃定?”

“感觉。”

“殿下要是感觉错了呢?”

“皇叔与我打个赌怎么样?赌一幅十尺长卷千里春色图。”

“好。”

……

“本王一直想跟你求证,那时你和灵怡到底说了些什么?”

肖衍展颜轻笑,“他惦记王爷丹青日久,王爷何苦自投罗网,那些话本就是他怂恿我去说的。”

“大概是喝多了酒吧,妄图赌赢我们从没输过的太子殿下,他处处得意,你就不想看他输一次么?”

两人一起笑了笑。

“这天道也是可笑,对他兄妹二人眷顾如斯,却又转瞬翻脸。”华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肖衍啊,逝者已矣,深究无益,安稳活着,不要辜负故人心意。”

对视良久,彼此了然,此番对话只能到此为止了。

肖衍起身深鞠一躬,“此番多有冒犯,还请王爷见谅。”

华昱挥了挥手,“好了,回家去吧。”

肖衍依旧低着头,平静道,“我婚事已定,改日定登门奉帖,还请王爷赏光。”

心中惊诧,一时无言。

“不打扰王爷清修,晚辈告辞。”

“肖衍——”华昱从小几上拿了个雕花的漆盒递给他,“一时兴起买了,也没什么用处,就当作贺礼送给你,留着转赠于人吧。”

开盒,一只银镯。

肖衍黯然一笑,“王爷,喜欢这物件的人已经不在了,我能赠予谁呢?”

“这世上喜欢银镯子的姑娘不只那丫头一个。”

“我只见过一个。”

肖衍就势要将漆盒放下,却被华昱拦住了。

“留着吧,随便给谁。事情想不明白的时候,看结果就好了。”

肖衍看了看华昱,他又重新跪回了佛像前,双手合十,念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谢王爷。”

山脚下,一直盯着山门的程景照目光突然被押送囚犯的队伍吸引,队伍由远及近,多是妇孺,还有位挺着大肚子的妇人,步伐吃力,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打湿了鬓发,细细碎碎,一缕一缕黏在脸上,万分狼狈。

队伍在他眼前停了下来,负责押送的小吏吆喝着让大家歇歇脚,一十来岁的小丫头找了块石头,用衣袖擦了擦,扶着妇人坐下了,“娘,你渴不渴?”

妇人摇了摇头,小丫头还是转头怯怯地问了问离自己最近的小吏,“能给我娘一点水么?”

小吏倒也没有为难她,只是无奈地晃了晃水袋,“已经空了,忍忍吧,快到了。”

程景照瞥了眼自己身边马鞍上的水袋,皱着眉头纠结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脚下将动,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见肖衍,一脸心虚,“世子……”

肖衍笑了笑,解下水袋递给他,“快点去吧,我们该回去了。”

两匹马一前一后错开半头距离哒哒走着,感觉到程景照的不自在,肖衍便起了个话头道,“刚刚那队犯人应该是要押往辛素廷的吧。”

“嗯,老老少少,一看就是主家犯了事,连累家小没入奴籍。”

“你想回去看看么?”

程景照摇了摇头,“若不是世子搭救,属下大概早就烂布裹尸埋在茅房后面了,有什么可看的。”

“你没有亲人在了么?”

程景照低眸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似是不想多言,转换了话题,“世子求到上上签了么?”

“难说。把监视王爷的人撤回来吧。”

“是。”

程景照答应地干脆,肖衍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景照,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九年。”

“这些年我想做什么,在做什么,你一点儿都不好奇么?”

程景照摇了摇头,“世子的吩咐属下照做就是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至于世子是为什么,属下不想也不应该揣测。”

肖衍没有回话,程景照盯着他的背影想了好一会儿,试探着道,“世子……莫非……是在说属下不解人意?”

肖衍失笑,“你还是别揣测我的意思了。”

“属下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世子这几天心情不错。”

“有么?”

“有啊,笑得比以前多了许多,虽然,脾气似乎也大了许多,就像从四书五经里走到这世上了。”

肖衍眉眼慢慢垂下去,没有反驳,也没有半分开心的神色。

“世子,心情不错不是好事么?”

肖衍默了一瞬,抖了抖缰绳,纵马而去,留下一脸茫然的程景照。

“我又说错了么?”

太阳落到了山边,恍惚间,不知混沌的天色是黄昏还是黎明。喜欢青青陵上柏请大家收藏:(www.shouda88.com)青青陵上柏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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