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结连理27
大半年以后,还没入冬,大雪就不行了。弥留之际,白秀现出原身来到了她的病床前,问道:“你还认得我吗?”
已是老妇人的大雪看着白秀愣怔了一会儿,随即笑了起来,说道:“你可真漂亮!”
孟婆汤未必十分有效,当世的某些画面有时候会突然的唤醒曾经类似的记忆,大雪不记得白秀,但她对这张脸似曾相识。
“去吧,你阿爹还在等你,下辈子你们还是父女。”白秀说。
在外人眼里,大雪这辈子很幸运,一个女人想要的她都有了,甚至他们彼此忠诚,此生唯一。但她却没有很幸福,她与大宝的婚姻是因为白秀他们的参与才没有过成柴米油盐的搭伙日子,但依旧在世俗中,他们不是那种灵肉结合的神仙眷侣。
在大宝的内心,他最祈盼的只是童年安稳的延续,大雪一辈子都没能走进过。而她的内心,大宝也没有努力太多,亦或者他知道,却没有想替代。大雪与她阿爹是生生世世的父女,这场缘分还要维持很久,除非遇到更强的因缘。
一场丧礼办完,天又冷了,很快冬天来临,又是一年过去。大宝搬来乡下和白秀他们一起住,但很快风辞月也表现出了体力不支精神不济甚至都不再下床,大宝问:“时间到了吗?”
“嗯,我们很快都要走了。”白秀看看大宝,“抱歉啊,我们不能陪你到最后了。”
大宝并没有胡搅蛮缠的抓着人不松手,只是不舍全都蕴在了眼眸里,他也已到风烛残年,知道强留无用,只能珍惜当下的一分一秒。
只可惜倒数的日子太快了。
风辞月的葬礼很轰动,都是附近的村民镇民自发的,就连城里的旧故也都赶来吊唁。明明他也不是个多乐善好施的人,神情脸色也不是太和善友好,可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了,了解他的性情,明白他的为人,也或多或少的受过他的益。
十里相送,哀乐恸天,纸钱随风飞舞,送葬队伍浩浩荡荡。白秀以遗孀的身份接受着亲朋道来的节哀,明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他却没法表现的无动于衷,所有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他什么也听不进去。
这相守的六七十载,他们过的太羡煞旁人了,就连一心想看好戏的人,此刻也觉得剩下的那个太孤零太可怜。
看着墓碑上刻着鲜红的“未亡人白薇仙”六字,白秀突然有些木怔,胸腔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一头撞上去。
“风哥——”白秀突然仰天吼了一声,顿时一口血喷出,随即他就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人就晕了过去。周围人俱是惶惶,大宝还有他的子孙们迅速的围了上来,白螭也顾不得周全,立时现出原身,惊叫着:“主人,主人!”
是夜,白秀醒来,发现他睡在他们的房间里,他们的床上。这半个多月来,因为要停灵守丧,虽然大宝一直在劝,可白秀却真的吃不下也睡不着,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还会耳鸣眼花,恍惚间不知今昔何年,又身在何处。他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会晕了,兴许是定魂丹的期限也快到了。
风辞月一入棺人就走了,白秀原本对他的气息和味道早已免疫,此刻闻到枕衾上还残留的味道,闷得他窒息,整颗心脏都颤颤的疼。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大约真是尘世催人老,其实即便是凡魂入仙身,这八千年他也没活的多苍老,在他的脸上依旧能看到鲜活的少年气。可是这凡尘几十载,却一下子将他催熟了,连疼痛都变得后知后觉。
点一盏孤灯,焚一枚香料,白秀起身坐在了妆镜前,恢复原身,熟稔的给自己梳妆,戴上凤冠的那一刻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时间一晃,他好似又回到了八千多年以前,那个穿着黑裙子和水晶鞋在镜前旋转的小女孩。
风辞月装裹时没穿寿衣,穿的是他们大婚时的那一身红衣喜服,说好了,到白秀走的时候也穿自己的那一身,尸身不能留下,好歹葬一个衣冠冢。这个人世,他们来过,认认真真的活过。
原本白秀还不该这么早走,他至少还要再陪大宝一段时间,这孩子命苦,他在乎的一家人相继走了,人老孤独最是无奈,得要给他一点坚持的信念。白秀也想过一过没有风辞月的日子,以向他的风哥证明,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
可是,不光时间催促,他自己也坚持不下去了。
大宝发现房中亮起灯光时就立在门外了,他等了许久,终究按捺不住,伸手叩了叩房门。
白秀换好红衣重又坐在了灯前,挑了挑灯芯,回道:“行简,进来。”
大宝陡然见到此等容颜和装扮的白秀,愣了片刻后,忽然心慌了起来:“阿娘,你也要离开孩儿了吗?”
“终有一别,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长长久久的。”白秀说,“你的寿数还未到,只是我们的缘分尽了。”
“阿娘是去找阿爹吗?”大宝问,“阿姊呢,她会永远和阿爹阿娘在一起吗?所以,只是你们不想要我了是吗?”
白秀看向大宝,陌然一笑,忽然问道:“行简,你觉得我与风哥这一生如何?”
“自然是鹣鲽情深。”大宝立即回答。
“行简——”白秀又叫了大宝一声,但是语调却变了。
白秀从未用这样的口吻叫过大宝,大宝一时都有些犹豫,不明白白秀是否在叫自己。
“这些年我过的很好,找到了一个我很爱也很爱我的人。你呢,你过的好不好?那年我葬礼,你怎么没来?都没有见我最后一面,是还怪我吗?你要是来看我一眼,兴许我还能记住自己的样子,也好让风哥看看我原本的模样。这些年我从不敢问他,若我是王言,你还会这般爱我吗?”油灯晃了一下,灯光又暗了下去,白秀拔下发簪将灯芯多挑了一点出来。
“阿娘!”大宝看着泪水划过脸庞的白秀,喃喃的呼唤了一声。
不是灯芯燃的快,是油灯里快没有油了,只一会儿灯光变得更加暗了,灯芯也将要燃尽。
白秀站起身,从陶瓶里插着的白晶菊上揪了一朵簪在了自己的鬓边,再次照了照镜中的自己。然后走到大宝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说道:“大宝,我走了,勿要伤心。”
红衣白花,诡异却又美的惊心动魄,大宝看着白秀又叫了一声:“阿娘!”
白秀没再回头,一步一步的出了门,离开了那方小院子。此时已过了夏天,紫薇花和合欢花都已凋零,生气也变得残喘。天还黑着,隐约能听到鸡叫声,白秀一身大红喜服凤冠霞帔,一路叮叮铃铃。
大宝并未停留,一直都跟着白秀,见白秀走到了风辞月的墓前。只是眨眼间,倏地一下,白秀一点不迟疑的撞了进去。
“啊!”大宝难以置信的惊呼一声,猛地趴到了坟上,“阿娘!阿娘!!!”
白秀听见了,可他没有理会,躺到了棺材里,找了一个舒服的睡姿,还要尽量不压到风辞月的衣服。但不压到是不可能的,棺材这么窄小,白秀拉过他的一只袖子,放在鼻下闻了闻,自己却笑了起来。
棺盖上写着一句话,风辞月的字:“白秀,你食言了吧?”
被人爱着的滋味可真美,管什么伟大,自私就自私吧!
天亮了,白秀留下了衣冠起身离开,大宝还跪在坟外,大约已经接受了事实。他低着头,泪如雨下,哭声渐渐由哽咽转到了嚎啕,越哭越像小时候,任性,放肆,又可怜兮兮。
大宝小时候也会不乖,明明自己做错了事,却还无理取闹先哭治人。有心要惩罚他一次,便就由他哭闹,可没一会儿,还是心疼了,他那么脆弱渺小不堪一击,而他们是他的全部。
白秀招出紫薇剑,命令道:“阿螭,你去陪着白行简,等待月夜的召唤!”
白螭原本已经可以自行恢复变身,可被白秀强制收入她没办法挣脱,只能毫无抵抗的以剑身掉下云端,一柄银光闪耀的花剑摔在了大宝的眼前。
※※※※※※※※※※※※※※※※※※※※
看到这有没有哭啊,我哭了,再长的故事也要跟大家说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