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槭临轩
“本王的猎鹰可曾回来?”
高檐下,赵宗奕遥望天际,目光空然。
李管家附身道,“殿下,未见回来。”
他摆摆手,又神色恍惚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
“巳时。中军府晨时有人来报,慕容将军已率兵马前去陵西山,接公主和大小姐回来。”
等上片刻,李管家未听到他的吩咐,便偷偷抬起眼皮,但见翌王殿下正仰面闭目,好似全然没有听到自己的回话。
晨光,和煦,
他的面色,肃冷如霜。
陵西山下
山间小径,苏伊桐随在杨副将和十几个禁卫军的身后,缓步悠然的下了山。
她不时的回头观瞧,满怀期待。
这敏姐姐的经该是念完了吧…说不定…慕容将军正在路上,马上就能遇见。哎…丢人啊…无功而返,这可要怎么说呢…
队伍忽然间停了下来,杨副将紧张用身体挡住了苏伊桐的视线,苏伊桐好奇的探出头,但见不远处的草地上,侧躺一人,白衣染血。
她“啊“尖叫出声,虽是望不清容貌,却清清楚楚看见插在其背后的冷箭。
“是不是…死…死人了…”她下意识的紧抓着杨副将的胳膊。
“公主莫怕!待末将去看看。”杨副将让苏伊桐又后退几步,朝四周环视了一番,才机警挪步靠了过去。
这…这是个什么时代…
什么治安环境…
出了城就能随便看见死人的吗…
太可怕了!
直感凉嗖嗖的寒意袭上背脊,苏伊桐愈想愈毛骨悚然,不由得抱紧双臂不敢抬头。
恍惚间,
听见前头的队伍里一阵骚乱,
有人喊着“苏青雨”的名字。
苏伊桐冲撞开人群,
踉踉跄跄的奔了过去,
却在不足几米远的地方,
双腿一软,摔倒在地上。
她看到了…那张脸,
和范金华一模一样的脸。
“不…”
苏伊桐拖着绵软的身子,
吃力爬至血泊白衣前,
这是她第一次,
如此近的去看一具尸体。
苏青雨惨白的面颊,已然僵冷,
漆黑的瞳孔,涣散、空洞,还弥留着临死前的恐惧。
他张大着没有气息的嘴,似在想要说什么。
薄雾,在他痛苦扭曲的眉毛上,结了冰冷的露。
一支金色的箭,
从后背射穿了他的胸膛,
血,凝满衣襟,一大片哀怨的红…
“青雨——”
她尖叫着去搬苏青雨的身子,
“公主…公主…”
若不是杨副将阻拦得快,
腥红的箭头险些刺伤了她。
“救人啊,救救他,救救他——”
她悲痛欲绝,疯了一样挣脱着杨副将拦在身前的臂膀,尖叫声,化成嘶声裂肺的嚎啕。
这个时候,宛城方向奔来一支队伍,头前带路之人,银袍金弓,正是讨掳将军慕容骥。
“青雨——”慕容骥大惊失色,箭步跨到众人前,
“这是…这是怎么了…”他颤声朝杨副将喝道,
“回将军,末将也是才下山,刚刚发现。”杨副将面色黯然。
见慕容骥探手欲碰苏青雨,苏伊桐猛然起身,狠狠推开他,怒吼道,
“不要碰他!”
愤恨的锋芒,从她盛满泪水的眸子里直刺向慕容骥。
她亲眼见过他射箭,
那金灿箭尾之上,
刻“丕脔”二字,
丕脔神箭,穿云裂石,威力无比。
可射出十里以外,不溅血不停…
这是…只有慕容家才有的绝技。
苏伊桐指着苏青雨背上的箭,
“是你!是你杀了他!是你,你这个杀人凶手!你为什么这么做!他我弟弟啊!”
慕容骥用惊骇的目光,注视着苏青雨的尸体。
没错,箭,确是丕脔。
而从地上杂草折痕和血迹来看,箭该是灌注了极强的内里,不仅穿心而过,箭气更将人的身子推出一丈外。
这天下,有如此功法之人,除了父亲慕容延昭外,就只有自己。
冷汗从慕容骥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
他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幅情景。
苏伊桐用力挣脱开杨副将,
恶虎般扑向慕容骥,
将怔怔失神的他撞了个趔趄。
她死死拽着慕容骥的衣襟,
手,剧烈的颤粟着,
通红的眸子就像要渗出血。
悲愤,早已如海潮般汹涌,淹没她的理智,
“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这个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她疯狂的锤打着慕容骥的胸口,眼前却忽的一黑,失去了意识,
慕容骥用手掌托住她瘫软的身子,满目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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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
化妆间的门应声而开。
气喘吁吁的范金华,满脸哀怨。
镜子前二人皆是一愣,苏伊桐放下手里的盒饭,瞟了一眼他燥得绯红的面庞,
“洪叔的电话不是打通了吗?这么快就出现了,花花你又飙车了吧。”
“嘿嘿嘿!”范金华将调门儿挑得老高,哼唧着扯过把椅子,煞有气势的坐到了苏伊桐对面。
“你别恶人先告状啊,来,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出了点意外,危亚轴脱落了。”
范金华霍的将手机屏幕逼到了苏伊桐鼻尖前,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苏伊桐尴尬笑笑,
“那个…轴确实有问题了,洪叔调试的时候就发现了,我给你回了这条消息,就被叫去看回放了…手机…手机就交给初初了啊…”
没等范金华开口,旁边的初初触电般急急摆手,语气愧疚道,
“我…我把我俩的手机都锁化妆箱里,就去忙了…没…我听到,对不起啊,花花。”
范金华翻着白眼没言语,初初一缩脖,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瞎担心…洪叔电话里不是告诉你是误会了吗,你还特意跑过来…”苏伊桐若无其事。
“误会就完了?来来来看看!你一个没头没尾的信息,给小爷我造成了多大的损失…”范金华又摆弄了两下子手机,指着屏幕的网页吆喝道,
“四十年才出一次的限量版!全球40块,每一块都有自己的专有纪念编号。距离秒杀还有十分钟!就有十分钟!365个日日夜夜啊,小爷我翘首期盼…”
范金华捶胸顿足好一通的抱怨,苏伊桐也心疼了,自己曾不止一次听范金华提过这块表,
“花花,我真不是故意的…早知道我就不发给你了…下次真出事,真出了事我再发给你!不对…那么高的危亚,真有事我就死了,灵魂,灵魂发给你。”
苏伊桐呵呵的笑,这下子,范金华更是恼了,
“我说苏伊桐,你还来劲了是吧。还他妈下次!你要是再说这种死死死,不吉利的话,小爷我现在就开除你,保证你在这一行混不下去,我告诉你啊,想保住你岌岌可危的职业生涯,你就给我老实点!”
说着,他抢过苏伊桐的筷子,再狠狠瞪上初初一眼,
“都他妈把我气饿了,你们这一天天的,一点不让人省心。”
望见他额头冒着热汗,狼吞虎咽的吃着自己的盒饭,苏伊桐心中一阵的酸楚,她抬手为范金华捋起鬓颊打了缕的碎发,温声哄着,
“花公公教训的是,这话小女子绝不敢再说了,小女子一定长命百岁,花公公也是,长命百岁。”
范金华冷吭一声,“你放心,你这小妮子不气咱家,咱家一定长命百岁,保准把你给送走…啊呸呸呸!把我都带跑偏了…”
范金华边说边瞟了眼初初的盒饭,筷子一放,拿腔拿调的冷斥道,
“哪里来的丫头,这么不懂规矩,还不把你的鸡腿给咱家贡上来,哼!”
“是是是!花公公,您慢用…”
初初漾着明媚的笑,将黄澄澄的鸡腿乖巧夹给范金华。
“花花!花花!对不起…”
苏伊桐哭醒了,睁开泪眼,朦胧的望见素朴的木质屋顶,残烛,暗淡,摇摇曳曳。
“青雨…青雨!苏青雨!”她猛然大叫着坐起身。
“锦儿。”
赵宗敏忙赶到床边,握住了苏伊桐的手,“锦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慕容大哥…他将你送来,便急急下山去了…你怎么会晕倒呢?”
听到慕容骥的名字,苏伊桐的头霎时间嗡嗡作响,她甩开赵宗敏的手,怒喝道,
“他是杀人凶手,他杀了我弟弟!他杀了我弟弟……”
“青雨…青雨他…不可能…绝不可能…”赵宗敏惊得面色煞白,不住的摇头。
眼前浮现出苏青雨僵硬的脸,苏伊桐直感自己的心撕裂般的剧痛,泪,如泉涌,她嚎啕大哭起来。
赵宗敏搂住苏伊桐的肩膀,热泪盈眶。
“是慕容骥…是他…我亲眼看到的…”苏伊桐泣不成声的喊着,
“锦儿,你说什么?你亲眼看见慕容大哥杀了青雨?”
“我亲眼…亲眼看到那支箭,丕脔…只有他的箭…才有那两个字…青雨留了好多的血…好多的血…他好疼…慕容家的箭…慕容家的箭啊…”
“不,锦儿…不可能的…慕容大哥不会的…”赵宗敏捧着苏伊桐泪水涟涟的脸,哽咽的念,
她早已充耳不闻,只张大着嘴,用嘶哑的声音,语无伦次的嚎着,
“血…青雨…流了好多的血…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花花对不起,苏青雨对不起…我,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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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槭临轩
厢房内,鸦雀无声,一片愁云惨淡。
“公主讲得没错…只有末将的箭,才刻有丕脔二字…”
慕容骥突然撩袍跪倒在赵宗奕身前,神色悲恸。
赵宗奕直瞪瞪的望着面前苏青雨的尸体,通红的眼底,渐渐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显得那么的深不可测。
过了片刻,赵宗奕长长叹了口气,
“本王怎么可能怀疑骥兄…快起来吧…”
慕容骥原地未动,拱手说道,
“末将…末将检查过尸身的周围,除了…丕脔之外,再无任何可疑的痕迹…箭气可将人的身子推出一丈之外…此…此功力…世间…”
“骥兄想说,除了你以外便是本王的义父承恩侯?”
赵宗奕思量着,
“骥兄可还记得,数月前你与那大梁遗孤柴文训交过一次手?骥兄射出的丕脔箭可是不见了踪影?”
慕容骥眸色骤亮,
“是…丕脔确是遗失了两支。”
“骥兄的丕脔,本就鲜少出手,且从未虚发,皆射在敌方主帅的身上,可唯有那一次。此人内力极强,就算不用弓,想灌注内力于箭上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可是…”
慕容骥起身,剑眉紧蹙,
“若是柴文训,这箭下之人…当是殿下或者末将…或是…不管怎么样,怎么也不会是青雨…这…末将实在想不明白…”
这时,厢房的角落里刷啦站起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彭武用巴掌大的手抹了把脸,才到近前,泪又夺眶而出。
他强忍着心中悲愤,朝赵宗奕拱手,
“殿下,不要管那畜生存的什么心思,他这个时候,肯定还在城里没走!封锁城门,让俺带兵挨门挨户的搜!”
赵宗奕不置可否,凝神忖思着,
“锦儿可在静慈庵?”
慕容骥忙道,
“是…可要末将接公主回来。”
他摇摇头,
“不必了,现在回来,难免触景生情,更添伤痛…留在那里,还有敏儿姐姐照顾她,骥兄还需加派兵力包围陵西山,庵堂周围也需布下暗兵。”
他又瞧了瞧彭武,未开口,李管家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
“何事!”赵宗奕面色骤冷。
“启禀…启禀殿下…”
李管家勉强顺理着气息,慌张道,
“圣驾…圣驾…已到府门口…林大总管…请…请殿下速去接驾!”
赵宗奕大惊失色,喃喃语道,“不是明日吗?为何今日便到了…”
慕容骥与彭武亦被惊到,
“你二人先回去,”
赵宗奕沉声吩咐,又望了眼苏青雨的尸体,快步出了厢房。
步伐虽急却一点也不紊乱。
“皇儿哪…皇儿哪…父王来迟了…来迟了…”
厢房里充斥着阵阵令人闻之绝望的的嚎啕声,
缙帝赵崇琰他附在地上紧紧抱着苏青雨冰凉的尸身,浑身都在瑟瑟发着抖。
他老泪纵横,悲恸、无助、绝望溢满他深陷的眼眸。
跪倒在地的林禄海,眼已经哭得红肿,他紧咬着双唇,不发出声响,只放任泪水,止不住的淌下面颊,滴落在地。
听着赵崇琰的声声哀嚎,林禄海终是身子一软,斜斜倚上赵宗奕的肩膀。
过了不知多久,
缙帝赵崇琰将苏青雨的尸体轻轻放平回床上,在林禄海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赵宗奕跪倒,悲怆道,
“圣上,此乃奕儿之罪啊。”
赵崇琰不语,只失神的凝视着苏青雨的脸,
浑浊的泪眼中涌动着无尽的伤痛。
突然,他回过身,朝着跪在身前的赵宗奕扬了扬手,疾首蹙额的大喝,
“以丕脔杀朕的皇儿,意在一石二鸟,此人之居心,阴毒至极!奕儿,你要速速将凶徒缉拿!哪怕倾国之力…朕…朕…也要要他…”
赵崇琰浑身开始剧烈的颤粟起来,青筋,从脖颈暴起迅速蔓延至额头。
“圣上…圣上…”林禄海见势不妙,正欲上前,就见赵崇琰的身子猛然一僵,整个人向后仰了去。
众人一阵的大乱…
衰龙无子寻知命,白发悼亡犹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