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五卷
惊波一起三山动
第四十六章隐情
夕阳西沉,漫天绯色云霞渐渐地遮掩了落日的余晖,远远望去,天边红彤彤的一片,如同火烧焰灼的一般。
齐澈楚云二人入关已有一日半,除却开头的天火、地劫二关过得较为轻松外,其他关卡都要费上好些功夫,十几关闯了下来,二人已现疲态。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后一关,他们以为仍旧是那位连城公子设下的令人猝不及防的机关,可谁知到了关内,眼前却是一间空荡的大殿。
他们二人立于殿内环视良久,见殿内并无任何异样,不由疑窦丛生。正当困惑不解之时,却见殿中的朱色廊柱后闪出个黑色人影来了。他们定睛一瞧,竟见是一名长相俊秀、身材高大的男子,一身黑色长袍,面带微笑地朝他们缓缓走来。
“二位的身手果然不凡,那么这最后一关就由在下奉陪。二位若是能够打败在下,那么便可闯过这最后一关。”那黑衣男上前抱拳一揖,声音清朗温和。
齐澈见他虽然身形高大,但略显瘦削,又加之相貌儒雅清俊,不由心生疑惑:“敢问公子此关的规则是什么?”
那黑衣男子淡然一笑,说道:“倒真没什么规则,二位只要能打败在下闯过此关,无论使出什么样的手段都不为过!”
楚云仗着自己一身上佳的武艺,利落地抱拳一礼便飞身而上。谁知交手之后,才发现那黑衣人招式奇特,若要赢他,并非易事。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楚云已然气喘吁吁,而那名黑衣男子仍是气定神闲。
齐澈在边上瞧着有些心急,如今他尚不知这黑衣人究竟是活人还是人偶,自他到了这府中后见了那些以假乱真的人偶之后,他便一直迷惑不解。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些行动自如并能与人对答如流的人偶是怎么制出来的?
须臾功夫,楚云已处于下风,齐澈虽然心急,但仍能冷静观之。突然间,他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连城公子拍打过宁黄后背使之静立不动的情形。思及先前那黑衣男人所说的话,他便不再拘束于一对一的对决,运足了内力前去襄助楚云。他的武艺与楚云不分伯仲,但轻功比他略胜一筹,与那黑衣人打斗了十几回合后,他眼尖寻了个破绽,飞速地绕到黑衣男子的后方运气一拍,果见他脚下一个踉跄,双腿僵直无所动弹。
楚云见状正要再攻,却见大门突然洞开,一身素袍的连城公子挑灯而入。但见他唇角微挑,眼睛微眯地望着楚云说道:“楚大人手下留情,无情可是本公子的随身护卫,若是少了他,只怕日后会有所不便!”
“这……这果真是公子所制的人偶?!”楚云闻言,不由大吃一惊,他哪里想到这身手敏捷、武艺高强的黑衣人竟只是个人偶,真真是奇了!
顾连城点了点头笑道:“不过是雕虫小技,让二位大人见笑了。既然二位顺利闯关,那么本公子自会兑现承诺。不过在此前,我有个条件,那就是不入朝堂,不拜皇帝,我仍是一介逍遥草民。”
齐澈听他提出这样的要求,难免觉得意外。之前他暗想他于此时现身,不过是想趁机追名求利,而今看来,这连城公子并非他想的那般,不过反倒让人觉得他的心思更加难以捉摸了。
顾连城见齐澈犹豫的神色,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道:“这小小的条件王爷总不会不答应吧?”
齐澈抬眼望着他得意轻狂的神情,心内觉得不爽,但仍是点头而应。
“既然如此,那便请二位先回山下休息,待在下收拾收拾便随二位前往京城。”顾连城说完,便兀自挑灯出了关门往后院去了。
齐澈见他如此爽快,心中觉得有些不安,忙跟上前道:“如今聂城战势紧急,既然公子愿出山相助,那就事不宜迟,请公子明日一早与我等回京城。”
顾连城回身打量了他一番,这才轻笑道:“王爷不必操之过急,在下瞧您闯关疲惫已极,也该休息休息了。您若是怕我不守信用溜之大吉,不嫌弃府内简陋也可在此住上一晚。”说完,她见齐澈面露尴尬之色,心中不由心中暗笑,昔日威风凛凛、无所不能的敬王如今在她面前可真是毫无招架之力,可这些委屈无奈是他该得的。
没等齐澈发话,楚云倒是爽快地答应要在府中住下。他心中也是担心这位阴晴不定的连城公子反悔,毕竟费了这么大功夫才让他答应出山,他可要确保万无一失。
自出关之后,齐澈二人皆是由姜云霄备好了酒菜亲自招待,然而那位连城公子却一直没再现身,这难免让二人觉得心内不安。
姜云霄好似看穿了他们二人的心思,边布菜斟酒边说道:“我家公子既然答应出山,必不会反悔。只是他此趟出门,未必能适应外面的生活。往日他并没有传言那般孤傲狂狷,只是近年来才有所转变。”
齐澈见她面色凝重,言语中透着一丝无奈与心痛,又想起秦仲叛出师门的传言,心中便也了然。只是他人之痛,他不便多言,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才道:“我们虽与你家公子有过两面之缘,但也能看出他表面虽然倨傲,实则心地良善。想他一向逍遥自在惯了,这次请他出山相助,倒是我们强人所难了。”
姜云霄无奈一笑,接口说道:“倒真是被王爷说中了,我家公子已然是断情之人,这次若不是被二位诚心所动,想必过不了几日便会弃这汤城府邸而去。他一向闲散自由,先前却偏偏为情所困,最终被情所伤,自那后便养成了如今这样倨傲狂妄的性子来。”
齐澈并不知姜云霄这番话的用意,只当是听了段这位连城公子的往事。想他虽然现今风光无限,却也有着沉痛的过往,方才对他的那份厌恶之感也随之烟消云散。难怪他称最后一关的黑衣人偶为无情,原来这其中竟有着这样的深意!
第四十七章返京
齐澈一行人才刚动身,连城公子随当朝敬王回京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汤城,才不到两日的时间,已然传至了京城乃至整个皇宫。皇帝听闻此事,心中大为快慰,这几日他正为聂城失守之事感到头痛不已,如今请来了闻名遐迩的偃师连城公子,他总算是放下心来。先前齐澈已修书一封,说是那位连城公子乃是闲云野鹤之辈,受不惯朝廷的那些规矩,因此拒绝与朝中官员来往。皇帝虽然不解,但一切自有他那位精明能干的三弟齐澈做主,他自然乐意落得个清闲。
顾连城一路轻装简行,只带了姜云霄与无情前往京城。因她常常半途来了游玩的兴致,齐澈一行人足足行了七八日才到了京城。王府中早就收到齐澈返程消息的郑锦瑟早已是望眼欲穿,一早听闻齐澈等人已过了城门便忙派了管家前去迎接。她常在宫中走动,这几日又听郑锦绣说起了那位连城公子,说他身边美女如云,个个身怀绝艺,这难免让她觉得担心。虽说这一年来齐澈未曾娶妃纳妾,可自打她由漳国返京,心中总觉自卑担忧。
齐澈一行人便服而行,才刚到南街的天香阁,顾连城便跃出了马车抬脚便往那阁内去了。姜云霄阻拦不住,只得命无情跟随左右。她才刚摇着扇子随着楼中的姑娘上了二楼,却不经意瞥见楼下王府里的管家张诚满头大汗地走到齐澈面前一阵耳语。只见她挑唇一笑,收起了扇子对着楼下叫道:“今日本公子心情好,请楼下二位赏个脸到这天香阁里品品茶、听听曲儿,再瞧瞧今年的新花魁敏秀姑娘!”
一路上早已领教过这位公子脾气的齐澈有些无奈,不过楚云倒是乐意奉陪,如今他府中尚无正室,偶尔出来寻花问柳倒也无人敢问。只见他饶有兴致地朝齐澈挤挤眼睛悄声道:“若是王爷思念府中娇妻,大可以先回,不过惹恼了楼上那位公子,只怕又要赔上好几日的不是。”
齐澈抬头瞧着楼上的一脸兴奋的连城公子,轻叹了一声便遣了管家先回,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比取悦这位性情古怪、手艺高超的公子更重要的?
顾连城向来耳聪目明,管家张诚跟齐澈所说的那些悄悄话被她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离府多日,府中美人想念得紧,望他早些回府相伴,可是她偏不让那郑锦瑟如愿。如今她那一身绝妙的手艺便是她最大的筹码,若是齐澈只爱美人不爱江山,那她绝不会陪他玩下去!
几人在天香阁中品茶饮酒听曲,倒是惬意万分,只是齐澈惦念聂城失守之事,又恐郑锦瑟在府中等得焦急,半日下来一直是心神恍惚。顾连城只当是没瞧见,花了大把的银子召了楼中花魁秀敏前来唱曲献舞。那敏秀果真是倾国倾城之姿,举手投足间媚意自现,然而一张俊秀的脸蛋上却暗藏冷意。
顾连城目不转睛地瞧着,略带醉意地用扇柄指着她道:“敏秀姑娘真不愧是今年的花魁,生得娇媚风流,待人亲疏参半,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真正懂得男人的心思!”
说完,她又扫了齐澈一眼笑问:“对于主动投怀送抱的轻浮女子,男人总是不屑一顾,因此身为女子,还是矜持倨傲的好。就算是青楼里的姑娘,也不能轻易让客人尝了甜头,这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王爷觉得在下说的可有道理?”
齐澈眉峰微耸,只是点头不语,他总觉得这连城公子是话中有话。
顾连城并不理会他深沉的面色,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在下也曾听闻王爷府中的那位王妃曾是漳王的妃子,后来略施手段,终于抱得美人归。而当今皇上,经过许多波折,最终心满意足地纳了楚大人的妹妹为妃。只牺牲了一位女子便成全了这么多人,王爷可真是好手段呀!”
她这番话戳中了齐澈的心结,但见他面色铁青、双拳紧握,强自忍着汹涌而上的怒意,若是换作别人,他早就一掌送他去了西天。
“既然公子醉了,那就先回府上歇了吧!”楚云见状,忙上前打起了圆场。想这连城公子与秦仲曾是师兄弟,对于当年的事情定是了如指掌。当初确是他们不仁不义,而今提及此事,他心中虽怒,但更多的则是愧疚之意。
顾连城微眯双眼,悠闲地摇着手中折扇接口说道:“本公子今晚哪也不去,就宿在这天香阁了,而且今晚,本公子一定要敏秀姑娘作陪!”
“既然如此,那就依公子之意,本王就先告辞了!”齐澈这些天受了他不少的气,他着实再无法忍受这位公子的古怪脾气,起身整了整衣袍便拂袖而去。
楚云见他起身而去,又转头看了看连城公子,见他正一脸悠闲望着翩然起舞的敏秀痴迷不已,他不由轻叹了口气,也只得起身告辞。既然齐澈不在,那他也不愿留下来伺候这位不知好歹的狂傲公子,若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待二人走后,姜云霄急急闯入,见顾连城已然醉倒伏于桌面,不由苦笑道:“连儿你这又是何苦?那些过往云烟,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她话音落下,便要上前扶她起身,谁知刚伸出手便听连城咕哝道:“若是真没有放下,我又怎会再次面对他?只是,我不会让那些背叛过我的人好受,秦仲与齐澈,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第四十八章遇剌
翌日,齐澈才刚下朝便听到了天香阁被刺客袭击的消息,他顾不得与郑锦瑟前去静安寺拜佛的约定便急急赶到了天香阁。他早该料到,如今各国觊觎连城公子高超的机关之术,他现下出山襄助天朝,便会惹其他各国不快,届时少不了派一些武艺高强的杀手前来暗杀。想那漳国的秦仲,现已居首辅之位,仍是每日小心防范,以免遭人毒手。
他匆忙赶到天香阁时,正巧撞见姜云霄面色凝重地拿着个包袱下楼。他见她面色不佳,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得礼数便忙上前拦住她道:“我听闻昨晚天香阁出了刺客,不知公子可否受了惊吓?”
姜云霄见了他,不由眉头紧皱,重重地叹了口气悄声答道:“我家公子倒是无恙,只是为了保护他,无情的一只胳膊被剑砍断,现今公子为此大发脾气,命我前去购齐材料为他重制一只胳膊。”
齐澈听闻连城公子安然无恙,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只是想到那武艺精湛的无情竟然被砍伤,难免觉得后怕。事情果然被他猜中,那刺客一定是冲着连城公子而来,并且武艺在他与楚云之上。
“你家公子现在人在哪里?此地不宜久留,我看他还是早些搬到王府去住为好!”齐澈环视着这人来人往的胭脂楼,不由眉头紧蹙。
“奴家也曾劝过公子早日搬到府上去住,可他执意不肯,说是不愿寄人篱下……”一想起固执的顾连城,姜云霄也是无可奈何。她虽未曾经亲身经历她那些挫折,可多少也能理解她的想法。若是搬到了敬王府,难免会触景伤怀。
齐澈见她凝眉低声而语,心中更觉焦躁不安,如今出征在际,他可不能让这位公子有一丁点儿的闪失。他定定地望着姜云霄低声郑重说道:“你家公子是本王请来的贵客,先前本为他建了府邸,只是他断然拒绝任何封赏,这才请他屈就于王府中。再加之王府有重兵把守,刺客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未必能轻易而入。”
姜云霄见他说得诚挚,不由心有所动,但见她眸光微转抬头望着齐澈答道:“我家公子能够入住王府真是再好不过了,可是他那性子,怎么也不听人劝。说得轻了,他便不理会,若是说得重了,便大发脾气。方才我也劝了他许久,惹他心烦,便被赶出来购置修复无情的材料。”
“那你先去忙,待我再前去相劝试试!”齐澈虽然领教过连城公子的脾气,但一想到他的安危便再也顾不得许多,说完便匆匆到了二楼楼梯拐角的雅间。
他推门而入,正见一身碧色衣袍的连城公子坐于窗边端着茶杯轻嗅,看他一脸陶醉的模样,完全无法想象这室内的一地狼藉皆是出自他手。瞧上去如此俊秀儒雅的公子竟生得一副古怪暴躁的脾气,真让人感叹上天造物的奇特。
“方才听闻你昨日被人行刺,可有伤着哪里?”见他悠然转头相顾,齐澈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顾连城淡然一笑,抿了一小口茶说道:“多亏了无情,他们没碰着本公子一根寒毛!”
“你住在这里不安全,还是请到王府住下吧!”齐澈尽量柔声细语跟他说话,以免惹他心情不佳。
顾连城闻言,不由扑哧一笑,她瞪大了乌亮的眼眸望着他问道:“难道王爷就不怕引狼入室?您府上的那位娇美纤弱的王妃可是本公子梦寐以求的女子,若是在府上见了她,想来在下未必能够自持,还是不去为好!”
听他直言不讳地说出了这番话,齐澈简直是哭笑不得,都到了这当口,他竟还有心想着郑锦瑟,这奇特的个性真是令人琢磨不透。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地平复内心的激越说道:“这些我自有安排,你只须随我回府!”
“若是本公子说不呢?”顾连城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那本王就将你绑回去!”齐澈的耐性被他磨得一点不剩,懒得跟他多废口舌,气冲冲地甩出了这么一句。
顾连城听后面色一黑,她实在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见她眉梢一挑,皮笑肉不笑地答道:“王爷可真会挑时间,如今无情没了胳膊,本公子倒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了。不过不必烦劳您绑我入府,只须一抬小轿便可,本公子倒还识得抬举!”
齐澈见他爽快而应,心情自然大好,忙命人前去备轿抬连城入府。他早先已有了计划,想趁着出征前这几日与他相商抗敌之策,也好早些取回被秦仲攻下的城池。再任由漳王这般猖狂,只怕天朝真要失到半壁江山了。
到了傍晚,顾连城已然收拾妥当随齐澈搬进了王府。她这次身为王府的贵客,自然住在前院的客房中,往日她所居的锦华殿已然闲置一年之久。这座原本为郑锦瑟建造的宫殿,自她返京后齐澈不仅未让她入住,就连齐澈自己也未曾踏入半步,或许是出于对古莲儿的愧疚,又或许他是怕触景生情。曾经与她在此相处的那些时日,他怎么也无法将它们从脑海抹去。他以为他未曾动情,可谁知有一日楚云酒后说出了真相,他说他并非没有动情,而是对她的感情不及郑锦瑟的那般刻骨铭心,如此而已!
天刚擦黑,好不容易购齐了材料的姜云霄被人接到了敬王府中。她先前倒是没指望齐澈能够说服顾连城入府,而今看来,她倒是低估了他的能力。不过这下倒是称了她的意,昨晚那几名刺客身手敏捷,招式古怪,看样子是要取顾连城的性命,多亏了之前连城让无情习得些楚家武学秘籍这才化险为夷,若是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待顾连城用了晚膳,姜云霄遣了房中下人,确保院中无人这才拉着顾连城进了内室。她四下扫视了一圈,又将窗子关好,这才悄声问道:“连儿,你可知昨晚刺客的来历?据线人来报,这些人必与漳国脱不了干系!”
第四十九章提点
顾连城酒足饭饱,很是惬意地躺在了太师椅上,只见她轻摇着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地答道:“依我看,人是秦仲派来打探消息的,不过来的人却未必是他的心腹。秦仲再狠也没到了要我小命那一步,看来想取我小命的一定是那位漳王陛下了,这就是所谓的一山不容二虎,这下漳王梁赭可是把我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了!”
姜云霄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心内仍有些担忧:“连儿,从今往后我们可是要多加防范了。好在有天朝做我们的靠山,况且敬王对你极为敬重。今日我入府时,见着这府中上下皆有兵士林立,就算是那些刺客再有本事,也未必敢到王府行刺。”
顾连城闻言冷笑不止,笑罢才答道:“云娘,对你我来说,这是一条不归路。现今敬王之所以待我如同上宾,那是因为他有求于我,倘若有一日我没了利用价值,下场可想而知。云娘您向来聪慧,又怎么会没料到这些?”
“连儿,云娘将你拉扯这么大,绝不会生害你之心。我不忍看你才华被埋没,真正的明珠就该让世人见识它璀璨的光芒。日后待你得知真相,自会明白我的用意。”姜云霄的目光有些飘忽,想到十多年前她带着才刚出世的连城逃出姜国王宫,而今一晃多年,那襁褓中的婴儿已长成面前风华绝代的貌美女子,这些年,真的如同活在梦中一般!
顾连城知她有难言之隐,她收起折扇轻摇着太师椅,须臾功夫便陷入了酣眠。人生在世就该极时享乐,管它什么后世之事!
几日来,齐澈为了出征一事奔波,这一次他本是举荐楚云领兵前往聂城,可谁知皇帝竟钦点他为大军元帅领兵出征。他心知这其中必有玄妙,可是君命难违,也只得硬着头皮接了旨。
他这一出征,倒是让郑锦瑟慌了神,这两日来连连入宫去见姐姐郑锦绣,试图让她吹吹枕边风好让皇帝收回成命。可是自打楚双璧入宫之后,皇帝虽隔三差五去她那歇着,但再无往日的温柔深情。况且这楚氏兄妹一向与齐澈交好,这让她更觉如临大敌,因此齐澈领兵出征之事,她也没少在里面推波助澜。
“姐姐,您如今是大皇子的母妃,何愁在皇上面前说不上话?”郑锦瑟焦急地望着她那位愁容惨淡的姐姐悄声哀求道。
郑锦绣抬手拨了拨鬓间发丝,轻叹了一声答道:“如今楚昭容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而我虽是大皇子的母妃,却已是明日黄花。皇上来这宫中若是能多瞧我一眼,那便算天大的恩德了。想当初他也曾待我情深无限,可是如今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妹妹也该为自己多想想了,你如今为了敬王前来求我帮忙,事事为他着想,可是他呢?有朝一日他得知你不能生育,他会怎样待你?倘若往日他遇着了比妹妹还要美貌年轻的女子,还会待妹妹如此情深吗?”
郑锦瑟经她这么一点拨,心中更为忐忑不安。她美艳的容颜带着几分彷徨,兀自地怔了一会儿又咬唇说道:“姐姐这么说自是有理,可如今他要远征聂城,原先我在漳国也曾见识过秦仲的机关,确实厉害得紧。虽说他现在请来了连城公子,可传闻他性格倨傲古怪又是好色之徒,在我看来不过是徒有虚名的花花公子。若是王爷真的领兵前去,我只怕他未必能敌得过秦仲。”
“这个你不必担心,像敬王爷那般心思缜密的人,你还怕他吃亏不成?当年他贸然领兵前去聂城多半是冲着你去的,而今你人在京城,他自然不会以身试险。”郑锦绣凤眸微眯,打量着面前的胞妹,不知为何,心中涌上了几丝艳羡、几分嫉妒来,但见她嫣然一笑,又接着说道,“我的傻妹妹,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你该担心的是要如何拴住他的心!”
“姐姐说的倒是轻巧,如今我虽还年轻貌美,可终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况且我不能为他生儿育女,到底要如何才能拴住他的心呢?”郑锦瑟蹙眉而叹,那忧郁的模样倒真是要胜西子三分。
郑锦绣见她愁容满脸,不由掩口轻叹,但见她向室内瞟了几眼,见众人皆退,便悄声对她说道:“虽说如今皇上宠幸那位楚昭容,可她也总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而我是大皇子的母妃,以后这天下,还不是大皇子的?自古以来,咱们女子所能指望的除了夫君,还能有谁?所以说妹妹可要早作打算!”
郑锦瑟这她这么一说,倒更是一头雾水,但见她眸大了乌亮的杏眸低声而问:“姐姐这是何意?如今我已无法再生育,倒教我如何打算?”
郑锦绣见她仍是一副懵懂模样,不由扑哧一笑说道:“我的好妹妹,我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你还听不明白,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无论如何,你只要怀胎十月为敬王诞下世子便可。若是妹妹有什么难处,我这做姐姐的自会相助!”
“这……这不大好吧?那我岂不是欺骗了他?”郑锦瑟摇了摇头,一双杏眸中晶莹点点,小扇似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竟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来。
“既然妹妹觉得不好,那就当我没说过这样的话,只是日后妹妹若受了什么委屈,可别到我这哭诉!”郑锦绣见惯了她这般软弱无助的模样,不由冷笑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送至唇边。她这个无谋无能的妹妹,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第五十章乔装
出征的前几日,楚云送来了不少关于秦仲机关术的图纸来,齐澈一一拿去给连城公子瞧了,可是他只是瞟了几眼便扔在一旁,每日饮酒作乐,就是不问正事。先前齐澈也领教了他那十八道关卡的厉害,因此对他这般作为也无话可说,只是心中仍有些抑郁不安。若这位公子到了前线仍是这般闲散模样,倒教他如何是好?
这日一早,齐澈刚由校场回府,却见姜云霄急匆匆地迎了上来,他顿时心中一惊忙问:“云娘可是有事?”
“我家公子如今不见踪影,定是悄悄溜出府去了!”姜云霄焦躁不安地答道,她才稍稍走开一会儿,谁知这顾连成竟不见了踪影。
“本王这就派人去找!”齐澈闻言又气又急,这个性情古怪的公子,竟然在这节骨眼上溜出府,真是不要命了。
“不必了,奴家自有办法找到他,只是她此次出门未带上无情,我是怕她出事!”姜云霄边说边向齐澈一礼,尔后匆匆出了府门。
齐澈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也忙拔脚跟了上去。他虽知姜云霄会些拳脚功夫,但若真遇上了刺客,只怕连自保都难。他跟她绕了数道小巷,又拐到了出城的大路,一直到了城郊的一所小茶馆这才停了下来。他这边心急如焚,却见姜云霄不紧不慢地走进了茶馆,叫了壶茶在一名长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身边坐了下来。他无奈地朝天一叹,只得跟了上去。
“公子悄然出府也不知会我一声,竟然连无情也不曾带,你这是不要命了吗?”姜云霄喝了半盏茶,转向坐于身侧的那位中年男子低声说道。
那位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子慢悠悠地转过头,朝姜云霄一笑说道:“我一直就很好奇,这些年无论我跑到哪里,你总是能找着我。云娘,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
齐澈坐于边上,听着这二人对话,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坐于边上的中年男子无论是外貌还是声音都与连城公子相差甚远,可是听他与姜云霄的对话不是连城公子又能是谁?
“公子,这外面危险,你还是随王爷早些回府吧!”姜云霄见顾连城避而不答,眼光扫了一眼对面的齐澈小声说道。
顾连城瞟了一眼齐澈,见他正望着自己出神,不由撇嘴一笑:“连敬王爷都不曾认出我来,更何况那些刺客了。我们明日就要离开京城前往聂城,我不玩个痛快怎么行?再说了,我也有去办正事。”
“公子,前往聂城路途遥远,你要先好生休息,待大军凯旋,你想怎么玩都成!”姜云霄苦口婆心地劝着,时不时地向齐澈递眼色。
齐澈有些不太适应这位中年男子打扮的连城公子,他清了清嗓子跟着劝道:“既然公子正事已办完,那就请随我等回府吧。”
顾连城心知自己一张嘴斗不过他们两张嘴,也只能怏怏不乐地说道:“我原本还想去天香阁转一转,瞧你们二位如此紧张,看来也只能不作罢。不过要我回去也可以,那就劳烦二位把天香阁的敏秀姑娘接入府中,我想听她唱曲儿了。”
未及齐澈回答,姜云霄爽快地说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既然公子想看,奴家定能接敏秀姑娘入府。”
“云娘如此干脆,那本公子也不能不识抬举,咱们这就回府吧!”顾连城瞥了面色铁青的齐澈一眼,心满意足地站起身丢了块碎银抬脚便走。
齐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侧过头问姜云霄:“公子今日怎么这般模样?”
姜云霄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家公子擅易容术,否则也不会制出那些栩栩如生的人偶来。但凡他见过的人的容貌,都能够精确地易容成他们的模样,简直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如此一来,便可以掩人耳目。”
“既然他变成了别人的模样,那云娘你又是怎么认出他来的?而且城郊离王府尚远,而你又是如何知晓他在此地?”这主仆二人简直让齐澈诧异不已,他简直有些怀疑他们并非凡人。
“这个嘛,公子自小由我带大,他到了哪里,我自然知晓!”姜云霄淡然一笑,避重就轻地回答。
郑锦瑟才刚用完午膳,便听院内有下人交头接耳。这正值齐澈出征之际,她难免心内好奇,便招了院中做杂活的丫头问话。不问倒好,这一问,倒让惊得她不知所措。原本她对齐澈请那位连城公子住进府中就感到不满,如今可好,他竟请了青楼女子到这府中跳舞唱曲。要说这些也倒罢,他偏偏还拉着齐澈一同饮酒观赏,真正是无法无天了!
“王爷现在在哪里?去让晴晚请他前来,就说我有些不舒服。”郑锦瑟柳眉一挑,语气不悦地吩咐着贴身侍女,她今日真真是被那位素未谋面的连城公子气得牙根发痒。
那侍女领命而去,叫了郑锦瑟身边能说会道的丫鬟晴晚前去芳庭轩去请齐澈。可等她到了那里,却见齐澈正与一名长相俊雅的白衣公子在轩中对饮,边上还有一名冷艳女子弹曲儿。她轻咳了一声,怯怯地走到齐澈身边欠身一礼。
齐澈见是锦瑟身边的侍女,便放下酒杯问道:“可是西院那边有事儿?”
侍女晴晚听他发问,便忙答道:“娘娘有些不适,又不愿请大夫来瞧,奴婢劝她不动,只好前来请王爷做主。”
齐澈听闻锦瑟身子不适,不由心头一凛,忙起身向顾连城告辞,谁知却被她一把拽住了袍袖:“既然娘娘不愿请大夫来瞧,那么在下倒是可尽些绵薄之力。本公子自小随师父学了些医术,也算是略通岐黄,给人把把脉、开开方子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
“这……不敢有劳公子,本王这就让人去请大夫。”齐澈暗想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也没想便回绝了。
“哦,这么说来,王爷是不相信本公子了?还是王爷怕本公子对娘娘有非分之想?如今有了倾城之姿的冷艳美人敏秀姑娘在此,本公子自不会再对你家娘娘有任何想法,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帮个小忙而已!”顾连城仍是紧紧拽着齐澈的衣袍,声音越发的响亮,听得在场的人一头冷汗。
第五十一章探病
齐澈听他语意有些不悦,又想到出征在即不好得罪于他,只得忍着心中不满答道:“既然公子热心相助,那本王是却之不恭了。”
顾连城得偿所愿,心中很是得意,随着齐澈前往了郑锦瑟所在的鸣鸾殿。这鸣鸾殿建于王府西院,较之锦华殿的婉约秀丽多了分大气宏伟,但却稍显简约,曾是先帝龙潜时最为宠爱的妃子居所。当初郑锦瑟不喜这里的简约,齐澈便为她修整了南院的香琳殿,之后便更名为锦华殿。可如今兜兜转转了一圈,她仍旧是住在了这鸣鸾殿。
顾连城入了殿门,待侍者通报后便随齐澈入了内室,才刚进门,迎面便有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她暗想,难怪当年齐澈对她一直念念不忘,原来是个带香的女子。她见床边帐缦轻垂,不由挑唇一笑向齐澈说道:“娘娘如此矜贵,我一介草民哪能窥其仙颜,看来只能是悬丝诊脉了,只是这丝,本公子倒不曾随身携带。”
齐澈听他这番阴阳怪气的话,若是真的跟他较真,倒显得自己小气,因此忙接口道:“公子不必太过拘谨,就同普通大夫一般诊脉便可。”
顾连城听后便不客气在床边的红木凳上坐了,待那郑锦瑟由帐中伸出手腕,她纤细修长的手指住腕上一搭,闭眸垂首而思。过了好半天,她才松开手缓缓开了口:“禀王爷,娘娘脉象平稳,身子实无大碍,她得的乃是心病!”
“心病?”齐澈闻言,不由脱口而问。
顾连城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笑得像只狐狸:“前些日子王爷为国事操劳,离开京城一月有余,现今才回府没几日便又要领兵前往聂城。娘娘本就为王爷担忧,又加之明日就要启程,而王爷却还陪着本公子饮酒听曲,又接了天香阁的花魁前来,怎叫她不生心病?现已是出征在即,王爷应该好好陪陪娘娘才对,这女人就是朵鲜花,得不到滋润便会凋谢枯萎。王爷身边有这么一位天仙似的美人儿,可真要小心呵护才对。”
说完了这一大通,她转守头隔着帐缦问道:“不知娘娘认为在下说得可对?其实有些话,换谁都不好意思说,装病什么的,倒不失为一条妙计!”
郑锦瑟被她这番直白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心中对他的愤恨又更添一层。此时此刻,她恨不能上前给他几个耳光,即使当年在漳国王宫,她也未曾受过这般刻薄尖酸的奚落。
顾连城这番话,听得齐澈是瞠目结舌,这连城公子的古怪行为还真是层出不穷。想到日后还要与他相处许久,他就觉得头皮发麻,这位公子除了刁钻古怪、倨傲狂妄,更让人无法接受的便是他的口无遮拦。
没等这二人有所回应,顾连城便起身对着帐缦内的郑锦瑟抱拳一礼:“今日之事全是本公子的不是,方才硬拉着王爷饮酒听曲,因此怠慢了娘娘,还请您不要怪罪。草民这就识趣告辞,不敢再多有叨扰!”
她说完便翩然走出了大殿,隔着茜色纱窗听见房内一阵猛咳,心里头得意万分。她本不该嫉恨郑锦瑟,可是不知为何,她自小就不喜爱像郑锦瑟这般娇弱而没有主见如同菟丝花般的女子,天性使然,这也怪不得她了。只是她心中了然,她再是不喜欢一个人,也不至于要害她那般出丑。当时她特意在点出郑锦瑟装病时瞟了下齐澈的面色,那时他唇角略一抽搐,面上的表情真是耐人寻味!
翌日,顾连城作为天朝主帅麾下的一名小小参军踏上了前往聂城的征途。当她坐上了帘幕重垂的马车后,不禁想起一年多前随齐澈出征时的心境。那时的她单纯懵懂,尚不知男女之间的爱也如世事那般复杂。那时的她只因一句话便对齐澈爱慕倾心,可谁知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今的她,就好似一名游戏世间的浪子,没有目标、没有希冀,凡事皆因心情而定。
因聂城失守,天朝将士唯有退守望城,无奈秦仲乘胜追击,才半月不到,便攻下了也望城大半城池。齐澈接到前线八百里加急后,难免心急如焚,下令大军日夜兼程赶往望城支援。半途中,姜云霄不慎染了风寒,为免过了给顾连城,便要下车骑马而行。偏巧这几日阴雨连天,顾连城便自告奋勇要求骑马而行。她虽然不通武艺,但骑术尚可,身着蓑衣头戴斗笠一连行了两日有余。这日才刚过山门关,便见有兵士手托个锦盒行至齐澈马前禀报,说是路过的一名行走商人转交给连城公子的礼物。
雨水随着斗笠的外檐嘀嗒而落,齐澈抬手抹了一把,这才看清楚那人手中小巧精致的木盒。他唯恐这盒内有诈,便犹豫着是否要转交给连城公子,正当此时,却见连城赶马行至跟前,毫不犹豫地接过木盒。
“且慢打开!”齐澈见她要拧下锁扣打开,忙伸手制止。
顾连城挑唇一笑,迅速地拧下锁扣打开木盒,却见里面装着一只做工精致的七彩木鸟。望着这熟悉的木鸟,她心头五味杂陈。小的时候,她才刚入师门,那时已习得一些技艺的秦仲时常捉弄她。每每将她惹得哇哇大哭的时候,他便会由身后变出一只羽毛艳丽多彩的木鸟来,只要轻碰那木鸟头上的羽翎,那鸟便会发出悦耳的叫声。
她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只栩栩如生的木鸟,抬手下意识地拨了它头上的羽翎,但见那鸟一声鸣叫后由嘴内吐出个东西来。她连忙拿起一瞧,见是一张裹得极细的字条,小心地拨开看了看,却见纸上只写道:“得知你仍活于世,甚感欣慰!”
顾连城看完,用力将字条一搓,迅速地丢于泥泞的地面,但见她拨动了盒中木鸟的鸟喙,便见它扑棱着翅膀迎着雨帘飞向阴霾的天空。
第五十二章出征
齐澈在边上瞧见他面色不佳,犹豫了片刻仍是未能开口。与这位公子相处多日,他从未见过他有这般凝重的神情。隔着濛濛雨帘,他仍能看清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就好似失去了极为在意的人或物一般。
良久,顾连城终于回过神来,偏过头见齐澈定定地瞧着自己,不由眼角一挑说道:“方才那盒东西是秦仲所赠,王爷要是想看,兴许还来得及让弓箭手射下。”
齐澈未料他如此坦白直率,怔了一下便道:“不必了,既然是私信,本王岂有探看之礼。”
“呵呵,王爷如此信任我顾连城,难道真不怕我倒戈相向吗?”顾连城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
齐澈第一次听他道出姓名,原先他只知民间坊下皆称他为“连城公子”,而他也从未在外人面前透漏过他的姓氏,而今他大方地说出姓氏,倒让他觉得有些古怪。他猜不透他的意图,却对他产生了莫名的信任,兴许是方才他那抹意味深长的表情让他失了心神。
顾连城见他不语,轻佻一笑,说道:“王爷还是不要轻信他人的好,否则酿下的苦果可要由自己品尝了。”
宽檐斗笠下,齐澈地面色微变,他望着顾连城略显苍白的面色低声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顾连城仰头而笑,笑罢这才接口说道:“本公子并无什么意图,只是想提醒王爷不要轻信他人,朋友、盟友、手足兄弟,甚至是枕边之人!”
齐澈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他心知这连城公子有过遭心爱之人背叛的经历,因此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方才他那笑声太过狂狷,让人听后心内不快。
“如今自京城行来已然十日有余,临行前我曾出府办事,如今也到了该跟王爷交代的时候了。”顾连城边说边由袖中取出一只木制的小牌交于齐澈,“凭这木牌可到京郊的木艺坊取我所订制的机关,我算着这几日差不多可以完工了,因此交由王爷来安排。”
齐澈想起那日在茶馆中他与姜云霄的对话,暗想他当时不过是借办事而外出寻乐去的,谁想果真是办所谓的正事去了。他接过那木牌仔细一瞧,却见上面除却绘有繁冗的花纹外便再无他物。他心内好奇,便随口而问:“不知公子在那木艺坊订制了何物?”
“只是些机巧玩意儿,若是到了战场能派上用场便再好不过了。秦仲多年钻研机甲之术,我而则偏爱那些机巧玩意儿。这机甲之术我不及他精湛,若真与他斗,也只能靠巧取胜了。”顾连城不太想提及秦仲,说完便忙转移了话题,“这些都是我千机门的事,有些不便相告。我瞧这雨大路滑,连日来耽误了不少行程,看来我还是废话少说,先行赶路吧!”
齐澈见他打马前行,只得强自压抑下内心的好奇。他鲜少见他这般正经模样,原想趁机与他攀谈,谁知他却闭口不言。
即使齐澈率领大军日夜兼程,甚至派了先锋部队前去望城支援,但远水救不了近火,没几日望城也几乎失守。接到望城失守的消息后,齐澈几乎夜不能寐,才没两天人便消瘦了许多。顾连城见他如此,倒是没了当初幸灾乐祸之意,相反的,还心生些许怜悯。这几日,姜云霄的病也好些了,也常有意无意地在连城耳边唠叨前线战事,听得她心烦意乱。
这日行到了驿馆,大军小歇一阵便欲快马加鞭前行,谁知顾连城却要单独留下歇息一晚再行。齐澈本就心急如焚,见她仍是如此悠闲,心中很是不满。大军临行前,他带着满面怒意前去兴师问罪,谁知才刚踏入内室大门,却见她正垂首执笔在素白的纸上写写画画。
“我知王爷要话要说,且待我将此图画完再一吐为快。有句老话说得好,磨刀不误砍柴工,我想不过是迟行一个晚上,应该不会有所耽搁。”听见门边的脚步声,顾连城头也不抬,手也不停地说道。
齐澈这些时日被她消磨了不少耐性,他走入室内拣了对面的一张木椅撩袍便坐,眼睛死死地盯着纸上涂鸦。他倒有满腹牢骚,却见她这般认真模样,一时也不好发作。
须臾功夫,顾连城搁下湖笔,将手中宣纸取到窗边晾了个半干。她见坐于对面的齐澈面色不佳,倒也无心跟他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地解释道:“凭着秦仲的机关术,望城失守也是在我意料之中。前些日子王爷送来的图纸与布阵图我也看了,秦仲靠的是机关布阵,他所设阵法极为严谨,能攻亦能守,这样仅凭我军将士亲身肉搏无疑是以卵击石。而今之计,就是要破解他所设的阵术。漳国兵士所持兵器皆为木铁制成,而秦仲的机关枢纽多为木制,因为此采用火攻最佳。”
“火攻自然是上上之选,若是在漳国兵士攻城之时倒是可以用火,但是在空旷战场之上如何用火攻之?况且他们兵士每人手持圆盾,布阵之后与铜墙铁壁无异,就算用火鸦攻之也无济于事。”齐澈先前也不是没想到有火攻,只是对于秦仲所布之阵根本无效。
“其实这倒不难,关键是在于一个‘巧’字。敌军既然摆阵,也只可防一面,若是我军自上而下采用火攻之法,定能将他们打个措手不及!”顾连城自信满满地说着,顺便扬了扬已经晾干的宣纸道,“那日我在木艺坊所订之物应该已经在押运途中,照王爷的安排,应该今晚便能运到此处。到时候云娘便会带着这些物品先行,想必不出两日便能赶到与望城相连的青菽关。不过此前,我要求得王爷手谕,待云娘到了那里,一切战事部署皆要由她来指挥安排。不过这一切,皆是在王爷信任我们的前提下才可行!”
齐澈不知她所订制的东西为何物,更不知她要如何采用火攻之法,但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思忖了片刻后竟爽快地应下了。而今能够应对秦仲机关之术的,除了眼前的这位俊雅公子,想来是别无他人了。
第五十三章计谋
一切正如顾连城所料,前些日子齐澈所安排押运所订之物的队伍在凌晨时赶到了驿馆。姜云霄养了半月有余,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待到运送队伍赶到,她便即刻安排启程事宜。她得了齐澈所赐令牌与手谕后,挑了匹军中上好的快马准备一番便要启程。顾连城平日虽常与她拌嘴,可到了这时心中却是万般不舍,毕竟她与云娘亲如母女,一想到她冒险领兵前入青菽关,她心内便止不住地担忧。
“云娘,且慢上马!”姜云霄正要借着夜色上马而行,却见着了轻薄衣衫的顾连城挑灯走来,她的身边还跟着一身黑衣的无情。
姜云霄望见她身后的无情,心内自是雪亮,她忙迎上前接过连城手中的风灯说道:“连儿你不必送了,我瞧你忙了一天一夜,也该回去歇息了。”
“云娘,你病尚未痊愈,现下还要劳烦你担此重任,这一路行去必定凶险,我想了想,还是无情陪你一起前去的好。”顾连城说着,将身后身形高大的无情推到了姜云霄身旁。
“连儿不可,你独自留在这军中我更不放心,好歹让无情跟在你身边,危急时候也能护你周全。”比起自身的安危,姜云霄倒是更担心顾连城。
“就让无情陪着你去吧,否则你这一去我寝食难安,况且我随天朝大军而行,自然不会有危险。如今他们皆指望着我能破秦仲的机关之术,怎会让我有什么闪失?”顾连城见她推三阻四,心里头有些发急,抬手推了推她又道,“我废话也不多说,云娘你还是趁着夜色浓重赶快启程吧,那支运送队伍正巴巴等着你呢!”
她话未说完便转身疾步而去,那人偶无情被她动了手脚,任凭姜云霄怎么命令也始终不肯离她半步。姜云霄无奈,只得将风灯往马颈侧一放,随后翻身上了马。催马前行了几步,她又倒了回来,望着夜色中顾连城那瘦削高挑的背影叫道:“连儿,你要多多保重!”
姜云霄担忧的声音随着清冷的夜风传入连城的耳膜,让她不由脚下一滞,止步转身而望时,却见身后那盏灯火随着声声马蹄渐行渐远,渐渐地连一丝光亮也无。
齐澈在房内见她久久不回,心内有些担忧,取了门边守卫的灯笼便寻了出来。漆黑的夜色中,他借着灯光远远望见浓黑一片中静立不动的白色身影,百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平常见惯他一副闲散倨傲模样,现今看见他孤独寂寥的身影,令他不由心头一紧,一种莫名的情愫油然而生。
“天色已晚,公子该回去歇息了,明日还要赶路呢!”齐澈挑灯走到他身旁,压低了声音劝道。
望着周围的一片漆黑,顾连城有些茫然,有些失落,甚至感到有些无助,她不知为何当初自己会听从云娘的安排。若是她断然拒绝,如今云娘也不会前往青菽关涉险,而她仍可以过她的逍遥日子。
“当年凤雏若是没有出山,也不会惨死于落凤坡;诸葛孔明若是一直隐于卧龙岗,大可以逍遥自在过一生。想我顾连城不贪名,不图利,却为何走到了这一步?若是传到世人耳中,只怕会笑我是个傻子!”她仰头望着漆黑的天空,低声幽幽地说道。
齐澈见她神情落寞,原想再劝,但想到那些无关痛痒的正直大义之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是啊,他图的是天朝安定祥和,为了是齐氏江山免受外侵,而这连城公子不求名利,仅仅是被他诚心打动而出山相助,相比之下,他难免觉得自惭形秽。
他陪着顾连城在夜风中站了良久,直到了天边泛起了微光,层层堆叠的浓云透着些微的光亮,就好似天边点着的一盏明灯。
“天就快亮了,也该回了!”忽然间,顾连城重重一叹,随即抬脚便要往驿馆方向走去,然而站了许久后双腿僵硬,她脚下一个踉跄,身子斜斜地倒向潮湿的地面。
“小心!”好在齐澈眼疾手快,迅速地拉住她的手将她拽起。电光火石间,由他掌心传来的温热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顾连城带着薄茧的手心异常柔软,在他低头搀扶的瞬间,他好似闻到了她轻薄衣衫上的若有若无的淡香,如茶似菊。
“多谢!”顾连城站稳了脚跟,好似是无法适应他的触碰,迅速地伸手推开他转身疾步而去。
齐澈被他用劲一推,不由倒退了几步,待站稳后却不见了他的踪影。方才那温热柔软的触觉让他心生疑惑,还有掠过他鼻尖的淡雅清香令他如坠梦中。忽而一阵冷风吹来,吹熄了手中风灯,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环视着笼罩在黯淡夜色中的景物,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古莲儿那俏皮机灵的面庞来。许是离聂城越来越近的缘故,时常能勾起他与古莲儿的那段记忆。想忘却不能忘,最让人断肠!
第五十四章破解
还差几日便要行到青菽关的时候,齐澈收到关内的线报,说是得到特使的援助后成功制敌,现已将敌军击退至关外数十里处。这振奋军心的好消息令数日未能安眠的齐澈欣喜万分,更驱散了军士们一路奔波的疲惫。先前他们还对那位被主帅奉若上宾的年轻公子有所质疑,而今得了大战告捷的消息,一个个私底下皆啧啧称赞。
因前线战事紧张,捷报中也未能详细说明战况,这令齐澈对我军取胜的方式大为好奇。他只知顾连城用的是火攻,却不知是怎么个攻法,因此趁着半途休息找到了躲在马车内小憩的顾连城。
他掀帘悄然钻入车中,却见她半躺于车内以肘支头睡得正香,一时也不愿打扰,只是随手捡了散落于脚边的书册静静地坐于车内翻看着。他原以为这是机关图册,谁知翻了几页后却发现是民间流传的话本,讲的是一些才子佳人风流韵事。这让他觉得有些无聊,转头瞟了一眼酣睡的顾连城,正巧有几绺发丝散于光洁的额头,遮住了她细长的眉,长而微翘的睫毛并不算浓密,直挺小巧的鼻子下薄唇微挑,瞧起来有几分俏皮,这样恬静俊雅的睡颜很难让人想象出他平日的乖张倨傲。
齐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近日来有些反常,竟然盯着个男子瞧上半天。他略觉尴尬,下意识地用手摩挲着手中书页,脑海中又不自觉地浮出起了古莲儿机灵可爱的笑靥,他记得她以前也爱看这些无聊话本,时常捧着不知疲倦地看上一整日。他暗想,既然那古莲儿是秦仲的未婚妻,不定与这位连城公子也有什么渊源。
正胡思乱想之时,却听帘车有些动静,他抬手轻掀车帘,正见一只灰扑扑的木鸟啄着车框。他先前也曾见过秦仲的彩鸟,便好奇地朝它伸出手指,竟见它乖顺地沿着指尖爬上了手掌。
“这是云娘联络用的木鸟,想必她有事转告。”齐澈正仔细端详着掌心的木鸟,忽听身后传来了顾连城的声音。
顾连城说完,伸手接过那只木鸟,拨动了几下机关便听那鸟腹内传来了姜云霄的声音。这次姜云霄倒是简短干脆,三两句说清了战局又交代她好生保重便结束了联络。顾连城盯着渐渐闭合的鸟喙,眸光一转,便忙收了那鸟装于身后的书箱之中。
齐澈亲耳听到这木鸟内传来人声,心中大觉惊叹:“这木鸟竟然能学人语?”
顾连城淡然一笑,说道:“这是我门最基本的机巧之术,那日你所见的七彩木鸟是秦仲与我联络所用。”
“方才云娘讲了前方的战事,说是采用火攻之术后大破秦仲的机关之术。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们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穿过秦仲所设的屏障燃起大火的呢?”齐澈早就心怀好奇,于是借机而问。
“耳闻不如亲见,待到了青菽关,请王爷亲自瞧瞧便知。”顾连城一向不喜那些伤人的机关之术,更何况这是要向他解释她所制的那些机关如何伤人、杀人。
齐澈见了不愿多说,暗想是门派机密,便也不多问。二人对坐无言,车内的气氛很是尴尬,坐了片刻,齐澈便起身告辞。
待到齐澈走后,顾连城这才取出那只木鸟,拨了拨机关,便见由鸟嘴中吐出一物。她取过那裹得如剔牙棒似的字条拆开一瞧,见上面写了几行小字,说云娘到了关内后秦仲曾私下亲身拜访,并透漏了他的野心,因此没少叮嘱她要小心谨慎。
顾连城看完后将那字条撕了个粉碎,想当年秦仲趁着师父远游之际凭着他高超的机关术拉拢门派一些师兄弟,最后叛出师门,几乎毁了整个千机门。也正是那个时候,他才暴露了他的野心,也让顾连城见识了他的狠决。
那时秦仲要她跟随他,亲眼见证他功成名就,可是一直将她当成妹妹般疼爱的他,见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便对她起了敌意,若不是她溜得快,只怕是小命难保。她本以为他对她薄情寡义,可当她去年使了金蝉脱壳之计逃脱之后,让假扮成她的人偶在漳国大营引火自焚,竟然令他痛不欲生甚至是大病一场。而今得知她仍活着,又好似是大感欣慰。她不明白他忽冷忽热的态度,不过如今再也不用去明白,自那日从他手底逃脱后,她发誓要与他断情绝义,自此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三日后,大军终于行到了青菽关,正赶上楚云乘胜追击,向漳营下了战帖。漳国右相秦仲倒不急着会战,却被营中那位性子暴躁的汪延接了战帖,声称隔日应战。
因前一战大胜而归,营中将士士气高涨,一个个亲眼看着那些不起眼的机关破了漳国的机甲之术,对那位未曾谋面却颇具盛名的连城公子是心悦诚服。当听闻那位公子到了营中之时,一个个恨不能脱岗前去探看传说中那位貌赛潘安、才胜子建的年轻公子。
齐澈坐镇营中,听闻隔日便要与漳国对战,心里头难免有些忐忑。一来他认为以秦仲的才干定会拟出制敌之策,二来他并未亲眼所见连城所制的机关的厉害,因此暗自揣度此战并无十足的胜算。
顾连城到了大营后,与云霄私语了片刻便到属于自己的营帐中酣然入眠。如今要与秦仲一决高下,她反倒觉得心头畅快,这一战,她似乎是等了多年!
而当齐澈夜半耐不住性子前来与她相商制敌之策时,却听守卫通报她已入睡,并且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齐澈心头暗觉不快,便冷着脸吩咐那守卫通报,却见那守卫一脸为难地望向他,结巴了半天却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齐澈心头郁气难舒,索性便要掀帘入内,却听那守卫一声惊呼,慌忙挡在了他的面前。当他转过身时,齐澈竟见他遮住脸面的手背上扎着数枚银针,活像一只体型微小的刺猬。
“真是荒唐!”齐澈心知这是那位连城公子的“杰作”,不由恼羞成怒,迅速掣出腰间长剑,往那帐帘一挑,便见一只木制的鹦鹉扑棱着翅膀飞去,连吐着银针边不停地叫着“笨蛋”。
齐澈见状,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暗想数日来马不停蹄地赶路定是让这位连城公子疲惫已极。他心中虽然担忧战事,却也不愿再多加叨扰,只得悻悻而回。
第五十五章对战
翌日,齐澈终究是按捺不住,一早便唤了连城入帐问询。昨晚他虽听楚云说了那天的战事,也曾看了连城所制的木鸟,除却身形略大,其余便再无特别之处。他心内好奇,更想听她亲口说说这机关奥秘。
顾连城入帐落座之后,用手支着脑袋打起了瞌睡,昨日她回到帐中便收到秦仲的密信,说是要约她叙旧。她暗想定是没什么好事,便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可谁知他仍是不肯罢休,于是整整一夜,她与秦仲木鸟传书,自然没能好眠。
齐澈见她一脸倦意,心内好奇更盛,却又不好开口问其原因,只能指着书案上一只大雁般身形的木鸟发问:“本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公子这瞧上去极为普通的木鸟是如何破了秦仲的机关之术的?”
顾连城瞟了那案上木鸟,唇角挂着一丝慵懒的淡笑:“明日与漳国之战,王爷便可亲眼所见。有些事情,若被点破,可就失了趣味了!”
齐澈被他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见他一派慵懒困倦模样,他心内虽怒,面上却仍是一副平静儒雅模样。不知为何,自打头一回见过这位连城公子,纵是他再过无礼刁蛮,他竟也忍受得了,就好似前世欠他一般。
“若是王爷没有别的事情,那在下便告退了!”顾连城觉得困顿不堪,也不待齐澈发话,起身一揖便大摇大摆地掀帘出帐。如今是他有求于她,她大可以任性而为,再也不必像当初那般委屈自己。
到了两军交战那一日,顾连城作为帐中幕僚,本应待在后方大营,可她却死皮赖脸地跟着齐澈到了交战之地的城楼之上。齐澈作为大军主帅,自不必亲身应战,此刻正镇定自若立于角楼之上,注视着战场上一举一动。
顾连城眯眼望着战场黑压压的军队,但见漳营兵士头戴竹盔、身着竹铠,就连手中所持的盾牌也是竹子编制而成。这些竹制的军具比起玄铁制成的武器、护具来说更为轻巧,精妙的编织技术使器具更为坚韧耐用,若论起护防,它们并不比玄铁的差。而且听云娘所说,这些护具经过秦仲的改造,在其中夹带了机关,只要漳军摆好的阵式,发动了机关,便有万千兵器飞射而出,眨眼间便能将猝不及防的天朝大军打得落花流水。
她正仔细地瞧着楼下沙场上对垒的两军,忽然心中一动,不自觉地抬首瞧向对面敌军瞭望台,但见对面有人正手持折扇远远地望来。那一身白衣翩然、长身玉立的自然是令她又恼又恨的师兄秦仲。虽然现下瞧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她也能想象出他那副阴沉却不失儒雅的模样。
“秦仲啊,秦仲,这一次,我非要与你分出个高下来!”她紧拧秀眉,双拳紧握,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当年他无情狠绝的模样。
一向敏锐多察的齐澈早已感受到对面射来的锐利目光,他循着那目光转头望向身侧的连城公子,见他一改平素的慵懒倨傲,紧蹙的双眉几乎拧成了个川字。自与这位性情古怪的公子相识以来,他从未见过他这般凝重深沉的模样。虽说他已知他与秦仲乃是死敌,可他却从对面射来的目光感受到了异样的情感。或许是兄弟间的惺惺相惜,抑或是别的什么,一时间,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齐澈的心中蔓延开来……
一声紧促的鼓声起来,但见漳军迅速布好阵营,只听天边传来一声凄厉的鸟鸣,方才还沉寂的战场被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了静谧。
“防卫!”沙场上一道清亮的女音响起,只见方才静立不动的天朝将士举起手中巨盾。姜云霄话音刚落,便见漳军将士手中竹盾射出无数利刃,在暖阳的照耀下发出糁人的寒光。
齐澈见那犹如万箭齐发的寒光,心里头不由“咯噔”一下,他望着直直射入坚硬盾身的利器,暗想着当初战场上被这些武器穿身而过的兵士,只觉后背涌上一阵阵寒意。
“真没想到,只上次一战,秦仲便将机关改造得如此精良了。这玄铁制成的巨盾竟能被利刃穿透,真是令人惊讶!”顾连城仔细盯着楼下战势,嘴上虽如是说,面上而是平静淡然。时间仓促,再是如何,他暂时也未必能破解她所设下的机关。
“公子,如今漳兵势如破竹,依你之意,我军该如何对抗?”齐澈见了沙场上的情形,心里头有些着慌,他向来爱兵,自然不愿见着他麾下的兵士伤亡。
“王爷先前不是命在下说一说如何破解他这机关的吗?如今您一瞧便知!”顾连城并不抬眼看他,只是微眯双眼,紧盯着对面楼台的那抹白色身影。
齐澈尚未及开口,忽觉天色渐暗,抬眼望去,竟见天边乌压压一片。顾连城所制的木鸟由天而降,带着尖锐的鸣叫冲入两军阵营。漳军已于上次吃过这些木鸟的苦头,忙将手中机关对准从天而落的木鸟,被利器射中的木鸟急速坠落,须臾竟化作一团火球,直直地投向漳军之处。
“竟是火硝!”看着战势扭转,齐澈心中微喜,不由偏过头望着顾连城,暗想他四两拨千斤的手法真是高明!
“哼,只是火硝还治不了他们,先前我那些机关从天而降,落下的,可是油!油遇火而燃,他们漳军的那些带了机关的竹制兵器可就难保了。”顾连城得意而笑,上次云娘以带了火硝的木鸟胜了秦仲,这次他肯定要在机关上动些手脚,此次交战,她刻意给在木鸟的腹内加了些料,一触即燃,这一下漳兵有得苦头吃了。
顾连城得意之时,却见天上落下一道巨网,将她那些木鸟收入网中,怎奈火势旺盛,瞬间便将那巨网烧穿。顷刻间,沙场上火光一片,漳营军士被烧得乱作一团,再无当初的凌人之势。
顾连城看着那网,不由面色一沉,撑着胳膊自言自语:“看来秦仲早晚是要破解了我这投机取巧之术了!”
她说完,也不再理会身旁疑惑不解的齐澈,自顾自地下了角楼。她与秦仲之争,想必是一时无法见分晓了!
第五十六章喜讯
自那日两国交战后,使得漳国军士锐气大挫,天朝率军乘胜追击,用了不足半月便收复了望城。可正当他们一鼓作气要收复聂城时,顾连城的木鸟阵却被秦仲破解。她所制的那些木鸟灵巧异常,秦仲先前曾派弓弩手乱箭射之,却被它们轻巧躲过,而今他设计了坚韧无比的巨网,一般的火烧之不坏,将那些木鸟纷纷罩入网内。自那后,聂城一直久攻不下,顾连城一时也未想出破解之法来。但她早先依着秦仲的机关之法,做了与他相同的机关,因此两军交战一直未见胜负,倒可以稍稍拖延些时日。
近来半月,两国一直按兵不动,一时战事陷入了僵局。因是在天朝境内,粮草补给很是及时充分,楚云原本是打算待漳国粮草耗费得差不多再伺机攻之,可谁知秦仲制了十多部木牛流马搬运粮草,故漳营补给充分,丝毫没有缺粮断炊之忧。
两军僵持不下时,作为天朝主帅的齐澈却由京城接到个好消息,王府内派人送了信来,说是王妃有喜,现今已然四月有余。齐澈掐着日子一算,现在已离京三个月,恰是出征前锦瑟觉得身子不适时已有了迹象。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他简直大喜过望,想他那些王兄皇弟,大多早已有儿女绕膝,如今他终于也要为人父了。
顾连城听了这消息,倒是不动声色,要么是闲时翻看她随身所带的民间话本,要么就是埋首于临时搭建的木坊研究秦仲的那些机关。像普通的机关之术,顾连城已交由姜云霄来设计制作,再寻城内手艺较好的工匠依样仿制,而她则每日摆弄起数月未动的人偶来。前些日子因战事繁忙,姜云霄也无暇去猜她的心思。而今两军休战,她得了空便去了木坊瞧她。
到了木坊门前,她听见里面一阵敲打声,在门前徘徊了良久这才推门而入。她扫了一眼四周,见室内摆设略显杂乱,便默不做声地动手收拾。顾连城见了她来,连头都未曾抬一下,继续敲打着手中的木制人头。
姜云霄收拾到一半,见着桌边散落的毛发,不由心生疑惑,转头定睛瞧了瞧连城手中之物,难免不解地问道:“连儿,如今战事一触即发,你为何不设机关倒摆弄起那些人偶来了?”
顾连城听她发问,手中仍是不停地忙活,半天才听她答道:“云娘你可知现今两军对垒,为何都不肯主动宣战?是因为秦仲与我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他所设的机关我会破解,而我所设的,他也能攻克。我与他一来一往,这两国战事一直僵持不下,不知要待到何时才能结束。当初我不过一时兴起才答应助天朝克敌,总不能跟着他们耗下去。左右我与秦仲早晚要分出胜负,不如就借这次机会拼个痛快!”
姜云霄心里头有话,想说但又不敢说。她知她自小与秦仲时常比试,她偏爱机巧,他钟爱机关,二人常在一起斗个不停不休,实则只是寻常师兄妹之间的斗气而已。而今她说要与他分个胜负,只怕是要用性命相搏了。
“连儿,这只是天朝与漳国之间的纷争,你不必将我门派恩怨掺和其中。秦仲与我们之间的私怨,还是要从长计议。”姜云霄瞧出她这几日心绪不宁,又不便说破,也只能软语相劝。
“那依云娘之见,这战事要到何时才能结束?照这般僵持下去,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云娘等得了,我可等不及!”顾连城冷哼一声,停下手中的活计,定定地望着姜云霄质问道。
“这战事并非你我所能操控,待我们寻了法子破了秦仲之术,自然便能了结这场战事。连儿,这些天你有些操之过急了!”
顾连城将头一偏,摆弄起手中的木制人骨说道:“想当初是你将我推上这风口浪尖,说是要让我借机扬名。如今连城公子已然闻名于世间,甚至在民间坊下被传得神乎其神,如此一来,你我的目的皆已达到。既然如此,我也该对日后有所打算。当初我要回北漠重振师门,现今时机成熟,也到了我回返的时候了。”
姜云霄心头一凛,不由面色大变:“连儿,你这是要走?”
“待到事成之日,我自然会离开,难道云娘是要我一辈子为天朝卖命?”
“这样也好,云娘答应你,待到事成之后,云娘陪着你一起回北漠重振师门。”姜云霄缓缓走到她身前,轻拍了拍她肩说道,“连儿,云娘是不会让你一个人涉险的,就算要拿我的命来换,我也要护你周全。”
第五十七章泄密
自那日顾连成一连闭关数日,其间漳国也曾出兵来袭,好在齐澈指挥得当,又有精通机关术的姜云霄相助,总算是有惊无险。交战后没几日,姜云霄这夜辗转难眠,夜间在营中徘徊良久,忽见一只飞鸟绕着大营上空盘旋片刻便不见了踪迹。这样的季节虽说有鸟并不稀奇,可她方才见这鸟飞行的方式有些古怪,于是想也没想便往顾连城所在的木屋走去。
昏暗的夜色中,她远远瞧见木坊门前那抹修长瘦削的身影,只见她转头对着肩上的木鸟低声而语,须臾便见那鸟扑棱着翅膀飞向夜空。
“顾连城,你这是要做什么?”姜云霄环视了四周,见并无他人,忙上前扯住连城的袍袖低声喝道。
顾连城见是她来,面上掠过一丝惊色,随即便恢复了平静:“没要做什么,是秦仲找我有事相商。”
“他找你有事商量?依你们现在的立场,还有何事需要商量?”姜云霄上下打量着她,目光越发的冷锐。
顾连城抬手拂掉姜云霄的手,转身推门进了屋内。姜云霄随她入内,当她瞧见屋内的秦仲时,当即愣在原地。
顾连城见她面色苍白如纸,不由俏皮一笑,抬手拍了拍秦仲的手臂,便见他向后退了几步,自觉地缩到了屋内的拐角。
“云娘觉得如何?看上去与秦仲本人没什么区别吧?”顾连城指着立于墙角的人偶得意地说道。
姜云霄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盯着秦仲的人偶仔细看了看,这才开口问道:“连儿你这是何意?”
“自然是想方设法打败秦仲收复聂城了,若是某日漳国大营多了几个秦仲,云娘你想想后果会是怎样?”顾连城边说边取过桌上的一册话本解释道:“这一招可是跟这话本中学来的,没想到这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在关键时刻也能发挥作用。”
姜云霄虽然知晓了她的用意,但仍对刚才她所见的那一幕感到怀疑,她死死地盯着顾连城说道:“连儿,我先前瞧见那木鸟是秦仲与你联络用的彩雀,你这些天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云娘你不是都见着了?这与秦仲无异的人偶,还有一个尚未完成,想来我还要熬上几个通宵才可完工,这人偶之术虽然日渐完美,可偏偏最费心血,难怪这上百年来都无人钻研出来。”顾连城无奈一笑,避重就轻地答道。
姜云霄见她虽与平常无异,但心内仍是忐忑不安,她总觉得她私下里在谋划些什么。若真是能凭这几个与秦仲相像的人偶便可使漳营大乱,那她也太过低估秦仲的能力了。
“连儿……”
“夜深了,云娘你也该回去歇息了,这些日子多亏了你我才能安心于此制作人偶。待所有的事情结束后,我一定会将这人偶秘术整理成册,也算是了却了师父的一桩心愿。”姜云霄才刚开口,便被顾连城打断,这些天在这木坊之中,她总算找到了当年在千机门的心境,苦心钻研自己喜爱的事物,真乃人生快事!
姜云霄怏怏回到了自己的营帐,细想之下越发觉得顾连城有些反常。小时候她调皮捣蛋时常挨她师父训斥,每每她总是满不在乎地顶嘴,偶尔她师父气极动手打了她,她便会赌气躲到某处,一连数日也不曾现身。也正是她有这个的习惯,姜云霄才想出了无论她躲到哪里都能轻易找到她的法子来。而今她自称闭关不出,想必是躲着敬王齐澈,定是郑锦瑟有孕的消息让她觉得心中不快了。她早已猜中连城的心事,只是唯恐说出来惹她不快,况且她并不想她被儿女私情所扰,依她的才华,会拥有更为广阔的天地。
因连城的事情,姜云霄一夜未眠,天边才刚刚泛起了鱼肚白,她便迫不及待地用木鸟联络了秦仲,她绝不允许他与顾连城见面。
一连三天,她都试图在与秦仲联络,可是每次她的木鸟皆有去无回,这令她觉得更为不安。她仔细揣摩着顾连城那晚所说的话,既然她要以人偶之术混淆视听,那么定要避开秦仲才可顺利实施。若是要让秦仲离开漳国大营,除非是……
姜云霄越想越怕,依着顾连城那倔强的性子,就算她说得天花乱坠也无济于事,而今之计,唯有去找齐澈相助了。
暗夜无边,天朝大营内除了巡夜的兵士仍是精神抖擞地坚守岗位,大部分兵士早已是酣梦深沉。营内亮起的火把噼啪地燃烧着,在寂静的深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姜云霄在自己的营帐内徘徊良久,几乎要把鞋底磨穿。她虽然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猜中了顾连城的心思,但理智告诉她绝不能让连城以身犯险。纠结了许久,她最终还是步出了一营帐,朝着不远处仍透着光亮的主帐走去。
自打收复望城以来,齐澈一直少睡,每日眯瞪三两个时辰足矣。如今战事胶着,而他又思念京城的爱妻锦瑟以及尚未出世的孩儿,忧虑与欣喜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撕扯纠缠,更令他难以入眠。他才刚坐于书桌前小憩片刻,便听帐外有人来报,说是姜云霄求见。
自打那位性情古怪的连城公子闭关以来,一切对付漳国机关术的重任便落在了姜云霄的肩上,齐澈与她相处了有些时日,对她的敬重之情也日益而生。往日他以为她只不过是连城公子跟前的侍者,后来才得知她竟也是千机派的门徒,并且是顾连城的师叔。现今听说她求见,他忙起身亲自将她迎入帐中。
“云娘此时前来,想必是有要事?”齐澈请她落座后,命上奉上茶后这才问道。
姜云霄捧了茶轻抿了一口幽幽问道:“奴家此次前来找王爷谈论并非战事,而是关于王爷的一段往事。”
第五十八章自欺
齐澈见她表情凝重,不由心内好奇,怔怔打了量了她半天才疑声而问:“云娘是要谈关于本王的一段往事?”
“是关于一年前多前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之事,她既不是楚云的妹妹楚双璧,也不是王爷现今的侧妃郑锦瑟,而是在一年前与漳国交战中被当作交易品的古莲儿!”姜云霄见他不解,索性将话说个明白。
当齐澈听见“古莲儿”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由面色发白,他再次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姜云霄,忽而压低了声音冷冷地问道:“这古莲儿是秦仲的未婚妻子,当时本王只不过是让他们二人团聚而已。”
“那最终他们二人是真的团聚了吗?若真是如此,如今漳国的主帅未必会是秦仲吧?”想起齐澈与楚云当年所作所为,姜云霄自然打心底里为顾连城鸣不平,而今若是齐澈知晓了顾连城的真正身份,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齐澈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说起此事,暗想这古莲儿定是千机门派的人,因此她现今才会来兴师问罪。他悄然瞄了姜云霄一眼,却无法从她平静的面色瞧出喜怒,稍定了定神,他低声而问:“如今云娘说起此事,到底是何用意?”
姜云霄淡然一笑,将杯中香茗一饮而尽,这才缓缓说道:“难道王爷觉得像秦仲那般追名求利的人,会拿漳王费尽心思向天朝求得的妃子,来换他的未婚妻子古莲儿吗?而那秦仲为何要不惜一切代价换取古莲儿?当时他可是漳国梁柱,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为何偏偏只钟情于古莲儿?当时您与楚将军就真的没有多加思量吗?”
齐澈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想当初他确有疑问,但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多想。事后他也曾想过这些,可后来听闻古莲儿自焚而亡,便再也不愿去回想这事了。他紧捏着手中茶盏,低头沉思不语,未及姜云霄再说,便听帐外传来一阵人语声,紧接着便见有人掀帘而入。他定睛一瞧,竟见是闭关多日的连城公子一脸悠闲地款款而入。
“哟,没想到王爷与云娘为了战事如此操劳,这都已入夜竟还在商谈制敌之策?”顾连城走入帐内,随意地拖了把黄花梨木大背椅在姜云霄的身边坐了。
姜云霄见她忽然闯入,难免觉得心虚,偏过头望着桌上燃着的灯烛答道:“近来公子一直闭关研究制敌之策,将这应付秦仲机关之术的担子压在了我的肩上,我虽是千机派嫡传的弟子,技艺却不及公子一半,这不正为如何制敌而犯难吗?”
顾连城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接口道:“现今我已出关,既然云娘嫌这担子太过沉重,那就不为难您了。我瞧着您比往日要清瘦许多,也该好生歇歇了。”
说完,她又转向齐澈道:“本公子闭关多日,总算是小有所成,至于如何破敌,我已有了计划。现在已是深夜,不宜打扰王爷休息,我与云娘先就此告退。”
“公子且慢,既然公子想出了破敌之法,不如就趁此刻说了吧。”齐澈见他拉着姜云霄便要退下,忙开口制止。听到了他已有了抗敌之策,这让他觉得振奋不已。
顾连城闻言,不由自主地掩口打了个呵欠,随后指着一脸疲惫的自己说道:“王爷若是不累,大可看看兵书,想想阵法什么的,本公子一连日数不眠不休,这才刚出关,自然要回去歇息,若有什么事情还请明日再谈。”
她话音刚落,也不待齐澈有所回应,强行拉着姜云霄出了主帐。
方才顾连城那番话倒真让齐澈觉得心中羞愧,他亲眼看见他一脸疲态,还有那身皱巴巴的衣袍。想着往日他那副仪表堂堂、风流俊雅的模样,而今较之却显得有几分狼狈。他也曾想过事后要如何回报他,无奈他不爱名利,细细一算,他竟不知要给他什么样的报酬。暗想着要欠着他这么个天大的人情,齐澈觉得心里头发沉,他总不能真的寻遍天下给他找出个与郑锦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吧?
顾连城拉扯着姜云霄急急回到木坊内,但见她气急败坏地怒声问道:“云娘方才与齐澈所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何用意?”
姜云霄见她动了怒,索性把话挑明:“我自然是为了你好,想我把你拉扯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以身犯险。我知你对齐澈余情未断,对郑锦瑟有喜的消息更是耿耿于怀,与其让你一直闷闷不乐,倒不如跟他说个明白,况且他对你也并非无情,若跟他讲明白真相,不定你们还有破镜重圆那一日!”
顾连城闻言,发出一阵骇人的冷笑。但见她因疲惫而略显苍白的面上冷意尽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姜云霄秀丽的面庞:“想是近来云娘太过操劳,有些神志不清了吧?方才那番话我只当你未曾说过,此后若是再提,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连儿,云娘一直清醒得很,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你莫要再自欺欺人了!”
“你说我自欺欺人?”顾连城一连惊色地指着自己,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云娘,您还是回去好生歇了吧!记得可千万别再胡言乱语,否则出了什么大事,可别怪我没有提醒您!”
顾连城说完,便甩袖疾步而去,只留姜云霄一人呆呆地立于狭小的屋内。依顾连城现今任意妄为的性子,她真不敢想象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在原地怔了半晌,她才渐渐回来神来,抬眼见望见墙角立着的一对栩栩如生的人偶,她本就复杂的心绪更为烦乱不堪。
第五十九章妙计
翌日,顾连城难得地睡了个好觉,本来约好了一早与齐澈等人谈谈她接下来的计划,结果她一闭眼便睡到了日上三竿。在主帐等候多时的楚云有些沉不住气,几次三番要前去相请,皆被齐澈拦了下来。而一向准时的姜云霄也是姗姗来迟,齐澈见她面色不佳,眼底下有两抹青灰,暗想她定是一夜未睡。
“既然连城公子尚未起身,那么此事就稍候再谈。”齐澈朝对面的楚云使了个眼色,便见他不太情愿地退出了主帐。
齐澈上下打量着姜云霄,见她仍穿着几日前的衣袍,秋香色的袖边沾了点点污渍,与她往日清爽干净的形象大相径庭。昨夜他琢磨了她说的那些话,她在这节骨眼上提及了古莲儿,或许与秦仲和那位连城公子有什么关联。
“云娘,如今帐中唯你我二人,你若是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他定定地看着姜云霄,深邃乌亮的双眸沾染了些暖意,叫人不忍拒绝。
姜云霄有所顾虑,虽觉此刻机会难得,但不再像昨晚那般鲁莽。她淡淡一笑,说道:“这古莲儿原是我千机派的门徒,往日与我家公子情同兄妹,听闻她曾替嫁入府,所以我便随口问问。”
“那古莲儿竟然是千机派弟子?如此说来,那么她也通晓机关之术了?”齐澈觉得有些不解,想起与她相处的那些时日,他并未发觉她有什么异常之处。
“确是如此,除却秦仲与我家公子,她也是我门十位嫡传弟子之一。她与公子爱好相近,偏爱机巧之术。说起来,她与我家公子青梅竹马,长大后也曾倾心相恋,后来却被秦仲横刀夺爱。两年多前那场本派内乱后,她于纷战中消失无踪,直到一年前听闻她自焚而亡,我们这才得知她的下落。”姜云霄眼尖,早就瞧见趴于书桌上的一只苍蝇,忙随口编了个故事搪塞。
她这么一说,倒让齐澈想起那位连城公子的情伤来,听闻他当年曾被心爱之人背叛,那么这心爱之人便应是古莲儿了。
“这古莲儿机巧之术与我家公子不分伯仲,当年若不是王爷用她换回郑锦瑟与楚双璧,今日也就用不着我家公子出山了。那古莲儿偏爱清净悠闲,当年能随王爷前往聂城,想来必是极钟情于王爷,她不忍王爷涉险,因此才长途跋涉跟随以助王爷克敌。可谁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最终落得个悲惨下场!”姜云霄见他怔忡不语,便继续编起了故事,她很是好奇,这齐澈对古莲儿到底抱有何样的感情?
齐澈闻言,不由长眉紧蹙,他搭于椅把上的手面青筋赫然可见。对于姜云霄的话,他虽是半信半疑,但当他回忆起古莲儿那俏皮纯真的容颜时,只觉心头像被利爪撕扯一般疼痛难忍。当年在王府中,她确实是贪图享乐,整日悠闲自得,喜爱听曲观舞,却不爱热闹嘈杂,每次入宫前总要闹些小别扭。然而在他脑海中永远挥之不去的是在他出征之际,她担忧关切的神情,以及誓要相随的坚毅之言。那一晚,芙蓉帐暖度春宵,怀中的她从未有过的温驯,对他浓浓的眷恋依赖,还有睡梦中念叨数遍的言语。他曾以为这些不过是个梦,因为锦瑟回来了,所以梦也该醒了,可是这个梦就好似镌刻在他脑中一般,无论他怎样试图忘记,却总是记忆犹新。
“呀,看来二位还在为战事担忧困扰呢?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好似是天塌一般!”不知何时,厚重的帐帘被人掀开,从中探出个满面好奇的脑袋。
听见连城公子清朗的声音,齐澈忙收回心神,准备起身相迎。
“唉,我闭关良久,昨日出关难得好眠,今日醒来却见太阳高照,这一觉竟然睡到了大中午,错过了与王爷约定的时辰,真是抱歉!”顾连城转头瞟了一眼姜云霄,这才掀开帘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齐澈见他着一件簇新的天青色锦袍,外罩了件月色纱衫,走动间广袖翩然、风流自现。他抬眼打量着他,但见他一头乌发高束,羊脂白玉制成的玉冠温润莹然,更衬得他面若冠玉、肤若凝脂,就好似由画中走出的一位俊秀儒雅的翩翩公子。
顾连城见他瞧得入神,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可是本公子脸上有什么异物?还是方才吃汤饼的时候沾了些白面?”
齐澈定了定神,觉得有些尴尬,好在姜云霄反应极快,忙上前打起了圆场:“是公子冠上的簪子插得有些歪斜,让我来替你重新插好。”
不明所以的顾连城抬手摸了摸,刚要发话却被姜云霄拉坐在椅子上将头上玉冠取下重新绾好。
齐澈很快恢复了常态,他命人前去叫楚云前来,却见顾连城上前阻止道:“据我所知,楚将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是性子有些急躁,这个计划至关重要,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说完,她也不管齐澈是否接受,径自走到最右方的沙盘上指着漳国大营所在的方位说道:“众所周知,群龙不可无首,可若是一群龙有多个首领,那将会是何样的境况?如今秦仲乃是漳国梁柱,也是这次征战的主帅。他与我乃是同门师兄弟,依现下的状况,一时半会儿也未必能分出个高下。若是战事一直僵持下去,对敌我双方都极为不利,我们所要做的,便是尽快收复聂城,结束这场战事,因此这其中关键便是秦仲。到时候若是漳国大营中有两个或是三个秦仲,想必那场面定是有趣极了!”
姜云霄早就知晓她这个计划,因此听完并不觉惊讶。倒是齐澈反应极快,思及人偶术乃是连城的拿手好戏,不由拊掌而笑:“公子果真是个奇才,竟能想出这样蹊跷的制敌之法。”
“可是秦仲也不是傻子,他虽不会人偶之术,但依他的造诣,若要破解这术也并非难事。”姜云霄瞟了连城一眼,将她心中的质疑又重复了一遍。
顾连城得意一笑,接口说道:“那秦仲虽不是傻子,可本公子也不是痴儿。若想靠这招制敌,必须使那调虎离山之计!”
第六十章思故
顾连城此话正中姜云霄下怀,只听她接口而问:“若是公子要施这调虎离山之计,那要如果才能让秦仲那只老虎离开漳国大营呢?莫非公子是想亲身涉险引他出营?”
“云娘觉得本公子是那种不要命的人吗?天朝又没给我什么好处,我何必为此而不顾性命?就算是王爷给本公子找十个郑锦瑟来也不干,况且现在京城第一美人可是天香阁的敏秀姑娘。”顾连城撇了撇嘴,很是不屑地说道。
“那公子准备如何打算?”齐澈听她提及郑锦瑟,心中觉得有些不自在,便忙转移话题。
“当然是用人偶替之了!”顾连城也不再跟他们卖关子,爽快地回答道。
姜云霄闻言,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想必她之前确是思虑过甚。如今她虽不明白连城是否对齐澈有情,但她足以看出眼前的这位敬王对古莲儿用情颇深,只不过,最终却抵不过与郑锦瑟多年的深情。
确定好计划后,接下来便是周密的部署,齐澈心知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因此并未将此事告知楚云。这种计划只可用一次,所以他必须保障一切都能顺利施行。他独自一人在帐内思虑良久,直到随军侍卫前来点灯这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匆匆地用完晚膳后,连日来的操劳令他倍觉困倦,于是便歪于榻上小憩。朦胧中,他见帐内突然燃起熊熊大火,惊得他由榻上一跃而起,忙冲向帐外命人取水灭火。可谁知,帐外却空无一人,过了良久,才见不远处有人奔来,待那那瘦削高挑身影越来越近,他这才发现来人竟是古莲儿,一如往常那般笑得俏皮狡黠。
“王爷这是怎么了?臣妾从未见你如此惊慌过!”她抬起热得发烫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脸上挂满了关切之情。
“双……古莲儿!”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痛得她失声尖叫。
“原来王爷知道我的身份了?不过我现在该走了,若再晚些,秦仲所派的追兵便要来了。”只见她凄然一笑,被他握住的手腕瞬间燃烧起来,片刻功夫,她全身燃起了大火,一股灼烧的痛感刺激着他紧握着她的那只手,但他仍紧握着不肯松开,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放手。
炽热灼人的烈焰中,他清楚地看见她凄婉伤心的模样,他用力地将她拉至身前,却听她低低地说了句:“来不及了,一切都太迟了!”
她话音刚落,那浑身的火焰瞬间变成了耀眼的白光,刺得他双目生疼,当他再睁开双眼时,却见手中紧紧握着的是一截烧得如焦炭般的人骨。
齐澈低吼一声,由榻上坐起,抬头环视着帐内,但见一切如常。书桌上的风灯发出橘色的暖光,一只小小飞蛾扑棱着翅膀围着灯罩打转,似乎永远也不知疲倦。如今已然入夏,想他离府已是四月有余,锦瑟腹中的孩儿应该满六个月了。他如今已快为人父,而那古莲儿却早已香消玉殒,方才陷入那样的梦魇,也算是报应吧!
自做完这梦后,齐澈再也无法入睡,索性起身步出营帐四处徘徊,不知不觉便踱到了顾连城闭关的木屋附近。他挑灯一照,竟见门边坐着个人,夜色中他那身月色的罩衫银光闪闪,好似是鲛人之泪。
“我道是谁半夜还在四处闲逛呢,原来是王爷呀!”顾连城瞧见不远处挑灯而立高大身影,朝他举了举手中茶盏说道,“既然来了,何不共饮一杯,不过是茶非酒,希望没扫了王爷的兴致。”
齐澈听见他清朗的声音带些惯有的狂狷,不由挑唇一笑,大步流星地朝他走去。他放下手中风灯,学着连城席地而坐,接口她递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说道:“公子此时出来品茶观星,真是好雅兴!”
“那是自然,人生苦短,何不过得逍遥自在些?”顾连城抬头望着幽蓝夜空中的璀璨繁星说道,“你瞧着银河霄汉,大气壮观,而那点点星辰,却是如此渺小,再是闪烁璀璨也不及明月皎皎。小时候听云娘说故事,人死后便化作天上的一颗星辰,其实那不过是世人美好的愿望罢了。这人死去,化成的不过是一坯尘土,再卑微渺小不过了。”
齐澈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抬头望着那夜空景致问道:“公子一向豁达不羁,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伤春悲秋的话来?”
“我是替那些自欺欺人的世人感叹,说要树什么丰功伟业,说要得什么荣华富贵,那些不过都是过眼烟云罢了。”顾连城说着说着,竟连声音也变得尖锐许多。
齐澈觉得他有些异样,将手中的空茶盏往他面前一伸:“好香的茶,不知公子可否则续一杯?”
顾连城朝他古怪一笑,取过手边的茶壶要为他添茶,忽然余光瞥见夜空闪过的一道流星,惊得她手中一滑,那精致的官窑茶壶当啷一声滚落在地,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身。
“哦,一时手滑,可惜了一壶上好的花茶!”她望着被摔断一壶嘴,难免觉得心疼。
齐澈见他神情恍惚,忙掏出巾帕递到他手中,可他却并不接过,而是站起了身子推开了木坊的大门。顾连城进屋取了晾于紫檀木架上的手巾,细细地擦拭着衣袍上的茶渍,恰有一朵被泡得几乎透明的茉莉沾于她的袖口,她伸手捏过那花,又止不住陷入沉思。
第六十一章夜盼
顾连城小时虽说被云娘当男孩来养,却仍不失小女儿般的心思,每每偷偷与秦仲溜上小镇街上,她总要盯着路过女子头上的各种饰物,有时候看得专注,不知不觉便尾随人家走出老远,结果时常被人当成痴儿或是小色鬼,自然少不得一顿痛骂。后来秦仲见她喜爱那些花呀朵呀的,便挖空心思为她寻了好些来。北漠天气干燥,鲜少能见着鲜花,到底是秦仲机灵,攒了些小钱买了过路商人的花茶,拣几朵齐整的泡于杯中,献宝似的拿给她瞧,逗得她至少能乐上个半天。
齐澈见他拿着手巾愣在原地,竟鬼使神差的接过手巾替她擦拭起衣袍上的茶渍来。他轻柔小心,极力避免与他有所触碰,但如此近的距离让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冷香。
“不必劳烦王爷,我自己来擦便可!”感受着迎面扑来的温热气息,顾连城缓过神夺过他手中巾帕胡乱往衣袍上抹了几下。
齐澈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想要抽身离开却又觉不妥,只得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眼光盯着杂乱小桌上的一册话本没话找话地说:“公子也爱看这些民间话本?”
“哦,王爷怎一眼便识得这些是民间话本?”顾连城仿佛也受不了这样古怪的气氛,随手取过话本有意无意地翻了起来。
“以前也曾见府中有人看过,像这种蓝皮书面绘着人物小像的,一眼便能让人辨出。”
顾连城微微挑唇,放下手中的书,目光犀利地望着他道:“王爷所说之人可是府上的先王妃?她可是一直热衷于这话本中的恩怨情仇呢,只是可惜了,那个单纯痴傻的丫头,为了个‘情’字竟连自己的小命都丢了。”
“然而公子出山相助,不也是为了那个‘情’字吗?”齐澈反口而问,他现今才明白为何这位连城公子在诸多拜访者中挑中了他,想必是为了那古莲儿才要与秦仲为敌。
“哦,事实并非王爷所想。那古莲儿虽然曾是我的师妹,可她是生是死,与本公子无关。本公子可不会为了她的单纯愚蠢而与秦仲交恶,更不会因为她的死而出山襄助天朝,只不过是想借天朝与漳国之争解决我与秦仲的私人恩怨罢了!”顾连城拂开木椅上的杂物,敛了袍角坐了下来。他似笑非笑地仰头望着齐澈,漫不经心的目光却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齐澈没料到他会如此评价古莲儿,不由觉得心中郁气难抒,但见他长眉紧蹙,冷声斥道:“没想到表面上豁达出尘的连城公子不过是个薄情之人。”
顾连城冷然一笑,不由反唇相讥:“若是论刻薄寡情,王爷比起在下来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色不早了,本王也该回营了,公子也早些歇了吧!”齐澈自知理亏,更不愿再提及古莲儿,冷声说完便转身而去。
“哼,古莲儿,她可真是个又呆又笨的傻丫头!”顾连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挑眉恨恨说道。
说完,她望着靠墙书架上的那一套略显粗糙的茶具,又忍不住技痒,索性又架起了火炉烧水泡茶。长夜漫漫,若不是近几日双目酸涩微痒,她早就抱着书桌上那一大撂话本打发时间了。
水开之后,她利落地灭了火拎起铁铫子往门外的摆好的茶具前席地而坐,右手轻捻了捻地上一只毫不起眼的香盒似的物什,但见那东西忽地燃起,如火球一般缓缓升入半空,恰似一盏照明的灯烛。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只听天际传来一声悦耳的鸟啼,顾连城忙放下手中茶盏,向着浩渺夜空轻轻击掌,随后便见一只七彩木鸟停在了她的肩上。在这当口,她可真没观星品茶这样的雅性,只不是在等某人的口信而已。
姜云霄自打连城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总是算是松了下来。这三日来,她忙碌奔波,为的就是将秦仲的人偶顺利送入漳国大营之中。虽说届时秦仲会被连城引出漳营,可这人偶入营的时机却是要把握得当,稍有不甚,则是满盘皆输。
“连儿,让我再仔细瞧瞧,到时候可别被秦仲发现什么破绽。”姜云霄临行前,看着立于面前的两位一模一样的人儿,简直分不出谁真谁假来。可这仍然让她放不下心,非要叨叨着再瞧上几眼。
“云娘,不必再瞧了,还能瞧出花来不成?”顾连城朝她一笑,上前将她推出了几步远,“下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记得千万要选好时机,万不可出什么纰漏。”
姜云霄朝她无奈一笑,又忍不住盯了旁边的人偶几眼,这才转身走出了她的营帐。出了帐门后,她环视了四周,见无人察觉,便慌忙往右手边的小道上一拐,但见道旁闪出个人影来。
“无情,我不在时,可要小心看好了公子!”她伸手摸向黑衣无情后颈,拨弄了一会儿便见那人偶恢复如初。虽然她尚未习得这人偶秘术,但多少也能摸索出一些操控这人偶的法子来。
一切准备妥当后,楚云领兵前去宣战,起初漳营还是高挂免战牌,可不到一盏茶的功功夫便听营内鼓声如雷,片刻功夫便见漳营的一员老将领兵前来应战,一众将士如往常那般从容摆好阵法在原地待命。未及楚云所率将领上前,却见不远处尘土飞扬,有人策马飞奔而来,但见那马上小将冲到漳营大将马前,与他攀谈了几句。那员老将浓眉一挑,忍不住骂娘,也不知那位秦相搞什么鬼,起初说不要应战,后来改了主意派他前来迎战,结果他才刚摆好阵法,竟又派人来让他撤兵回营,莫非是脑子烧坏了?
第六十二章秦仲
楚云冷眼瞧着漳军的一举一动,心里头不禁得意起来。平常瞧那位连城公子倨傲无礼甚至刻薄尖酸,谁知这紧要关头竟想出这么个主意,果真是搅得漳营鸡犬不宁。不过这也难怪,也只有像他那般任意妄为的人才能想出这样的鬼主意来!现在倒也省了他许多麻烦,待到漳营乱得如一锅粥时,他便领兵前去来个一锅端!
望城与聂城交界之处乃是山水秀丽的凤仪岭,传说数百年前,这座无名的山丘居住着一名俊逸轩昂的琴师,每日清晨于山头随兴而奏。他数十年如一日,无论是风吹雨打皆不停歇,久而久之,他的琴艺越发的娴熟精湛。有那么一日,山脚的居住的村民忽听天际传来一阵悦耳清脆的鸣叫,正巧在田间劳作的人望见天边金光闪烁,片刻后竟见一只美丽非凡的巨鸟飞过,斑斓的尾羽掠过山岭,原本干枯衰亡的树木瞬间恢复了葱翠。然而自那后,再也没人听到过琴师的弹奏,传言他被那只称作凤凰的巨鸟带到了天庭,成为天庭的乐师。
然而,传说终究是传说,这凤仪岭与普通的山丘无异,青山苍翠,绿水环绕,也算是附近的一处胜景。顾连城沿着崎岖的山道缓缓而上,才行到半山腰处便觉有些气喘。她生性闲散懒惰,自小不愿习武强身,连花拳绣腿都不曾学会,如今冒着性命危险前来见秦仲,她觉得自己真是勇气可嘉。
当她挪动着沉重的脚步踏入山顶的凤仪亭时,正见秦仲着一身青灰衣袍,右手轻摇绘制了妖娆牡丹的折扇笑吟吟地望着她。顾连城缓缓走近,低头瞧见他的衣衫下摆处紫色莲蔓暗纹蜿蜒繁复,显得妖娆诡异。
秦仲瞧着一身碧色衣袍翩然而来的顾连城,不由眯起了狭长绝丽的双眸,朝她冷然一笑,说道:“师妹……哦,现在该称你为连城公子了,去年一别,如今你摇身一变,竟成了令世人敬仰倾慕的翩翩佳公子了。说真的,还是你这张脸瞧上去更为秀美明艳,比起楚双璧那张柔美的脸蛋要耐看百倍。当初你若是以真容示之,想必齐澈也舍不得拿你来换郑锦瑟。”
顾连城没想到才刚一见面就受他一顿奚落,心头大为不爽,只冷冷地回了句:“那还是不拜你所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我们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变成今日这般!”
秦仲倒也不接话,只是怔怔地望了她半天,随后才狐疑地问道:“难不成这一次你又骗了我?”
他说着便轻移脚步,瞬间便贴近她的身侧,毫不客气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当感觉到她腕间跳动的脉搏时,这才松开了手笑道:“师妹果真是言而有信,也不枉我往日待你那么好。”
顾连城闻言,不由眉峰轻挑,冷语相对:“想当年师兄待我可真是不错呢,差点儿没要了我小命,今日你还有脸说!”
这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斗得不亦乐乎,若是有旁人在听,简直如年轻的情侣打情骂俏一般。而这二人却浑然不觉,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不过都是些陈年往事。想他们先前联络多日,各自想着到此要如何使对方挫败,可真等见了面,却像两只好斗的小公鸡一般。
这二人直斗到了口干舌燥,秦仲见她气得鼓着腮帮子,只好举手妥协:“好吧,今日与你相见可不是纯粹与你斗嘴来的。你此次约我前来,到底是有何事?莫不是暗中算计,好送我上西天?”
“你觉得凭我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能将你如何?我倒是想送你去西天,可你也不是吃素的,我何必以卵击石多此一举?”
秦仲见她不像是说谎,不由伸头嬉笑着问道:“那你是许久未见我,想我了?”
顾连城竟然点了点头,很是爽快地答道:“也算是吧,好歹你是我师兄,一年多未见,多少也有些想念。”
这话说完,她立即正色道:“如今师父杳无音讯,我门经由两年前那场乱事后,门中弟子死的死、逃的逃,这千机门竟然会毁在我们的手上,教我怎能甘心?我要回北漠重振师门,若是师兄你愿意,可否放下这一切助我一臂之力?”
秦仲怔怔地望着她,简直不敢相信方才那番话出自他这小师妹之口。记忆中的她一向闲散贪玩,无聊的时候常常以搜集民间话本与恶作剧打发时间,而今才分别不过两年,她与之前竟然判若两人。
“连城,可是姜师叔逼你这样做的?”思及姜云霄,秦仲难得地露出了一副憎恶的表情。
“并非如此,云娘她从来不会逼我做任何事情。你也知晓,如今我完成了人偶秘术,达成了师父的心愿。可他老人家不知所踪,我们这做徒弟的自然要继承他的衣钵。”顾连城见他面色不佳,心中觉得有些古怪,理直气壮地说完之后又补充了句,“师兄,只要你能放下现在的浮华与我回北漠,两年前你惹出的那场乱子我与云娘可以既往不咎。”
秦仲听了她这番言论,不怒反笑,说道:“顾连城啊顾连城,你不仅高估了你自己,而且还高估了姜云霄。她当年入我千机门派时才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为了你她耗尽了女子一生最美的年华,你并非她血亲,而她为何要为你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顾连城早先对姜云霄已有些怀疑,方才听他这么一说,暗想这秦仲可能知晓内情。但见她眸光一转,定定地望着他沉声问道:“若是师兄知道些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第六十三章意外
漳营内,那些兵将一时被突然出现的两个秦仲搞得神志不清,但见他们各自发号施令,众将领也不知该听谁的。原本营中有一员跟随漳王身边多年的老将汪延,处事沉稳,经验老到,此时却不见了他的踪影。现下漳营群龙无首,楚云趁机领兵攻击入,不到半日的功夫便占了聂城。
姜云霄领着一队精兵攻入主帅营帐,但见帐中一员相貌清秀的小将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书卷起身相迎:“原来是姜师叔到访,弟子有失远迎,还请师叔恕罪!”
姜云霄离开千机门三年有余,并不识得此人,想来是后期入门的晚辈,她只是斜睨了他一眼,冷声说道:“哼,今日就留你一条小命前去给秦仲报信!”
那名小将闻言,面上竟浮现一丝狡狯的笑容:“师叔真以为收回了这聂城便可安心了?想我师兄征战多年,还敌不过初出茅庐的顾连城?只不过他一直惦念与她多年的情分,因此才愿用这鸡肋似的聂城去博美人一笑!”
姜云霄听后,轻蔑一笑,答道:“你真的以为……”
她话未说完,但见着那人诡异的面色,不由指尖轻动,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顷刻间,她眸中杀意尽现,随手挑了个剑花朝那人刺去。谁知身后人影一闪,竟是楚云挡在了她的面前:“云娘且慢,王爷说要留下活口带入营中审讯!”
“不必了,该说的我都已说完,现在也该上路了!”孰料那人推开楚云,狞笑着直直撞上了姜云霄闪着幽冷光芒的剑尖。
姜云霄惊得面色惨白如纸,她望着一地的血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楚……楚将军,我家公子有难,我要先行回营!”
楚云心中纳罕,正待要问时,却忽觉身前一道劲风拂过,再抬头瞧时,也不见了姜云霄的踪影。
凤仪岭的凉亭之中,顾连城听完秦仲的讲述,顿时惊得不知所措,她直直地盯着面前一脸凝重的秦仲,问道:“方才你所言,可都是真的?”
“这些年你难道一点儿也没发觉,我对你并不止是兄妹之情?顾连城,你虽有满腹才华,但在男女之情上也未免单纯得过于愚蠢了吧?”秦仲听见她的质疑,不由苦笑着答道。
他这番话让顾连城又羞又恼,抬手指着他的脑门叫嚣道:“谁问你这些无聊的事情了?我问的是云娘瞒着我的那些事!你说她初入门派时还带着襁褓之中的婴儿,而且那婴儿便是我?她因为我而牺牲了大好年华是怎么回事?她说你身份低微配不上我是怎么回事?而你对她的话耿耿于怀做下了这等叛逆之事又是怎么回事?秦仲,你今天要是不说个明白你就别想安全回到漳国大营!”
秦仲见她倾囊倒豆般说了一堆,不由挑眉相望,俊逸的面庞带着十足的魅惑,但见他以折扇支着下巴很是苦恼地问:“你一下问了我这么多问题,到底想让我先回答你哪一个?况且你约我出来,不就是为了让我无法安全回到漳国大营吗?也许我说错了,现在应该叫天朝大营了。”
“这么说来,你已经知晓了我的计划?”秦仲能识破她的计划也在顾连城的意料之内,因此听了他这番话后,她并不觉惊讶。此次来的真正目的,她是想问清云娘的真实身份以及她屡屡设局的目的。
“我虽不知你要耍什么花招,但至少也能猜到你如此热情邀我来此的目的!”秦仲牵动了唇角,投给她一记苦笑。
顾连城见他答得如此干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看来你是真的傻了,知道其中有诈你还敢来?”
“美人相邀,岂有不来之理?你没听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秦仲倒是不以为然,朝她暧昧一笑,狭长的凤眼带着无尽的魅惑。
他话音刚落,顾连城只觉全身冒起了鸡皮疙瘩,不耐烦地朝他摆摆手道:“好了好了,废话少说,我现在只问你,云娘的身份和计划到底是什么?”
“那你还不如亲自去问她!”秦仲立即接口而答,随后又顿了一顿才压低了声音说道,“顾连城,若是你可以放弃追究真相,我倒是可以考虑跟你一起回北漠!”
“哼,事到如今,你们两个都别想出了这凤仪岭!”未及顾连城回应,不远处忽而响起了突兀而沙哑的声音。
秦仲与顾连城循声而望,竟见亭外一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缓缓向他们走来。他步履沉重,一身戎装打扮,军靴上的铆钉在行走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是你?”秦仲见来人是这次随他出征的漳国老将汪延,心内突然涌上一丝冷意。这汪延乃是漳国先王随侍的老臣,年轻时随曾先王四处征战,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只是有传言他对秦仲这个毛头小子的机关术并不待见,他所推崇的,是漳国传统的征伐之术。
汪延冷冷地扫了面前俊逸出尘的二人,幽黑深邃的眼眸蓄满杀意:“正是老臣,如今有幸遇上闻名遐迩的二位千机门派的得意弟子,在下怎能不有所表示?”
他边说边按住腰中长剑,似笑非笑地望着二人迅速地拔剑出鞘。
秦仲虽知这汪延对他积怨颇深,可未曾料他竟会在这当口反戈相向。心知与他多说无益,他忙牵起顾连城的手,低头在她耳边轻语:“拉紧我,此人武艺高强,我们只有落跑的份!”
“你的武艺也不差啊,跟他比画几招让我先逃下山总不会很难吧?”顾连城迟疑地望着他,暗想他如今怎么就谦逊起来了。
“想跑?有老夫在,你们两个今天一个也跑不掉!”汪延见他们拔腿要跑,提剑运气迅速地追了上来。
顾连城见他顷刻功夫便追上来挡在了他们的前面,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难怪连武艺不错的秦仲要拉着她逃,原来面前这位竟是个高手。她原以为就算无法说服秦仲跟她一起回北漠也不至于会丢掉性命,现在看来,恐怕她的小命真的要不保了。
“连城,你快逃,千万不要回头!”秦仲见势不妙,忙一把将她推开。
第六十四章陨落
顾连城一向如沙漠中的鸵鸟一般,遇到了这样的境况也只能先逃再说。她来不及转头看他,便听见身后劲风盘旋,定是二人展开了较量。她一路跑得极快,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然而秦仲狡黠不羁的神态却一直不停地在她眼前闪现。今日之事,是她挑头在先,若真是秦仲不幸丧命于此,她岂不是要一辈子良心不安?思及此,她不再多想,停下脚步转身往山上奔去。
秦仲与汪延过了十多招,起初虽然还能轻松应对,到了后来,却渐渐地招架不住。王延乃沙场老将,招招狠毒致命,秦仲险险避过,连忙抬袖一挥,但见袖中千百枚银针齐齐飞出,汪延未曾料他竟会使出此招,忙挥剑而挡,但还是有数枚射入了他的体内。
秦仲见暂时牵制住他,忙使出轻功夺路而逃,谁知半空飞来一枚短刃直直地射向他的后心。他避之不及,只得侧身躲过要害之处,顷刻间,他只觉左肩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由脚下一滞,整个人差点儿摔倒在地。他眼见着杀机浓厚的汪延提剑追来,散发着幽冷寒光的剑直击脑门。电光石间,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鸟鸣,一只灰褐色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停在了汪延的脑袋上对着他脑门猛啄。
“师兄快跑!”正在此时赶来的顾连城忙上前拽住秦仲的衣袍迈开腿向山下奔去。
“你……不是让你先逃吗?怎么又回来了?不要命吗?”秦仲被她拽着飞奔,心内有些感动,嘴上却埋怨道。
“废话少说,万一……他一剑把你砍了再来追我,我还不是一样没命。有你在的话,至少……至少可以拿你来挡剑!”顾连城边气喘吁吁地飞奔,边不忘挖苦他。她自知她那只木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那鸟嘴上蘸了毒,若是啄破了汪延的皮肉说不定还能有些胜算。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秦仲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将顾连城打横抱起,脚尖轻点山路上的崎岖岩石,几个翻飞跳跃,很快与汪延拉开了距离。可是方才的短刃深深刺入他的左肩,令他血流不止,没跑出多远,他脚底一个踉跄,险些撞上前方凸起的山石。
“我看你们还能往哪里逃?”后方的汪延飞身追上,手中长剑在被日光反射道道刺眼寒光。
顾连城被秦仲紧紧地揽在怀中,她惊慌地望着面前的汪延,又忙朝身后一瞧,心中暗叹不妙。往日看过的话本中的戏码竟然被她亲身体验了一下,这前有追兵,后有悬崖,让她与秦仲无处躲藏。
“怎么办?这境况你总不会说让我先逃了吧?”顾连城抬首望着秦仲,心头却涌上了一丝绝望。
“你那只鸟还有些用处,瞧瞧他脑袋上的肿包与伤痕,我们必须先撑一会儿,待那毒性发作,我们便可趁机而逃。”秦仲手下的兵将早已领教过顾连城的木鸟,因此当他望见汪延布满伤痕的脑袋,不由稍稍松了口气。
汪延听见了他的低语,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二人,忽然仰头而笑:“就算老夫今日逃不过此劫,你们两个孽障也别想活着。这天下乱事,皆是由你们而起,若留你们活口,老夫死也不能甘心!”
他话说完,便执剑冲向二人,秦仲见无处可逃,只得推开顾连城迎身上前,谁知却被顾连城死死拽住了衣衫:“算了,这老头穷凶极恶,凭你我二人之力是逃不掉了。与其被他乱剑砍死,我宁愿坠崖而亡,不定像话本上那样说的,运气好的话还能留条小命!”
“不成,我要你活着!”秦仲说完,奋然撕开被她拽住的衣衫,右手伸向左肩忍痛拔出那枚短刃迎向汪延挥下的长剑。
只听一声轻响,汪延手中寒光凛凛的长剑劈断那枚短刃,巨大的内力将秦仲震出数米开外,直直地飞向悬崖峭壁。
“秦仲!”顾连城见他青灰色的身影急速坠下,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拉,谁知身后长剑挥下,她只得纵身跃下避开了剑锋。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听着耳边风声呜咽,心里头竟出奇地安宁平静,也许这样,她才能够避开尘世纷扰,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抛开一切杂念,所有欢乐痛苦的回忆都化作这风,随之消散……
“连城,我要你好好活着!”浑噩茫然之时,她忽听耳边传来秦仲的声音,未及她睁眼去瞧,却觉身子被一股外力抛上空,顷刻间,她只觉后背传来一阵巨痛,整个人跌在了悬崖一块突出的巨大岩石上。
“秦仲!”顾不得摔得眼冒金星,她吃力地爬向岩石边,望着崖下那急速坠落的青灰身影伸出手臂。
嘶哑痛苦的声音随着风声灌入了秦仲的耳膜,就好似仙乐妙音一般。他以为他的小师妹仍然记恨当初他的无情,可是今日,她邀他一起回北漠,又冒险返回相救,此刻又为他坠崖而痛哭,这一刻,他觉得此生无憾!
重重摔于岩石之上的顾连城已然动弹不得,她只能趴于岩边眼睁睁地看着那青灰身影消失于深不可及的悬崖,恨不能此刻随他而去。如今云娘身份不明,齐澈有了家小,师父又不见了踪迹,她没了归处,犹如山崖上飘零而下的落叶。若是能随秦仲而去,至少黄泉路上有了伴,再也不怕孤独寂寞,再不怕恶鬼邪神……
天边的斜阳渐渐隐于绯色灿金的云海之中,落日的余晖为凤仪岭披上了一层金色,青灰的夜色携着初夏的凉风,轻拂过横亘于悬崖上一棵歪脖子树,但见挂于树梢上的碧色丝绦盘旋飞舞,缓缓地向山谷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