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传密议五岳图形再现 祸朝野行尸之乱爆发
次日凌晨,丑时。范阳城北学馆后山。
北风呼啸,宛如刀割,地上尽是一层寒霜。
“好冷!好冷!”关鹭白搓着双手,放在嘴边哈着热气,不住地跺着脚。
口中低声呢喃:“亚师莫不是老糊涂了,大冬天的,这么冷,为何却要半夜来说话?”
语气里尽是不满之意。
“谁却又知道呢,忍忍吧!”旁边的尉迟宥南站的笔直,宛如一棵青松。
忽然半真半假教训关鹭白道:“你这家伙,明明智勇超群,却每日里一副疲怠样子,难怪亚师总是说你。”
“说我什么?”关鹭白搓着手,斜睨着尉迟宥南笑问道。
“说你徒有一身本领,却只有三分心思用在正道上,故而如此不上不下。”
他说话的语气完全模仿道人,倒是有七八分相像。
“若是再多三分刻苦,日后便能出将入相;复再多三分,便能经天纬地。”
尉迟宥南轻笑道:“亚师还要我好生帮助于你,你却看看你,这般疲怠的,吃不得半点苦,就不怕负了亚师一片盛赞、满腔热心?”
“哼!是了!是了!”关鹭白满不在乎的答道:
“你们都是正人君子,光明正大,我则自求我的逍遥自在——咦!不对!”
他似乎猛省一般调侃道:“话说宥南你何时变得如此啰嗦,难道你打算继吴先生和亚师之后,做我的三师不成?”
说着怪模怪样的对着尉迟宥南一揖到地,拿腔拿调的说了声:“三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语气眼神里尽是讥诮。
尉迟宥南听了却不打话,只是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头,故作恼怒的丢在关鹭白脑袋上。
这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关鹭白幼年丧父,被母亲独力拉扯大。
尉迟宥南更是孤儿,一年里有半年随着醉道人修行,半年却在关鹭白家里混吃混喝。
两人二十年下来,比起朋友,更像是同生同养的兄弟,说起话来也是百无禁忌。
关鹭白脑袋上挨了石子,作势咬着牙满地寻找,嘴里嚷着要找块大的,一下便要了尉迟宥南狗命。
却听耳边自己这兄弟叫道:“别闹了,那边不是亚师又是谁?”
关鹭白闻言立即站好,循着尉迟宥南手指看去,却只看到冬日里迷蒙的一团雾气。
回头再看尉迟宥南,这家伙却已笑的前仰后合。
石子乱飞。
“咳咳!”正在两人闹做一团的狼狈时刻,不远处忽传来一串轻咳。
声音不大,却声声入耳。
两人立即知道,这回正主是真的来了,便立即停手,整了整衣襟,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二人随我来!”醉道人的声音入耳。
随即便听到淅淅索索衣服蹭着树枝的声音,向着枯林里去了。
两人对望一眼,却是毫不犹豫,跟着醉道人一路钻进密林。
林子深处是座庙宇,唤作光华寺。
太宗在位时建寺,距今已有八十余年,曾经也是香火旺盛,四野百姓都来朝觐。
然而当今圣上玄宗李隆基打压佛门,这座光华寺已于半年前废了,僧众都已遣散到周边小寺。
如今夜色下的光华寺已然略显残破,入目凄凉。
三人翻过院墙,黑暗中一前两后往前疾走着。
“你们过来!”来到一副石桌前,醉道人轻声唤二人。
关鹭白和尉迟宥南连忙过去,却听醉道人说了声:“坐!”
两人闻言也不说话,拿衣袖扫了扫面前石凳,顾不得寒冷,便一屁股坐了上去。
方才坐下,关鹭白又想起还有亚师。
便又过去用衣袖扫了扫醉道人面前的石凳,醉道人笑了笑,也坐了。
“小白!小南!”醉道人坐下,唤了二人名字,却不继续说话,只是盯着二人看。
他的神色在夜色下看不真切。半晌,却是忽的开口道:
“我要说的话,你们务必记住,却不必立即明白,日后自然应验。”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亚师醉道人到底弄什么玄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却见自己这师父从怀中拿出一物,轻轻铺在面前石桌上。
用手一抚,原本黑黢黢看不清楚的物事已然光华流转,现出一行行的文字图形来!
“啊!这是什么宝物?”关鹭白惊问,又和尉迟宥南对望一眼。
两人自幼便随着醉道人学武,却不曾见他拿出这件物事,今日这是......
醉道人却不答,只是自顾自的说道:
“孩儿们,为师今日唤你们深夜来此,却是有要事相告。时间无多,我长话短说。”
见二人严肃,醉道人捻须点头道:
“近日里为师心血来潮,遂以周易推演。又有你们师祖传话,匡准如今天道又至,大劫已在眼见当下!”
说这番话时的语气森然,关鹭白和尉迟宥南吓得噤若寒蝉。
“面上看,大唐外强中干、臣强主弱,藩镇林立;内里看,五百年一轮回,这宿命......唉!”
深深望了鹌鹑般缩着的两人,醉道人想了片刻才继续说道:
“你二人需谨记,此去路上诸多坎坷,少不了直面生死、苦痛取舍。然而无论哪般艰险,都需牢记大义二字!”
“大义!?何......何为大义?师父请明示。”两人一起重复,却是不明所以。
关鹭白待要追问,却被醉道人打断:
“方才我说过,你们不必明白,只需谨记,届时自会应验!”
说着,醉道人将面前物事轻轻推向关鹭白,郑重说道:
“鹭白,此乃五岳真形图本册,天下至宝,至今已传千年,今日我将此宝传予你。”
说着将册子递了过来,关鹭白惴惴不安的伸手接过,只觉得这册子有千斤之重。
“此后怀揣此宝,诸多缘分,都要你自行选择。只是......只要坚守本心,一切便随你自己主张吧。”
关鹭白只觉得一头雾水,望着眼前光华流转的五岳真形图,却不知亚师醉道人到底是何意,于是口中叫道:“师父!”
却见醉道人站起身来,并不答话。
反而抽出桃木剑在空中比划一个剑诀,口中似吟似唱的唱出几句谒语!
二人听的分明,却是:
九幽鬼火兮祸起范阳,
礼崩乐坏兮涂炭八荒。
壮士仗剑兮力挽五岳,
三道聚府兮平定四方。
四句唱完,醉道人一震木剑,木质剑身竟宛如虎啸龙吟。
面前五岳真形图应和着这声响突的光华大盛,旋即隐去,又成了一本哑然无光的图册,静静躺在石桌上。
关鹭白和尉迟宥南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着实为眼前的景象所摄,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听见醉道人最后说了句:“无论怎样,记得一定回家看看,诸多事情自有原委。小白小南,珍重!珍重!”
言毕,飘然去了。
兄弟俩又是面面相觑,呆呆站了大半晌,颇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关鹭白方才默默拿起图册装进怀里,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学馆。
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自不必提。
无论如何,第二日的日头还是一样升起。
范阳近海,故虽是冬日,卯时却又已是一轮骄阳。
关鹭白抱着怀里的五岳真形图,翻过来覆过去,硬是睁眼熬了大半夜却不得要领。
到了公鸡打鸣前后,忽觉得无边困意涌上来,只能强自闭眼眯了片刻。
睡梦中忽听到学馆廊里脚步杂沓,显然是众人都起床了,又有人在门口唤自己名字。
只能暗骂着强行爬起身,踢了身边身旁仍在酣睡的尉迟宥南一脚,骂了句:
“死狗!还不死起来!干活了!”
便自顾自的穿上学袍,打着哈欠拉开房门,走到廊里,寻水源去洗漱。
身后传来尉迟宥南的声音,走的快了听不太真切,大抵意思是他要上街看看情况。
语焉不详,关鹭白却是心领神会。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一切收拾停当。
今天按计划定的是由吴先生在此开馆授课,与范阳城学生百姓谈经论道,授业解惑。
学馆里此时已是人员熙攘,三教九流齐聚在此。
中唐时节,全国上下除西北外,其余各地已近百年没有战事,端的是歌舞升平,重文轻武也是自然。
虽然范阳城里各族杂居,自安禄山任范阳三镇节度使以来更是广征异族士兵入伍,但唐人向来以开化融合为名。
不少异族士兵入了范阳等大唐城乡所辖,一两代人下来,却也便更多似是唐人,少了胡人习性。
故而吴先生在此传授儒学经典,依然能吸引胡汉百姓纷纷来此听讲求学,这也是大唐的风气,一时无两。
但今天不知为何,来听课的少有异族人,看起来倒全是同宗同族的中原人。
坐在吴先生左边下首首位,关鹭白坐姿端庄,面色凝重。
他长相本就颇为不俗,又收拾的利索,堪称丰神俊朗。
此时随着吴先生讲课不断微微点头,一副所得颇深的模样。
心思却半点不在课业,而尽在怀里那本静静躺着的五岳真形图上。
亚师把这五岳真形图传给自己,说什么劫难,宿命,大义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老人家星夜离开,又是去了哪里?
无论出了何事,都要回家看看,这又是何意?
一时间,关鹭白心念电转,那真叫七上八下,衬着厚厚的棉麻坐垫依然如坐针毡。
“鹭白助学!鹭白助学!”突然,关鹭白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
猛然醒转时,却是那一直对自己颇为友善、名为若兰的女性助学在旁边轻轻推着自己。
见他看向自己,若兰有些嗔怪的轻声提醒道:
“吴先生要你代为回答问题,就是那边那个穿黑衣的男子问的,胡汉是否有别的问题。”
“哦哦!”关鹭白轻轻应了声。
见众人都在盯着自己,便挂起惯常的微笑,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沉吟道:
“咳咳!这个问题问的好,且容在下细细道来!”
说话拿腔拿调,不少了解他习性的同学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关鹭白不管这些,正要就着这话头往下扯,刚说了声:“这个......”
就忽闻学馆外街道上一阵嘈杂,连串杀猪也似的凄厉嚎叫不断传来。
男男女女惊声高叫着:“杀人了!杀人了!吃人了呀!”
那叫声里饱含着无限的恐慌,一时间满院皆惊。
众人都不知出了何事,都顾不得人听关鹭白解惑吹牛,纷纷站起身来,回头望着门外。
更有原本就靠近大门的几个人见外面有热闹,立即站起身来,转身跑出门外,想去看个究竟。
“肃静!肃静!”吴先生气的七窍生烟,挥手拍桌沉声叫道:
“斯文场合,哪容如此放肆?肃静!肃静!”
然而门外骚乱更盛,尖叫声、喝骂声倒似是越传越近!
突的一人从门外窜了进来,正是方才从学馆里窜出去看热闹的一人。
此时这人已浑身是血,肩头两处伤口正哒啦啦的向外淌血!
冲进门来便惊声尖叫道:“快关门!快关门!他们疯了!疯了!快关门!快关门那!”
“啊!”此人惨状吓的周围诸人一阵尖叫。
常年歌舞升平,除了屠户谁见过这么多血?又哪能不害怕呢?
一时间人影杂沓,都想避开那血人,越远越好。
几名负责维持学馆治安的兵丁立刻呼喝着围了上去,想要拿住那血人,看看情况决定是否关闭大门。
走在最前的兵丁名为赵六,走到门前方看了一眼,便被吓得三魂去了两魂,七魄去了六魄。
尖叫一声就着急想关门,却被一只血手从门外突的扎了进来,一把抓住赵六的胳膊!
那血手上黢黑尖锐的指甲长长伸出,一用力便直刺进赵六穿着衣甲的皮肉!
“刺啦”一声,拽下一块血肉!
赵六惨叫声中,门缝里蓦的挤进一张脸庞!
那是何其凄惨的一张脸庞!
宛如在血池里泡个通透,半张脸上的皮肉都似被大力扯下,露着里面残红的血肉!
双眼惨白,似是没有瞳仁,只留下毫无光泽的眼白死死盯着众人,恰似是集市里死去已久的死鱼!
在众人无比惊骇的注视下,方才扯下血肉的血手正缓缓抬起,将从赵六臂上扯下的血肉塞进裂开至耳畔的血盆大口里!
一下一下,用力咀嚼着,发出一阵街边野狗撕扯血肉的声音!院内惊惧的惨叫声顿时愈发剧烈。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亦或者......这就是亚师所说的劫难不成?”
关鹭白问自己,整个世界仿佛都变的哑然无声,只留下心跳声在耳边擂鼓般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