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事将了出门去,当夜此景难引人
记忆的最原点,是两座小小的『坟包』……
为何到此,已无头绪;要往何处,也难分明。
『现今』尚不得知,何谈『过往将来』?
茫茫然,伫立而环顾四野,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新奇。一时,大喜过往,好似初生婴孩见世一般,不过回应世间的第一声却非啼哭,而是痴笑。
正道是:『鸿蒙再辟又面世,改以笑颜见天地。』
抹了两把莹莹的残泪,手上的土灰便和上这湿润将之画作一面大花脸。不知为何,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摊开双手,在眼前张了张——『一双普通的孩童小手』。
这本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可他自己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大『合适』……或者说不大『自在』。
这么想着,不自觉转了个身,又确实是稚童的幼小肢体。
“嗯……”
好像没什么奇怪的……
所以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
……
……
“嗯?呃……唔……哦?”
又是从一连串的呓语中,东郭偃逐渐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这时躺在马车里,身体还是因为先前伤势造成的『虚弱感』和刚刚睡醒没散的『懵懂感』交织而成的『慵懒』,久久不愿起身。
随着思维开始渐渐地活跃起来,这才想起,昨天自下山之后,在『幽梁城』中发生了些劳什子事。解决妥当之后,因为自己四人的马匹皆葬在了动乱之中,便顺路换了辆大马车接着赶路。
现在……应该到地方了吧?
强自支起身体,坐在位上,东郭偃趁着这慵懒劲儿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直了直腰身,却忘了自己的腹部才受过伤,这一下,便又狠狠地裂到了伤口处。
“嘶~”
东郭偃转而哭笑不得的捂住伤口,一个劲儿的呼气想要平复下伤口的疼痛。待到渐渐平复下来,安定的一人坐在车内,面对寂静,他又再次想起了自己刚才做的梦。
可能是和柯良一战被『煞气』侵扰,强塞给自己一堆他过去记忆的缘故吧,于是不自觉间那些自己尘封的过去也逐渐在脑中活跃了起来……
照常理来说,由于年幼童稚,所以人们常常会记不得自己小时候发生的事,想要了解,便只能通过相熟旁人的口述才能得知。
而修仙者为道,可以自视正己,几乎能够从破晓初啼的第一声,事无巨细的回顾一遍。不过……
从打坐中完毕,渐渐神智清明,东郭偃的记忆还是只能倒推至此——『两座孤立的坟包』。于此,便再难从前。
摇了摇头,将那些涨脑的无关回忆统统抛却,重新遗忘,他便又陷入了沉默当中。
他自何处来,这一点就东郭偃自己来说是并不在意的,毕竟只是短短的三年时光,就算明了,又会对自己现在的人生产生多大影响呢?
无非不过是落入潭水的一芥石子,涟漪往复,而又重归『平静』而已。
但,他也曾起过些许莫名的好奇心,便央求过掌门一次,让他帮忙探寻自己的记忆,看看自己初生的那三年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可,也终是无果的……
清华那老头说,自己的记忆,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抹去』或者『吞噬』了。至于之后种种什么复杂的东西,他便也就懒得去听了。
莫名的,东郭偃又张了张手,虽不知为何,可下意识总觉得现在这样才不违和。
对于自身外观的偏差,其实一直伴随着他童年的时光。这时想去,东郭偃才明白,原来那时候的异样感是来源于此。
他认为他应该是成年的姿态,但现实却是孩童的身姿,这种心理上的反差,直到现在随着身体的发育完全才逐渐消失。
细细想去,他对于世界的认知,是自那之后才开始的。本该塑造认知的年纪,却抹去了原先的记忆,或因如此,他才具有了类于成人的思维?
这些东西想来想去,只会让人觉得心烦。
干脆什么都不去想,这才能落得自在!
“哎!一仗打完反倒把我搞得个落魄样子。”
“什么?”
东郭偃正说着,忽的从门帘一侧探出个脑袋来结实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是单思恭。
“没什么。”东郭偃这么说着,一面揉了揉倦怠的面目,一面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是哪里?”
“戌时三刻。”
单思恭见他清醒过来,便慢慢解释道“现在我们到了『古博城』,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来,我就先找了家客栈定下。本是打算先把你抬回客房的,不过齐营丘担心打搅了你,便决定让你先在车里安下。”
东郭偃还是有些昏昏沉沉,边打了个哈欠边随口问道“那齐营丘他人呢?”
“范海东说要去街上逛逛,便强拉着他出去了。”单思恭摊手说道。
“他整天窝在那食堂火炉边连轴转,好不容易下山,是该让他透透气才是……”东郭偃正是这么说着,忽又话锋一转说道“你也是!成天『练武场』、『教习楼』两头跑,常不见你人影,他该拉你出去走走才是。”
面对东郭偃的指责,单思恭只是淡淡地回应道“总要有人留下看你的。”
“我这么大个活人能出什么事?”东郭偃无奈道“好了好了,好不容易下山出来一趟,你可不能把这悠闲时光全浪费在这里。”
这么说着,东郭偃起身一把抓住单思恭便是往街上推走道:
“重回这不夜都府,总该把以前没玩到的好好补全回来才是。”
“什么?”
就这么,一头雾水的单思恭便被东郭偃强拉上逛街去了。
……
街灯林立,人头攒动。
虽是夜里时间,却好似白日里的热闹。
人流众多,商业繁荣,所以造成的庞大客流往往到了深夜也不停息。这等不夜之景,也算是北阳府独一份了。
北阳街市,除却国祭、公祭之外,几乎没有闭市的时候。从早到晚,再从晚到早,不同时段,便演化出了诸如丑时出摊巳时收,申时出摊子时收之类的专职的生意。也就只有点街灯和灭街灯,这两个时候街市人流会少上一些。
这时间,恰是夜市人流正盛的时候。
“嗯,确实,只有在夜市才能嗅到这些奇怪的香气啊。”
东郭偃拉着单思恭自那客栈的后院出来,正在街上走着,忽的停下步来这么说了一句。说完之后,便又嗅了嗅鼻头,似是要寻到着味道的来源。
“是『街灯』。”单思恭解释道“灯油使的是『万合香油』,灯芯点的是『百草缠』,这么点的街灯,光线才明亮、柔和,不易熄灭。”
“哦……『一两万合一两金,半缕百草半匹绸』,怪不得。”东郭偃点头道“要点一条街的街灯,光是这灯油钱就要花不少吧?更何况还得天天这么点。”
“常言虽是这么说的,可这些东西倒也没有那么贵。”单思恭接着说道“幼时家中常点的便是这『万合百草』。”
“再似这街灯般,蒙上个『百面琉璃转』的灯罩,这样光线便照的愈发通透。”
单思恭自顾说着“一院里挂上一顶,便似白日里的明亮。不过在屋中倒显得刺眼了些,所以会把那灯罩撤下,只点灯芯。夜里习读,嗅着这万合百草的香气,便是明目清神……”
他正这么说着,却发现东郭偃改拿了幅异样眼神看向他。单思恭觉得别扭,便止了话头。停了声,东郭偃这才笑道:
“险些忘了,你是个『世家子弟』啊。”东郭偃摇头笑道“哎呀,听你这么侃侃而谈的,总觉得是在炫耀啊。”
“嗯?”
单思恭听的是颇为不解,茫茫的解释道“没有啊,这不……很平常吗?”
“唉……”
东郭偃只是哭笑不得的说道“你是跟我流浪过小半年时间的,那些讨生活的日子,都没改了你身上的贵族之气,还真是不可思议。”
“改什么?什么『贵族之气』,说的我好像有什么和正常人不一样的地方似的。”单思恭只是愤愤说着,他的梦想可是当一个萧式的大侠,所以很不喜欢东郭偃对他这样的评价。
“你看,就是这种融入『自然』之中的『不自觉』,在常人耳中听来便格外刺耳。”看他还想解释些什么,东郭偃便打断道“你想想你说的话,『一院里挂上一顶』?平常百姓家也是几出几落的大宅子?”
这么说着,单思恭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言语之中的不对。
好像……确实有些离谱了。
“这……原本还说要带你去好好玩玩散散心,没成想是我见识低了。哎……”东郭偃这么说着,只是一昧的摇起了头。
其实单思恭倒是被他这一出搞得挺没辙的,想了些许,只是试探的问道“要不然……我们去……那边逛逛?”
东郭偃听着,只是假装很失落的说道“好,听你的。”
就这么,领路者便又改回了单思恭。
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被带路的东郭偃,便能在他身后好好的欣赏下这北阳府的独景,不必操心导游之职。又能仍由单思恭性子,去逛些他喜欢的地方。
原本以为这夜市,比起早午两市来说也没什么特别的。毕竟都是摆摊小贩在卖货,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但有些事物能够独立存在就是有一定道理的,那么『夜市』也必有别与『早市』的区别。
就好比,这夜市当中少了诸多杂什子玩意,多了些华丽把件,这些个物件映在街灯之下便照的格外吸睛。除此,一道走来,最多的反而是各类小吃摊位。也不同于早市之时主『清淡』的早点,或是午市时主『填腹』的午饭,夜市的食摊,似是专门为了『满足口舌之欲』而做的零食。
各异的小摊,琳琅上眼的是千百的『味道』。
或是喷香满口的『脆饼』,又或是酥香四溢的『炸物』;可能要上一碗细滑香醇、暖人食胃的『羊杂烩』,也可能来上一碗皮薄馅嫩、汤鲜味美的『馄饨』;大不了只是嘴馋,来上一串红彤诱人的『糖葫芦』,若是嫌之太过抢眼,也可来上两签『麦芽糖』缠玩着吃……
“啊,好饿啊……”
东郭偃先前睡的沉些所以没觉,醒来之后也带些昏昏沉沉的,故此肠胃倒也没有活跃开。在街上逛了没多时,便逐渐被这各类的小摊香味给勾起了食欲。
先前睡得早,这么算起来,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也难怪会这么饿。
单思恭原本在前面带路,忽的听见身后没了动静,回身看去,这才发现东郭偃不知什么时候给溜走了。
虽然他那么大个人也不可能走丢,但鉴于今天晨时才发生了那样的大时,而且东郭偃现在又是负伤的状态,让他不免很是担心东郭偃不小心出了什么岔子。
还正这么想着,身体就不自觉的掉头拨转人流去寻人了。
“诶?”
只是刚一掉头,便迎面碰上了匆匆赶来的东郭偃。
“怎……怎么了?”
东郭偃塞着满嘴的吃食,发现不能说好话,又嚼了两口草草吞下这才说出话来。
单思恭见他满手提的各类小吃,虽然知道他是去买吃的去了,但还是开口问了句“你去做什么了?”
东郭偃摆了摆自己抓的两把小吃,说道“饿嘛,就去买了些吃的。”这么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口满满的夹馍,这一口咬的,正是满齿留香。
这么吃着,东郭偃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北阳不愧是融杂之地。”
北阳府人流众多,除却熙熙往来者,也多有定居此地之人。时日渐久,各地饮食之俗也都汇聚融杂于此。可以说北阳府没有自己的特色饮食,但北阳府的特色就是各府各地的特色。
“慢些吃,没人同你抢。”
单思恭看东郭偃吃的这么赶,虽然也想起他是一天没吃饭了,但还是有些无奈感。
看他又塞下一口,单思恭忽的想起些什么,突兀问道“你刚受了伤,现在吃的这么杂没事吗?”
“呃?!”
东郭偃一听这话,猛地被呛到一下,待到一通咳嗽平复下来之后,只是带着极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应该没事……吧?毕竟长老也没叮嘱过有什么忌口之类的。”
这一句说完,反而又改了幅底气十足的语气说道“反正又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大不了好的慢些之类的。”
单思恭闻言一通无语,良久,只是扶额叹了一句:
“你啊”
对此,东郭偃也只是嬉笑反驳道“怎么了嘛?”
“不要乱走。”
单思恭自然是无法发作些什么的,只能略带无奈的继续从事他的导游之职以作向导,不过这次,一定要好好留意身后就是了!
所以……
“他真的有在好好领路吗?”
东郭偃看着前面大跨流星,闷头赶路的单思恭,不住的低声嘀咕着。自己负伤,所以走不快,看他这样子,怕是没走几步回头就又看不见自己人影了。
“走这么快能逛到什么啊?”
原是他打算带单思恭出来逛逛的,可似他这般走马观花似的赶路法,能体会到逛夜市的乐趣吗?
单思恭在前路走着,就像是早前就有打算似的,极具目的性的在前赶路。东郭偃一时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要去什么地方,不过想想他的性子,去的地方多半也就是……
“『正成楼』?瓦舍?”
也是了,单思恭偏好英雄传记,自然就爱听些评书什么的了。说起来,他当初也是为了学故事中的侠客才离家出走的。很难去想,平日里正言厉色、一本正经的单长管小时候会这么淘气。
单思恭这时已站在门前,倒背着双手定立了,看他那副神情,就好像是在抱怨东郭偃这个家伙怎么走的这么慢,害得他这通好等!
显然,这时的单思恭已全然忘却了东郭偃是伤员这回事。
不过,自从上蜀山之后,倒是也少见他这么开心的时候。
“来了来了。”
东郭偃只这么说着,一面小跺着步子快步赶去。
不过单思恭却还是止不住的着急,回头看看,那勾栏里摆的张『八仙方桌』,桌上只放了长一阔半的『九方醒目』,东郭偃在往这边走。又回头看看,说书的先生已经背手把扇踱步往那『红杉靠椅』坐去了,东郭偃还在往这边走。
再回头看看,先生坐在椅上开始打理派头了,东郭偃仍旧没有走过来。
单思恭在门口站着,急得像是面色都要变了。忽的背后闻声醒木一拍,这是要『止语』了!单思恭这时那还顾得这许多,连忙两步窜过来抓着东郭偃手腕就往里拽。
“呃啊……”
不过,东郭偃倒也不是故意走这么慢,实在是受伤之后不易剧烈行进,否则容易伤口崩裂复发。就像单思恭刚才这么猛地一拽,东郭偃一声痛苦险些叫出来。
他感觉自己腹部刚才似乎崩了几下……好像就要撕裂开了!
待到临近坐下,单思恭这才弯腰低声说道“看你走的这么慢,险些误了开场。”这么低头说的时候,眼神却还是紧盯在那勾栏里,全没有注意东郭偃卧虾似的趴在桌面上。
“……”
强忍痛楚的东郭偃只是咬着槽牙蹦出几个“怪我,怪我。”便懒得打理他了。
两人将将赶上了开场,这个说书的先生是个有些削瘦的老者,看年纪约莫五十上下。兴许是没留什么胡子的缘故,所以看起来精神的很。肤色黝黑,所以配了件黑大褂来缓和色差。于是乎,整个人看起来倒有些一丝不苟的严整派头。
“『混沌开辟元始起,此止长存清浊气。清者化天浊落地,自此开启万般事。』”
一段开场词说完,先生清了清嗓,又娓娓介绍道:
“今天我要讲的故事,是《萧望舒》的前三回。说这故事,是出自二战之初的一位先贤笔下,先贤的名讳随着世代变迁而磨灭现已无从查明,可这三回故事却口口相传,自以生命捍卫人权之先烈至今激励了一代代人。”
“而时夜尚短,故『炎讦』所后续三回且不言说。”
这句说完,老先生便开始从头讲述这个故事了。
……
……
『悠悠百年转瞬过,万类霜天竞自由。』
原本和谐安定的生活,却因为极阴之地——『魔族』的诞生,让整个世界陷入了极大的动荡之中。
魔者,众生所生,识大道,主凶煞。其喜无常、怒无因、哀无由、乐无时。纲常混乱,颠倒阴阳。
魔族联立『妖魔』之名,入侵人类家园,肆意『屠杀』、『奴役』人类,强占人类的『土地』。妄图掌控整个世界,将人间改造成为自己所想的模样,而肆意破坏着『大地』,破坏着世界的『法则』。
而在妖魔肆意破坏之时,大陆东北一角偏隅还未受到战火的波及,仍旧享受着片刻的安定。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小渔村中。
暖阳和煦,海风阵阵,午后这样的日子,是一天当中少有的惬意时光。只是今天,倒有些例外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村子外面似是很远很远的地方,近乎是大陆的另一头传来了天地之间诞生了一族怪物,要将世界闹个天翻地覆。
原先,村子里的人还以为是那边又生了什么新的玩笑,来集体诓骗这偏远地界的自己。后来,随着不断有逃难者向这边避难,村里的人才逐渐相信确实在大陆的另一头发生了一场战争,并且正在向这边迁移。
村中的掌事者是一位五十有六的老顽固,因为修为最高,所以今些时日被强推到了这个位子上。事无巨细,村民都要担心询问一番,如此,这位新村长最近颇有些大权在握的势头。
在村子那边有大片的连山,其上生着大片的林木,不过……今天却忽的秃了一片?
自那高空向下看去,只见『山林』自『海岸』一道,数道棕黑的线条相接近乎连成一片。身处其中的队伍,自是摩肩接踵、大有遮天蔽日的乌泱势头。
大批的林木不断被砍伐,一垒垒的高堆在海岸边储存。除此之外,还有众多村民在下海捕鱼做腌制晾晒以备,或是收菜摘果做采集。
男从辎重女从红,就连村中的老人稚童也不休闲,同样跻身到了这忙碌的工作当中。
村中心有一间红砖青瓦盖的大房,相比起外围一众的矮低茅屋,这已经算的是格外豪华了。
屋中家具甚少,除了几把椅子,只有中间的一张大桌案。桌案周围了七个汉子,除却首席的那个,其余六人身上或重或轻,全全布满了可怖的伤痕。
七人围在桌前,则是对各类图纸议论个不停,正讨论得火热,忽的“轰隆”一声响自后方响起。众人似是惊弓之鸟般,皆是脖颈一缩惶惶欲逃,还是首席位的掌事——『沐争』,正对着大门能恰好看见来者。
沐争力的一拍桌案,指着那门口扬声便叫道“萧望舒!刚一出关便来讨嫌吗?看不见来路上村民们有多忙吗?有力没处使的话全撒在外面去!”
“不!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解释清楚的话我必不罢休!”
那叫萧望舒的,闻声倒是丝毫不惧,直接对此回顶了去。
对此,倒是出乎沐争的意料。近日繁事杂多冗重,已经搅的他心烦意乱,这时被徒弟当面一冲,一时便也愣在了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桌前余众,看场面一时寂静下来,知道没事之后,便转头偷偷看向了来者。
只见那萧望舒此时站在门口,便衬的身材甚是魁伟,相貌更是英气非凡、一表人才,一双丹凤眼看起来格外严肃有神。虽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总有些稚气未脱,但此时怒气冲冲而来,两道飞剑眉直竖倒显得有几分豪爽。
“唉。”
还是沐争先松了口。
首席位上的沐争无奈悄声长叹了口气来,身形似是也随着这口气给颓唐了下去。他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他们继续讨论,不必在意,自己离席揽着萧望舒向门外走去了。
出了门,又走了些许,沐争还是没有停下来的势头。反倒是萧望舒耐不住了,一把把揽着自己的那只臂膀给拍开,只是厉声问道:
“你怎么成了村长?村里的那些人是哪来的?你下了什么命令?村里为什么这么乱?”
如此一连串问题,沐争只是叹了口气,说道“问题一个个问,算了,我一个个答吧。你闭关太久,村中近日发生的事不明白也是正常的。”
“天地间又诞生一魔族,众魔联立发动了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战争。村中的那些外人,便是大陆各地的战争受害者。我们这里还未被战火波及,所以他们到此暂且避难。
“在确实消息之后,村民被难民惊扰陷入混乱,老村长为了安定人心,宣布村中大会,将掌管之位让给了我。
“我与那些人做以讨论之后,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战争伤害,还是决定出洋去躲避战乱。据说在海的那一边,有一片仙岛,我们可以迁村躲避。
“村民现在都在造建大船,准备干粮出海。”
一言一实沐争说的很是真切,原本这些是不该对他说的,但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的性子。就算自己不说,他也一定能从其他地方知道。
这些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萧望舒听完却仍是愣在了原地。也是,一时消息太过庞杂冲击,虽是听完了,但一时也反应不过。
“不……不!”稍作些许,萧望舒忽的反应过来,大叫道“怎么能逃呢?难道我们要不战而退?将村子拱手让给那些可恶的妖魔?”
“要不然呢?”沐争只是反问道“不然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萧望舒却说道“师父你本领这么强,不去做怎么知道不成呢?”
沐争闻言回指着先前那间屋子,问道“你刚才看见那六个人了吧?”见萧望舒点了点头,才接着说道“他们六人,任意一人的修为都在为师之上。”
“这。”萧望舒一声呜咽,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沐争也不停口,继续说道“为师愚钝,至今不过是『炼精化气』的境界,可你不同。”沐争说道这时,瞬间眼中亮起两点高光。
“你天资聪颖,年级轻轻便达到如此境界,若是折去实在可惜。”
“不!”
萧望舒无畏道“粉骨碎身又有何惧?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行此道,纵使马革裹尸,也不枉一生才是。”
见他满眼无惧,沐争只是淡淡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召集所有村民,组建队伍,日夜训练,去迎击妖魔!”
“然后呢?”沐争闻言,又只是如此问道。
萧望舒只是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是与妖魔作战了!对于此等不正义行径,自然是要反击的,怎么能逃避?”
“你知道吗?”
“什么?”
面对他的侃侃而谈,沐争说出了自己的顾忌“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相信你的勇气。可是,他们的群落,每一个都不下十倍于我们,但他们都败了。”
“他们之中每一个人都背负了惨痛的『牺牲』,可这样的『牺牲』是本可以避免的。
“不只是你,村中每一个孩童都有最为美好的未来!你们本不该承受这些!
“这样的『牺牲』,是『无妄』的,是『决计无由』的。所谓『觉悟』,并不是不惧死亡,而是『踏着理应前进的道路,绝不动摇』。
“这并不是逃避战争,而是避免『无所谓的牺牲』。”
句句诛心。
显然,沐争所说的这些都是为了村民好,这样大家才都能活下来。如此,最优解似乎就是出海寻岛了……
“可……可……”
萧望舒却总觉得不该如此,可又有些师出无门的没理。
他觉得面对妖魔入侵不应逃避,纵使自己撒尽热血也是理所应当。但照师父所说,如此牺牲又是无妄的,即便自己不惧死亡,又有什么理由让全村数千人人陪自己牺牲呢?
“你刚从闭关出来,还是先回去休息几日再做打算吧。”
对此,沐争也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先去歇歇为好,自己那边还有要务处理。
……
各人都有各人的忙处,只留萧望舒一个像无所事事的闲人。
他即使修为过人又有什么用呢?能够凭自己打败妖魔,解救众人吗?
既然不能,那么自己修行又有什么用处呢?
……
大船已经造了几条在岸边驾着,随时准备着断索出海。当然,还有几艘船体的建造还在继续。除此之外,所晒制的干粮储备摆在岸上看起来倒是颇为壮观。还有一众人在山上挖黑土,收集菜种储存,估计是想在出海时能吃上新鲜的蔬菜。
萧望舒没有回房休息,而是选择坐在岸边,看着人们抱着木材不断高建。
除了正值壮年的汉子之外,也有不少有力气的孩子在扛木材。船与船之间常要来回走动,而又因时间紧急,所以做以桥梁的木板只有两尺多宽。
一个看样子十二三岁的壮小伙,显然是对自己的力量极为夸耀,扛着远比一般大人还要更多的木材在桥上走着。也是所担过重的缘故,实在难以留意脚下行径。忽的,臂膀一颤,木材便向旁滚落下去,而他认为凭自己的力气能够抓住便又没有松手,随即同那一摞木材给带落高高跌了下去。
一声尖叫还没喊出声来,身下便感到受力被托飞了回去。恍恍惚惚直到彻底站定,这后生才发现原来是萧望舒救的自己,见面前此人果真是萧望舒,一时不由大喜过望,叫道:
“萧大哥!你终于出关了!”
萧望舒闻言,一时有些恍惚,但很快还是从惆怅中摆脱出来,笑道“你这家伙,明明撑不住却硬要去扛,差点出事了吧?”语气轻松,只是在与对方玩笑一般。
这后生萧望舒是认识的,姓史名义,家中排行老二,所以同龄人都叫他史三。
史三闻言讪笑道“这不有萧大哥你嘛!出事肯定有你来救的。”
“可如果我不在呢?”
萧望舒也不知为何,在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格外严肃。
“那大哥你又能去那儿呢?”
史三没有注意到萧望舒的语气,还当他是在同自己玩笑。这么说着,紧两步下了桥梁不再挡后人的路。
“萧大哥你刚出关,就先好好休息些,我就先去忙了!”
说完,史三下意识想要挥手告别,却发现自己的右手却怎么也是提不起来了。
“诶?”
史三慌了一下,连忙摆动,却发现那右臂终也是无力的耷拉着,不听使唤。任凭左手怎么去摆弄,右臂都没有丝毫知觉。
这一下,史三彻底慌了,尖叫道“完了完了!我胳膊瘫了!我胳膊瘫了!”正这么叫着,头上吃了一痛,这才停下来。
回过身去,却见是萧望舒敲得自己。正要向他诉苦,却见萧望舒哭笑不得道“你非要去抢那木材,那可不是被木材扭脱臼了?”
“那怎么没知觉了呢?”史三奇怪道。
“那你想怎么样?”萧望舒反问道“痛的撕心裂肺的?帮你止了痛你还不乐意了!”这么说着,又摸了上去为他正骨。
听着虽是“咔嚓”渗人,但倒真没什么疼痛感。待到萧望舒松了手,史三已经能够正常挥动臂膀了。惊喜之余,先是道谢,然后便匆匆赶去继续扛木材了。
萧望舒见状,还是拦下了他,见他疑惑也只是解释道“总是受了伤的,该去养些时日才是。这么着急,不小心又脱力伤了肩膀,那时发起痛来可没人能及时帮你了。”
史三听了,想起那痛来不由一通呲牙,立即决定道“那……正好,这几天我就跟萧大哥你了!”
就这么,萧望舒的身后便跟上了这么一个小跟班。
其实他已经治好史三了,是故意同他那样说的。因为,萧望舒也很好奇,史三在搬运木材的时候显得很是积极,可他平日里并不是对这类劳动事物上心的人。
莫不是……他也想早些逃跑去?
“可决不该才是的。”
“什么?”
萧望舒不由嘟哝出了声,史三跟在后面也没听清他说的是些什么,便这么问了句,可他也终没有回应。
史三虽是平日里倦怠些,又总喜欢夸耀自己的力气,也时常不小心伤到同伴。可却是个有十足正义心的孩子,时常出手帮助弱小,在同伴中人气也是很高的。
这样一个孩子,会因为畏惧战争的到来而积极逃跑?
“不该的,绝不该如此才是的!”萧望舒只是一昧嘟囔着,后终也是按捺不住,回过身来,把着一脸疑惑的史三问道:
“史义!你其实是担心害怕的对吧?”
不然的话,为什么这么积极准备建船呢?
“『害怕』?什么?”
史三听他郑重其事的叫了自己大名,还以为是要说些什么,听闻这话,却是鼓弄着自己那隆起的胳膊说道“我会害怕什么?!就算是山里的老虎来了我都要同它比上一比,看看是谁厉害!”
“那……那你为什么要去扛木建船?”萧望舒不解道。
史三听得一头雾水,反问道“这和我害不害怕有什么关系?”
“嗯?”
听到这时,萧望舒却忽的明白了,但为了验证猜想,还是紧忙问道“你不知道建船是为了什么吗?”
“当然知道!”史三说到这儿忽的高兴道“我们要出海寻帮手啊!去海外仙岛上寻许多帮手,还有能移山填海的仙人回来帮助我们打败妖魔!”
“『打败妖魔』?”萧望舒问道“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吗?”
“不然呢?逃跑不成?”
史三说道这时,却又很是怒愤道“在村中,还有好多人,不光是上了年纪的,还有不少分明是年轻力壮的,却躲在屋中不来帮忙。”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萧望舒听他所说后,沉吟片刻便是大喜过望来,因为他已经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忽的又沉默了下来,是的,他还需要一个『答案』,最后的一个『答案』!
“你觉得……我们应该『反抗』妖魔吗?”
“当然!”史三毫不思索的答道“我们当然应该反抗那些入侵者!”
“『若是人人都去逃命了,那么谁来反抗那些侵略者呢?』”
这样一句反问,直敲萧望舒心头。
是的,这就是『他的答案』,这就是『他们的答案』!
……
红墙青瓦中人无言,身形叠影下常无变。
在议事厅中,七人围在那张桌前,不知该去说些什么,或者说是说不出什么……
愈是讨论,愈是心悸。
不光是对即将到来的妖魔,更是对逃跑之后,那无助生涯的迷茫。
若是经此一逃,那妖魔又赶将上来,他们还能逃去那里呢?
更何况,所要去的仙岛,也只是传说,并不据实。要是到了所说的地方,却没有那么一个仙岛该怎么办?
众人正当疑惑着,又是“砰”的一声响自后方传来。虽是二度展开的场景,但那六人还是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正对门口的沐争,发现来者还是萧望舒,不由奇怪问道“此番去而复返是为何事?”
对此疑惑,萧望舒却只是淡淡回复道:
“你又何必骗我呢?师父?”
……
……
“自史三小子处知明答案后,萧望舒终是坚定了自己内心,赶到房前与师父沐争做以对峙。”
这句说完,那说书先生抚那醒目一响,正色道:
“正道是,『大侠出世多纷扰,堪破惑事定本心!』”
一句说完,身前那勾栏里自两边忽的落了幕,叮叮响响的便上了几个画面带褂的戏演来中场耍弄了。
“呃?讲完了?”
东郭偃本就没留心听书,闻声台上叮叮当当的响起来了,还以为书说完了,收了收那本随身杂书就要往外走。
单思恭却是将他一把拉了回来,无奈说道“没讲完呢,中场先生去打理了。”
“啊?还没讲完啊?”
东郭偃看样子就像对这些故事不感兴趣似的,不愿意留在这里听书。只是见他强要留下,才不得不重新坐回位上,重新掏出那本杂书又看了起来。
单思恭倒是想让他好好去听故事,但看他那样子自己又偏是劝不动的。不免奇怪道,那本稀奇古怪的书真比这故事还要引人?
“你就不能好好听些故事吗?”
“你真想让我去听?”
对于东郭偃的如此反问,单思恭下意识想要点头,但又隐隐约约似是又想起了些什么,莫名惊恐之余,一时没了动作。
东郭偃见他这幅样子,自然知道他是想起来了,也不说些什么,只是憋笑着说道:
“好了,幕开了,要听书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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