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来龙去脉(三)
第119章来龙去脉(三)
云净遂才继续言道:“燕诏五年九月,小姐同盛明远成亲,此事当未同任何人商议,末将当时听闻也诧异。小姐早前同燕韩国中晋阳君走得近,若是想求燕韩国中助力,也不会无缘无故寻到建平侯府这样的没落侯府去。末将也是后来才知晓,小姐是在早前从北舆往燕韩来的途中与盛明远认识的。”
这倒是她的性子,认定的事情便去做。
云净说她未与任何人商议,她也信。
她同盛明远早前相识,盛明远救她性命,又带她下山。
家中遭逢变故,逃到在异国他乡投奔舅舅,又与冯叔叔走失,当时心底不可能不惶恐,盛明远就是一束光,让她心底生出几许暖意。
她虽记不得,但也相信,这些年她应当一直在寻盛明远,却一直未得契机。
许多年后,她忽得盛明远的消息,才会借着旁人都知晓的建平侯府岌岌可危的由头同盛明远成亲,外界如何揣测,也都不会猜到北舆当年那场变故中去。
……
云净的声音继续响起:“而明月九,小姐曾带他来见过末将,他是小姐的心腹,丽湖白塔,也是明月九同小姐一道去的……”
“你说什么?”陈暖昕全然错愕。
明月九早前怎么会是她的心腹?
若明月九真是她的心腹,又如何会……
陈暖昕实在难以想通,比起旁的事情,明月九的事更让她震惊和费解。
明月九……
陈暖昕垂眸。
言及此处,云净却忽得朝陈暖昕跪下。
陈暖昕和元宝都不解。
“云净,你做什么?”元宝上前扶起他。
云净不肯:“少主,丽湖白塔之事,是我之国,因我的缘故,小姐险些殒命,末将万死不得其就。”
又是丽湖白塔,陈暖昕半拢着眉头,当年丽湖白塔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韦式函,明月九,似是都在丽湖白塔之后起的变故,整个丽湖白塔似是她在燕韩国中的一个转折点,前后全然不同。
“云净,你先起来再说。”陈暖昕扶他。
云净执意不肯。
她只能随着云净,让云净先说。
“其实丽湖白塔一事,另有隐情。”云净拱手低头,似是不敢看她一般。
元宝心底忽得涌起不好预感。
只听云净道:“末将送信给小姐,让小姐带上少主入京,正月初十与韦式函在丽湖白塔碰面。而在此前,末将也设法将消息送到北舆国中给明月将军,本是想让他也知晓一声,谁知明月将军知晓后,遣人送了加急的密信来。明月将军虽重伤不能行事,但在朝中尚有耳目,比末将更清楚北舆国中形势。晋帝其实早就对韦式函起了杀心,此番韦式函主动提及要出使北舆,晋帝便将计就计,想趁韦式函在燕韩国中时除掉韦式函。晋帝疑心本就很重,韦式函此番突然提及要出使燕韩,晋帝料定燕韩国中有猫腻。晋帝在韦式函身边有内应,内应没有探出消息,晋帝便放长线钓大鱼,除掉韦式函的同时,也想引出燕韩国中隐藏的势力,一并斩草除根。明月将军给末将的信便是提醒,韦式函行事莽撞,已失晋帝信任,晋帝已生除他的念头,此番恐会祸及洛家和少主。明月将军无法来燕韩寻末将,又怕末将听不进他心中劝说,便又编造了少主其实并非洛妃亲生,而是洛妃寻来掩人耳目的。明月将军的话,末将心中千万个不信,可在心中也升起了一丝犹疑,若是明月将军所说的事情是真的,那末将便是千古罪人,因为小皇子已经失了踪迹,如何都寻不到,而韦式函频繁遣亲信来寻末将,末将又觉韦式函若无把握,决计不会如此着急行事,末将想,兴许……”云净懊悔闭目:“兴许,可以寻旁的折中的法子……”
言及此处,云净噤声。
往后的话,实在有些难以出口,元宝不知他何意,陈暖昕却道:“所以你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便是由我先去见韦式函,如果确认安然无恙之后,再让元宝出面;可若是真如明月将军信中所说,韦式函被晋帝灭口,洛家暴露了,那你便安排元宝离开,连理由都想好了,元宝并非真正的“元宝”,让元宝离开洛家,保元宝平安……”
云净没有作声,便是默认。
元宝从座位上惊起:“云净,若是明月将军的消息是真的,姐姐此去恐怕凶多吉少!”
云净重重叩首:“陷小姐于不义,末将万死不得其就!但若是重来,末将还当如此!自北舆国中宫变,这十年来,末将没有一日能够安心,韦式函手中的机会是最近的,若是错过,兴许再是十年,二十年,兴许也再无机会匡扶社稷。云净罪该万死,但云净必须如此做!”
元宝心底叹息,但旁人都可指责云净,却唯独他无法指责。
自始至终,云净都是为了他。
到最后,也是护着他。
陈暖昕上前扶起云净:“过往已逝,再多追究也无益,云净,丽湖白塔当日如何了?”
云净咬唇,又朝她重重叩首,方才抬头,只是仍不肯起身。
“丽湖白塔当时的具体情形,末将并不知晓,但丽湖白塔当日,末将便出了京城前往冠城,路上果真听到北舆使臣遇刺,死在丽湖白塔的消息。末将便如早前计量直接前往冠城洛府,带走了少主,并告诉少主并非小姐的弟弟。因为末将知晓在安县寻不到二皇子,才会让少主去安县寻姓刘的人家,因为真有其人,少主也不会觉得末将是在骗他。只等少主死心,丽湖白塔的风声一过,末将便带少主去旁的地方。而末将没想到的是,丽湖白塔会面,韦式函殒命,但小姐尚还活着,还让初夏来寻末将。末将也才知晓,丽湖白塔当日是明月九扮作小姐与韦式函会面,晋帝的杀手错认,明月九最后投了丽湖,初夏则带了小姐逃了出来……”
陈暖昕心底微滞:“你是说……明月九替我挡了一命?”
云净颔首:“是。”
陈暖昕心底一时复杂几许。
明月九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既是早前能舍身救她,为何后来会同青帝一道骗她?陈暖昕只觉心中仿佛钝器划过,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便又问道:“那是燕诏六年正月的事,青帝是燕诏六年十一月回北舆即位的,这中间又生了何事?”
云净应道:“末将当日觉得愧对小姐,险些在小姐面前自刎,后得初夏救下,却一直昏迷不醒,被小姐安置在湖县照料。末将醒来已是十月之事,听闻北舆国中英国公高举先帝遗孤旗帜,斥晋帝弑兄篡位,国中纷纷群起响应,大军一路逼近京师。可当时少主尚在燕韩国中,末将不知这先帝遗孤是谁!末将当即赶回北舆国中,途中两月,等末将回到北舆京中时,陛下已经即位。而当时,小姐不知因何事动了胎气,腊月的时候小郡主早产,小姐生了两天两夜,险些搭进性命去,而后小郡主出生,小姐便一直昏迷不醒,陛下和明月九寻遍了国中名医,也都说小姐怕是醒不过了。后来,明月九去了一趟羌亚,从羌亚国中带回了药方子,小姐后来果真见好,只是醒来的时候便记不得许多事情了。尤其是,在燕韩之事……”
什么样的药方子能救人性命,还能让人失了记忆?
且是,恰到好处得失了关于元宝,关于燕韩和盛明远等人的所以记忆……
陈暖昕敛了心神,又问:“云净,你可知我当时是因何事情动了胎气?”
云净摇头:“具体的不清楚,但听闻……是杜澈的死,小姐与明月九和青帝起了争执……”
“杜澈?!”陈暖昕顿住。
早前明月九一直同她说,她这几年在北舆国中一直同杜澈一处,也是同杜澈成亲的,然后生下了蜜糖罐子。杜澈这些年殚精竭虑,在青帝即位后不久因操劳过世,她早前一直未怀疑过。
便是盛明远出现,她知晓了明月九同青帝早前是在骗她,却也从未将杜澈的死同明月九和青帝想在一处过。
云净这一句,忽得让她坠入深渊崖底。
杜澈的死,难道与明月九和青帝有关?
若非如此,她如何会因杜澈之事动了胎气?
莫名,陈暖昕心底好似剜痛。
何样的事情,值得明月九和青帝取了杜澈的性命!
她对杜澈的印象,是幼时那个醉心医学的少年,她时常将他房中的瓶瓶罐罐捣乱,杜澈虽生气,却依旧平和。
她也在盛明远处听闻杜澈后来一直燕韩国中行医济世,医者仁心,积了不少善缘。
而从明月将军和英国公口中也听说,杜澈同青帝关系十分亲近,青帝甚至私下唤杜澈老师,也很听杜澈的话。
青帝能顺利登基,同杜澈的辅佐密不可分。
既是如此,杜澈为何会在青帝这里招来杀身之祸?
而她,是否也是因此同青帝和明月九起了争执,才动了胎气,提前生了蜜糖罐子?
这一切,兴许除了明月九和青帝,旁人都不得而知。
陈暖昕看向云净:“云净,那你为何会偷偷跟着元宝?”
若非偷偷跟着,怎么出现得如此及时?
又知晓,是青帝要取元宝性命?
云净沉声道:“末将当日回北舆京中,陛下已经即位,奉了陈皇后为太后,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但末将心中深知,少主才是先帝的嫡长子,若按北舆国中皇位继承的礼制,今日即位的应当是少主才是。只是当日需推翻晋帝,事出从权,陛下登基,但少主也是先帝血脉,理应将少主从燕韩接回。但当时杜澈已死,小姐昏迷,知晓少主在燕韩的只有末将一人。明月将军还是坚持少主并非洛妃亲生,又告诫末将,若是此时接回少主,北舆必乱。可少主自幼吃了许多苦,末将又怎可看着少主流落在外,便是晋帝已死,仍然回不得北舆?末将便想将此事同英国公提起,英国公是匡扶社稷的重臣,又在朝中举足轻重,若是英国公也同意,末将还是可接少主回北舆的。但在末将去寻英国公前,正好听到太后同陛下说,一国不容二君,问陛下是要坐稳北舆国中的皇位,还是要认回自己的亲兄弟?陛下说要坐稳皇位。太后便同陛下道起,让人杀了少主,永绝后患。”
陈暖昕和元宝都怔住。
尤是听到这句永绝后患之时,不觉心底一寒。
陈太后经历了早前晋帝之事,最怕失去的便是今日的地位,任何会动摇她今日地位的,都会被她扫清。若是将元宝接回,朝中免不了有人回对青帝的皇位质疑。若是激化,北舆国中内乱再起,许是又是一翻翻天覆地。
元宝却疑惑:“那是燕诏六年的事,可之后几年,并未有人行凶,今日是头一次。”
云净却道:“到那时候,末将才明白为何明月将军要一直说,少主并非先帝的孩子,也只有如此才能保住少主性命,这世上最可怕的还是人心。末将同明月将军一道去寻陈太后,明月将军对太后有救命之恩,陈太后让明月将军保证少主之事只要永远不被人听见,少主便安全,若是外界有一丝风声,便会斩草除根。此后,末将便离开了北舆,回了燕韩,一直远远跟在少主身边。”
“云净,这些年你一直在?”元宝眼底氤氲。
云净眸含笑意:“末将还是不放心,便来了燕韩,跟在少主身边,看着少主长大成人,看着少主挑起洛家的重担,便时常想起少主小时候,还在襁褓中的模样。”
元宝上前拥他:“云净,你为何不告诉我,也不见我!”
云净眼底氤氲:“只要少主安好,少主便是永远不知晓末将在,便也无妨。”
元宝忍不住大哭。
陈暖昕也忍不住眼底微红。
知晓云净同元宝许久未见,怕是有话要说,陈暖昕起身,先去苑中寻盛明远。
……
今日听云净说了其中来龙去脉,她才将早前心中的诸多疑虑串了起来。
其实大致也都便清楚了。
虽然云净没说,其实最后她也能想明白,为何早前青帝尚且未对元宝下手,而此时却派出了杀手追杀。
因为盛明远的出现,青帝担心她会想起早前的事。
青帝忌惮她远超过杜澈和云净。
因为她身后有长宁郡王府的旧部,青帝是担心他的皇位。
陈暖昕垂眸。
她绝对不信那个时候的杜澈会不清醒到要接回元宝,扶西儿上位。彼时国中动乱才将结束,又哪能因此事再起混乱。
杜澈同她应当都是只想接回元宝,元宝自出生便流落在外,杜澈同她只想接元宝回家。
但过不了心中执念的人是陈太后和西儿。
若是杜澈还活着,兴许今日所有的事都不一样!
许是元宝已经回了北舆。
她同盛明远不会分开六年。
蜜糖罐子也不会一直是个没有爹爹的孩子。
……
也都是因为这股执念,才让她和盛明远天各一边。
私欲的可怕,便是如此。
她虽记不得元宝早前之事,但瞧元宝模样,未必便会对这北舆的皇位感兴趣。
杜澈一心为西儿,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个北舆,她回去又有何用!
思及此处,听见苑中追逐打闹声。
陈暖昕抬眸,正好见到盛明远俯身抱起蜜糖罐子,将蜜糖罐子抛至空中,蜜糖罐子在空中惊呼,后又稳稳落在盛明远怀中,蜜糖罐子笑得前仰后合,蜜糖罐子揽尽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亲,盛明远又将蜜糖罐子抛高。
父女二人相处甚宦。
不知为何,在听完云净先前的一番话后,再在远处见得盛明远和蜜糖罐子二人在一处,满脸笑意,便觉弥足珍贵。
陈暖昕嘴角微微勾勒。
恰逢此时,盛明远似是觉察一般,抱起蜜糖罐子正好转身。
见得是她,又朝蜜糖罐子笑道:“蜜糖罐子,娘亲来了。”
“娘亲!”蜜糖罐子朝她伸手,意思是要她抱。
她上前。
盛明远便也抱了蜜糖罐子迎来。
待得临近,陈暖昕接过,蜜糖罐子笑嘻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盛明远,似是找不出比当下更欢喜的事。
陈暖昕感慨:“罐子,似是又重了,娘亲都快抱不动了。”
盛明远又伸手将蜜糖罐子抱了回来,轻声道:“不怕,娘亲抱不动了,还有爹爹。”
一瞬间,盛明远的这句话好似触及心底深处。
“盛明远,你会一直都在吗?”她也不知为何会忽然这般问起,许是听过先前的所有糟心事,许是忽然担心有一日他们还会分开。
盛明远吻上她脸颊,沉声道:“会,你们母女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陈暖昕回眸看他。
他也不移目。
许久之后,盛明远才朝蜜糖罐子道:“蜜糖罐子,你娘亲肚子里还有弟弟妹妹,等弟弟妹妹出生,娘亲再抱你可好?”
蜜糖罐子小鸡啄米般点头。
陈暖昕抚了抚身前,好似一股暖意划过。
有他,有蜜糖罐子,还有腹中尚未蒙面的孩子,他们都是她最亲的人。
往后余生,她要同他们一处。
“他们还在一处说话?”盛明远看了看厅中,随意问起。
陈暖昕颔首:“应是有许多话要说。”
盛明远笑:“那正好,我让人做了些汤水,我们去前厅边喝边等。”
陈暖昕应好。
盛明远一手抱着蜜糖罐子,一手牵起她。
忽得一刻,她觉得这双手如此沉稳有力,足以托起往后的每一个星辰日落。越是知晓早前的事,才越觉得当下的弥足珍贵。
身旁只要有他和蜜糖罐子足矣。
见她一直低眉,似是心中有事。
盛明远问:“可是听云净说了早前之事?”
她愣愣抬眸,微微颔首。
盛明远笑:“早前便是怕你一日之内全部听完,就是眼下这幅模样,所以才一日说一些,总比一次往脑中灌输来得好。”
她知晓他心细。
陈暖昕抬眸望他:“盛明远,此番到燕韩之后,我便不回去了,你意下如何?”
盛明远微怔,掌心都滞住。
便听她同蜜糖罐子道:“罐子,我们就同爹爹一直呆在燕韩好不好?”
“好好好!”蜜糖罐子都忍不住拍手:“日后就呆在燕韩,同爹爹一处!爹爹天天都同蜜糖罐子玩,等日后弟弟妹妹出生了,爹爹就带蜜糖罐子和弟弟妹妹一起玩!”
盛明远牵她的手兀得紧了紧,陈暖昕听他声音嘶哑里带着喜悦:“好,爹爹天天带着你和弟弟妹妹一起,我们同娘亲一处,再也不分开。”
陈暖昕弯眸。
垂眸时,修长的羽睫倾覆,好似小山一般,侧颜在阳光下剪影出一道精致的轮廓。
他放下蜜糖罐子,俯身亲吻她的额头:“丫头……”
她亦揽住他后颈,吻上他唇角。
“呀!”蜜糖罐子自觉捂眼睛。
却又在捂眼睛的时候,指尖留出几条缝隙,透过指尖的缝隙里偷偷看他们二人相拥在一起,好似一幅绝美的画卷一般。
蜜糖罐子嘴角微微扬起,真希望画面永远定格在此处。
稍许,蜜糖罐子便也上前,紧紧保住两人的腿。
陈暖昕笑开。
盛明远俯身抱起蜜糖罐子。
余晖落满整个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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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滨城。
明月九覆手立在苑中,脸上带着银质面具的黑衣人在他身后驻足。
低眉,拱手道:“九爷,有消息了,要找的人在长风成州。”
滨城离成州只有三两日路程。
明月九垂眸:“知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