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Chapter 35

恍惚间,数月过去。

盛安城应几场寒雨入冬,蝉鸣声不再,明媚也迟误。风来又去,只剩桠杈光秃秃地歇在原处。

褪下檀色深衣,披上棉绒长裳,一抹胭脂潋滟,本该都是欢悦的颜色。偏偏昭珂倦极了,眉眼写满疲惫,只觉得这一日日消磨,全是奔波劳累。

在旁人眼里,她频频出入浮生阁与沉音阁,该是庆幸。她却摇头叹气,与其说是庆幸倒不如说是迫不得已。

高照容的吩咐她不敢不从,若由得她左右,她又怎肯与萧愈朝夕相对,看厌一副寡淡的模样。

浮生阁里,他总是皱眉摆出薄情的脸色,捧书细看,时不时还要数落她愚笨,辨不清病理。偶尔舍得搁下书简指点一二,话语里都是淡淡的嫌恶。

昭珂难免憋屈,仿佛她生来欠了萧愈似的,白白得在这儿挨他的气。

至于萧承夜,她倒不是忌惮什么,却仍不敢怠慢。这厮耍起小性子,可要教她吃不消。她见识过一次,已不敢再去挑衅。

想来也古怪,萧愈与萧承夜骨子里分明都淌着萧望之的血脉,性子却天差地别。

浮生阁半日清欢,泼墨读简,斟满银针白毫便是暮色。沉音阁琴声不休,曲曲哀怨,进复退复间全是相思嫉妒。

一个情深,苦闷藏在心里,不说不闹。一个情浅,暧昧搁在嘴上,不吐不快。

一口一个心上人儿,唤得那叫一个亲热。昭珂吓得直摇头,要是被人听了去,还了得?

萧承夜岂是她拦得住的?

她如何埋怨,最后都被他当作故意撩拨,换来唇齿轻抿,沾去芙蓉色。

得逞后,他更放肆。

偏偏昭珂敢怒不敢言,她知道恼怒也无济于事。萧承夜轻薄风流,他若浅尝则止是戏弄,他若痴缠难断只怪缱绻意浓。

一来二去这么折腾着,她已经习以为常。还想怎么对付萧承夜,理清分寸时,腊八竟不知不觉而至。

照往年,腊八节还应在后厅,张罗佳肴陈酿,长几摆满各色小食,信阳毛尖煮开,舀一口粥细尝,桃仁、杏仁、花生、榛穰、松子红糖,尽是甜糯的滋味。

晃在心间,好似旧年月的爱恨交织,如今又涌上心头。

最明显不过萧望之,他看萧愈终于复了之前冷淡的模样,好似一块巨石落定,举盏饮罢信阳毛尖,笑道:“好,好。”

高照容见状,亲自盛一碗腊八粥,递到萧望之跟前,轻轻道:“今年不同以往,添了许多枸杞龙眼,熬入味该是更香更醇,你尝尝?”

乍一听去,还以为高照容在夸庖厨手艺了得。可连昭珂都晓得,高照容意不在此,她拐弯抹角地无非是想与萧望之说,萧愈痛失温姝,摆脱颓丧她可没少花费心思。

啧。

倒是个会卖弄的。

昭珂早就想到,她辛苦经营几月,到头来功劳始终要被高照容抢去。偏生她还怨不得,只能默默埋头,去尝如意纹瓷碗的滋味,到底不敌白粥咸菜来得润口。

萧望之朝高照容点头,像是默许了她的苦心,夸道:“的确不错,愈儿觉得如何?”

萧愈忽然被这么一问,连头都舍不得抬一下,敷衍地答道:“还行。”

“承夜呢?”

萧承夜一愣,像是没想到萧望之会突然青睐,装作不紧不慢地嫌道:“比起长明楼的水晶红豆粥,差了些。”

呵。

昭珂听罢,心里暗笑。她知道萧承夜绝非愣头青,怎的也不会在席间实话实说。明摆着挑刺,惹高照容不痛快。

可萧望之并没有怪罪,他转眸瞥一眼身旁空置的蒲草席垫,竟噎了声。

当初顾珺卓别世,他也是萧愈的年纪,同他似的伤心断肠一蹶不振。可岁月不饶情深,一年年,萧承夜渐渐长成翩翩少年郎,眉眼间留了顾珺卓的风情,萧望之看得不知是喜是忧。

想来,再如何悲痛,也总会被人事搁浅,心头苦涩淡去,偶的夜里辗转难眠时,猛一追思,是憾事,是不忍,却难恼恨不甘。

萧望之这么一哑,倒教高照容为难。她又怎会猜不出,他该是想到顾珺卓,愁情难遣。索性卖了昭珂一个人情,打断道:“昭珂,这几个月着实是辛苦你了。天天都往浮生阁跑,应该累坏了罢?也好在你总陪着愈儿,他才不至于寂寥难耐。”

说话的当头,正好把萧望之唤回神来,他草草略过几句,都是夸昭珂懂事乖巧的话,怎会细想高照容的别有用心。

只是这一番话说罢,激起暗潮汹涌。萧愈虽只神色一顿,并没有多大的反应,算是默认了昭珂的功劳。但一旁的苏雅鱼就不同,她听得柳眉蹙起,仿佛有许多委屈却不敢说,偏生还作端庄大方的模样,抬眸与昭珂浅浅笑。

虚情假意罢了,昭珂才懒得往心里去。

苏雅鱼无非是委屈,高照容器重昭珂,将她少夫人的地位置之不顾。她心里到底念着萧愈,看昭珂这么黏着,怎能痛快?

而萧承夜这厮,又哪肯当作无事,任凭高照容这么把昭珂与萧愈描摹得暧昧。他抬眸,偷偷瞅一眼昭珂,好似在说:我倒不晓得你与他已经这般亲近了。

昭珂白他一眼,意在教他莫要当真,免得又惹这厮争风吃醋,半夜再闹腾。

“愈儿,你也老大不小了,娘一想你子嗣单薄,不免着急。这一年年的,也该考虑考虑了罢?”

高照容还似去年,又将这事摆在台面上催促。昭珂与苏雅鱼听后彼此相看,大抵都料到萧愈会如何答应。

反正无论高照容怎么催促,萧愈心里有温姝,怎的都不会答应。最多是敷衍一两句,说他志不在此,以后再作打算。

“知道了。”

萧愈淡淡地道。

昭珂瞠目,吓得握盏的手一晃,险些就要把信阳毛尖泼到几上。

她以为萧愈因失去温姝,悲愁难耐才会将错就错,答应了高照容,哪想他还添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昭珂疑惑,萧愈这是闹的哪一出?

平白无故地他怎就答应了?

这可不像他平日的作风,这些琐碎的情事他向来不放在眼里,一心只读圣贤书,哪管阁外风雨几何。苏雅鱼却听萧愈答应眉间偷偷欢喜,一双眸子像荡开春水,好似又有了盼头。

想来周嫱三番五次地劝,她都避而不应,一直为萧愈推脱。她多少还是知道萧愈的性子,他若不愿根本不会将就。如今他肯考虑,至少意味着她还有机会,重拾旧时举案齐眉的日子。

呵。

瞧把你乐的。

昭珂嘲笑道:去年此时,她赠的香囊苏雅鱼应该还留着罢?爵梅搁在漱月轩这么久,经年累月地嗅去,她就不信她还有本事怀上萧愈的骨肉。

你笑任你笑,日后不见得你还笑得出来!

昭珂低眉,一想曾经徐要在时,偶尔还夸苏雅鱼几句:“苏家小姐真是菩萨心肠,年年赈济灾民,救困于水火之中。”

“要不是她,今年我们兴许就要撑不下去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会应和地道:“要哥哥说得对,苏家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如今海棠树开得正艳,她怎还能当做无事人,闲看白雪皑皑掩埋,淡闻泥沙翻涌不歇。怎还能把深仇当恩惠,把坎坷流离当命途。

她恨极了苏雅鱼,更恨极了周嫱。

想罢,昭珂抬眉,拾起信阳毛尖轻啖一口,心头恨事悉数咽下。她颠沛流离是曾经,眼下紧要的可不是曾经如何如何,而是教周嫱也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不是她在拂月阁亲口所说,恨不得取高照容而代之的么?

昭珂听得是一清二楚,她知道周嫱一心想靠拢萧望之,想凭着苏雅鱼继续过富贵日子。可周嫱根本不是安分踏实的一类,她不只怪苏雅鱼不争气,还怪萧愈无情,最后索性萌生成为相府当家主母的念头。

她怎能不成全?

昭珂偷偷瞄向高照容,看她荣华端庄,一声金丝绸缎云纹深衣,头戴金钗步摇,手缠绣边丝帕,看似贤淑从容,却是心狠手辣。经营算计起来,周嫱根本不值一提,也正好,教教她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如是,昭珂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她搁下茶盏,舀一勺腊八粥,配上玫瑰酥,裹进甜糯中一搅,正是香黏好滋味。偏偏,她就喜欢白粥煮在火炉里滚烫的模样,一口咸菜一口粥,咽下再呵一口热气,才不觉得辜负了这寒冬腊月。

她知道苏雅鱼自小活得精致讲究,哪里尝过白粥咸菜的味道。就是偶尔喝两口姜茶,都会觉得苦涩罢?何况还是浮生阁还回来的姜茶?

昭珂想着,故意看向一旁的萧承夜。萧承夜瞧她饶有兴致地瞅过来,也意味深长地迎上眼色。他一双桃花眼,像是三月娇春含苞待放,满是暧昧。看着她仿佛疾风骤雨将来,皂角和龙井的弥漫,进复退复,唇齿纠缠。

她哪里会不知道萧承夜在想什么。

重阳已过,怎还会有疾风骤雨。这相府里,又哪来的西湖龙井?

萧承夜倒是放肆,学着她方才的举动,舀一勺腊八粥,带一口沾湿的玫瑰酥。末了,舌尖抿去红糖残余,好似在与她说,这味道就是比不过长明楼的水晶红豆粥。

昭珂觉得这厮就是挑剔刁钻,白他一眼,装作看不懂他眼里的暧昧,扭头自顾自地又舀了一勺腊八粥。她不是没有察觉苏雅鱼惊惶的眼色,而是故意让她看去。一眼教她为难,又一眼教她着急,可她能耐她何?

萧愈都不放在眼里,她敢干预么?

苏雅鱼只看萧愈颜色冷淡,依旧埋头不语,不禁忐忑。她怕,之前分明劝过昭珂注意分寸,切莫再逾越了。可昭珂不仅不把她所说当回事,甚至得寸进尺,敢在萧望之与高照容面前同萧承夜眉来眼去。

偏偏还说不得,一想到昭珂将浮生阁里的姜茶送回来,她就明了萧愈的意思,不能再插手她与萧承夜的事。

可就算萧愈不在乎,萧望之和高照容呢?

苏雅鱼轻轻转向萧望之,只庆幸他与高照容还没有察觉不对劲。但始终不明白,为何萧愈如此纵容昭珂?即使这样明目张胆,都不闻不问?

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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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安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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