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Chapter 36

苏雅鱼也不是不曾想过,怎的昭珂就比她讨高照容的喜欢。

当初拂月阁,高照容一番话教周嫱难堪,她亦无地自容。理亏在先,无论高照容如何摆脸色她都不敢争论,权当教训。

如今再想,高照容本就嫌恶周嫱,又怎会喜欢她?

浮生阁送去姜茶的,不是她。重阳后朝夕相伴的,也不是她。

高照容宁可遣昭珂奔波,都不愿吩咐她一句。

苏雅鱼委屈,明明她处处为萧愈着想,到头来却空欢喜一场。浮生阁朝朝暮暮相看,只怕早已没了她的立足容身处。明明她满心为昭珂考虑,甚至替她在周嫱面前说尽好话,她却不安分守己。苦心劝告看似听去,仍继续同萧承夜不清不楚地纠缠。

兴许,真如周嫱所说,她看错了她?

苏雅鱼低眸,犹豫苦恼:高照容偏袒,萧愈纵容,她不敢再劝。

可她真要眼睁睁地由着昭珂踏入歧路不返?萧承夜又当真值得?

苏雅鱼抬眼,偷偷瞄向昭珂。只见她端坐,捧起如意纹白瓷碗正尝着腊八粥,玫瑰酥嚼碎咽下,都是惬意,仿佛方才眉来眼去皆是寻常。

但萧承夜不是,在苏雅鱼眼里,他待昭珂并不寻常。至少纨绔子眼不风流,眉不放荡,轻薄收敛,正经笑去,像是桃花骨朵儿逢了春意浓,绽出潋滟。

如此才更教苏雅鱼发憷,毕竟萧承夜与昭珂不同,他从不在乎世俗,想如何便如何,哪里管什么伦常名声。

她到底还是顾忌,又怕萧愈怪罪她多管闲事。犹豫许久,始终不敢开口。

“今日想学什么?”

萧承夜等在廊口,见昭珂出来眉眼笑弯。一身檀衣迎风而扬,青丝拂乱,将他翩翩风流描得恰好。

昭珂看那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歪头笑道:“我哪敢挑剔?自然是你教什么我学什么。”

难得见她这般清俏,想来那时雨夜他尝尽芙蓉滋味,逗得她羞红了脸都没有眼下讨人喜欢。仿佛她真是乖巧顺从,哪怕他占去她的清白,她也还是歪头笑道。

可惜了,夜里良辰美景,护城河边他却收敛。

“好,好。”

萧承夜答应着,指尖抚上她的面颊,食指抹开,刮去她眉间的寒意,一下一下。

暧昧缱绻,仿佛要教苏雅鱼以为,昭珂与萧承夜才是一双璧人。沉音阁弄弦日复一日,她看惯他盎然的笑意,不会像盛安城的其他官家小姐,为他俊俏倜傥忸怩不安,哪怕此刻他眼如春水含情,荡开全是波澜,只深不浅。

而萧承夜似有若无的亲昵,昭珂也从未避让。衣带轻擦,青丝纠葛,肩臂摩挲,声色渐起。好似沉音阁琴曲奏响,或慢而委婉,或欢而痴缠,或悦几许,暧昧几许。

苏雅鱼如何不慌?

“你在这儿做什么?”

苏雅鱼经这一问,吓得耸身。扭头,萧愈正在廊口站定,颜色寡淡地看着她。

“没什么。”

她答应道,庆幸昭珂与萧承夜已经走远。却也疑惑,萧愈怎会耽搁在后?

要知道,他一向来得最迟,浅尝则止,好似浮生阁有天大的要紧,催得他匆匆回去。

萧愈懒得理她疑惑,只看她瘦弱,一张小脸苍白,偏要停在廊口丰盛处,慢慢地道:“这儿风大,你还是回拂月阁罢,免得受凉。”

苏雅鱼一愣,听是他关心,眼眉攒起笑意,一张小脸霎时浮起血色,点头轻道:“嗯。”

她不似昭珂,最晓得分寸。哪像她,看似屈从实则心存叛逆,藏得全是玲珑算计。

萧愈眉头轻皱,看着廊口风来又去,心中涌出几分不快。

他怎会料到,萧承夜与昭珂早已亲昵如此,他捧脸她浅笑,他撩弄青丝她浅笑,不避亦不嫌。可想而知私下里,以萧承夜风流的性子,该会如何轻薄她。

“你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高照容方才的话又响在耳边,他淡下眉头,自言自语地道:“不是么?”

昭珂并非善类,萧承夜不也心怀鬼胎?高照容故意撮合,意图把萧承夜害得声名狼藉,一无所有。

一个乘势而为,一个心甘情愿,图谋不轨也好,两情相悦也罢,他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么?

萧承夜啊萧承夜,你当真舍得弃所有,只付昭珂?你当真是喜欢么?

萧愈眉头又皱紧,怪不得浮生阁里,她只顾埋头读医,从不与他打趣笑道。怪不得沉音阁里,她弄弦听曲儿,乐得逍遥又自在。怪不得以前她还记得与他说萧承夜如何如何,近来却只字未提,连浮生阁都来得少了。

虽说春闱后疫病动荡,他为病痛费心劳神。重阳后温姝卧病,他废寝忘食不管旁事。这许久不问,便冷落了昭珂。可再不该,她也不该忘了本分。

昭珂哪里晓得萧愈已经嫌她倦怠,夜里她捧着一本《千金要方》读困,正打算捏熄烛火睡去,萧愈竟推门而入。

看她还未躺下,他自顾自地走到长几边,摆弄起银针白毫,轻擦火石,起炉煮茶。

昭珂愣住,这厮不在浮生阁好生待着,跑来她的花颜阁做什么?

“你怎么来了?”

萧愈身姿索寞,目光留在碳炉上,答道:“怎么?不许?”

得。

还不如不问。

昭珂识趣,披上长裳挪到高几掬一捧水,揉进眉眼。当萧愈不在似的,躺进软榻,呵声欲睡。不过要是苏雅鱼知道,萧愈刚答应高照容考虑子嗣,当夜就来她这儿不是得伤心苦闷?

如此倒是痛快。

想着,她倒不怎么困乏了。

再看萧愈,依旧背向她坐着,茶盏烧红,一壶银针白毫煮沸,清甘漫开。

好似,许久以前她曾经见过。见过这腾腾的热气,见过他寡淡敷衍。只是萧愈久在浮生阁,若非事出有因,从不会来花颜阁。一月月,一年年,她多少有些不习惯,仿佛银针白毫只在浮生阁才有。

罢了。

他向来冷情,她才不自讨没趣。

昭珂合眼,她的确错怪了他。以前以为他薄情,不把男欢女爱放在眼里。后来温姝撒手人寰,方知他是情深难自拔。

倒教她愧对。

不过,同榻不同梦,共枕不共眠,貌合而神离,她又何必愧对?

萧愈惦念温姝,她只想徐要,各有故人,各有情思。夜深人不静,睁眼醒来,空空无人顾。

可怜萧愈,浓眉星眼,深沉淡静。人间烟火他食过,情爱滋味他懂得,奈何缘浅为情苦为情累。最后换得浊世孑孓,褪去俗扰,眸淡淡,神淡淡,红尘淡淡。

她原以为他清冷疏离,翩翩不入世,谁想他沉郁淡漠也曾诗酒年华,儿女情长。只可惜,年华败给荣华,情长不敌权势。

罢了。

到底,萧愈都不是她的良人。

红尘归处,他有他的温姝,她有她的徐要,本就各不打扰。

也好,也好。

“承夜近来可有什么反常?”

萧愈斟满银针白毫,忽地问道。

昭珂正是悲伤春秋的时候,被问得眼色一变,思索起其中的利害。

她的确许久不曾与萧愈说过萧承夜如何,重阳时苏雅鱼妨碍,她迫不得已卖弄破绽,讨来萧愈的纵容。至于其他,她还只字未提。毕竟中秋夜后她问心有愧,两相纠缠,不清不楚,她怎敢一五一十地说?

“还能如何?”

昭珂数落道,她明白眼下只得欺哄萧愈。为护她周全,也为护萧承夜周全。大府最讲究清白名声,她若不打自招,怕日后会将寸步难行。

“他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放肆得还少么?本以为春闱后,他会安分一些时日。哪知道他偏要胡来,非得去十方潋滟寻欢作乐,害了疫病。”

“好在人世跌宕,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倒是长进了。近来大多在沉音阁摆弄曲谱,暂时不会有什么作为。”

如今萧承夜只想着如何轻薄戏弄她,怎还会有其他的心思,可不是没有什么作为么?

反正她所说本就是真,他若不细问她何必细说。暧昧亲昵都是装作,萧愈早就晓得,她也早就知会,至于其中可是乱作一团,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道得明。

萧愈颜色微微一顿,又问:“听说他收敛心性,竟舍得不去花柳地了,你可知道因由?”

昭珂掂量他话中的意味,到底是问还是怀疑,莫不是他察觉了什么?

“兴许是在十方潋滟害了疫病,不敢再去放肆。兴许是新得的《清夜吟》《不换玉》他喜欢得紧,一心扑在弄弦上,自然就冷落了那些莺莺燕燕。”

昭珂淡淡地道。

“噢。”

萧愈啖去银针白毫,继续道:“倒是像他。”

昭珂也不知萧愈信了没有,《清夜吟》《不换玉》都是她胡诌来的,她只听萧承夜说过,并不知道沉音阁是否真的有。

她难免担忧,毕竟以前萧愈问她什么她便答什么,对萧承夜的事从不遮掩。眼下她包庇隐瞒,倒有些心虚。

“对了,前些日子我来花颜阁寻你却不见,觉得古怪,这三更天的你怎会不在?”

该死。

昭珂一噎,怎么萧承夜偶的耍性子,掳她出府,偏偏就被萧愈逮了个正着?

他还背坐着,教她根本看不出他的颜色,更听不出他是怪罪还是诧异。昭珂不得以,只好掩饰心虚,继续以方才淡淡的语气答道:“噢,那夜憋闷,我辗转难眠就在府中逛了会儿。”

“原来如此。”

萧愈道:“有时我憋闷,也喜欢在浮生阁外待一会儿。”

这个昭珂倒是知道,四方亭边,红锦游欢,他总徘徊。

“不过夜凉如水,你可得当心才是。”

昭珂点头,心里却犯嘀咕:当心什么?

当心像苏雅鱼似的受寒着凉,还是当心她规行矩步不再,自讨苦吃?

再说,萧愈会什么时候在乎她如何。还有,他以前惜字如金寡言少语,要他多说都会挨眼色,怎么这会儿如此絮叨?

古怪啊古怪。

萧承夜不同以往,她懂得。无非是意中人魂牵梦绕,舍得不去寻欢作乐,舍得挑台朝夕相看,舍得夜深望月收敛。

可萧愈呢?

昭珂隔日睁眼醒来都不由地想,兴许是苏雅鱼按捺不住,寻去浮生阁煽风点火,这才惹来萧愈试探真假。

可重阳过后她就与他说过,苏雅鱼妨碍,以为她与萧承夜不明不白,他不会信。何况苏雅鱼想来矜重,知道萧愈纵容,就应该不会再搬弄是非,也不会去说她的短处。

至少,眼下还不会。

那又是为何?

昭珂苦恼,想不通因由。低眸看向枕边,仍是空空荡荡。好似昨夜银针白毫不曾煮沸,好似萧愈不曾来过。可抬头,碳炉还有余烬,几上还摆茶盏,她怎能当他不曾来过。

“唉。”

她披上长裳缓缓走到窗边,窗外梧桐已是秃秃的模样,适逢寒冬腊月,正是凄凉萧瑟的光景。

去年此时,盛安已经落雪,大街小巷全被皑皑遮去。今年却迟误,寻常的绒裳根本挨不住寒风,偶的一阵萧萧刺骨,冻得人直打哆嗦。

尤其是苏雅鱼,自从去年落水就落下寒症的病根。一旦受凉就会发热淤滞,不卧床三四日根本不会好。

如今拂月阁,爵梅初开。

她昨日将腊八粥递给周嫱时,不免想起昭珂赠的香囊,还被当作别有用心。可她卧床不起时,她也曾尽心尽力照料,为她冒着风雪去济世堂。

她怎忍心看她逾越,误入歧处,最终落得声名狼藉的下场。

“唉。”

苏雅鱼终究还是觉得不该置之不理,她与昭珂仍以姊妹相称,她不能任由她迷了心窍,越陷越深。

昭珂仗着有高照容宠爱,萧愈纵容,才敢如此恣意妄为。若高照容不再偏袒,萧愈也不再纵容呢?

苏雅鱼明白劝说无用,她不敢招惹高照容,却可以从萧愈入手。萧愈若亲眼所见,昭珂与萧承夜暧昧不明,痴缠难分,多少也会在乎罢?

就像花灯节,她在晚晴桥上看佳人少年成双,眉目迷离,眼波荡漾。

苏雅鱼不善玩弄人心,后厅廊口痴痴地等,等在风盛处,一张小脸冻得发白,只为等来萧愈一眼。

“你怎么又在这儿?”

她浅笑,苦心没有白费,道:“我这儿有些白眉,甘润清甜,你可愿尝尝?”

萧愈迟疑,“你想邀我去拂月阁品茶?”

苏雅鱼矜重,宁可写诗作画,孑孓独守,都不会像这般相邀。最多是像从前,浮生阁煮茶誊抄,把书简一卷卷理得齐齐整整。

“我还吩咐虞儿备了些小食。”

苏雅鱼有些不自在地道:“不如喊昭珂妹妹也过来?”

“她在沉音阁,你若要喊她,遣人去请便是。”

她点头,犹犹豫豫又道:“方才我也是如此打算,想着妹妹在沉音阁,若只请她过来又觉得怠慢了承夜。思量后,心觉你若清闲,不妨一齐去沉音阁,在那儿煮茶也是极好的。正巧,我也一直想见识见识承夜的琴技。以前只听旁人夸他如何了得,一直不曾领略。”

“就是不知,你可愿?”

萧愈还是寡淡的模样,他怎会不知苏雅鱼从不与萧承夜来往,她以为他风流轻薄,自然不会招惹,怎么偏在这个时候想同他亲近了?

只怕煮茶是假,去沉音阁是真。

分明知道她安的什么心,他却还是答应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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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安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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