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7

Chapter 37

难得天色明媚,薄雾浓云散尽,正是好风光。

偏偏,寒风仍旧喧嚣,刮过长廊冻得苏雅鱼瑟瑟发抖。她本就忐忑,经这么摧朽,一张小脸又被折腾得失了气色。

但看萧愈还是寡淡的模样,不受日阳所扰,不受风寒所恼,一路走来静默少言,眉眼轻瞥,树枯叶败,红花绿柳皆单薄。

没曾想,昭珂陪着他不知不觉已过数月。仿佛冷雨泼落时他还为温姝伤心断肠,如今匆匆,处处凄凉萧瑟,也学会把相思沉湎搁深。

就是不知道,他可学得会将失魂落魄埋进红尘,继续在这沧桑人世颠沛流离。

至少昭珂能以恨止痛,故人藏在血泪中,步步艰险,步步笑应,步步值得。

倒教他佩服。

恐怕整个府中,只有她懂他苦闷悲酸。同是天涯沦落人,同为儿女情长困苦,同把深情付无情。只不过,他清清冷冷不融于世,而她玲珑,甘在俗尘起起落落。同流合污也好,曲意逢迎也罢,反正浑浊不清她见识去,仍记得一心一意算计。

到底也不同。

萧愈想得几分入神,根本懒得看苏雅鱼的颜色。怎会知道一路走来,她忐忑更重,忧愁更浓。

沉音阁一曲《问灵犀》把明媚天色奏得哀怨。挑台上,昭珂端坐,抬手拨弄。轮锁挑抹,进复退复,恰是把迷离恍惚弹作哀怨难持。

“技有余而情不足。”

萧承夜笑她道:“怎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昭珂白他一眼,她自知技不如人。不比萧承夜,随心所欲拨弄就把《云雾敛》响成沉郁顿挫,迷蒙不知归路。也能挑拨得委婉痴缠,情意绵绵不绝。本是雨雾朦胧,细腻悠扬。弹作风云诡谲,他也是信手拈来,仿佛只要他想,其中韵味就可有百般变化。

“我哪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她不服气地喃喃:“何况你也说过这《问灵犀》就难在曲境,层层渐进,意却越演越淡,越来越惶然。”

“你倒伶牙俐齿,还说不得。”

分明该是怪罪,萧承夜却笑道。一双桃花眼雾蒙蒙的,似把薄雾浓云全含去。眸子溺进深情,风拂过,不见消散反是添厚。恰如三月春光灿烂,盈盈琼花开遍,灼灼夭夭,脉脉倚芳菲。

“我说得哪里不对?”

萧承夜笑吟吟地看她:“都对,都对。”

昭珂听罢却不乐意,怪他敷衍,拢手道:“那你教教我当如何。”

他点头,起身挪向她身后,青丝滑落肩头,他抚上她的手背,十指瘦削却缠绕。深衣难隔暧昧,昭珂甚至发觉他胸口响急,一声一声,应和琴曲将她拽入哀怨迷离。

掌心经萧承夜捂热,无论如何繁琐艰难,都随他慢慢摆弄成调。仿佛心弦也颤缩,在惶然中迷蒙不知归路。

“可学会了?”

他轻道,昭珂只听他柔声问,哪里看得见桃花眼里流露的喜欢,掩都掩不住,仿佛就快满到琴曲之上。这模样,任哪家的小姐看了去怕都要暗自含羞,腼腆数日难眠。

但苏雅鱼不会,她只庆幸来得正是时候,教萧愈亲眼看见沉音阁暧昧缱绻的一幕。

谈笑不止,亲昵不止,深情不止。

你还要继续纵容么?

萧愈微微皱眉,像是料到如此,又像是没料到竟会如此。

萧承夜向来风流又轻浮,可他再肆意妄为,也万万不会在顾珺卓的琴前胡来。除非,他真是喜欢昭珂的,将她当作心上人儿,疼着护着。

看萧愈脸色变化,苏雅鱼方才松懈。

她本来是想借着煮茶的由头,教萧愈觉察端倪,没想到误打误撞碰上这难得的情状。此刻,他已是神貌暗淡,眉间显露隐隐怒意。

“走罢。”

他低声道:“承夜最讨厌闲人去沉音阁打扰,这白眉他怕是无福消受了。”

苏雅鱼疑惑,他分明气恼怎么语气还是冷淡。他分明知道,那方才为何还要答应?

“我并非妒忌,只是此情此景,不由得担心妹妹她受煽惑,想她早日觉返迷津。”

萧愈怎会不知她的用心,答应道:“我并非纵容,只是笃定昭珂她不会如此。”

苏雅鱼怔在原地,瞠目不敢信。

萧愈看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懒得再劝,自顾自地折回浮生阁。黛青深衣黯淡,他青丝拂乱,眉头拧在明媚当中,衣袂飘飘,心忧忡忡。

哪敌苏雅鱼愁云惨淡,她抿唇,眸中皆是委屈。

什么时候,她连昭珂都比不过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败在韶华迟误。论才华论姿容,她也羞愧。温姝之于萧愈,如长明烛火,如和璧珠,她望尘莫及。

而昭珂呢?

她哪里不如她?

苏雅鱼初尝嫉妒,恨她矜重尽失,却又愤愤难平。

妙啊!

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一天罢?

昭珂计谋得逞,唤萧承夜都轻柔几许:“行了,她走了。”

萧承夜低眸望向沉音阁外,已是空空如也。他却不尽兴,拾起肩头青丝捧住轻嗅,问道:“为何要做这么一出戏给他们看?”

“都道佳偶天成,恩爱两不疑。可我偏要挑拨,教他们离间。之前你不也故意教苏雅鱼撞见温姝?眼下我所作所为,就是为了将她逼入绝境。你想,她知道难敌温姝,可要是连我不如,还按捺得住么?”

萧承夜指尖落下青丝,夸道:“当真歹毒,不过我喜欢。”

歹毒么?

她只是将计就计罢了。

自从知道高照容纵容她与萧承夜,她就不怕苏雅鱼搬弄是非。索性利用其中的利害,将苏雅鱼最后的包容大度都摧崩。若她对萧愈一往情深,眼巴巴看着这数月来她日日出入浮生阁,日日与他亲近。看着萧愈对她纵容,由着她继续不清不楚地与萧承夜纠缠,还能撑多久?

她就是要把她最后一点矜重撕毁,什么菩萨心肠,什么善解人意,她听不得这些虚假的夸赞,更听不得周嫱躲在拂月阁用最恶毒的话语辱骂,骂她卑鄙,骂她无耻。

她就是要她一步步踏入深渊,万劫不复。

只有苏雅鱼心灰意冷,周嫱才真的是道尽途穷。

“喜欢给萧愈找不痛快么?”

萧承夜哪能不知道她在装傻充愣,正色道:“他倒真的不痛快了。”

昭珂怕他怀疑,解释道:“你觉得他会么?”

“兴许呢?”

“其实,我一直不曾告诉你。之前重阳你当着苏雅鱼的面胡作非为,早就惹来她怀疑。折返途中,她甚至苦心劝说,教我讲究分寸,莫要再与你走近。”

“噢?”

萧承夜淡淡地答应,他既敢这么做,也就猜得到什么后果。

“我总不能坐等萧愈怀疑罢?无可奈何之下,不就只能不打自招,说你胡来,说你任性妄为,说你本就不肯面圣,偏将我当作挡箭牌。如此,他也就难再怀疑。”

“噢。”

萧承夜不露声色地道:“你倒是机灵。”

“不然还能如何?”

若问心有愧,听去旁人劝告,自然从此战战兢兢,不敢再犯。可不也坐实猜测,她就是与萧承夜不清不楚么?

这等拙劣的反应,连她都看轻。在薛府五年有余,怎的都该会杀人诛心,卖弄真假。

她怎能如了苏雅鱼的愿?

若心安理得,她何须躲藏,何须讲究分寸?

当如何便如何,越畏怯,越该装作理直气壮的模样。看去俯仰无愧,谁能辨得清真假与否?

可惜,萧承夜却不这么以为。

桃花眼中脉脉褪去,盈盈琼花忽败,薄雾浓云散尽,却是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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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安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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