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千嶂孤城闭

陆进心中沉浮转念万千，看汪铎垂眼淡然踏于庭前月下，墨袍皂缥，白罗方心曲领，装饰简洁，并未着官门袍服，但屹立于这飞雪班廷之中，仍耀目如鹤中麒麟。这般天人之姿气韵风流，他在心中替他涌起一瞬间的惋惜，竟是出自黄门中人。

转瞬已回过神来，面前状若温文的英俊男子，是名声鼎鼎的东厂厂督，笑中藏箭狠绝毒辣，绝不会是浪得虚名。

他早已俯首做低退在汪铎身后，一波又一波的侍卫内臣从石桥下悻悻折返，汪铎意定神闲，犹自巍立，唇角竟挂着一丝笑意。那笑容，几乎是消融冰雪般温柔。

他疑心自己看错，晃眼一霎，那笑容已隐隐褪去，徒留凛冽清冷侧影。

亭中女子已正襟端坐，阶下盛雪，婢女为她披上一件白萼织锦羽，虚虚笼着她单薄身躯，益发衬得仙气袅绕。

城东响起喧嚣炮竹烟火璀璨，今天本是上元佳节，陆进遗憾的想，现下这境况，怕是不能按时归家陪同妻儿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光景，门外马蹄踏踏，肃声列进一队人马。他正欲抬头观望，看汪铎等人齐齐赫赫跪地俯首叩礼：“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心中大惊，亦赶紧垂眉叩首行礼。

只见得玄色的缎子衣袍露出些微金丝龙纹滚边，连带着月白流云纹缎曳微颤，腰间坠下的羊脂玉佩涌流出莹润剔透光泽。青衣小太监打了羊角灯在前明路，他脚步凛冽，一双金色缎纹皂靴，踏飞起青石地上半浅飘忽流碎的雪泊子。

陆进只觉太阳穴惊得突的一跳，竟然是朝中势力正盛的三皇子朱佑洛，幽州击退鞑靼战功赫赫的裕王殿下。

太子殿下已被圈禁数月，党羽坍塌瓦解殆尽。魏贵妃盛宠万千，但膝下皇子毕竟年幼。三殿下母族张家素来深根固节势力深厚，幽州一战后更执掌北部“九边”军卫，近来名声益重。

按说国公府是太子母舅一族，他何须出面沾染，各环各节心头敞亮，自然懂得为他办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

难道这三皇子心头乾坤，尚有其他打算？他们这边的上赶马屁，是差点拍在马脚上？

厘清前路后果，他后背脊梁不由栗起一阵冷汗，幸得今天汪铎在场，不然自己会闯下什么祸事，尚未可较。

朱佑洛挥了挥手，是免礼的意思。汪铎已恭身迎上去：“裕王殿下，郡主在亭内待夜花发，赏游鱼蹁跹，奴才们倒一时不敢上前搅扰。”

朱佑洛点点头，举目抬首，大步流星地向石桥红亭方向走去。汪铎自随他身后。

宝璋看见来者，凝眉微蹙，终是站起来，端端正正裣衽为礼，说：“殿下万福金安。”

院外隆冬萧索，可这庭院绿荫红掩，自成一副春意盎然墨水画卷，宝璋在这轴画中心，脊背笔直，仰视他，微微眯起眼睛，嘴巴倔强的抿着，但长睫毛投下的阴影却令她这不讨喜的神态凭添几分可爱的孩子气。

便至骤寒时节，她亦骄傲生动，直将逶迤黛色美景如画，虚虚甩在身后，笼成无关紧要的疏淡背景。朱佑洛微微垂首，便是微笑：“十一妹妹好心思，这院内亭台水榭游鱼缱绻，树林花石珍奇雅致，颇有南国园林风范。”

桌上杯盏横斜，宝璋垂下眼睫，伸手倒入半盏落鹄酒，却自打了寒颤，举杯微拈：“殿下日理万机，值此良宵佳节，还亲自前来督理公务，宝璋惶恐。”

朱佑洛正了脸色：“宝璋，既知是例行公务，天威难违，你又何必为难他们。若你嫌弃他们行止粗鄙，我让汪先生带几个手脚细致的内官进去，定不损你一草一木，可否卖三哥这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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