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霓裳候诊
班珏二人出了初善城,寻了个僻静角落按下云头,继续步行西去。
二人有了初善城之行,觉得人心险恶,不亚于妖魔,行路之中不再找村庄集落,只捡人烟稀少的荒山野岭前行,晚上就在山洞或者建两间树屋歇宿。如此行行停停,游山玩水兼且前进,已经两三天。
自离了初善城,霓裳总是感觉疲乏劳累,第二三日上不时地恶心呕吐。班珏久随太上老君修行,对草木药性略有所知,炼制了诸多丹药给霓裳喂服,而霓裳也是个中行家,时常在广寒宫中炼几炉仙丹,可是任凭二人试了多少药物,也不见起什么效果。也不知是补药吃的太多,还是病情加重,霓裳小腹日渐肿胀,隐隐凸起,把二人吓坏了,不知如何是好。。
山行第三天,霓裳的小腹肿胀已经明显,成了一个圆鼓鼓的小包,像待放的花苞。两人寻思可能是霓裳到了人间害上了凡人的恶疾,仙药不能治愈,得用凡人的药物医治。没有办法,两人只好驾云寻往最近的凡人城池。
飞行迅速,不过片刻,两人即来到一处大城市。这里车水马龙,比初善城还要繁华,两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挤挤攘攘的人群,如此拥堵的街道。神仙们都是在空中飞来飞去,不像凡人都是在地上行走,不会像人间这么摩肩擦踵。
两人在人马中间挤挤攘攘了半天,班珏实在无法忍受,拉上霓裳仙子的手,使个障眼法,迷惑住附近凡人的视听,闪电般在人马间穿梭而行。附近的人只觉一阵怪风吹过,两人早已没有踪影。
两人所在城池乃是女儿国鼎鼎有名的解阳城,因城南有座解阳山而得名。此城中名气最大的医馆名叫回春堂,乃是女儿国国王的表妹的大姨的五十七堂妹的二百三十一姨所设立的医馆,声名在外,美名远扬。
二人在人潮中穿梭来去,终于找到回春堂来。二人满心以为回春堂必定是一所豪华的医馆,占地十余亩,大门气派、房子金碧辉煌。到得门前,二人大跌眼镜,医馆是一间长宽仅二三十米的屋子,病人在医馆所处的街上排队排了一整条街道,甚至不少人带着被褥、锅碗瓢盆和吃食。
班珏心道:“果然是处好医馆,大概此间医师有起死回生之能,如此多的病人甘愿排队等候,定属不凡。”
霓裳捂着肚子抬眼望去,远远见门上贴着一幅对联,金底金字,龙飞凤舞,上联道,世上沉疴无敌手;下联是,人间青史一神医。霓裳心想:这家医馆字句之中透露着自负,想来是个能够留名青史的一代神医,可以治愈世间的顽疾。
眼见众人排队候诊,两人虽是神仙,但到了凡间,自然想着遵守世间的规矩,每个病人都有无奈之处,不能因为自己法力高强就横行霸道欺负凡人,两人老老实实跟着一众病人排队,并不例外。
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排队,眼见目标就在不远处,看着它近在眼前,又久久无法抵达,好像彼岸是虚幻的,历经磨难,饱受折磨,而后超脱才能渡过。
两人边闲聊边等候,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不见前进,反而后退了几十丈。班珏发觉退后,气不打一处来,这般等候,何时才能轮到自己。
“姐姐,如此不是办法,就再等三五个时辰,也排不到咱们,我看还是直截了当闯进去得了。”
霓裳还未答话,她们后面坐着排队的大婶听了班珏的话“哈哈哈”笑出声来,言道:“三五个时辰?三五个月还差不多!”
两人目瞪口呆,无法相信。大婶止了笑,将自己的屁股底下的草席整个铺开,邀二人坐下。
这位大婶面色憔悴,行动不便,似乎腿部有疾,用褥子盖着下半身。她捂了捂褥子,说道:“你们一看就是外地人,不知道我们解阳城的规矩。你们大概比我早不了多少,我已经来了一个多时辰,你们应该也差不多。你们且看这一个多时辰咱们可是向前走了?”
班珏嘟着嘴道:“不光寸步未进,反倒退后了几十丈,我正是为此生气。好好的排队,人越排越多不成。”
大婶听了又哈哈笑了几声,脸部肌肉颤动,抖抖索索,笑得急了,喘不上气来,又咳嗽了十数下,把二人瞧得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笑之处,惹得大婶这般模样。”
大婶又仔细瞅了两人几眼,看二人年纪轻轻,一个十四五,一个十八九,天生丽质,出尘脱俗,说道:“看你们衣着打扮,不是寻常人家的娃子,大概是大家闺秀,不懂人情世态。我这腌臜老婆子就给你们讲一讲,也解解排队的无趣。你们看咱们前面,少说有两千人,咱们来得时候大概只有一千八百多人。这其间看完病走了差不多十来人……”
“十来个人?一个时辰才十来个人?”班珏感觉自己要崩溃了,前面还有两千人,一个时辰看十来个人,等到自己得猴年马月了。
霓裳此时已经不怎么呕吐了,只是时觉饥饿,想食酸爽之物,央班珏买了许多梅、橘、杏等果子吃。
霓裳吃了一个酸梅,说道:“我俩本来生在富贵之家,可惜母亲早亡,是奶妈养我二人长大,不想去年害了病,也去世了,我们没见过世面,不晓得世态人情。婶子且说说这多出来的人是怎么回事?”
“你们且看,前面不时有人挤进长队来,这是缘由之一。”
霓裳道:“难道是她们蛮横,夹塞插队吗?”
“若她们真是蛮横之人,何不直接排到最前面去?何况在这里排队本来就没有规矩,开始的时候都是一拥而上,争前恐后往医馆中挤,天长日久,大医师立下公约,约束众人先来后到,排队候诊。这公约也并非不能破,只是约束像我们这些没有门路,没有金钱的老实人罢了。咳咳……说多了,咱们还说人是怎么越排越多的。不能说地痞流氓耍横,硬挤进队中来的没有,只是这一部分人并不多,只有百分之一二,最多的乃是前面有熟人的,这部分人得有百分之六十?”
班珏气呼呼,第一次听到人间竟然有这么高深的“学问”,比之自己修习的功法神通要高深莫测的多。
大婶见班珏满脸凶色,心底发寒:“小孩子可别怒冲冲的,怪吓人的。”
霓裳道:“婶子别怕,我妹子脾气不好,容易生气,不过也不至于做过激的事,只是耍耍小脾气。你继续说罢。”
大婶感觉班珏浑身散发着杀气,哆嗦道:“小孩子别耍性子,你做姐姐的管着点,失手伤人可是要坐大牢的。咱们说了百分之六十多,还有不到百分之四十。你们看前面那些拿着金钱交易的人,付钱的是看病的,她们没有熟人,没法夹塞,可是她们有钱,或者是病情太急,迫不得已买位子,那些收钱的是占位子的,大家暗地里都称她们黑牛。”
大婶指向一些买卖位子的人,两人对“占位子”、“黑牛”并不理解,根本不知道是何意,大婶解释道:“你看咱们这么长的队,排三五个月都不一定能看上病,所以就产生了一门职业,专门挣那些急着看病的人的钱,因为要价太贵,赚得又是黑心钱,大家就称他们黑牛。黑牛都是些没病的人,她们为了赚钱,专门排队占位子。有人出钱,她们就把位子让给有需要的病人。你们别看这整条街上人多,光黑牛就能占四成。”
班珏愤愤道:“欺人太甚!人家本来就是身体有恙,为治病而来,她们还专门赚这些黑钱,真个气人!待我去打走她们。”
班珏满面青气,提着三尺青光剑就要打杀过去,被霓裳一把拦住:“妹子休要如此莽撞,咱们初来乍到,多听听大婶的教训才好。”
“我没法忍了,我要赶走她们!”班珏怒气填胸,大喊出声,惊得街上众人纷纷回顾。睡觉的、看书的、搓麻将、摔跤的、裁衣的、补鞋的、煮饭的等等等等形形色色的病人齐齐望过来,排队候医实在无趣,今天有场戏可看喽,这个小姑娘不知道为何而发怒,你看她提着剑来回走动,满脸杀气,怒火冲霄汉,看来是场大戏。众人停下手中的伙计,纷纷等待大剧上演。
霓裳注意到众人望来,拉着班珏的衣袖,轻轻在她耳边道:“妹子且消消气,你看人们都看咱俩呢,跟看猴耍似的。我肚子有些作痛,你帮我看看。”
班珏听姐姐肚子痛,立刻顾不得生气,转而对霓裳嘘寒问暖。
大婶见了霓裳微微凸起肚子问:“你俩可是来向大医师求一味保胎安神的药?我劝你们还是回家好生修养吧,如今这季节,日夜寒冷,受了风寒落下病根可不好,再说等你们见到医师,孩子都出世了,也不需要保胎药了。”
霓裳脸色通红,羞涩道:“婶子说笑了,人家尚未婚假,怎会有了身孕,我只是肚子不舒服罢了。”
大婶听了又笑:“这么说来,你们不仅是外地人,还是外国人士,不知道我女儿国的风俗,我西梁女国的人都是女儿身,自来没有婚嫁之说。倒是穷乡僻壤还有……王公贵族之中,别有癖好,女子之间相互交欢……”大婶说罢痴痴发笑,似乎在想某些画面。
班珏倒好,不懂“交欢”之意,霓裳却听侍女们闲谈世间趣事时提起过,听罢脸色愈加羞红,把班珏看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询问一番,二人也不作解释。
霓裳被班珏纠缠不过,转移话题道:“即便有这么多不方便之处,还是有如此多的人闻名而来,想来回春堂的这位医师定是医术高明了?”
大婶四下望了望,凑到二人身边降低声音道:“这你就不知了,解阳城方圆百里只有这么一所医馆,这回春堂的大医师乃是皇亲国戚,上面有人撑腰,要不怎能这等蛮横。她的医术马马虎虎,诊金药费还贵,寻常小病只能硬撑,真是得了大病,普通人家只能等死,能在这里排队候诊的大都是富裕人家,你们别看我衣服没你们华贵,我曾经最多的时候开了五十二家酒楼,只是近年腿脚生疾,来此间看了几回病才落得如此地步。这前面倒并非没有我的熟人故旧,奈何如今落魄,谁人搭理,就连六亲五服都与我断绝了来往。这番来次,我是已经取出了多年藏下来的最后一点积蓄,若是这次还医治不好,我也没有机会在回春堂前再排一回长队了。”说到心酸之处,老妇忍不住哭出声来,二人不知如何劝慰她,她们的金银都是变化来的,根本不理解金银财富对凡人的重要性,也无法想象渺小的凡人是怎么每日里为了生存而奔波劳碌,被生老病死而折磨。
大婶人本坚强,哭了一阵就住了泪,说声“见笑”,展颜微笑道:“别看候医受苦,这还是解阳城一大风景呢,有个官方名字叫回春长龙阵,每年都有众多人慕名而来,你们看,在那边参观的人潮就是游客。”
二人顺着大婶所指方向望去,果然有一些人在观望,甚至有写生的画师、学生研墨绘图,记录这辉煌壮观的景象。
“你们既然到了我们解阳城,定要好好游玩一番,除了回春长龙阵,另外还有三大景致,第一美景是城南解阳山,山色秀美,山中有一处落胎泉,闻名全国。第二美景……”
话未说完,大街之外吵吵嚷嚷,呼喝之声不断,班珏引颈远望,有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正驱赶排队的人众。
“这是什么人,如此霸道?”班珏不满道。
大婶深吸一口气道:“大天家族!那位穿杏黄色锦袄的是大天家族族长的十二小姐,名叫天香,是近几年比较出风头的年轻人。”
“大天家族是什么玩意?”班珏不解道。
大婶听了差点没昏厥过去,闻名遐迩的大天家族竟然被她说是“什么玩意”,真是胆大包天,无知者无畏。大天家族乃是解阳城排名第一的大家族,相传她们祖上有人修行成仙,得道飞升,成就果位,天族后人也得以兴旺发达,日渐强盛,变得富甲四方。她们家族本不姓天,人们都说她们天上有人,五百年前大天家族的族长索性以天为姓,激励后人发奋,像老祖宗一样飞升天界。
大婶对二人解释一番,言语中仰慕尊敬之意甚浓。班珏偷笑,若是她知道眼前就是两位仙女,会不会当场跪下顶礼膜拜。
大天家族的大小姐天意,乃是大天家族先祖飞升之后最有天赋的年轻人,传说她年方十八就有天仙的实力,而如此年纪的修行之士能修炼到地仙之境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千年不遇的奇才。
最近天意似乎害了病,请回春堂大医师诊治了数次也不见好,急坏了大天家族的老族长,今日又派天香来请大医师到府上就诊。
排队等候了数个时辰的班珏看着天族家奴飞扬跋扈,嘴角上扬,露出玩味儿的笑容,低语道:“天意?呵呵。今天我就让你们天家知道知道什么是天意。”
众侍卫驱散排队的候诊者,天香骑着宝马径直往回春堂行去。
班珏和霓裳站在一旁,静观其变。方才听了大婶之言,要等到这医师就诊,非要等个五六个月不成,霓裳不知患的是什么怪病,两人心中不安,怎能等那么久,自然顾不得“先来后到”的规矩,今天无论如何要让医师诊断明确。如果天香把医师请走,她们一定要拦下来,或者把医师……劫走。
眼见天香下马进了医馆,不过一刻时间,她便神色忧郁地独自出来了,带着一众侍卫慌慌忙忙离去,可谓来去匆匆。
班珏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有数。天意的病回春堂的医师医治不了,医师无能为力自然不愿意再去趟浑水。
那面天香刚出了门,纵马而去,这边众患者就挤挤攘攘又排起了长队,当队列将成未成之际,班珏二人抓住机会,身影一闪,便闪进了回春堂大厅内。班珏打量四周,只见大堂内陈设颇为简单,正中摆了一副梨木桌椅,墙上挂着一幅对联,墨字龙飞凤舞,班珏细细分辩,才认出是:望闻问切,四法善辨百样病;草木虫鱼,一笺妙除十年忧。
二人刚闪进大堂,那边一名女童来到门前,说声“先生今天的诊治到此为止”,即关上门,把众人拦在门外,众人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吵嚷,搓麻将的搓麻将、缝补衣服的缝衣服,各行其事,都有营生。
女童关了门,正要回诊室伺候医师,转过身面前突然出现两个人,吓得她惊慌失措,以为见鬼,正要大声呼唤救命,其中一位十四五岁的美貌女子问道:“医师在哪儿?”
女童听她声音清澈悦耳,面目可亲,定下心神,心想这二人气度不凡,举止脱俗,应当是天香小姐这样的大家修士,便放下心来,恭恭敬敬把她们指引到内室。
“师傅,有两位小姐来访。”女童拨开珠帘,带二人进到内室。
医师没好气道:“什么小姐?不是说了我累了,要休息吗!?不见!不见!”
班珏一入内室,打量医师,不看还好,一看即大惊失色,好吓一跳,差点没拔剑刺过去,紧张之中拉着紧紧拉住霓裳的衣袖,牙齿不住打颤。霓裳见班珏这副模样,不知所以,班珏努嘴示意,她才看向医师。只见这医师秃顶黄牙,秃顶发皱,头皮上一块块白癣,黄牙不多,寥寥几个,个个尖锐,一开口似乎就要咬人食骨,况且满面皱纹,如同沟壑纵横,模样和厉鬼差不多。
一观之下,霓裳也吓一跳,只以为进了精怪洞穴,镇定一下心神,运气感受四下气息,并没有妖氛,安下心来,忽然记起往日在广寒宫中侍女们曾说的极西蛮夷之地有害人的巫婆,仿佛就是这般样貌,不禁打个哆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班珏感觉瘆得慌,拉拉霓裳衣袖,想就此离去,再去别处寻医师就诊。偏偏霓裳此时肚子又开始作痛,顾不得其他,只想赶紧诊出个结果,上前说道:“老医师,我实在是有疑难之症在身,迫不得已打扰你,万望诊治一二。”
老医师耳朵极灵,一下听出霓裳口音乃是异地人士,心想有利可图,可以大大的坑一笔,决定破例为她“诊治诊治”。不过老医师看病前却有个规矩,是一代代流传下来的,名为净心。老医师缓缓伸伸腰身,女童见此,示意二人坐下,立马为老医师端来一杯不知名药水和痰盂,老医师含住药水,咕噜噜在口中转了几遍,慢慢饮下。班珏躲在霓裳身后偷偷观望,见她将漱口水吞下,笑出声来。女童大惊失色,赶紧示意她们不要言语。班珏吐吐舌头,不以为意,不过还是忍住了笑,在旁边静静看着。女童在老医师前胸后背按摩一阵,端起痰盂放在老医师面前,老医师“嘎、嘎、嘎”咳了三声,吐出一团黄痰。
班珏不懂其中规矩,只是觉得这老婆子装神弄鬼,甚是做作,忍不住又笑出声来。这下老医师着实生气,怒道:“心不净,病常生!似你这般,没病才怪!”
班珏“哼”一声道:“老婆子,这你就想错了,我心本净何用净心,再者我可没有生病,不劳你操心。害病的是我姐姐,她不仅心净,人也洁净。你连病由何生都不懂,怎么会治病,我看我们还是去别处求访真正的大师得了。”
大医师心中暗暗冷笑:“既然入了我门,不把你们拆骨蚀皮,休想出去!”大医师想着多坑她们钱财,口中却说:“医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这四者缺一不可,有的人表面看似没病,实际上已经病入骨髓,有的人看似病重,实则疾不甚深,略施医术,即可回春。你嘛,哼哼……”
医师弦外之意,班珏怎会不明白,她这是诅咒自己,当下驳道:“你说望闻问切,我们进来已有两三刻钟,你望了这么久,连我俩谁生了病都没有望出来,可见你的医术不见得怎么高明。”
大医师闻名解阳城,连四大家族的人都对她毕恭毕敬,何曾有人胆敢如此和她作对,怒火上冲,怒吼一声:“出去!”声音高亢,震得头皮掉了一地,露出白花花的癣癍。
班珏拉住霓裳的手,扭头就要走,霓裳肚子作痛,急着医治,劝班珏休要胡闹,别仗着本领高强和凡人耍脾气,对老医师道了个歉,好言相说,才劝得老医师平缓心绪。
女童指示霓裳坐下,大医师哆哆嗦嗦把手伸出来为霓裳号脉。霓裳看去,这老医师骨瘦皮皱,皮包骨头,五指仅剩大拇指,其他四指齐根而断。霓裳大跌眼镜,心想一根手指如何号脉。
那大医师将大拇指搭在霓裳脉上,静心谛听,号出“病状”:脉中波动有三,一强二弱,弱者乃是胎儿脉动,强者只是孕妇本是律动。大医师号出病症,心中有数,装模作样,问了霓裳一些患病状态,已经肯定了霓裳怀有身孕,又闲言闲语,问得二人父母双亡,初来乍到,不懂人事,心中有了计较。
大医师侧耳听听霓裳气息,又望霓裳气色。班珏在一旁见她瞳孔如豆,似乎两眼翻白,心中有疑惑,伸手在她眼前轻挥两下,她竟然无动于衷,气得班珏骂道:“好你个瞎婆子,差点被你骗过去!你个老瞎子,怎么给被人看病!”
大医师不紧不慢道:“老婆子天生就是目盲,解阳城无人不知。我看病乃是用心去看,凡俗之人岂能明白其中奥义。小小女娃,大惊小怪!”
霓裳传音给班珏道:“世间奇人异士众多,千奇百怪,咱们怎么会知道她的诊法,且由她诊断,不要和她多言语。”
班珏不再多辩驳,问道:“你给我姐姐诊出什么结果。”
大医师把身子蜷缩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女童示意她们取诊金。班珏骂声“庸人多作怪”,她们现在已经知道凡间买卖东西用的是金银,取出十根金条,放在桌子上。大医师伸出大拇指数了一遍,面无表情,重又缩回椅子里。班珏真想打人!不用女童提醒,她又取出五十金放在桌子上。大医师摸了半天,数了两三遍,面有喜色,班珏以为老医师要开口了,却见她将金条收进钱匣中上了三把锁,又缩回椅子上。
班珏在兜率宫就是“混世魔王”,哪看得惯瞎老婆子此等啰嗦,抽出宝剑瞬时将椅子削得粉碎,把老婆子狠狠摔了一跤。
“你再啰嗦,我把你这老瞎婆削成人棍!”
大医师不曾遇到这等横人,被女童扶着哆哆嗦嗦站起来,想要怒骂几声,又担心真个被削得零碎,晚命不保,当下写了一副药方,让她们自己去药房抓药。
班珏取了药单,拉着霓裳手走出内室,一眼瞥见大堂内的对联,挥剑斩碎,愤愤离去。
女童望着满堂纸屑乱飞,心神恍惚,不知想些什么,只听老医师阴森森地笑了两声,喃喃自语:“胆敢威胁我!定叫你们人胎不保!”
班珏二人出了回春堂,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走出回春长龙阵风景区,天色渐晚,暮光微微。回春堂外依旧人海人山,观光的、排队的、写生的,不计其数,甚是壮观,街上时不时传来几句导游的介绍:“这就是解阳城鼎鼎有名的回春长龙阵,相传其始于五百年前,历史悠久……”
班珏二人回头望着人群,人头攒动,黑黑压压,哪里有长龙之态,宛然蚂蚁开会,摩肩接踵,推推搡搡,不禁心中好笑,凡人的心思,真个难以理解,这般拥挤混乱,哪有风景可看?奇哉,怪哉。
班珏想到瞎医师坑了她们六十金,气不打一处来。虽然二人对金钱没有任何的概念,不知道金钱对于凡人有至高无上的作用,但是想到瞎婆子贪得无厌的样子,她就非常生气,老君时常言道医者父母心,患病之人身不由己,作为医师、药师应当设身处地,为患者着想,尽己所能,驱疾除病。
“怪不得排队时大婶说自从她得了病就破产了,寻常人一辈子都挣不来十金,这瞎婆看诊足足坑了咱们六十金!如果不是我拔剑吓唬她,她非得把咱们坑个精光不成。”
霓裳拍了拍班珏的肩膀道:“咱们的金子又不是真的,过了时间就变回石头了,你这般生气干嘛。再说钱财乃是俗世之物,对咱们神仙没有任何作用,倒不如仙丹、蟠桃实在。”
班珏道:“我只是觉得那瞎婆子可恶,仗着自己会几手医术,和国王沾了微末的亲就无法无天。”
“你想岔了,你不知人多好办事,凡间如此,天上也是如此,若不是我和其他的神仙没有交情,我也不会被封在月宫中,孤独冷清,寒浞也不会被贬下凡间,下落不明。世人常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是有道理的。”霓裳略有忧愁,似乎想到了寒浞,自己未来难测
的感情。
班珏看姐姐神色忧郁,不再谈些愤世嫉俗的话,另说道:“那个瞎婆说按她的药方抓了药吃,最多不过四五日,姐姐就能康复,到时咱们就能继续上路,寻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等待寒浞他们到来了。”
霓裳摸摸渐大的肚子,似乎觉得里面有东西在动弹,仔细感觉,又似乎没有,只当自己疑神疑鬼,也没多想,只盼赶紧吃了药,身体好转起来,不让班珏担心。
解阳城医馆只有一个,药馆却不少,二人问了几个行人,顺着路便寻到一处。
班珏将药方递过去,那抓药的药师看了单子,面露惊色,失语道:“这些药如此猛烈,一味都受不了,六味齐施,这不是害人嘛。”
班珏耳尖,听出端倪,立刻问道:“师父,这个药方有什么不对?”
药师连忙道:“没有不对,我不是医师,只知药性,不懂医理。单从药性来看,这几味药是袪邪利泄之物,只是单单一味犹可,六味同用的话药性过于激烈,不亚于天雷劈枯木。病人的身体就像枯木,本来就虚弱,但逢天雷,必将垮塌。不过我不懂医理,想来得病之人是患了什么疑难怪胎,非要用这些猛烈之物祛除邪祟,而后排泄干净才行。”
霓裳心想,自己的肚子中确实是疑难怪胎,祛除之后,可不是要排泄干净,药师的推断倒是合情合理,至于天雷劈枯木之说就夸大其辞了,或许凡人经受不住,自己乃是仙人之体,区区凡药怎么会害了自己性命,当下并不在意。
班珏把药师的话记在了心里,那瞎医师并不晓得她们的真实身份,开的既然是猛烈之药,必然不存好意,平常人肯定受不了这样的方子,若是那医师真心歹毒的话就是要谋害霓裳的性命。班珏越想疑心越重,取了药和霓裳离去。
她们离去之后,药师摇摇头,迷惑不解:“明明是助泄的方子,怎么里面的又加了白术、杜仲这种安胎固胎之药。药性相冲,药理不符啊。”
两人也不住店,径往城南解阳山而去。解阳山不知方圆几百里,一重重高山峻岭颇为壮美,初春之际也是遍地青翠,处处鸟啼。观其风水,星聚宿合,实是修仙之福地,练气之佳所。
两人赞叹一番,潜往深山中,在一处山峰半腰处寻了个干净洞穴,支起石炉、生了火,即把买来的药草熬制一番。
两人都是个中能手,炼药费不了多少功夫。凡世人一般都是把草药熬制之后服用汤水,仙佛人则是提炼出药草中的精华,用丹炉加以精心炼制成丹,并辅以性味相近的药引。她们不懂医师开的方子,所以只是将六味药草炼了炼,没有加任何辅助性的药物。
霓裳仙子轻拂纤手,使个仙诀,从炉中取出炼好的十余枚丹药,在手心中“噗噗噗”转了几个圈,归于平静。
班珏抓来路上捕的三五只野兔,每只喂了一枚丹药。霓裳颇为不忍,她生来就喜欢兔子,在人间时寒浞就送了一窝白兔给她,后来仅剩下一只,成仙之后被她带到了广寒宫为伴,喂以仙丹灵草,久而久之生就灵性,脱掉凡胎,得以长生,唤为玉兔。班珏拿野兔来试药,她十万个不愿意,宁愿自己亲自尝试,可是班珏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世间的生物不知有几万万种,妖吃人,人吃兽,物竞天择,强者自立,从天地开辟以来就是这样,万物都不值得多关心,优胜劣汰,也不值得多同情。它们虽然看起来可爱弱小,但是她们也是食草长大的,难道草就不是生命吗?再说了,如果不用野兔也要用其他野物,其他动物也是有存在的意义”。
班珏总是有许多莫名其妙的理论,让人摸不着人头,又无从辩驳,因为辩驳之后她又会讲出另一番不着边际的道理,所以在霓裳无效的反抗之后最终的结果就是以兔试药。
兔子毕竟和人类的身体状况差别很大,相较而言更加脆弱一些。三只野兔刚服下药,其中一只泄了几次就一命呜呼了。另外两只身体稍强健些,多泄了两三次也倒地不起。
其结果很显然,瞎婆子给他们开的是害命的方子,根本不是治病的方子,气得班珏把炼制的毒药丸统统捏得粉碎。
霓裳这次也比较生气,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神仙也急,这些药是给她开的,她怎么能无动于衷。她要是不分好坏,直接服用了这些丹药,即便没有这几只兔子这么惨,也肯定会大泄一场,现在正在痛苦难挨。
两人当下就决定回解阳城收拾瞎婆子,出出这口恶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