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蝠影双煞
深山寂寂，老林森森，正是夜深月半时分，长藤古蔓，高山旧洞。
旧洞极破，洞口附近杂生了许多野藤蔓，正好遮掩住内中老洞。此时万古无人的老洞里却有两位惊绝凡尘的美貌女子，衣袂翩翩，比妖魅多几分仙气，比仙神缺几分老成，一长一幼，都是空灵而稚气。这时，微弱的月光照进洞中，这两位女子正怒气冲冲，大骂一个瞎眼的老婆子。
长者容貌更胜几分，只见她挺着大肚子，似乎每过一分一秒，她的肚子就会长大些许，应该是一位孕妇。不知是哪个有福气的男子竟然娶了这么娇美的女子，他一定是积攒了千百世的福德，又用今世的性命偿还，要不谁会放任如此美貌的妻子在深山破洞中过夜。而旁边指手掐腰的女孩子肯定是她的好妹妹，正在为她的遭遇打抱不平。
这两人自然就是班珏和霓裳，只听班珏说：“咱们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让她死不得活不得，死活不得。”月光下，这个女孩子摇头晃脑，像学堂中顽固的老先生。
霓裳惊异的“呀”了一声说道：“这样会不会显得咱们太坏了，咱们可是神仙，不是心狠手辣的妖精。”
班珏托腮想了想：“咱们做的是行侠仗义的好事，是要载入凡人的史册，流传百世的。等咱们整治了那个瞎婆子，咱们的名声就会在人间传扬开来，到时候咱们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了！”
霓裳表示质疑：“不会吧，那个瞎老婆子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师罢了，整治整治她怎么可能就成了大英雄了。”
班珏分析道：“首先那个瞎婆子是女儿国国王的几十姑几百婶，算是数的上的人物，然后在解阳城方圆百里只有她一个医师，所以总体来说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名气的。再者，她贪得无厌，医无仁心，人丑心恶，人们肯定都希望她早死早下地狱，整治整治她必定是大快人心的事。咱们除恶卫道，不是大英雄是什么？”
霓裳想了想，点头道：“妹妹说的是。咱们现在就去除恶卫道吧。”
班珏却道：“不急不急。既然要惩治她，让她死活不能，就得从长计议，运用咱们超天绝地的智慧，设计一条完美无缺的计策才行。”
霓裳道：“对对对，打人、杀人都是暴力行为，不太符合咱们的形象身份。自从你在初善城打了人，我现在做梦都害怕，心惊肉跳的，太恐怖，就像当初被后羿软禁那段日子一样。”
霓裳似乎打了个哆嗦，应该是想到当初天下大乱的情景。一个妙龄女子，遇到这样的情景，怎么可能不害怕。
班珏正要说话，洞口外忽然传来“桀桀”的怪笑声。班珏就着月光向洞口望去，两个瘦长的怪影并排着一步一步向她们逼近，边走边怪笑。
霓裳挨着班珏拉拉她衣袖，心惊道：“这是什么怪物？”
左边的怪影抑扬顿挫地“吱吱吱”笑了数声，声音低沉地说道：“小姑娘，我们可不是怪物，我们是名扬四海的大妖，仙佛两界的大能都要给我们面子，尊称我们为蝠影双圣。”
话音刚落，两怪“扑扑啦啦”伸展开大翅膀，荡起许多灰尘，原来是一对蝙蝠精。
班珏道：“我以为是什么小妖在洞外偷听，原来是两只没长毛的老鼠精。我说你们也太不讲卫生了，衣服穿多久了不知道擦擦洗洗，把我洞府弄得灰天土地。咳咳，好臭……”
方才做自我介绍的蝙蝠精听班珏如此一说怒不可遏，及见她捏着鼻子，一副无比厌恶的姿态，顿时大发雷霆，双翅“刷”一声迅速收起，未见其他动作，只见黑暗中闪过一点亮光，直飞向班珏。
班珏不慌不忙，故意做作的低头拨弄了拨弄身前的秀发，及至光点飞到面前一臂左右距离，慢慢抬起头，轻吹一口仙气，光点即停在身前，泛着碧幽幽的寒光。
班珏伸出左手手掌，凭空拖住光点，运目看个明白，纤手拇中二指轻捏，在光点下方运气一弹，光点反射向左侧的蝙蝠精。说时复杂，其实只是刹那之间，光点在两人之间一来一回，迅速异常。
班珏把光点反弹回去，讽刺道：“我以为是什么宝贝，原来是一颗蛀了虫的老鼠牙。出山的时候师傅千叮咛万嘱咐我，世间最毒的莫过于老鼠牙和蝙蝠屎，一旦粘身就会坏掉一身的道行，今天竟然就让我遇到了其中一物，真是晦气，晦气。”说罢，还嫌弃的甩甩手，深怕玷污她的手指。其实她哪曾碰到蝙蝠精的“老鼠牙”，如此作为，着实把两只老鼠精气得牙根痒痒，吃人的冲动无比强烈。
蝙蝠精轻挥右翅收了法器，虽然怒极，内心实则万分吃惊，她的法器用的乃是自身的牙齿。两只蝙蝠精修道极早，落牙时节已经成了些气候，这俩蝙蝠精一个取了自己的前牙，另一个取了自己的后牙，滴入心血，各自炼成了法器，分别唤做噬妖、噬魔，后经过千百年的精心炼制和磨合，早已器身相合，得心应手，无物不摧。自成道以来，凭着这两件法器，两怪不知轻易斩杀了多少妖魔鬼怪，在解阳山一带闯出不小名堂。这两个女子看似年轻，神通倒是不小，班珏只是轻轻吹了一口气就止住了她无往不利的宝贝，怎能不让她吃惊兼且惊惧。
那边班珏心内也很震惊，这是她学成道法以来第一次和修道之士交手，方才她吹了一口气，看似轻松，其实在那一瞬间她总共施法了三次，前两股用了一成的功力没能止住妖精的噬妖法器，直至动用了一成半的功力才抵住。要知道，班珏虽然学道时日短浅，但是她天赋异禀，手到学成，又得自太上老君的传教，非平常的仙佛可比，这两个蝙蝠精的还是有几分实力，
两只蝙蝠精自称蝠影双圣，乃是自贴脸面，解阳山中有名的精怪都唤她们蝠影双煞，左侧的是大煞云蝠，右侧未曾开言的是恶煞血蝠。
恶煞见大煞的噬妖未能竟功，又见班珏对二人肆意侮辱，阴森森道：“两个小娃娃原来不简单，怪不得敢闯入我们的地盘。既然有几分神通，就再试试我的噬魔。”恶煞张开血淋淋的大嘴，继续道，“我的心肝宝贝已经迫不及待地想饮干你们新鲜的血液了……额哈哈哈哈哈……”
恶煞的大笑声颇为凶残，刺人耳膜。班珏正要反口嘲讽几句，只见恶煞慢慢慢慢地从右翅中取出一枚泛着蓝光的尖牙，慢慢地放在嘴边，伸出血腥的舌尖，轻轻舔舐了一遍，然后慢慢地朝班珏射出。
班珏感到周围的时间、空间都变得很慢很慢，她能清晰的看到恶煞的一举一动，从噬魔上滴下的口水，慢慢的，缓缓的，让她觉得悠悠天地之间，只有一枚泛着蓝光的蝠牙，亘古永恒地朝着自己飞来。
霓裳此刻恐惧极了，无论是在上古时还是成仙后，她都没有遇到这么凶残的妖精（其实她根本从未遇见过任何妖精），她的手脚吓得冰凉，她的脸庞愈加苍白。在她的眼中，噬魔飞来的速度很慢，却不是一缕一缕、一寸一寸地飞来，而是一闪一闪地飞来，这一刻在前一处，下一刻就瞬间近了许多。她紧张地拉着班珏的手，及至噬魔已经近在眼前，班珏还是毫无反应，她扭头看去，才见班珏目光呆滞，直盯着前方。眼见噬魔就要射到班珏额头，慌忙之下，霓裳闭上眼睛挥袖一挡，“叮”一声，恶煞的法器竟然掉落在地，黯然无光。
恶煞尖叫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她和噬魔心神相通，噬魔被霓裳无意中破去，心神受了反噬。
恶煞在噬魔上附了迷魂诀，能让人失去迷失心智，噬魔破去，班珏也惊醒过来，时间空间还是原来的时间空间，不紧不慢，不急不缓。
班珏斥一声：“可恶！好个妖怪，倒有几分本事！能把姑奶奶迷住，也算了得。你们亮出了神通，也该尝尝我的手段。”
班珏抽出青光剑，方要作法，两个老妖振起翅膀，放出许多烟雾，腾空逃去。
班珏冲出洞口，两只蝙蝠精早已不见踪影。班珏无奈，只能愤愤地朝着山林深处喊道：“我一定会把你们抓回来！”
声音在老林中远远回荡，经久不息，惊起几只栖息的大鸟。
班珏的声音在空山回响，虽然是怒气冲冲，但是空灵清脆，宛如天籁，像一位深闺的千金在吟诵流芳千载的诗篇，优雅婉转，而不是一个霸道的少女在生气。
霓裳捂着肚子笑道：“我发现自从我见你第一面起，你就在生气、生气、生气，不断的生气，为这个生气、为那个生气。”
班珏回到洞内，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委屈兮兮地道：“按凡人的定义来说，我正处于青春期，正是喜怒无常的时候。”
霓裳调笑道：“我听说凡人还有一个阶段，名叫更年期，也是喜怒无常。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按照凡人的寿命算，你早过了青春期了，你应该是处于更年期。”
班珏白了她一眼：“哪有。人家还是小姑娘好不好。青春期的表现是忧愁和快乐同在，容易发脾气，也容易快乐。更年期就不同了，更年期只有一肚子的脾气，不会因为任何事感到快乐。我总是生气不假，我只是不满于一些现状，我就想自由自在的，我想怎么活着，我就怎么活着，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安静就安静，想胡闹就胡闹。除了生气之外，我每天更多的是快乐的时候，鸟啼花开春来夏至，我都会感到高兴。”
霓裳听了班珏这番话，心里没理由的涌上一抹忧愁，成仙以来，她早已忘记了什么是快乐，甚至在寒浞重新出现之前，她对人生都不再抱有希望，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就是无聊的牢笼，每天捣药采药种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趣地重复，重复地无趣。
她看着班珏重新喜笑颜开的青春脸庞，朝气蓬勃，不禁有些羡慕，无论对于凡人还是神仙，时间都是一把刻刀，刻录着一天天的成长，一天天的苍老，仙人的容颜可能万年亿载都不会改变，可是年少时的心情不会常在。天庭仙班众神仙为了长生为了强大，每日里相互算计互施手段，冷血无情……
“姐姐，姐姐？”
霓裳回过神来，班珏轻轻晃着她，她叹息一声，对着班珏微微一笑，笑得洒落洞内的月光温暖而柔情。
班珏以为霓裳是为病疾忧愁，故而叹息了一声，并未多问，想起方才霓裳救了自己，问道：“姐姐刚才是用什么宝贝破了蝙蝠精的法器，救了我一命？”
霓裳一愣，转念一想才记起刚才情急之下用衣袖为班珏抵挡恶煞的噬魔，她心里也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霓裳是偷吃了王母赐给后羿的仙丹得以成仙，本身的实力还没有班珏强，也不会多少神通，照常理来说她不可能抵挡地住噬魔。
霓裳左寻思右寻思，终于寻到根源，惊喜道：“我想起来了。我飞升之后，曾经有位神灵在梦中告诉我寒浞并未堕入轮回，他因缘际会修道有成，我们终会再续前缘。后来寒浞受封天蓬元帅，果然寻到广寒宫中。除此之外，那位神明在梦中还赐给我一件宝萝青纱，神灵说，它无形无质，没有人能够看到它的存在，也摸不出来它的存在，但是它能保护我免受任何的伤害。以前我还不甚相信，你一提，我才想起来，果然神明不欺骗我。”
班珏喃喃自语道：“究竟是什么神灵有这等本事？”又羡慕地说，“能免受任何的伤害吗？真是太强大的！那你岂不是无敌于天下了！那咱们还怕什么，咱们下山去大干一场吧！”
霓裳无语：“真是小孩子心性，无缘无故地，每日里打打杀杀干嘛，咱们下凡来就是为了找寻孙大圣的，别净想些没用的。”
“好不容易下凡一趟，不好好玩一玩多没有意思。咱们不叫打打杀杀，咱们是降妖除恶，守卫人间正道。”
“还不是一样，只是听起来好听一点，妖又如何，恶又如何，他们都是生命。人界自有其运转的规律，要顺从世间的规，不要多加干涉，是谓顺其自然也。”班珏总是讲“顺其自然”、“道法自然”，又喜欢讲许多莫名其妙的道理，霓裳学着班珏的样子句句道来，将她一军。
可惜班珏不是凡俗，她的道理如高山无峰如大海无涯，永远是讲不完的，只听她驳道：“无论仙佛，他们都是由世间万物修道而飞升。为什么三清道祖要传下道法，让部分人虫鸟兽强大起来？上古的时候，人界是一个错乱没有秩序的世界，世间是无休止的战乱和征伐，后来大能们才领悟法门，修行成道，维持人世间的秩序，使人界得以生生不息、源远流长。人间的秩序要蓬勃向好，就要打破平衡，使善者众而恶者寡。正确引导人间的发展方向正是我辈修道的使命。”
霓裳没想到这小丫头怎么都能自圆其说，脑筋一转，又生一计刁难：“你说修道是为了维持人间秩序，那么为什么现在的修道之士多为尸位素餐，贪图享乐之辈，又为何妖邪也可以修道？”
班珏毫不思索又一一道来：“你问的两个问题可以说是一个问题。自修行法门流传世间已经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最初成道的都是有德之士，可是人心是难以抵挡岁月侵蚀的，部分人难免迷失了自我，沉浸在安乐之中，如今的仙佛两界的德行已经参差不齐。人兽有善恶，仙佛自然也有善恶，妖邪之徒修道，正可以激励那些堕落仙人。”
霓裳不是一个喜欢思考事情的人，她只在乎自己，在乎感情，对班珏所言并不深究，望着洞外黑暗的夜色，忽然心头涌上一种疑惑，问道：“照你的说法，人间是有某种秩序的，刚才你说创道者希望这种秩序向好的方向发展，那你认为会不会向相反的方向走，让人界恶者众而善者寡。”
班珏听了此言，神情一凛，郑重其事道：“会。”
她久久未语，看着外面细微的月光以及浓重的夜色，料峭的山风吹在她的身上，打得她的仙袍“霹霹”作响。
“不仅会，而且我感觉这一天不会太远了。物极必反，当人界的生命越来越多、越来越繁荣，战争和杀戮就会重启，……如果进一步推测，不仅人界会这样，仙佛两界也迟早会走到这一步。”
夜色愈加浓重，森林中似乎在酝酿着一股力量，慢慢的苏醒，那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度过它，世间就是会重现朝气。
人界真的如班珏所猜测的那样走向黑暗吗？如果是真的，黑暗之后还会见到黎明吗？
或许？
未必？
谁有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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