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紫光天意
夜雨断肠否？
大天家族无论白天和黑夜都很安静，风吹雨打吹不动这个家族的死寂。最近这个家族一团乱麻，深门大院中常常人头攒动，有异往常。
大院一间香闺之中，淡淡的花香萦绕，一位妙龄女子立在花枝前，轻嗅花香。这个时候早已经夜深人静，不知她为何薄衣青纱，衣带慵散，捏花发呆。
小巧玲珑的鼻尖，忽闪漂亮的眼睛，英气飒爽的秀眉，多情甜美的酒窝，和贝齿轻启欲语未语的唇角，在这张略显忧郁的俏脸上，组成一幅精致的图画。有的人多情就是多情，有的人甜美就是甜美，这张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多情又有些英气，还有些忧郁。难道是……天意。
她望着这株花开正繁的山茶，就像人的青春一样，充满生机和活力。她多想自己就是这株山茶花，在生命最美好的时光里绽放自己，盛开青春的花朵。
一阵风推开轩窗，把花香吹满绣阁。窗外沙沙的下着雨，滴滴哒哒打在院中的花叶上，敲出一个个悦耳的音符。她侧耳倾听，那是来自远方游子的一首游吟诗，是天外飞仙的一支舞曲，是气指天下的天意剑诀。
夜雨纷纷，花香阵阵，她细腻的指尖划过紫天剑匣，像抚摸自己的情人，眼光中无限的深情。她轻轻的打开剑匣，温柔多情，像剥开一朵待绽放的花苞。剑匣中静躺着一把三尺三寸的剑，剑鞘上镶嵌着许多紫色的宝石，在烛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剑有很多种，但是它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杀人。这把三尺三寸的剑却不像是一把杀人的剑，它的主人是那么的精致多情，它是那么的光彩照人。可是，它就是一把杀人的剑，一把带着凶气的剑！
妙龄女子右手在剑匣上方一尺左右高处一掐，将天意剑凭空摄起。天意剑刚触到她的手心，她就好似变了一个人，衣着还是刚才的衣着，人还是这位佳人，但是她仿佛成了一把冷若冰霜的剑，剑成了温柔多情的她，她身上笼罩上一种勇往无前、是敌必杀的英武，那是一种杀人的气息！
她，就是天意，大天家族的大小姐，族史上最出彩的族人，天家老祖之后最有天赋的大天人。她出世之时，天意剑从天外飞来，插在她母亲的闺房之中，入土三寸，无人能拔，然后她便出生了，生而能张目能行走，落地拔出天意剑，因此她就以剑名为名，她就是剑，剑就是她，这就是天意，天意就是她。
修行，就是杀人。杀得人越多，修行就越到家。她喜欢杀高手，尤其是其他三大家族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她十二岁前的志向就是杀光同辈的高手，十二岁后她的志向就变了，因为三大家族里再也没有能让她提起兴趣的同辈高手可杀。三大家族曾经联合起来问罪天家大族长天昌，必须诛除天意方可罢休。然而，天意出手不同寻常，她杀人从不留下任何痕迹。三大家族知道人是她所杀，却没有证据，天家自然不认，最后天昌以一敌三，四大族长俱受重创，事情才不了了之。
那一年，十二岁，她已经修行到地仙，震惊四大家族。地仙虽然只是修行的第二层境界，可是万事开头难，成了地仙就入了门，真正的踏上了修行的路。修行到地仙境界最年轻的记录还是三百年前姞家族的姞落族长，十八岁整。而十八岁的时候，天意已经上丹田圆满，修行到了天仙境界，其他三大家族诚惶诚恐，纷纷向天家示好，不提旧事。当然，三大家族不知道隐藏着多少天仙境界的老古董们，她们不是因为天意的境界高而巴结天家，而是看到了天意的潜力。
如今，她已经芳龄二十，杀遍了女儿国中有名的大妖大怪，却患上了奇怪的病。
那是一年零三个月之前，她得了一种无名病症，时常心悸心梗，遍请名医也不见好转，修行境界自此一无寸进，急坏了家族中的长老们。
她拔剑出鞘，宝剑寒光依旧。这竟然是一把紫色的剑，剑柄前端只有一道紫色的光芒，这就是它的剑身。三尺三寸紫光天意剑，天生天意凶煞渡劫人。
她的手指从紫光边侧划过，一丝凶煞之气由指尖传到剑芒中，宝剑“嘤”一声低鸣，不甘落寞地放出灼目的光彩，剑身显现出一丝丝血红色，仿佛宝剑的毛细血管。
她对着天意剑不知低语什么，像与情人呢喃，宝剑低鸣一声，与她应和。她眼中精光一闪，自奇经八脉调蓄真气，走十二正经，过任督二脉，回下中丹田，运行数个大周天，从丹田中调出一丝真气，握着宝剑舞出天意剑诀第一势。
紫光天意剑剑光闪烁，屋内冷气森森，山茶花纷纷零落，残花断枝满地。第一势还未使完，天意吐出一口鲜血，落在红花绿叶间，分外显眼。她的脸色因失血而苍白，苍白中透着几分运功过多的红润。
她玲珑的鼻尖渗出一点香汗，喘息微微急促，右手执剑，左手捂着胸口，嘴角残留着一丝血迹。
她废了？废了！废了……
她还是无法使出真气！她发疯似的挥剑乱砍，毫无章法可言，将桌椅板凳都削得粉碎，一时间屋内乱成一团。大天家族的骄傲，活在众人仰视中的天意，此时是如此疯魔，完全没有以往的冷静出尘。
天意？难道这是天意？
夜雨稀稀疏疏，扣打着门窗，窗内的人一夜无眠，披头散发呆坐在窗前，望雨，望天。
次日天香仍忙着为天意找寻医师，刚刚走出天府大门。昨日天意大发脾气，把请来的医师统统赶走了。天香很恼火，为了帮天意治病，她奔波劳碌，吃不香睡不安稳，心中怎能不怒，可是她又不能对她发脾气，仍得奉命去为她寻访名医。
她刚走出府门，一个臭乞丐托着破碗朝天府走来，边走边唱偈：“天降天意剑，紫光降天意。只因多伤人，性命难维系。欲度此劫关，需知佛向西。非是此间人，自古分男***阳相结合，保得心不死。”
天香本来对这个臭乞丐很讨厌，听到她神神叨叨唱得词和天意颇有干系，就要上前询问详细，眼前一花，人已经不见。天香也是修道之人，知道遇到了高人点化，立马回府禀报大族长天昌，将所听所闻都讲给大族长。
天昌对天香所听偈语也不甚理解，只是推断出天意的病症乃是注定的劫难，想要化解，需要找到一个西行的僧人。
天昌即传令下去，和城主打声招呼，密切关注来往的僧人。
……
班珏离了解阳山，正在云中飞行，要去找回春堂大医师的麻烦，忽然看见城中仙光一闪，灵机一动，顺着仙光消失的地方寻去。
这道仙光班珏极为熟悉，乃是天上月老。天庭明月中有两位大仙，一个是广寒宫中的太阴星君霓裳，另一位就是和合宫的月老，两宫一个在月西，一个在月东。霓裳飞天之时月老已经存在，班珏也说不出月老成仙的岁月。她好像听太上老君提起过，月老成仙极久，法力虽然不高，但是不受任何人的管制，且掌管着天下男女婚配。
世间讹传月老是一白须老者，其实月老并没有性别老少，是男也是女，不是男也不是女，非老非少，是老是少，班珏也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曾经缠着月老询问，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月老时常到老君处听道，为人和善，慈眉善目，班珏和他关系不错，不知这次为什么下凡。
班珏跟随到一处水心亭中，四面湖光山色，景致宜人，月老正坐在亭中石凳上捧着羊皮卷翻看，这羊皮卷上记录的就是天下男女的婚姻配对，唤作婚牍。
月老显然知道班珏跟踪她，故意在湖心小亭中等她。班珏和霓裳仙子翩翩而来，月老望了霓裳肚子一眼，眉间有诧异之色，一略而过。
“月老，你来这里干什么好事？”班珏直接坐在月老对面，霓裳却款款一礼，方才坐下。
“珏仙子说得正对，老朽做的正是好事。此番下凡，是为撮合一段因缘。”月老收起羊皮卷，放在袖中。
“哼，你能做什么好事，无非是拆散一对，做成另一对，使有情人无法厮守，使无情人结就孽缘。”
月老哈哈一笑道：“珏仙子下凡数日，还是不改在天上的脾性。”
班珏急着为霓裳医病，不想和他胡扯，说道：“休要叙旧。我今日有事问你，要不哪个寻你这个霉神。”
月老哪知她说的是“霉神”，而不是“媒神”，只捡舒服的听，说道：“只要你问的是因缘，没有我不知道。”
班珏拉住霓裳的手道：“我想问一问我姐姐的因缘。”
霓裳羞涩道：“妹子真能胡闹，我可不看因缘，还是你看吧。”
月老摇摇头，摆手道：“不可说，不可说。婚姻难琢磨，因缘难解说。”
霓裳听此心中略有失望，月老掌管男女和合，自打一人出生之日，月老就为他系上红绳，以后即使仇敌之家、贫富悬殊、丑美不等、相隔万里，也必成夫妻，神佛难改。
班珏不满，把宝剑抽出小半截，威胁道：“你这老儿，在兜率宫中我多照顾你，方才还说没有你不知道的因缘，现在又拿话糊弄我。”
月老将她的青光剑轻轻推回鞘中，说道：“因缘前定，是由天而定，不是我所定，我只不过牵牵红绳，撮合撮合罢了。你们的因缘早已经注定了，迟早会来的，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抢不来，何必问呢？”
班珏不依不饶，纠缠月老半天，月老没办法，说道：“珏仙子休要胡闹，霓裳仙君腹中胎儿已成，不日就要降生，你不去为仙君讨要落胎之水，缠着我做什么。”
班珏听了说：“月老儿休要胡闹，我姐姐是清白女儿家，怎么就有胎孕。”
霓裳则焦急万分，月老是人精，他既然说出此话来，一定是有八九成的把握，心里却希望不是如此：“月老不是开我玩笑吧？”
月老道：“神女和凡人一样，看重清白，我可不敢妄言，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仙君已经怀胎五六个月，我岂敢胡说。”
月老话说未半，霓裳已经恍恍惚惚，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打小没有和男人有过太亲密的接触，当初和寒浞也是始终以礼相待，不想数千年后下得凡间稀里糊涂有了身孕。
班珏问道：“你说霓裳姐姐有四五个月身孕，四五个月前霓裳姐姐还在月宫之中，广寒宫乃是清净之地，此怪胎从何而来？”
月老道：“珏仙子有所不知，天地神妙，玄奥之事多矣。我猜仙子定是饮了女儿国境内的子母河水，此水是女娲娘娘抟土造人所留，端得神奇。女儿国中自古以来尽是女子，无一男性，国民有逢适孕年龄者，只需饮一口子母河水，即可怀胎，共需十日，便能胎成蒂落。此十日顶他处十个月，仙君大概是五六日前误饮了此间河水，有了怪胎。”
两人细细一想，班珏忽大声道：“我知道了，下凡那天，咱们顺着河边草地漫步，姐姐说口渴曾饮了两次河水，那应该就是子母河了。”
霓裳也记起来了，当时她异常口渴，确实饮了两次河水，班珏却没有喝一口。月老之言应该是不假，这么说来……自己怀的还是双胞胎！当下把霓裳活活急死，捂着肚子不知如何是好。
“妹妹休要再笑话我了，真是羞死人，以后没法见人了。”
班珏哈哈大笑了一阵，止住，又忍不住笑出声来，幸亏当时自己忍住没有喝河中之水，否则这时也和霓裳一样大肚子了，自己还是一个小姑娘，要是怀了孩子真是难堪死了。世间之事端的奇怪，莫名其妙就能怀胎，想想霓裳怀了一对双胞胎，她就觉得好好笑。
班珏自笑了一阵，才问月老：“你说什么落胎之水是怎么回事？”
原来有阴必有阳，有毒物就有解药，女儿国子母河水是令人怀胎，有误饮的人想要解胎，就要到解阳城城南解阳山寻落胎泉水，饮下一口，不过片刻，胎儿自会消作一滩血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就是神丹妙药也脱不得胎。
月老说了落胎泉之事，霓裳心急，生怕耽误了时间，怪胎无法脱解，也不再问姻缘，匆匆辞别月老就拉着班珏回往解阳山，寻找月老说的破儿洞。
月老望着两人乘风而去，摇头微笑，重新翻开羊皮卷，在女儿国卷中的解阳城目中找到天意的名字，伸手虚空一指，从羊皮卷中凭空跃出一道一寸高人影，正是大天家族大小姐天意的样貌，她的脚踝上系着一根红绳，另一头系在一个男影的脚踝上，形象模糊，不知是谁。
月老想起方才班珏嘲讽自己“拆散一对，做成另一对，使有情人无法厮守，使无情人结就孽缘”，心中隐隐约约有些无奈，天下姻缘，岂是自己能够掌握，一是天定，一是人定，人情关系，迫不得已。
天意乃是神灵的天意剑剑灵投胎，以她的智慧本该水到渠成，很快修成神仙，成就仙位，可是她只是一枚棋子罢了，如来欲佛法东传，派金蝉子历劫取经，某位上仙要阻拦如来的阴谋，选了天意作为棋子，天意只能成了这些大人物争斗的牺牲品。
或许，对她来说，这未必是坏事。一段情缘，可能会改变她生命的轨迹，人生，又何止是修行。
白光闪处，水心凉亭中早无人影，空中的虚影缠连的细绳竟然无声地断了，空中只留下一截红色断绳，风一吹，吹落在了湖水之中，几只鱼儿绕着游来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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