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落胎泉水

解阳城是女儿国三大城池之一，位于初善城、天绝城之后，闻名全国。

其最出名之处就在于城南解阳山中有一眼落胎泉，此泉和子母河存世长久，永不干涸，共同保证着女儿国的繁衍生息，人口协调。

发展到现在，落胎泉被国家封为上古遗存，保护起来，凡是有需要堕胎者需要缴纳一定费用，才能取得神水。而最近数十年，解阳山中有一大妖看到此泉的好处，占为己有，建立庙舍，坐地收钱。有取水之人，一要水钱，再要上香钱。此妖法力高深，女儿国官家不敢得罪，只能忍辱，放弃这笔不菲的收入。

月老久不下凡，哪知道的详细，只说落胎泉是在解阳山中，没有详细指点路径。班珏两人在山中寻了一二时辰，野沟深壑都找过了，哪有什么破儿洞。

两人回到入山口，见许多人拾阶而上，转过一座山头，向下进入一个风景秀丽的山谷之中，谷正中有几间草庵，掩荫在古树之间，颇有几分出尘之意，庵庙虽小，但人来人往，香火鼎盛，烟气从庵顶上冒出，直入云霄。

两人进山之时没有在意，只当是寻常庙宇，急着找那破儿洞，只望了一眼就进山了。这时寻了半天没有找到地方所在，坐在路边石上着急。

班珏立上石头远眺，她年轻耳尖，听得进山的香客说：“翻过这座大山就是聚仙谷，谷中有间聚仙庵，有位如意真仙在其中镇守。落胎泉就在聚仙庵中，向年我来过一次，如今开辟出来，建设成解阳城一大风景，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想当年我还是你这般年纪，如花似玉……”

班珏心中一喜，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位满脸麻子的婆子正在絮絮叨叨，班珏看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庞，打个激灵，心中暗道：“他处寻你千百遍，原来你就在眼前。真是得来费工夫，多走许多冤枉路。破儿洞早改名字了，怪不得找不到呢。”

她欢天喜地说给霓裳听，霓裳也是满心欢喜，这病胎折磨了自己好几日，要不是遇到月老，自己真要到临盆才明白过来，想想回春堂那个瞎婆子她就来气，庸医误人，瞎医害人！真要生出来孩子来，她怎么见人。

两人不便显露仙迹，和朝山的香客们一同沿着石阶上去。上到山顶之时回望山路，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十分热闹。这时正午方过，春天的阳光也分外灼热，人人都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过了山顶，下山的路上也人潮人海，谷中更是人影幢幢，几间小草庵此时根本看不见影子。

文人说的“游人如织”，大概不过如此了。聚仙谷早已织得密密麻麻，捱捱挤挤，在稀稀落落的树叶间流动。

班珏和霓裳在人潮中挤来挤去，这阵势比“回春长龙阵”阔气多了，回春堂前队列虽长，但地方宽敞，人们有休息活动的空间。聚仙谷只有这么大的地方，一条石阶直通谷底，其他地方都是乱石峭壁或者荆棘，无法行走。聚仙谷的长队比回春长龙阵要壮大数倍，这个速度即便再快，到得聚仙庵应该也是黄昏了。

两人哪有这个耐性，使出仙家神通，身形一晃，就到了聚仙庵中。

这是一个修仙的世界，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佛陀，默默无名的妖怪也喜欢虚称自己大仙，就像凡世间的人们总是吹嘘自己大名鼎鼎、无所不能。

聚仙庵名为聚仙庵，其实庵中并没有任何神仙，有的只是一头大妖和几个弟子而已。这妖怪修行岁月漫长，只是地下一介散仙，没有飞升到天庭任职。

所谓散仙，就是天上大仙们对于世间没有门派和组织的修道者的称谓。大树底下好乘凉，世间教门众多，很多修仙者都选择加入在教门中，以图庇佑，只有少数放荡不羁之辈，独来独往，不愿意加入教派。

大妖自称如意真仙，向年曾和牛魔王有旧情，牛魔王迎娶铁扇公主之后，她心灰意冷，游行天下山川，从来没有加入教派。后来她在南海遇到一位仙人，看她有几分慧根，指点她来解阳山寻求机缘。

自来到解阳山中，凭着一身本领，她闯下一些声名，在众大妖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只是数百年来，她的机缘一直没有等到，她也就渐渐对这个念头懒淡了，索性占据了落胎泉，贩卖水泉，勒取香钱，以此谋取些金银，也算是正经营生，不再纯粹图求仙缘。

班珏二人飞身来到聚仙庵大堂，观望左右。她们打好主意，既然要取落胎泉水，就要光明正大的取，哪怕用抢的，也不能偷偷摸摸，就像前两天去回春堂那样，堂堂正正的进去。

小庙正中端坐着一尊泥像，头长一对弯犄角，膀大腰圆，活活一个凶神恶煞，看面目却是一个女妖，身穿一件简简单单的道服。

班珏见众人纷纷跪拜，口称如意大仙，心中暗笑，凡间俗人果然无知，将个妖怪当成神仙跪拜。不过，这个妖怪确实奇怪，穿的竟然是道袍，大概妖怪也喜欢穿得道貌岸然吧。

她自认正道，心中有降魔卫道的念头，自然看不下去，抽出青光剑，一道剑光闪过，堂上泥塑从额头到大腿根一分为二，整整齐齐，轰隆一声，两半泥塑坍塌在地，惊起许多灰土。

庵庙本来就不大，众人还在上香，挤挤攘攘，突然灰尘四散，笼罩整个小庙，众人惊惶失色，你推我攘，纷纷退到庵外。庵外的人群只听一声巨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故，庙内就尘土飞扬，直冲门外。

这下惊动了庵后洞府中潜修的妖怪，冲天而起，驾云吐雾，显露神迹，引得人众纷纷跪拜，山呼“大仙”。

这妖怪见到自己聚仙庵中尘土飞扬，纵目望去，自己的塑像被砍成整整齐齐两截，倒在地上，大发雷霆，在聚仙庵上空怒气冲冲吼道：“是谁！”

班珏没有想到劈开泥像震落这么多灰尘，两人满脸满身灰土走出小庵，正好听到妖怪的吼声，这吼声像极粗犷的牛哞叫声。班珏灰头土脸，抖落身上尘土，不满道：“呸呸呸，这妖怪身上不光虱子多，灰土也多，真是晦气。”

妖怪修炼成精，耳目极灵，寻声望去，见门口走出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十八二十的样子，和众多凡人气质迥然不同，身上隐隐约约有飘渺仙气，心中有了计较，知道必定是这二人打砸自己的道场。

老妖立在半空，谷中跪服着密密麻麻的凡人，平时这种情景会很让她得意，这时她听着她们众口一声，无比心烦，鼻孔中喷出一口粗气，说一声：“滚！！！”

只见漫山遍野的凡人被这口气吹得往山外就滚，竟然还是滚动有序，排着队列从谷中滚到山顶，从山顶滚回山下，场面颇为壮观。有还未上山观光的香客，站在山脚下发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场面壮观，感慨不虚此行，目睹了一场即将轰动一时的壮举。有人听到山后惊天动地的吼声，及至见到人群从山顶滚落，以为神仙显灵，立马跪服于地，战战兢兢，磕头不止。一人跪拜则众人跪拜，一面是滚落的人群，一面是叩头的凡人，倒是千载难遇的风景。

山谷中的凡人都滚没了，老妖才从云雾中显露出来真身，正是庙中供奉的妖仙，和泥塑一模一样，身高两丈，一对弯犄角弯了两圈多，角尖锋利，两目如钟，嘴大似盆。

班珏嘟嘟囔囔道：“果然是头老牛精，长得这么壮，抓来烤全牛不错，够吃好几个月，就是怕放馊了。”

老牛怪本来想称呼二人一声“道友”，听到班珏侮辱言语，怒火更甚，蹙眉成峰，气道：“大胆！何方妖孽，胆敢来我聚仙谷大放厥词，找死！”

班珏哈哈大笑，笑得弯腰捧腹，看得霓裳莫名其妙，不知道班珏意欲何为。老牛怪更哪能不怒，这小姑娘像看笑话一样看自己，自从牛魔王娶铁扇公主之后，她自惨容貌，认为是自己不够漂亮，牛魔王才抛弃她。此时班珏笑她，她以为是笑她粗丑，认作奇耻大辱，犯了她的大忌，微微低头，从牛角射出两道红光，和她体色相似，直冲班珏上下二路而去。

班珏暗自好奇，不知这是什么光，竟然能从牛角中射出。她的函谷生咒能够抵挡光波，可是释放出来需要时间，此时根本来不及，脸上轻笑，班珏举剑一挡。

青光剑不愧是太上老君炼就的神剑，两道红光分别射到剑鞘和剑柄上，溅起两朵金星，便消失无踪。

老牛怪犄角射出的这两道红光名为极赤，乃是她游历天下之时，在北极之地采集两道赤红极光，炼入自己的牛角之中，成为一门神通，射将出来能销金断玉、裂山开石，寻常修士无人能挡。她就是凭着这门神通闻名解阳山，横行霸道没人能治。

这时，老牛怪见自己的极赤射在对方剑上，毫无作用，心中震惊，她很清楚极赤的威力。当初得到极赤之时，乃是两位太乙散仙境界的大仙费尽心思撷取，她因缘际会，躲在一旁意欲收渔翁之利。那北极之光果然厉害，整整耗费了三个月光阴，两位大仙体力不支，真气耗尽，才收取了两道赤红极光。这极光颇有灵性，两仙正要盛装起来，极光拼着最后一丝灵气，大放异彩，将耗尽真气的两仙击毙。老牛怪惊恐万状，当时不敢收取，只怕极光突发灵光，自己步两位大仙后尘，殒命于此。可是谁能见到宝贝不动心，犹豫再三，她终于小心翼翼上前，这时极赤耗尽灵光，已经没有威力，被她轻轻松松收为己用。

极赤连太乙散仙境界的大仙都能击毙，而面前这个小姑娘竟然只是举剑一挡，极赤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怎能不让她心惊。她修炼时间虽长，但生性愚钝，并没有其他能拿出手的神通，心中暗暗焦急。

老牛怪能凭着极赤在解阳山一代横行，极赤的威力不言而喻。其实，若非班珏乃是仙石所生，青光剑也无法抵挡。表面看来，是青光剑挡住了极赤，实则是因班珏是仙石之体，天生不惧光波，极赤射在剑上，被班珏的真气引导，由剑体传到她的体内，运转几个小周天，光波便炼化成真气，被她吸收在丹田中。老牛怪哪能知道其中缘故，只能看到班珏故意释放出来的金星，以为对方宝剑厉害，能够克制自己的神通。

不过这老牛怪是火爆脾气，班珏砸她的道场，毁坏她的泥塑金身，此仇不报，以后如何在解阳山立足，一言不发，取下鼻环。这枚鼻环是牛魔王送她的定情之物，她心心念念他能改变心意，和自己重归于好，时时刻刻戴在鼻子上。

这枚鼻环是由三十三颗南海珍珠所炼，可以聚成银环降敌，也可以分开成阵。老牛怪猜测班珏二人实力境界远高于自己，此时不求降敌，拼着老命，也要重创二人。

班珏吸收了极赤光波正津津有味的盯着老牛看，吧唧几下嘴巴，老牛怪以为她想着烧烤自己，恨得咬牙切齿，“哞哞”一声巨吼，右手将鼻环转了几圈，鼻环便一分为二，二分为十，分成两道直取班珏。

班珏早看到老牛怪的鼻环，老牛怪生得粗壮，面目倒不算丑陋，只是鼻子上戴着这枚硕大的鼻环，遮住了半个脸庞，十分滑稽，不伦不类。这时老牛怪将鼻环当做法宝掷出，分成十个小环，一道五个，一左一右两道朝班珏飞来。

班珏挥手示意霓裳仙子退开，霓裳仙子不善对战，乖乖站在一旁观看。只见十环飞至班珏身前便绕着她快速转动，发出白光和嗡嗡之声，班珏听着像在兜率宫时太上老君的唠唠叨叨，非常烦人，不过最要命的不是嗡嗡的声音，而是鼻环阵中散发出的一股恶臭，呛得她眼泪莹莹，气得她吼道：“啊！……什么鬼东西！”

吼了两声她赶紧住口，恶臭味顺着她的口齿进去咽喉，恶心之极。原来老牛怪时时将鼻环戴在鼻子上，沾染了许多鼻中秽气，数千百年来不经擦拭，端得污秽不堪。

班珏闭住气息，又封锁全身穴窍，她实在无法忍受老牛怪鼻环的恶臭味道了。

老牛怪的这一手有个名号，唤作六地八方阵，主要是阵法攻击，恶臭只是它的副作用。老牛觉得不怎么样，旁人却受不了这种臭味，也算一种奇效吧。

所谓六地八方，是指六个方向、八路方位。六地即前、后、左、右、上、下等六个方向，八方即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等八个方位。六地八方概括性地指一个人周围的所有位置，老牛怪的这个阵法就是封锁住敌人周身，不留空隙，使人无法逃脱。

班珏屏住呼吸，仗着术法高强，岿然不动，静心观察情况，两道小环已经绕着她转了许多圈，控制住各个方位，将班珏围了一圈。

霓裳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她只见到十枚银环分成左右两道，在班珏身周环绕了七八圈，倏然分开，在班珏前、后、左、右、上方飞舞，此去彼来，循环不休，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渐渐连成一道道光线，分不出还有几个银环。

班珏身在阵中，另有一番感受，自十环围绕自己迅速转动，她只觉天旋地转，不再身处聚仙谷，而是一片虚无的荒漠，荒漠中是无尽的黄沙，漫无边际，没有任何的植物、动物和人类，一片死寂和压抑。阴沉的天空，低压的乌云，好像紧接着就会来一场瓢泼大雨，可是并没有，甚至连空气中都没有一丝湿意，相反，乌云不可思议地炙烤着大地，像霓裳时代的九日同存于天那样炙热。

“什么鬼？”班珏轻噫一声，暗中纳闷，她竟然像凡人一样感到燥热，神仙基本是脱离肉体感知的，除非受到的伤害大于肉体承受能力，才能感应到疼痛等感觉。她生而为仙，不应该会有燥热感，心中疑惑不解。她不太懂阵法，太上老君曾经跟她说过天下阵法都是八卦演变，专门给她讲述过八卦的精要之处，但她对什么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不感兴趣，没有留意听，是以除了函谷咒和函谷生咒，她根本不懂其他的阵法。

老牛怪这个阵法得自一本上古秘籍，她只得到半部，阵势残缺不全，发挥不出最大威力，不过这也够班珏受的了。燥热感挥之不去，她只想把衣服全部褪去，找一处凉泉冲洗冲洗。渐渐地，燥热带走她体内的水分，她的身体逐渐缺水，嘴唇开始干裂，皮肤也变得粗糙，慢慢失去光泽。

一声惊雷！从地面传来！从她的脚掌传到小腿、大腿、臀部、腰肢、脊椎、紫府，震得她全身酥酥麻麻，如同电击。雷声竟然具有实质性的攻击力，在她的紫府炸响，隐隐约约震散她的真气。天仙成就神仙，标志就是开辟紫府，紫府是神仙的要害之处，真气在此处凝聚，成为实质一般的存在，轻易不会动荡。而此时，她紫府中的真气竟然有一丝丝的涣散，虽然数量不多，只有十万分之一，但是这是难以想象的，这只出现在和比自己道行高深许多的仙人交手的时候，他们轻易就可以把法力比自己低的修士摧毁。

班珏多少有一丝不安，这是她下凡以来第一次有不安的感觉。观察了这么长时间，她对于老牛怪的这个阵法没有看明白分毫。她体内水分蒸发，饥渴难耐，紫府又被雷声震荡，情况很不乐观，比和蝠影双侠对阵时煎熬数十倍。

霓裳在一旁也看出班珏脸色不对，她无法想象班珏正在经历什么，也不知道可以帮什么忙，只能干着急。

雷从何来？从天而降也。天有雷神，主掌雷霆，负责鸣雷之事。

班珏身处阵中，无端的惊雷竟然发自地下，这完全不合常理，况且她炼就九雷难侵之体，一般的雷霆根本无法进入她的体内，更不可以侵入她的紫府，动摇她的真气。真气乃是修仙者的根本，真气一散，即为凡夫，甚者还会身陨命丧。

班珏收定本真，静心明性，不敢再大意，施法护住全身，不让雷声侵入，再将紫府中残余的雷霆之力化解掉，至于体内的雷霆则消解成最本原的能量，被她融化吸收。

又一声惊雷！从天而降！这次的雷声比方才小了许多，雷霆也微弱了许多，可是这声惊雷竟然无视班珏的护体神通，从她的百汇穴侵入她的紫府，继而侵入她的中丹田、下丹田，消解三个丹田中的真气。

“怎么可能！？”班珏几乎要喊出声来，她早看出老牛怪只是太乙散仙境界而已，和她差着十万八千里，为什么她恶臭不堪的银环能发挥出如此奇怪的威力，她实在想不出其中原因。当然，她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

她三个丹田中的真气开始不稳，隐隐有溃散的前兆，就像一座大山，被小小的蚂蚁咬噬，表面看起来还没有损伤，但是时间长久后，终有一天会土崩瓦解，化作废墟，到那时候再解救已经无济于事。事事讲究防患于未然，现在找到解决的办法正是时候，可是任凭她绞尽脑汁、拼尽所学，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

太上老君曾说世间“最强大”是不存在的，没有最强大的神佛，没有最强大的神通术法。譬如雷霆，大多修道者一致认为九雷就是最强大的雷霆，妖仙要经历的雷劫就是九雷，撑住了寿长命久，经受不住即是死亡。班珏曾经也如此认为，这时见识了老牛怪阵法中的雷霆，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她能感觉到不论是从地而生抑或是由天而降的雷霆，都是天地间最最普通的雷霆，最本原的力量。这种强大，超乎她的想象，超越她的认知。她猜测到一种可能，这种阵法是老君这样的大能所创，被老牛怪偶然获得。也只有这样的大家才能有此等的智慧和见地，能够创出这样让自己摸不着头脑的阵法。

地雷和天雷交替攻击她，威力不增不减，数量不多不少，频率不快不慢，稳定地冲击她的真气，破坏她丹田的稳固性。没有其他花哨的攻击，只有单调的雷霆，可是班珏偏偏无能为力。这种挫折，她从来没有遇到过。

班珏涉世不深，看着是十四五岁，其实和幼童差不多，实是小孩子心性，性子急，脾气暴躁，遇事爱生气，现在尽己所学没有摆脱六地八方阵的束缚，被控在阵中，气得不得了，鼓着嘴巴嚷道：“老牛怪，放我出去，本姑娘不跟你玩了，不好玩，快放我出去！啊……”

老牛怪平时对敌从来不用此阵，一则珍珠宝环是牛魔王赠送她的宝贝，她舍不得使用，再则这个阵法极其消耗真气，她只能维持一刻钟阵法的运转。此时班珏在阵中已经被困了差不多快一刻钟了，老牛怪本来已经很着急，听到班珏喊话，好像并没有被炼成废人，额头上汗珠都冒出来了。

她得到的这部残缺阵法古卷，第一页就记载着此阵威力极大，即便是一介凡夫得到其中真传，也可以炼化神仙。当然，老牛怪把这段话当成一个比喻，因为凡夫根本没有真气催动阵法的运行，不过它至少说明了这个阵法的强大。

这部古卷只记载了神雷阵，被老牛怪改做六地八方阵，可惜她生性驽钝，神雷阵只学得半分精华，把一个灭佛灭神的奇阵改的乱七八糟。老牛怪学得粗糙的半分精华，已经让班珏束手无策，可以想象原阵是多么强大。

且说老牛怪听了班珏叫嚷，心中着急：“这小姑娘怎么这么经劈，寻常修士早被炼成灰了，这么长时间，就是天上神仙也会被我的六地八方神阵废掉紫府，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头？难道她有什么背景不成？看来应该是了，否则怎么敢无缘无故来我聚仙谷惹是生非。”

老牛怪猜测班珏大有来头，怕灭不掉她后患无穷，更何况她毁坏自己金像，这是当众打自己脸，心中发狠，决心速速灭口，伤己本原也要了结她的性命，斩草除根，以除后患。

山精兽怪成道，可以修得心尖一点血，这是性命的本原，可以以燃血之法强行提升功力。这种燃血之法是逆天而行，会缩短精怪的寿命，除非关键时候，他们轻易不会使用。

老牛怪不知班珏在阵中同样苦恼，只以为无法奈何住她，决定强行增强功力除掉她。霓裳紧张万分得盯着二人，准备随时出手搭救班珏，却见老牛怪忽然取出一柄尖刀刺在自己胸口。

“哎呀！”霓裳掩口轻呼，她以为班珏施展了什么迷惑人心的法术，让老牛怪得了失心疯，要自绝性命。

尖刀刺到心脏，老牛怪感到一阵巨痛，一点鲜血顺着刀尖流出，在她的右手中指上凝聚成珠，格外红艳，这便是她的心尖血，凝聚着她数千年修行的精气神。

想要燃烧心尖血，只能用三昧真火中的上昧神火，此火是由心而生，端得厉害，是三昧之首。霓裳见老牛怪“自裁”一刀，并没有死去，面目狰狞地看着流到指尖的一滴鲜血，忽然从嘴中喷出一口烈火，吐在血液上，她指尖的血液变瞬间燃烧起来，化作一股真气由她硕大的鼻孔进入体内。

老牛怪发出“哞”一声巨吼，震得叶落纷纷，大地颤抖，岩石滚落。霓裳见识再少也看得出来老牛怪变得强大了许多，心中隐隐为班珏捏了一把汗，却只能干着急。

老牛怪还是低估了班珏的实力，班珏毕竟是太乙金仙，差一步就可以登临大罗金仙，法力比她强太多，就在老牛施展燃血之法的间隙，她无法分心运行阵法，六地八方阵出现漏洞，被班珏抓住机会，察觉出来破阵的关键所在，趁机震毁了一串圆环，六地八方阵无法圆满运转，阵中世界出现破裂，荒漠中出现一道道深沟，深不见底。天空也咔嚓咔嚓出现一道道裂缝，恐怖异常。

老牛怪眼见阵中世界将要崩塌，眼皮一跳，只能趁着班珏尚未脱困，拼命一搏。她的珍珠宝环只有三十三枚，正好可以组成六地八方阵，缺少一环就无法形成完整的大阵。

老牛怪有上古异种的血脉，天生神力。除了极赤和六地八方阵，她没有厉害的神通术法，只能靠自己的天赋来制裁班珏。

神雷阵按方位分为八门，分别称作开、休、生、伤、杜、景、死、惊，被老牛怪照搬到自己的六地八方阵上，从名字中可以看出，想要致人死地，就要从死门着手。死门是在西南方，老牛怪燃烧了心血，凝聚全身之力，聚敛精气神，攒拳从西南方挥拳入阵。

班珏刚看出阵法显现漏洞，运气震毁一个银环，正要继续破阵，一个硕大无比的拳头从西南方的天上破空而降，一拳向她捶下。

这个拳头是如此巨大、如此雄壮，它上面的血管铁筋班珏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么一个拳头，刺破空气，带着呼呼拳风，呼啸而至。班珏只来得及举起双臂，护在头顶，铁拳已经捶下。

“咯吱”、“咯吱”，她的胳膊受不住重压，发出两声呻吟，她纤细的手臂和大拳根本不成比例，那个拳头就像一座大山一样砸落。

“噗……”嗓口一甜，班珏吐出一口鲜血，老牛怪的武力太野蛮了，班珏根本没有抵挡住！

即便刚被天仙境界的蝠影双侠所伤，班珏还是无法相信自己会被一个太乙散仙境界的牛妖所伤，大动肝火，气愤之极。

可是气愤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现实就是血淋淋的，她发麻的双臂说明了一切，可是一拳并没有结束战斗，老牛怪的第二拳已经捶来。

班珏刚吐出一口鲜血，老牛怪的第二拳夹着火光冲来，这一拳是如此猛烈，就像一团肆虐的烈火，班珏只是烈火下一株渺小的草枝，随便沾染一丁点火星就会灰飞烟灭。

烈火燎原。这团火焰狂野无比，越来越庞大，越来越炽热，如同一头远古巨兽，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咆哮而来，即便是一片广阔草原，也会被它全部点燃。

在班珏的眼中，整个天空都被这个巨大的拳头所笼罩，她无处可躲，也不会躲避，在这一点上她和悟空一样，就是死，也要战着死！逃避，那是弱者的表现。她提聚真气，由丹田运走全身筋脉骨骼，最后汇集在双臂之上，臂膀由于真气凝聚而发出淡淡的灵光。她慢慢举起她纤弱的臂膀，挡在头顶之上，不动如山。

一个火焰一般的拳头“轰”一声砸在班珏的臂膀上，巨大的力量撞击在她的身体上。“喀……嚓”，骨头断裂的声音，可以想象，这声音不可能是老牛怪的拳头发出的，只会是班珏的骨骼。

老牛怪的拳头并没有就此止住，它继续挟着雷霆万钧之势镇压班珏。“咔嚓！”又是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而干脆，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是一声“咔嚓”，班珏的右臂骨又被强大的力量捶断了。老牛怪听着这两声清脆的骨裂声，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巨拳继续压下。

头脑乃是性命之最重，万万不能被她的拳头砸到头颅，砸到就是致命一击。班珏硬挺着，不敢放下手臂，护住自己的脑袋。她的额头流下一滴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满是恐怖缝隙的荒漠中。

班珏全身肌肉都在紧张的颤抖，高强度的压力迫使她不敢放松一秒钟，烈焰之拳的威力压得她双腿不住地弯曲，越来越弯，越来越低。她额头的汗珠也越来越密集，淌在她的仙袍上，打湿了她细腻的玉颈。

“扑通！”

班珏终于支撑不住，半跪于地，满地黄沙竟然比岩石还要僵硬，磕得她膝盖流出许多血，只是她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关注膝盖，她浑身无力，酥软空虚，即便这样她也不跪服于地，骄傲地一膝撑地，一膝弯曲。

凡间之人就有古训，生而为人，一跪天地，因天地最大，二跪父母，因父母生我养我，三拜君王，因其为一国之主。生而为仙，骄傲如班珏，又怎么可以屈膝下跪，宁求站着死，不能跪着生。在她的心中，即便被打倒、打趴下、打残，也不能被打跪下，这是一个神仙应该有的自尊，或者说骄傲。

老牛怪的这一拳轰得班珏半跪于地，这一拳的势头已尽，力道已竭，班珏才得以喘息。她无瑕顾及自己折断的双臂和流血的膝盖，只是大口的喘气，眼望着西南方向的天空。

“可恶！已经两拳了，以臭牛怪的境界，打出威力如此巨大的拳法，两拳应该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吧。”班珏喃喃自语，或者有可能是自我安慰。

以老牛怪太乙散仙的境界来说，两拳确实是她实力的极限了，哪怕是采用了燃血之法，也不足以让她再打出神惊鬼惧的第三拳——惊雷。

老牛怪有上古异兽的血脉，生而拥有天赋，会三样拳法，分别是破风、烈焰、惊雷，这三样拳法相辅相成，一种比一种威力高强，唯一拖沓的地方就是只能依次释放，不能乱了顺序。现在她已经掌握了前两种，只是境界不够，第三拳无法施展出来。

这时她见烈焰并没有将班珏捶死，不管三七二十一，仗着燃血后实力大增，提聚全身的力量，慢慢挥出了最后一拳……

“不可能！她不可能还能打出第三拳，她的拳法一次比一次威力大，她现在应该没有足够的气力凝聚出威力更大的第三拳！”班珏承受了两拳，对老牛怪的拳法有所了解，她虽然不懂武法，但是她猜测这样的拳法应该算得上是上成的功法，对气力的消耗必然十分巨大。

可是事实就是这么不可思议，西南方的天空被一个巨大的拳头撑破，缓缓的推进，朝着渺小的她冲来。

老牛怪“哞”一声，仰天粗声粗气喊出“惊雷神拳”四个字，震动群峦，心中无比畅快。她的功力不够，从来没有施展出来过第三拳，这是第一次这么酣畅淋漓的打了出来，激动万分，浑身十八万根牛毛都舒坦异常，慢慢推动拳头砸向班珏。

她本来寻思两拳就能除掉这个小姑娘，最后剩一些气力解决旁边观望的女子，没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姑娘竟然有几分道行，生生硬挺了过来，没有死在自己的拳下。迫不得已，为了斩草除根，她只能勉强打出第三拳。

班珏仙子嘴角血迹未干，双臂断裂，左腿膝盖疼痛难忍，浑身骨骼酸软，根本提不起力气来，只能暗暗提聚真气，以硬碰硬，生或者死，没有选择，只能面对。她清楚霓裳的实力，并不指望姐姐能够救下自己。

霓裳不清楚阵中的情况，只听到班珏的几声呼喊，看到老牛怪对着银环挥出三拳。班珏进阵的时候信心满满，霓裳对她的实力也了解，根本没有想到她会被重创，再则，她和班珏一样单纯，心想两人交手就要公平，自己不能够出手相助，所以她只是时刻保持警惕，防止老牛怪弄奸耍滑，并没有趁机斩除老牛怪之心。

班珏紧紧盯着这个硕大无朋的拳头，目不转睛，运真气举起已经折断的臂膀，坚毅的眼眸中没有任何畏惧，仿佛还是千万年前花果山顶上风打雨浇的那块原石，傲然屹立。

老牛怪的拳头“嗞嗞嗞”冒着电光，她如同擎天之柱的手指间不断的劈出几道闪电，声势浩大，撕裂了天空，撕裂了空气，它的威势甚至撕裂了大地，卷起满天狂沙，在大漠中呼啸。

班珏在狂沙中屹立不动，站得挺直，浑然不顾伤情，她将气愤化作了力量，支撑她挺下去的力量。这是她今生第一次受到的耻辱，被一个太乙散仙境界的牛妖重创，她不服气，她是应天而生的班珏，她不能被打败！

硕大的拳头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遮盖了班珏全部的眼眸。恐怖的铁拳，夹着霹雳的闪电，轰轰烈烈袭来，只为除掉她，这个自大的少女。三十丈，十丈，五丈，班珏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拳头与她的距离，提聚起全部的真气运到双臂上，准备全力一拼。

一丈，三尺，一尺……三寸……班珏大喝一声“呀！”，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她的拳头上泛起晶莹的光彩，像一块无瑕的璞玉。

这时老牛怪已经有七八分力竭之感，她强行挥出第三拳惊雷，对她本身的伤害非常大，而且即便她运用了燃血之法，打出这一拳也有些勉强。现在她已是汗如雨下，沾湿了她身上的毛发，掉出许多跳骚来。

距离班珏只有一寸的距离，这一寸之后，老牛怪坚定她的面前将是一具尸体，想想一个花季少女就要死在自己的拳下，她竟然有几分不忍，但是再想到她无故毁坏自己的神像，她的不忍就换成了残忍，她不顾一切的砸了下去。

班珏闭上了眼睛，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把全部的气力都用在了她的双臂上，哪怕这分睁眼的气力不足全部的千万分之一，而有时候胜败就在于这千万分之一的区别。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班珏没来由的心头一动，接着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狂风、霹雳、飞沙，尽皆消失无踪。她睁开眼睛，只见二十余枚珠子掉落在地，还有一些珠子碎片，根据珠子上散发的恶臭，她肯定这些是老牛怪的鼻环。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暇顾及，一时体力不支昏倒于地。

……

班珏醒来时已经身在解阳山蝠影双侠开辟的洞府之中，蝠影双侠确实干练，将山洞开辟出数千丈深，辟出了数百座石洞，又移植了许多树木花草，打造成一片洞天福地。这只是几日功夫，开辟的洞府虽然简陋，但是充满了生机，班珏醒来嗅到花香草香，心情大为舒畅。

这几日霓裳时时刻刻守护在班珏身边，片刻没有歇息。她每天都在责怪自己太大意，没有照顾好她，见班珏缓缓睁开双眼，不禁喜极而泣。

班珏反倒安慰她一番，霓裳才止住泪，说起当日情形。

原来就在老牛怪的拳头离班珏只有一寸的时候（霓裳不知道阵中情况，是班珏说起当时情景），一个紫金钵盂从天而降，正好砸在老牛怪的脑袋上，一下就把她砸翻在地，不省人事。老牛怪晕过去，没人主持阵法，她的六地八方阵自然而然破掉，霓裳才看到班珏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失声呼唤数声，没有反应，痛哭一场方才想起将她带回洞府。

当时蝠影双侠见班珏浑身是伤昏迷不醒，听了霓裳陈说前后因由，喂服班珏吃了丹药，渡给她真气，便去聚仙谷绑回了老牛怪，取得了落胎泉水。霓裳失失落落，根本没有心情饮下落胎泉水，还是蝠影双侠想法设法逼她饮下，霓裳腹中怪胎才得以解脱。

霓裳数日没有休息，眼圈红肿，班珏劝说一番，好说歹说让她去休息。

大煞侍候在一旁道：“主人，如意老怪我们绑来了，压在后洞，怎么处置？”

班珏没听明白，心想什么时候出来个“如意老怪”，转念想起聚仙庵中供奉的乃是一位如意真仙，明白过来，笑出声来：“原来是那头蛮牛。把她带过我，我要好好和她玩一玩。”

大煞打个激灵，班珏的本领她们都见识过，那头老牛的下场肯定很惨。班珏在聚仙谷吃了这么大的亏，口中说和她玩一玩，不定怎么整治她呢。

双侠去押解老牛怪，班珏寻思道：“霓裳姐姐说当时一个紫金钵盂从天而降，救了我的性命。钵盂应该是佛家的法器，不知它的主人是谁，缘何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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