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初入西梁

唐三藏一行人踏遍穷山恶水，历经劫难，刚刚来到女儿国境内，尚且流落在乡野之地，根本想不到已经有好几路人马已经惦记上了他们。

这里是女儿国边境，车迟国有些做买卖的生意人经常来这里和女儿国的人交易货物，故而这里的女人们对男人看得寻常，并不觉得稀奇，若不是他们长相丑恶，恐怕更没人会多看他们几眼。

走了数月的山路，难得行此羊肠小道，他们漫步前行，不急不慢，打量女儿国乡野风景。他们跟村野里的女乡亲问好了道路，只要沿着一条小河一直走，大概走三五日就能到达边境的一座城池，名字叫做初善城，据说远古之时曾是女娲圣祖教化人类的地方。

小河中的水清凌凌的，没有水草，也没有游鱼，甚至水底连淤泥都没有，只有五彩斑斓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出来一条水底小道。河岸的垂柳影子照在水中，印在鹅卵石小道上，衬着石子的色彩，天然是一幅迷人的画卷。河边的青草已经长得及膝，草丛中夹杂着一簇簇无名的野花，散发出特有的气息，有几分迷人的韵味。

孙悟空和沙僧没有此等雅兴，唐僧心中无我无物，身体又疲累不堪，对这些花花草草的风景提不起多少兴趣，反倒是八戒和龙马兴致盎然，流连在花草之间。龙马是食草动物，对青草迷恋不足为奇，八戒一反常态就有些奇怪了。

孙悟空在柳梢间跳来跳去，瞭望前后，时刻保持警惕，瞥见八戒这个样子，以为中了邪，一巴掌拍在他百汇穴，唤道：“夯货！醒来！”

大师兄突然打他，八戒吓了一跳，打个激灵，嚷道：“你这毛猴，无缘无故打我干什么！？”

“兄弟，你刚刚中邪了，我把你三魂七魄打回来。”

八戒恼道：“中个屁邪啊，中邪。俺好好的中什么邪，你这猴头就是脑袋痒痒了，想让师傅给你念念咒痛快痛快。”

悟空顺着他的话说：“兄弟别恼，俺这脑袋好几个月没洗，可能长虱子了，不用劳烦师傅，俺自己洗洗就行。就是兄弟你今天确实不正常，以往你都是把花花草草当干粮，今天怎么拈花嗅草，做派恶心，像个娘们儿了？”

八戒道：“去你的，俺什么时候把花草当干粮了，俺又不是白龙马。我摘花闻一闻是有道理的……”八戒摘下一多小黄花，放在朝天大鼻子下面轻轻一嗅，神秘兮兮问，“师兄，这里是什么地方？”

孙悟空一巴掌又打在八戒百汇穴上，叫道：“这呆子，又中邪了。”

八戒痛得嗷嗷叫，嚷道：“干什么！你打了我两巴掌了！我看你就是脑袋痒痒了，师傅……”

孙悟空连忙用两只毛糙的爪子捂住八戒大嘴巴，轻声道：“别叫，别叫。你别跟俺卖关子。这里不就是女儿国嘛，西梁女儿国。”

八戒听了悟空的话没来由的兴奋起来，眼神中散发出异样的光彩，也不再在意大师兄打他的两巴掌，咧嘴笑道：“对，对。对，这里是女儿国。”他故意将“女儿”这两个字加重了语气，强调一下，“什么是女儿国，女儿国就是整个国家里什么都是女的，就连花草树木都是母的。咱们是出家人，佛祖让咱们戒色戒淫，不能亲近女色，可是咱们闻闻这花这草，可算不得破戒吧。大师兄，你也闻一闻，啊……真美妙，满满的都是雌性荷尔蒙的美味。”

八戒一脸陶醉相将野花递到悟空身前，悟空听了他说的话，才知道这家伙在发——春，一巴掌又打在他百汇穴上：“你这夯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恶心之极！”

八戒本想着把好东西给好兄弟分享，没想到又挨了一巴掌，气呼呼道：“你这毛猴，俺怎么恶心了！想当初俺在水师营的时候，上司下属，都是这样，也没有谁说恶心的，就你这毛猴干净。五百年没洗过澡的家伙，你才是恶心透顶。”

悟空在天庭任职的时候倒没有遇到几个和八戒一样德性的神仙，可能是物以类聚，也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吧。而听八戒这般说，看来调戏嫦娥也不是没有缘由。悟空是石心石窍，对情情爱爱不敏感，也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家伙到了女儿国就原形毕露，面目猥琐，毫无仙家气派，悟空着实有些鄙视，懒得搭理他，径自又去探路。

沙和尚在一旁听了八戒之言，调笑道：“二师兄，这女儿国最不缺的就是女人，等见到中意的你就娶了留下来，当女儿国的女婿，我和大师兄陪师傅取经去好了。”

唐僧自然也听到了八戒的话，这夯货说话总是不着调，他瞅着柳影清水，装作没有听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依八戒的本性，成佛难矣。成也好不成也好，都是一个人的缘分，他不想管太多，况且八戒实打实曾是天庭的天蓬大元帅，以前深受玉皇大帝的重用，天庭中还有许多故交，他也不好过多教训八戒，要是说的太多的话，取经之事一旦结束，万一八戒记恨在心，成佛之后在仙佛两界怕会有些难混。

圣僧表面看起来一如平常，其实这几天心中实有几分不安定，念经的时候常常无法静下心来，总是胡思乱想。他十世为僧，每一世都一心成佛，这一世从出生起就在寺中修行，十世不识女人味。佛语有云“红粉骷髅”，告诫佛子们再娇艳的美人百年之后也会化作骷髅回归尘土，勿要痴迷于人之皮相，迷失本性，圣僧一直以来小心谨慎生怕沾惹女子，不能成就果位，重归灵山。可是人心毕竟肉长成，有时候他也会胡思乱想，自天地开辟以来，人有男女之别，兽有公母之分，阴阳济合，众生才得以繁衍，血脉不断地传承下去。如果有一天阴阳只存其一，生命是不是就要灭亡，或者像西梁女国这样，独阴而生，孤阴而长。

既然创世之初造物大神就把人分为男女，那么为什么佛祖要把女色当成猛虎恶魔呢，女人真的那么可怕吗？那么母亲忍辱负重，等待全家团圆一十八载，又是为了什么呢？母亲也是恶魔吗？

女人，果然是恶魔，让人猜不透，偏偏又引人幻想。怪不得八戒一直参不破“色”之一字，就是他这样十世苦修的佛子都失陷其中，失了分寸。

三藏大师失失落落，思来想去，左右为难，他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是草窠里跳出来的，他是凡人怀胎十月生出来的，有心有肉有情感，一朝沦落成凡胎，现在来到满目女色的西梁女国，沉陷于“女人”的幻梦中难以解脱。

三藏大师望着满地春色，花开草长，柳发燕飞，眉头微锁，赶紧宁神敛息，念几遍“阿弥陀佛”，忽然龙马一声嘶鸣，响彻晴空，蹄声四溅飞跑出去。

“吁……回来！小白龙！你不是凡间俗马！怎么迷了本性！”悟空使劲牵着马缰，不让白龙马乱跑，急得龙马“咴儿咴儿”直叫。

原来前方树林中出现一匹野马，对着小白龙搔首弄姿，不住嘶鸣。出现在女儿国中的马，想来是一头母马，被白龙马瞅到，扬蹄就要朝着她奔去，悟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勒住。

八戒嘴角喊着一株野花，春色满脑，咧嘴笑道：“猴哥，你看白龙马都懂得风情，你这呆子，石窍石心，没趣没趣。”

白龙马身世显赫，他原本是西海龙王敖闰的三太子，本名叫做玉龙，据说他是年幼叛逆的时候烧了老龙王大殿上的明珠，被老龙王告到了玉帝处，判了一个忤逆的罪名，本来罚了死罪。观音菩萨恰逢其会，正发愁佛法东传之时，唐三藏没有上乘的坐骑，千山万水难以成行，于是向玉帝求情讨来小白龙，让他化为龙马给唐三藏当了脚力。

自来阶层不同，等级分明，小白龙是堂堂西海龙王之子，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受不住一匹野马的引诱，哪怕他现在只是一头坐骑。

有违常理，事必有妖。白龙马被悟空牵住依然暴躁不止，磕蹄嘶鸣。悟空装作毫不知情，暗中运出火眼金睛，偷眼查探那匹野马底细。悟空查探一番，并没有发现任何妖气，那头野马确实是一头寻常野马，只是风姿有异于常马，长得矫健俊美，并不是成精的妖物幻化。

“奇怪。竟然不是妖怪。难道西梁女国真有其神奇之处，能够影响人的心智，刺激人的荷尔蒙分泌，产生某种幻觉？”悟空心中寻思，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自从来到女儿国境内，这几日八戒和白龙马都有一些不正常，就连师傅也时不时发呆，虽然师傅没有说出来，但是悟空还是能从他的神色状态中看出他心中有事，估计和八戒他们现在的状态差不多。让悟空最奇怪的是，平日里老实忠厚的沙师弟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不知道是他修习的功法特殊，还是他和悟空一样心地单纯。他一如既往地不太说话，神色自若，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悟空想起沙师弟曾经暗地里和自己说过一番话，他说自己和悟空是一路的。一直以来，悟空也没有想明白沙师弟是什么意思。他们都是受了观音点化，为了保护唐僧西天取经的，一直互帮互助，互坑互损，一起前往灵山解脱自我，本来就是一路人，沙僧何必多此一举，专门告诉自己说他和自己是一路的呢？

这个“一路”到底是什么“一路”，哪个“一路”？悟空想不明白，也想不出来，也不太愿意去想，他更愿意把时间花在修行上。若要说路，西行之路总有尽头，只有修行才是他要一直走下去的路。

悟空正思忖着近日的怪异之处，忽然心中有感，这匹突然出现的马匹不可能是无人管束的野马，经验告诉他，这匹马可能是什么人的坐骑。这是悟空多年练就的警觉性，他对自己的直觉从来都深信不疑。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够避开俺老孙的火眼金睛？”悟空重新运目查探一遍四周，依然没有发现任何身影。

悟空不动声色，悄悄从耳朵中取出如意金箍棒，攥在手中。小白龙刚才如此异动，被悟空牵住仍在躁动，有可能不仅仅是受母马引诱，或许是隐在暗中的人对它施了法。悟空伸手轻轻触摸在小白龙的脑袋上，去感知它脑中的所思所想。白龙马乃是真龙，天生灵异，对于事物有超凡的感知能力。

果然，小白龙感觉到有人在慢慢靠近他们，功力和小白龙大概不相上下，不过此人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接近他们，肯定会一些特殊的隐形遁身之术，让人难以发现。

悟空闭上眼睛，用心意去感受周围的气息变化，寻找这个狡猾的敌人。

人有眼、耳、舌、鼻、身一共五官，能够感应五种感觉，分别是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五官五感是由天而赐，能够让人分辨事物的美丑好坏，人类往往对他们的五官感受深信不疑，而悟空不这样想，他认为五官给人的感知十有八九都是假的，就像唐僧，他总是把妖邪当成良善，将八戒的谄媚的胡话视为真言。悟空最相信的是他的第六种感觉——灵感。灵感摸不着猜不透，是冥冥之中从灵魂深处散发的一种感知，说不出它为什么会存在，可是它就是悟空最相信的感觉。

除了看得见的花草树木，三界存在着许多未知的东西，比如在空间之中存在着某种气息，它无形无影，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当它被扰乱的时候，悟空就能感觉出来。它就像一湖安宁的静水，一直处于静止，一旦打破它的静谧，这种气息就会发生波动，而第六感就是悟空发现的克制种种遁术最有效的利器。

周围的气息波动在悟空的脑海中清晰地显现，单调而神秘，而扰乱平静的无序波动也被他在脑海中寻找出来。

悟空暗唤几声“长……长……长”，便见如意金箍棒迎风而长，变成大腿粗细，十数丈长短，悟空眼睛不睁，朝着自己发现异常的地方一棒砸出。

只听一声娇呼，不过是一瞬之间，整个世界又回归了安静……如意金箍棒缩回绣花针大小，没有被沾染上一丝鲜血，而十丈开外，一滩新鲜温热的血液顺着青草汩汩流淌，染红了黄土，染红了花朵，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轻易死去。

要说她的死，真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她本是大天家族初善城分部派来请唐僧的使者，初善城距离边境有两百多里，属于内地区域，她久居内地，从未见过男子，这次被派来邀请唐僧等人，出于好奇，又兼初次见到异性颇为羞涩，她仗着自己奇特的隐身神通，想先近距离端详端详男子之身，岂料悟空是个厉害角色，修行超越她不知凡几，一棒将她敲个稀烂，至死都没能明白男女有什么不同（咳咳，当然，这不是重点）。

世界的安静只需要一秒，不多不少。一棒敲死，她的隐身之法自然而然失效。唐僧还沉浸在自我救赎里，低吟“阿弥陀佛”，忽闻一声女子惊呼，扭头看去，都没看清女子的容貌，就见血液漫天喷溅，十分血腥，他有晕血之症，惨叫一声，身子一软，栽倒地上晕厥过去。

诸人处理了鲜血、女子，才将唐僧唤醒。抱着师傅双腿，悟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连声口称：“罪过，罪过，善哉善哉，阿弥陀佛。师傅，都是我的不好，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没有遇见妖怪，俺这根棒子难耐寂寞，俺刚拿出来想让它透透气，它自己迎风就长，脱手而出，在空中耍弄神通，不知道这位女施主如何在此出现，正撞在这根孽棒之上，一棒便被砸死。师傅，都是我这根棒子的错，你惩罚我吧。”

三藏大师刚醒转过来，惊魂未定，心脏还在扑扑乱跳。刚才他心中胡思乱想，几乎什么也没有看到，就听“咣”一声响，抬眼去看，这个女子已经变成一坨血肉凭空倒下。

三藏大师一双凡胎肉眼，不辨真伪，悟空一番情真意切的痛哭，让他眼角都不禁流下一两滴可怜的泪:“悟空，起来吧。这女子平白无故出现，定然是一个妖怪，贪图师傅的美色，想要暗中劫走师傅，你这金箍棒甚有灵性，想来是为了救为师一难，自主除妖，你不用担心，你不仅无过反而有功，师傅不会惩罚你的。”

三藏大师将爱徒扶起，着实感激悟空，一心将那个女子当成妖怪，这女儿国从来没有男人，要是自己被她掳走，不知道要禁受怎样的迫害，要不是金箍棒自动除妖，可能他此刻已经身在妖府，受尽摧残。

悟空止住泪水，心中却是暗笑，老和尚肉眼凡胎，不辨妖邪，多少次错把自己怪罪，今天头一次发现人眼凡目也是一件好事，这个女子虽有害人之心，却实实在在是个凡人，师傅竟然当她是妖精，不追究自己乱杀无辜。

八戒见大师兄方才的做作模样，心中感慨，感叹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我身为天蓬元帅，自问深谙为人之道，今天看来尚不及师兄万一啊……”

悟空听他在一旁嘟嘟囔囔，生怕老和尚看出端倪，一脚将八戒踢出十数丈外，满脸含笑：“二师弟又失心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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