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命如草芥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悟空以灵魂感应察觉到天家使者的隐身之处，将她一棒子敲死，大意之下，竟然忘记将其坐骑除掉。

天家使者的马匹不是一般的坐骑，乃是万中无一的良驹，名字叫做无情老骥。从女儿国存在于世以来，史书上有过记载的无情老骥仅仅出现过三匹，每一匹都跟随它的主人闯下了赫赫威名。而这匹宝马是自上一匹离世后两千三百年来现世的第四匹。

这种马是一种野马，非常不容易驯服。一般的母马一年孕胎一次，一次产仔一头。女儿国和别处不同，无论人鸟虫兽，都是雌性，靠饮用子母河的河水繁衍后代，多饮一口，多怀一胎，所以女儿国的生命不一定会产多少胎。

一次产出十头以上的马崽之中才可能出现无情老骥。这种母马产胎之后即刻就会死掉，马崽子出生之后没有食物，就会争相蚕食母马的尸体，一旦沾了血腥，它们便自相残杀，相互为食，直到剩下最后一匹崽子为止。最后剩下的这一匹就被称作无情老骥。这“老”字不是指它的年龄，而是代表这种异种的老练、老辣。

这样的野马残忍无情，自然难以驯服，但是一旦被驯服，它就会忠心耿耿，誓死追随，不会再随侍他主。这个天家使者不知道是如何得到的这匹无情老骥，这也不是重点，况且她已经死了，在此就按下不提。

那无情老骥见主人已死，却忍住哀痛，趁着唐僧晕血倒下，众人注意力没有放在自己身上，扬蹄而去，不过二三时辰回到了初善城天家分部。守门的见无情老骥独自归来，赶紧禀报大长老。

听说了无情老骥独自归来的消息，几乎所有的人都聚到了大厅之中，想要知道究竟。天纹是初善城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一举一动都是她们关注的焦点。她们都知道天纹此行的任务，女儿国从来没有来过男人，今年太阳打西边出来，从遥远国度路过几个取经的和尚，还和天家总部天意大小姐有些关系，也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现在无情老骥独自回来，派去的天纹不知所踪，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大长老不通马性，派人去请来监牧。监牧是对专门饲养坐骑的人的敬称。无论是对于常人还是修道之人来说，坐骑作为人们的脚力，在生活中都占据着重要的地位。监牧专门伺候坐骑，其中技艺世代相传，不传外人，在各大家族中很是受人尊敬。

监牧不一定通晓所有飞禽走兽的语言，但是她们得天独厚，能够沟通鸟兽灵魂，感知它们的所思所想。天家监牧到来之后，神色庄重，先郑重其事地敬天礼地，口中念念有词，向天地祷告，完毕之后，方才从衣袖中伸出左手，细心去看可以发现她的掌中没有纹脉，光洁如玉，手指白得近乎透明，只见她轻轻伸出左手食指（她的食指竟然多出一截，比中指还要长半寸），点在无情老骥湿润的眼角上，凝视着它盈泪的眼眸。她的眼睛极小，和她的脸一点也不协调，就像一枚鸡蛋蛋上趴着两只蚂蚁，可是她的目光神采奕奕，好像一团月光，散发出荧荧的光彩，照进无情老骥的眼睛里，穿过它的瞳孔，深入它的心灵深处，去沟通它的灵魂。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将呼吸放到最缓，连一丁点气息都不敢释放出去。灵魂是最神秘的存在，从来没有人能够说清它的本原和来历，她们对于灵魂只有无上敬畏。

监牧和无情老骥的沟通大概有一刻钟，在这其间，监牧因为感受到它的悲伤而浑身颤抖，眼泪从她狭小的眼眶中默默涌出，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无情老骥被收服之后，它的命就和主人的命联系在一起，为主人生，为主人死，主人的欢喜悲伤就是自己的欢喜悲伤。这是神圣的时刻，是让人敬畏的时刻，所有人都紧张万分，没有人敢因为监牧的颤抖流泪而稍有动作。一刻钟之后监牧浑身大汗淋漓，像是经历了一场旷世的战斗，收回手指，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平复惊骇中的心情。

没有人打扰，所有人都静静的盯着她，以及无情老骥渐渐渗出血泪的眼角。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无情老骥是不可多得的良骑，关于它的传奇世间流传着很多，但是关于它的详细情况人们知道的甚少，她们不知道为什么它会流出血泪，不过……她们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种可能。

与灵魂沟通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监牧闭目恢复了两刻钟才缓缓睁开眼睛，此时她额角的汗珠早已被凉风吹净，光洁的脸颊因为气血亏损而过度泛白。

监牧知道此刻她们最关心的是什，她睁开眼睛盯着大长老的眼睛，眼角抖动，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天纹死了。”这句话只有四个字，她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缓慢而凝重，每一个字都像一声惊雷打在诸人的耳中。这四个字很简单，但是监牧从无情老骥灵魂中看得那一幕却是无比的惊世骇俗，她不敢相信世上会有那么可怕的棍棒，可以将一具鲜活的生命瞬间砸成肉泥。

只有一句话，四个字，大天家族的这些老家伙们、年轻后辈们都震惊了，也震怒了！

天纹！初善城大天分部的骄傲，天纹，死了！这个消息就像一声惊雷在天家炸响，引起了这个横行女儿国数百年的大家族所有人的怒火。天纹的天赋才能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去描述，只看她的坐骑乃是千年罕见的无情老骥就可以想象她的天纵之才。

“嘭！”

监牧刚说完这句惊天骇地的话，尾音刚落，众人的愤怒还没有来得及涌上胸口，一声巨响在大堂中响起。众人向巨响处看去，无情老骥已经撞死在堂前石阶上，鲜血横流，格外红艳。

它本应该像传说中一样，在史册上留下辉煌的一笔，成为后人凭吊的传奇，此刻却再也不能抬起它傲慢无情的头颅，再也不能跟随主人冲锋陷阵杀伐异己。窝囊，死得窝囊，它是有史以来死得最窝囊的无情老骥！

刚知道天纹被杀的消息，无情老骥又追随先主而亡，初善部天家向来引以为傲的两栋巨柱轰然倒塌，大长老的怒火已经熊熊燃烧，说话的口气中已然忘却了应有的尊重：“监牧！无情老骥是怎么回事？！”

监牧没有介意大长老过重的口气，走过去轻轻抚过无情老骥死而未闭的双眼，为它祷告几句，方才说道：“人未必有情义，野兽未必没有忠心。无情老骥是上天所赐，一生只会追随一位主人，主人死了，它也不会苟且偷生。它这次逃回来，只是为了告诉我们天纹被人所害的消息，现在它的心愿已了，自然追随天纹去了。它是为了天纹而死，为了忠义而死，大长老，我天族应当厚葬它。”

监牧是一个古怪的人，她为动物们整理毛发，伺候它们吃喝，感受它们的心事，或许是因为每天和鸟兽打交道的缘故，相比于人，她更喜欢和这些没有心机的动物们相处。

大长老即吩咐下人收拾马尸，待寻到天纹尸身之后，再挑选吉日，以天家最高的规格将义马和天纹埋葬在天族陵园中。

监牧则将天纹之死加以渲染说给众人，而对于悟空远远超过众人的战力则隐瞒了下来，丝毫未提。大长老心中愤怒，等冷静下来，她也不敢妄动，她们这里只是大天家族的一个分部，在整个家族势力中处于中等，唐三藏是总部要的人，她们还不敢违背总部命令，对他怎样。

大长老左右为难，不为天纹报仇，难以服众，更难解心头之恨，若要报仇又违背总部指示，这群和尚和天意大小姐的性命有关系，但凡有丝毫差池，自己这个大长老的位子……

犹豫再三，群情激愤难平，内中走出一人：“大长老，取经的和尚不止有一人，总部要的是那个做师傅的，其他几个名义上是他的徒弟，实则是随行保护他的安全，算不得什么和尚。咱们冤有头债有主，只把那杀死天纹的仇人捉来，活剥了煮一锅汤分食之，此仇就算报了，想来总部也不会怪罪。”

大长老听后甚是欣喜，听说那几个打手长得妖怪模样，人妖殊途，打杀了吃掉也无所谓，当即和几位长老商量派人除掉孙悟空。

在凡间，各大家族都会暗中培养一些杀手，替他们去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铲除异己，杀人灭口，其中尤其以修仙家族为最。实力越强大，野心也就越大，修仙家族为了自己的利益，暗地里挑选天赋超群的家族子孙，将她们培养成为杀人工具。

自人类还是以部落存在的时候杀手就出现了，他们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地去杀人。只要人类的利益冲突一天不消失，人间的杀戮就会存在一天，杀手这个特殊的存在就不会消亡。。

天文就是一个这样的杀手，初善城天家的隐秘杀手，天家长老们经过商议决定派她去为天纹报仇。她是天纹的孪生妹妹，但是比天纹的资质差几分，运气也差一些。

或许当她比天纹晚出世三分钟时就注定了她要一辈子都被天纹压一头，甚至连出生时的体重，她都比天纹轻一两，最可气的是那家伙的名字都比自己多一个绞丝旁。

这些都不是最可气的，最气人的是她们天差地别的胎记。生在修仙家族，最看重的是修道传承，有些人生下来就会带着一些玄妙的印记，或者像解阳城的大小姐天意那样伴随着天意剑降世。天文和天纹降生的时候两人的胸前各有一个红色胎记，前者在左胸，后者在右胸，只是天纹的胎记是神凤，而天文的是一只——雉鸡。

野鸡怎么可能和凤凰相提并论？就像她们的胎记一样，天文和天纹在天家的地位也天差地别。天纹被当做精英培养，大长老甚至将族人偶然间发现的无情老骥让给天纹去收服，当做她的坐骑，而天文，却只能成为一名杀手，永远只能躲在黑暗中，永远无法站在台前，不能骄傲地告诉世人她所杀出的丰功伟绩。

以前她对姐姐羡慕而嫉妒，现在……或许命运真是公平的，有才华有天赋的人总是不得善终，或者身患苦痛，而平庸平常之人，往往能得享长寿。姐姐得天独厚，却在生命最美好的年华逝去，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还没有开放却已夭折，而自己，尽管生活在阴暗之中，不为人知，至少现在还在享受着生命的乐趣。

暗杀之前，都需要将对方的情况了解全面，知己知彼方能必杀之，可是这次不同，悟空她们是从东土远道而来，天家对他们的情况并不了解，所以大长老交代任务之后，天文就出发了。

现在，她身着草绿色的紧身衣，半蹲在青草丛中，和周围杂草浑然一体，附近有一条清浅的小河，岸边青草依依，从远处根本看不出草丛中蹲着一个人。

她面前的草地上有一个土坑，坑里躺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已经分不清哪里是骨头哪里是肉，更看不出曾经倾城的容颜。

天文“哼”了一声，脸上挂起一丝冷笑，喃喃道：“神凤又如何，天家的骄傲又如何，年纪轻轻还不是死了。呵呵，天纹，看来命运还是更垂青于我。”

想象着这张曾经精致无比的脸庞，她恍惚看到了自己，她拼命摇头，把这个念头从脑子中拭去，一个飞身，顺着草尖平飞出去。

飞出三十丈开外，她忽然又停下来，立在草丛之中，清风吹过她的发丝，抚过她娇嫩的脸庞。从她微微变化的嘴角和眉梢可以看出她的情绪有几分低落。这是一个杀手不应该有的行为和动作，杀手不应该拥有情感，她只是一个杀人工具。

呆呆站了二三十秒，她终于反身回到刚才的土坑前，掏出一个小药瓶，将一种泛黄的粉末洒在天纹的尸体上，这样可以保证天家人来收尸前她的尸体不会腐烂。洒完药粉，她将暴露在夕阳下的尸体掩埋起来，一敛头巾，叹息一声“人命如草芥”，飞身离去。

天纹毕竟是她亲生姐姐，虽然她以前嫉妒天纹事事压自己一头，恨不得天纹早早去死，但是现在天纹真得死了，她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反而有几分忧伤，不知是血脉亲情还是兔死狐悲。

她在草间树林里穿梭，顺着唐三藏等人留下的踪迹寻过去。查看天纹的伤势之后，她对孙悟空的实力有了深刻了解，天纹死得太惨，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说明对方的修为比天纹深厚太多。

除掉比自己修为高强的人，这是身为杀手最骄傲的事情，但是她更明白什么叫以卵击石，她清楚自己和天纹的差距，连天纹都毫无反击之力，自己碰上孙悟空的下场只能比天纹更惨。

唐僧一行人是解阳城总部吩咐一定、必须、无论如何都要请来的人，大长老让她击杀孙悟空的命令有违总部的命令，是大长老为了初善分部的颜面自作主张的安排。她是一个杀手，但她不是一个呆子，总部和分部哪个更厉害她很清楚，况且是现在的局面，对方杀她易如反掌。她没有幻想此行会成功，她只是尽力而为，没有斩杀的机会她只能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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