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偷走日落
酉时,日落西山,行至锦云城外,她三人与温叶庭、韦筠告别,她们需前往联络族人,不便再同行。
温叶庭将她拉至一旁,洋洋盈耳问道:“采采,进城之后我如果想见你,我该去往何处呢?”
她愣了一下,问道:“你怎还唤我采采?你无事见我干嘛?”
“叫你采采,以后你一听到便知是我在唤你呀,放心,今后我就只与你二人独处时这样叫。谁说我无事?我这不还得去调查我母妃的事情吗?况且,倘若你如需帮助,我一介男子行事也方便许多。”温叶庭闷气答道。
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这男子跟花间往常亲密无间,自己如今在扮演花间,倒也没有理由拒绝同他来往,只得应和道:“行罢,你爱怎样就怎样,不要莫名其妙来烦我就行。”
温叶庭听出了她好像在刻意回避什么,想到难道是自己昨晚太冒失了,便赶紧歉道:“不会的,你放心,绝不给你添麻烦,不管哪种麻烦。”
她垂下眼眸,在思考自己话是不是又说太狠了,于是问道:“不然你告诉我你在何处栖息,我若有事再去找你。”
“那还是我去找你吧,等您老人家想起,都不知猴年马月了。我应该会住在芙蓉客栈,先前与渊之说好在此处接头。”温叶庭嘟哝说道。
“好,那我走了,万事小心。”她边走,边替花间叮嘱道。
温叶庭听罢展颜一笑,说道:“你也是。”
韦筠见花间三人已走远,踱步走到温叶庭身旁,调笑说道:“温兄,你与温采可真是情同手足啊!”
温叶庭白了他一眼,骂道:“韦兄,你也真是孤恩负德啊!”
说罢便也径直往城门处走,韦筠在身后大喊:“等等我呀!”
她们三人进城后,仔细观察了沿路街道,终是发现了族人给她们留下的信号。行至一条小巷的末尾,在河边伫立着一个幽静小院,应是此处了。
她有些怯懦,里面的人她可都不认识,害怕别人一开口她会慌张,于是愣在原地没敢先敲门。
夕颜见她举棋不定的样子,笑道:“愣着干嘛,不会找错的。”
朝颜也看出来了她的犹豫,便主动去敲门。
开门的正是玉茗姑姑,看到她们一同前来,先是有些惊喜,但很快脸上的情绪就消失了,让她们赶快进屋。
“你们怎会一起抵达?”玉茗边给她们倒水,边问道。
“在城外遇见的。姑姑,锦云城未封城吗?我见进出自如,但蜀州其他各地如今都只进不出了。”朝颜轻声回道。
“锦云城因是南北贸易之地,无法封城。好,说正事。”
玉茗将水递与她们,接着说道:“王妃临死时告知清客,王淼尤其看重锦云城的贸易,所以清客想假扮商队看里面是否有何端倪。但进入锦云城的商队皆有贸易册,而持册之人为三人,三人需同时前往外贸司出示相应贸易册所登记信息进行核实,方能得到许可进入他国地界贩售。而清客一人之力,无法完成此事,便让我再派两人前来相助,这也就是朝颜和夕颜的任务。而花间,需得去参与御花台的选拔。”
说到此处,玉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她说的是什么,我该怎么回答?”她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只得向花间求助,却听见那边回答道,“我也不知。”
于是她顺势询问道:“御花台是什么地方?”
“御花台原本是当初王氏一族让我族女子替他们炼丹制毒的场所,对外则宣称是专职培育花种的行会。十八年前,我族逃离此处后,王淼便将御花台作为尚书省六部之外的第七部,对外公开招揽人才。我来锦云城后不久,便听说因前段时日锦云城久未开花,御花台众人也束手无策,惹得王淼震怒,罢免了其中一大批官员。而此时锦云城危机暂时解除,王淼又下令重新选拔,这于我们来说,确是个好消息,若能顺利进入御花台,则可离王淼更进一步。”
夕颜听罢不解,问道:“此事事关重大,为何不让我们一同去选拔,只让花间一人参与?若她落选,我们岂不是错失良机?”
玉茗知夕颜心气颇高,当初不愿她参与此事便是担心她因争强斗胜失了分寸,但倘若带上朝颜却不带她,恐怕又会心存芥蒂,有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此刻朝颜看玉茗面露难色,开口道:“夕颜,花间虽是我们仨之中年纪最小的,但她技艺却是最为精湛的。若真是能顺利进入御花台,谋得个一官半职,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随之而来的危险便也就加倍了。姐姐知你拳拳之心,但也不得不提醒你,事无大小,必有所成!”
玉茗赞许地看着朝颜,心想:“朝颜这孩子,果真还是一如既往地深明大义。”
却见夕颜愤懑地跑出门,还边说道:“你每次都帮她!”
朝颜见状,想去拉住夕颜,未果。
转身对玉茗说:“姑姑,朝颜也请求你不要与夕颜置气,她向来孩子脾气,绝无顶撞之意。只是她有时心浮气盛,少条失教,也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失责,我这就去把她找回来。”
玉茗示意朝颜无妨,自己又何曾不知夕颜心性,自小夕颜性格便相对强势,但也并非存心不良。
“我去吧。”她开口道,“我会向她证明我可以。”
她行军多年向来推崇的原则是要想服众,自己必须得出众。
说罢她便出了门,花间有些担心,只拜托道:“石姑娘,你武艺高强,别伤了她。”
“这是哪里的话?我这人别的不说,最大的优点就是怜香惜玉了。”
屋外河堤曲径通幽,她猜测夕颜初来乍到,理应不会跑出太远,便随着河堤一路寻找,见夕颜伫立在河边,四下无人。
她正欲上前,此时夕颜察觉到有人靠近,便转身抽出袖剑作防备状。
见来者是花间,夕颜顺水推舟,飞身向前,袖剑直指花间,口中还念道:“我姐说我不如你,我倒要看看是哪里不如。”
她一个侧身躲开攻击,回身拉住夕颜的肩膀,一掌震得夕颜手中袖剑已摇摇欲坠。夕颜不服,使尽全身解数,反握剑柄,往后刺去。
而她早已料到夕颜会如此,一个纵身跳起,旋身踢落夕颜的袖剑,随即锁住夕颜的脖颈,见她不再反抗便松开手。
夕颜面红耳赤,没想到自己不到几招就败下阵来,但又忍不住心中好奇,开口问道:“你怎么武艺长进了这么多?是不是背着我们去哪里偷学了?”
她故作谦卑答道:“前往锦云城的途中偶遇我族一前辈,是他不厌其烦教授于我罢了。我资质愚钝,倘若是你来学,必定会竿头直上。”
夕颜见这话里实际却在夸她,有些得意忘形,欣喜道:“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学吗?”
“当然,此事顺利完结之后,我会毫无保留、倾尽所能与你切磋琢磨。”
夕颜发科打趣道:“成交!那你我,可都要活下来哦!”
她与夕颜击掌,暗地里向花间邀功,“看吧,这种小姑娘最好治了,只要你比她强,她就能心服口服。你还别说,夕颜颇有我当年的风采。”
“看来石姑娘年幼时也经常同人打架咯?”花间反而调侃了她一句。
“这架自然是打得不少了,不输到痛怎么知道赢是什么滋味呢?”
她这句话虽说得轻松,但那些年她为了出类拔萃而付出的努力和酸楚,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天快黑了,回去吧。”夕颜在前头向她招手。
她抬起头来,看到夕阳已经跌入地平线,在天空中尽情挥洒着自己残余的光辉。不由地,她心为之一动,有多久了,她没有静下心来看过这个世界。
“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坐在门前安安静静地看夕阳,这意味着一天又平安无事地过去了,而明日也在路上。”
花间的声音又响起,她点点头,笑了一声,“不容易啊,总算是找到了我们的共通点。我幼时最盼望的就是夕阳,只要看到了它悬在天空中,那便说明今日的练功可以结束了。”
花间也跟着笑了,“搞半天,整日神采飞扬的石姑娘也会累啊。”
当然会累。
在练武练到手上全是血痂,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时候会累。
在不知死活地朝着对面的敌人奔去,奋战几天几夜的时候会累。
在每次胜利凯旋之后,依旧得不到朝中那些老腐朽认可的时候会累。
只是那些累,不过是她生命中不足为道的仪式罢了。
她想了很久,只回了花间一句,“我也是人。”
“曾经。”花间听出了她的悲声,故意开了个玩笑。
幸亏她也笑了,“的确,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可怜的饿死鬼罢了,还得多谢花间你收留我。”
花间没再说话,她踱着步往前走,夕阳最后的余晕将她笼罩,绚烂得好似潋滟晴空中的一抹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