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生之花
翌日卯时,三人动身赶路,为了避免进入县城管辖之地又被拦住,便避开了官道,选择了人烟较为稀少但稍微绕远的山路。
“你怎么还跟着我们?”温叶庭见韦筠并无一点要分开行动的意思,有些纳闷地问道。
韦筠正想说些什么,她抢先回道:“人多热闹,我觉得挺好的,既相逢便是缘嘛。”
温叶庭没再多说什么,她松了口气,这韦筠好歹将来是秦都的陛下,哪怕自己来自一百年后,那也得恭敬对待。
刚开始,韦筠还能叽叽喳喳,一会儿问问她这个,一会儿问问温叶庭那个,后来行至午时,他便力不能支,提议找个地方歇息片刻,再吃点东西。
于是三人便就地停留,温叶庭拿出包中装好的馒头,递给了花间,韦筠闹道:“温兄,你这可不对,我出来得急,也没想到你们一路上连个歇脚的茶舍都不去,我可什么都没带……”
温叶庭听罢,假装无心地甩了一个馒头给他,遽然温叶庭顿住了说:“有人。”
三人立即隐蔽到旁边的大树背后,却见不远处两位女子一前一后地往这边来。远远看去,两人娉娉袅袅,般般入画,皎若秋月。
韦筠轻声说:“没想到这种偏乡僻壤还能遇到妙龄女子啊,不过她俩容貌相似,好像双生子……”
“是自己人。”花间的声音响起。
她随即问道:“是谁?我需要出面吗?”
“嗯。她们是同我一起长大的族人,你在她们面前切记不要多说什么,以免被她们察觉到异常。”
于是她跑过去迎她们,神情和动作都尽量表现得自然一些,温叶庭二人见她如此,便也没再躲藏,端正地望着她们。
朝颜见来者似是花间,却穿着男子衣裳,一时没反应过来,感觉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
“是我。”她柔声说道。
语罢,朝颜笑着点了点头,夕颜看到了不远处的两位男子,轻蔑地瞥了花间一眼,冷言道:“你倒好,这一路上净顾着游山玩水,结交朋友,把正事都耽误了,不知你哪里来的闲心。”
她心想:“这没大没小的野丫头,长得倒挺乖巧,说话却这么难听,真是可惜了她这张脸。”
花间自觉理亏,确是拖延了进程,愧疚道:“拜托石姑娘替我给她服个软罢,她一向心直口快,不要同她计较。”
“诶,你真是……”她正想反驳花间。
此时朝颜不忍,安慰道:“花间,你也不必苛责自己。那日王淼来袭,我们为逃脱四处分散后,花婆婆设法找到了我们,让我二人也赶来锦云城,详细的等到了之后再说吧。”
她点头示意,便引朝颜两姐妹过去同另二人相见,各自寒暄一番后,韦筠才惊叹道:“那温采小兄弟,哦不,那你是女子?”
“韦大哥见谅,为了方便行事才出此下策,我原名叫花间。”
韦筠望了下温叶庭,眼神示意“好家伙啊你!”温叶庭避开他的视线,难以为情地低头抠了抠手指。
韦筠看气氛不太对劲,便调笑道:“温采,哦不,花间姑娘,你们那里定是钟灵毓秀之地吧,看起来个个都蕙心兰质,秀外慧中的模样。”
语罢三位女子都不知该如何作答,温叶庭付之一叹,无奈捂脸,尴尬接话道:“韦兄,你见多识广,不如说说你来蜀州都见到了些什么稀奇玩意儿吧,正好也可让三位姑娘替你辨别一番。”
韦筠心底暗自感谢了下温叶庭,想道“温兄你可真是好人呐,我虽善与人结交,但以往结识的不是骁勇善战的将士便是满腹经纶的书生,真不知如何与女子攀谈。”这才又接着说道:“诶,讲到这个,我确真有一事至今未明,不知可否向几位姑娘请教?”
朝颜笑道:“韦大哥,你直说无妨,我们知无不言。”
韦筠便开口谈道:“你们听过起死回生的传说吗?我初来蜀州时,在一个客栈打尖,偶然间遇到一瞎眼老者于门外树底乘凉。店小二嫌他浑身脏污,显得晦气,想要打发他走。我见状于心不忍,便买了几碟饭菜邀他共食,他先前极力拒绝,但架不住盛情难却,说要用一个故事来抵这顿饭,我原本也没求什么报答,便应了下来,于是他就开始与我摆谈……”
说到这里,韦筠顿了一下,她有点着急,说:“你别钓我们胃口呀。”
韦筠清了清嗓,拿出水壶喝了一口,说道:“莫急,我先润润喉,故事是这样的……”
这老者原本是一花匠家的儿子,他生性顽劣,不学无术,常招惹是非,搞得家中鸡飞狗跳,连所剩无多的积蓄也被他一并输个精光。
他娘气得一病不起,他爹觉得这样下去恐生祸害,有一天便带他进山,说是要去寻一种奇花,这花只能用眼泪浇灌,开出的花朵便也是泪滴状;若未尝沾染眼泪,便一生也不能开出花来。但倘若你得此盛开之花,将它放入肝肠寸断之人的口中,便能将其救活。他爹想要找到此花,拿回去让妻子服用。
而老者一听,来了兴致,想着若能多得手几株,定能卖个好价钱,就又可以去豪赌一番,于是便随着他爹进了山。
父子俩在山中跋涉了整整一日,夜幕也将降临,却丝毫未见此花的踪影。他觉受骗,便对父亲恶言相向,至此父亲心灰意冷,与他分道扬镳,独自一人继续在山中四处搜寻,他便回到了家中。
却见他母亲已然奄奄一息,他虽顽劣不堪,但鸦有反哺之意,羊有跪乳之恩,他又何尝不是呢?
于是他又急着返回山中,想要继续去寻那奇花,还未及山腰,便见斜坡下隐约有一人躺卧于此。他往下仔细一望,便是他那不幸的父亲。
原来那花长在山间的一处悬崖边,他爹发现后想要伸手去摘,却因夜里视线不佳,不慎跌落,已摔得面目模糊,手中却还攥着那花的花苞。
他顿时呼天抢地,悲不自胜,但又不敢耽误家中母亲的病情,便把父亲挪到平地,用一旁的树叶遮盖住,想着晚些时候再来处理后事,便拿着那株花苞赶回家去。
当他回到家一看,他的母亲却已哀哀欲绝,他伸手往鼻前一探,全然感知不到呼吸,母亲的手也已失了温度,急得他痛哭流涕,凄入肝脾。
没料想悲痛之泪源源不绝滴在花苞上,没过一会儿花便开了,他心想死马当活马医罢,便将花放在母亲口中含着,用手托住母亲的下巴,尽力让她咀嚼了几下。
但见母亲许久仍无反应,便心灰意冷地又赶回山中,将他父亲拖回家中。
再回到村里已是翌日卯时,他拖着早已气断身绝的父亲走了一路,精疲力竭,两眼发黑。
却远远望见他家炊烟袅袅,他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便又仔细揉了揉眼睛,那炊烟确是从他家飘出的无误。
他便一鼓作气,跑到家中堂前,他母亲却已坐在灶台前生火,看起来与常人并无两样。
他欣喜若狂,抱着母亲仔细端详,久久无言。母亲反而觉得诧异,心想我不过是做了个梦罢了,何至于此,便开口问道:“你父亲呢?”
他这时才恍惚回过神来,说道父亲的不幸,顿时母子二人哭作一片。父亲的离世让这个家的天瞬时塌了,以往他们都靠父亲种花为生,而他曾嫌弃这手艺,所以从未向父亲请教过,而他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知以后的生活该如何是好。
这时他想起那奇花,于是告别母亲,又进山去寻。
他找到父亲摔落的地方,推断出此花生长的位置,便跑到山顶去看,果真除了那株以外,还有两个未开放的花苞。
他喜出望外,便一并摘了回家,拿到集市上去卖,但无人听过更未见过此花,怎么都卖不出去。他又跑到医馆,心想若是可以入药,那大夫应该知晓,但去了好几个医馆都屡屡碰壁,众人皆以为他是江湖骗子,将他轰了出去。
他悻悻而归,却又心生一计,若是用眼泪浇灌,将开了的花拿去给大家看,兴许便会相信他罢。于是他坐在屋中,手握一株花苞,嚎啕大哭,可久久不见那花苞绽放,他以为是那株花的缘由,便又换了一株,但无论他如何泪流不止,花苞无一盛开。
他的眼却哭瞎了。
讲到这里,韦筠便停下了,其余四人面面相觑,都觉不可思议。
她忍不住问道:“你相信他吗?”
韦筠答道:“我这不就是心生疑惑,才讲与你们听,就想问问你们蜀州是否真有这花?”
大家都摇了摇头,朝颜开口说道:“恐是我才疏学浅,确是从未听说过此花,那后来你没问那个老人家吗?他如何解释的?”
韦筠听罢,有些不好意思地扶额,轻声说道:“后来,我问他这花现在绽放了否,想见识一番,他说他手中只剩花苞,再也未见过盛开之貌。我就央求他把花苞也给我开开眼界,他便让我跟他去往城外他的家中。我随着去了,见他从一个做工粗糙且又破旧的木质盒子里拿出了一株给我,我看那花苞呈青黛色,确是不怎么常见的样子,便想要一株收藏。于是,我给了他十两银子……”
众人听罢,便都眉头舒展,开怀大笑起来。
温叶庭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口齿含糊说道:“韦兄,你可真是博施济众,菩萨心肠!”
她则在心底为韦筠担忧,“这史书中也没说无上皇如此天真无邪啊,多亏他是生在了秦都,要是在其他地方,以他这心思恐怕难以登上皇位啊。”
韦筠也曾怀疑过自己是受骗了,但心有不甘,便从行囊中掏出那株被他小心包裹着的花苞,递给她们看。
朝颜将花苞放在手中细细端量,又觉得却是不同寻常。若是一般花苞,被采摘后不久便会凋零,可这花苞看起来仍娇艳欲滴,不知是何等卓绝花艺能达如此地步。她也不想让韦筠难堪,便说道:“韦大哥,这花苞你可收藏着,暂且不说它是否能起死回生,但这花苞至今未枯,想来也是精奇古怪之物。”
韦筠这才如释重负,轻松说道:“谢谢各位,若哪日此花盛开,定邀大家前来观赏。”
语罢温叶庭便打趣道:“好呀,不过你开始哭就喊我们吧,我们要从头到尾全程一并观赏。”
众人笑成一团,便接着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