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货六铢

太货六铢

太货六铢

令出,弦响,箭到,许枚一拧腰杆跳下砖台,拇指粗的羽箭“嘣”的一声钉在风水塔上,半截箭杆都插了进去。“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李广飞箭穿石的可怕射术也莫过于此。

许枚骇然变色,不等足尖着地,又是一声弦响,羽箭挟风雷之势,劈面而至。许枚凌空转身,手在风水塔一层窗口轻轻一搭,箭杆擦身而过,塔檐砖块应声而碎,粉屑四溅。许枚挥袖掸落扑面而来的碎渣,翻身落地,向塔后跑去。不等他拔腿起步,吴潼第三箭已经发出,竹筷粗细的狼牙箭,比前者轻捷迅猛,来速也快出一倍。许枚大惊失色,脚腕一崴,险些跌倒,好在有这几步踉跄,才躲过了直刺后脑的一箭。

“小兔崽子什么来路……”许枚汗如雨下,呼呼喘着粗气,自言自语道,“真小看了你们,除了捕门鹤童,还没见过这么凶的小鬼……”他扬声道,“江老板,姬法医,没事吧?”

“没事!”江蓼红应了一声。

“姬法医,你的布置怎么没有生效啊!蛇呢?蝎子呢?快叫它们出来啊!”许枚急问。

秦猛须发戟张,一只鸭蛋大的小铜锤舞得“呼呼”作响,像一团暗褐色的旋风,把江蓼红和姬扬清团团裹住。江蓼红手无寸铁,护着姬扬清躲闪退避,像一只衔着小鱼穿风破浪的翠鸟。

姬扬清苦不堪言,事先布置在风水塔周围的蝎子和蛇好像都病了似的,一个个又疲又软,勉强从砖缝里钻出来,便懒洋洋地摊开身子晒月亮,挂在塔檐下的几只蜘蛛索性趴在网上呼呼大睡。姬扬清恨得咬牙切齿,那个傅全只不过点了一支细细的香插在砖缝里,竟然把那些最凶最狠的毒物治得服服帖帖,这种神奇的香她见所未见。

“昨天见识过姬法医的手段,实在不敢大意。”傅全回头瞧了瞧王大师。

王大师最怕的就是这些毒物,吓得靠在土墙上,扯着嗓子喊:“大哥!你还等什么?快把那些要命的东西弄死!”

傅全轻轻拿起一条“无常”,艳羡不已:“不能杀,不能杀,这种小蛇实在太难得了,如果五年前我手里有这样的东西,蔡锷一定活不了,可惜……”

“黑刺!”许枚记得祭红瓷灵曾说过那些落难者是“黑什么”,又听傅全提起蔡锷,顿时笃定无疑,大声道,“你们是袁世凯的黑刺!”

傅全阴恻恻地一笑:“许先生,人太聪明活不久的!吴潼,秦大哥,速战速决。”

吴潼一把抽出三根长箭,搭在弓上,溜着土墙边绕向塔后,脚步轻盈,起落无声。

许枚暗暗叫苦,脚腕扭伤,再想躲避吴潼神怕鬼愁的巨箭,难比登天。

秦猛却感觉自己被江蓼红遛着兜圈子,气得哇哇大叫:“这娘们滑不溜手……大哥帮我!”

傅全一摊手道:“我可不会武。”说着他拍了拍孟氏的肩膀。

孟氏悄悄转过脸,闪电似的一抬手,一枚缝衣针无声无息地射进了秦猛铜锤舞出的风墙。

姬扬清只见白光一闪,吓得失声大叫:“姐姐!”

孟氏轻轻叹了口气,又把脸埋进傅全怀里。

江蓼红感觉浑身的血都要冻住了,这一针来得不急不缓,却让身处风浪中心的人避无可避,电光火石间,必须要在中锤和中针之间做出选择。

钱异凄然长叹,痛苦地转过身去,不忍看故人弟子惨死的样子。

江蓼红厉声恨叱,手一扬,“铮”的一声,一枚小小的铜钱撞在锤上,顿时扭曲变形,远远地弹射出去。

这轻轻一撞,并不能对沉重的锤势造成什么影响,却足以让秦猛稍作迟疑,下一锤的速度也会稍有迟滞,哪怕只慢半秒,也足以让江蓼红和姬扬清获得一线生机。缓缓袭来的缝衣针贴着江蓼红的太阳穴擦了过去,铜锤把姬扬清胸前的铜扣扫落,叮叮当当掉了一地,皮夹克敞开了口子,寒风灌进怀里,姬扬清感觉自己的胸膛被豁开了似的,吓得失声尖叫。

“我会死在这里吗?”许枚见吴潼的影子渐渐向自己逼近,轻轻叹了口气,从一层塔檐下摘了一只无精打采的蜘蛛当暗器,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战。

吴潼的影子突然顿住了,“吧嗒”一声,把铁胎弓丢在地上,屈膝跪倒,双手掩面,紧接着便是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许枚一愣,接着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想要开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钱异哭得最惨,捶胸顿足,号啕失声。孟氏伏在傅全怀里无声啜泣,傅全不知怎么的,眼角泪珠滚滚,连鼻涕也淌了下来。王大师瘫在墙角,哭得像酒醉一样,连怒目金刚似的秦猛也咧开嘴,呜哇呜哇地捶地号哭,那柄可怕的铜锤早就“铛啷啷”地滚在一旁。

被铜锤弹飞的小钱悬在空中,陀螺似的滴溜溜直转,玉箸篆体“太货六铢”四字匀称韧健,面背内外廓挺拔规矩,文郭相照,精美大气。

姬扬清抹着眼泪瘫在地上,被江蓼红连拖带拽拉到风水塔后面。许枚泪眼婆娑,抬起头来望着江蓼红,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江蓼红捋了捋被汗水粘在额头上的碎发,气喘吁吁道:“我有什么办法?泉音外散,波及范围可不是我能控制的。”

说着江蓼红取出一枚巨大的铜钱,塞进姬扬清手里:“拿着,深呼吸,稳住心神。”

姬扬清哭得像花猫似的,捧着铜钱低头看去,见这钱黄澄澄的泛着柔光,圆形方孔,外郭宽阔,正面“吉祥如意”,背面“富贵双全”,文字犀利工整,精致可爱。

“这……这是什么?”姬扬清抽抽搭搭地问。

许枚见姬扬清拿到这枚“吉语钱”,已经能顺利说话,忙一把拉住江蓼红的手,指了指自己涕泪横流的脸。

江蓼红从自己随身的荷包上解下一枚稍小些的铜钱,正面“金玉满堂”,背面“长命富贵”,微微泛着棠梨色,文字深峻端庄。

许枚忙不迭地把钱握在手里,姬扬清被号丧似的场面吓到了:“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哭得说不出话!”

“泉音。”江蓼红轻轻抓着姬扬清的手,“你是知道的。”

“那不是只有你能听到吗?”姬扬清紧紧攥着铜钱问。

“古钱遭到重击,泉音的精魂气韵……或者说‘气场’,被秦猛一锤打了出来,凡是能听到那记敲击声的地方,都会被这枚古钱的气场感染。”江蓼红解释道。

“气场?古钱的气场就是让人痛哭流涕?”姬扬清震惊不已。

“不,只是那枚钱,太货六铢。”江蓼红从风水塔后探出头去,见傅全、钱异等人一个个或站或跪,号哭不止。那枚太货六铢凌空飞转,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太货六铢?”姬扬清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类古钱。

江蓼红道:“这是南陈宣帝所铸的钱,存世不少,这钱的重量和五铢钱差不多,但一枚却当十枚五铢用,搞得金融崩溃,民怨沸腾,诅咒四起,说这钱上的‘六’字好像一个两脚撇开、双手叉腰、当街站立的人,而‘太’字两点如一行泪下,正如当时哭丧者作叉腰站立之状,坊间还传说‘太货六铢钱,叉腰哭天子’。可怕的是,太货六铢铸行不久,陈宣帝果真死了,这钱便不再流通。太货六铢自出世以来便受万民诅咒,大为不祥,恐怖的‘叉腰哭天子’的气场,足以让闻其声者痛苦难抑,悲从中来,无力他顾,任人宰割。”说着她抬起左臂,露出手腕上戴着的一枚小小的“天下太平”吉语钱,轻轻拨弄着说,“这些压胜钱上都是喜气十足的吉祥话,贴身带着,能驱邪避祟,也能中和丧气。”

姬扬清听得心惊肉跳,紧紧握着那枚压胜钱道:“你们听泉师太可怕了!”

江蓼红叹了口气:“散尽气场,这枚太货六铢也就废了,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用这招。孟氏那一针真的把我吓到了,这些人到底什么来路,你刚才说的‘黑刺’是什么?”

许枚道:“黑刺是宣统年间成立的秘密杀手组织,曾谋划过多次骇人听闻的刺杀,后来被袁世凯收归麾下。江湖传言,吴禄贞、宋教仁、林述庆、张文光,还有陆荣廷的儿子陆裕勋,都是被黑刺设计谋杀的。袁世凯死后,这群神秘刺客就莫名其妙地销声匿迹。听说是陆荣廷秘密派人进京剿杀,将黑刺一网打尽,也有人说是黎元洪玩了一出‘火烧庆功楼’,把黑刺全部烧死,还有人说黑刺逃到东北,投奔了张作霖,被雪藏起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傅全刚才提到蔡锷,说的是民国四年十二月黑刺在云南蒙自的一次失败的刺杀行动。”

“民国四年……那时候吴潼才多大?”江蓼红对黑刺也有所耳闻,但吴潼年龄太小,和自宣统年间便开始搅动风云的暗杀组织对不上号。

许枚道:“吴潼未必是黑刺,他可怕的箭术传自他的父亲,那个被老虎咬死的‘猎户’。”

江蓼红抬头看了看悬在空中的太货六铢,又瞧瞧风水塔前哭得脱了力的黑刺,说道:“钱的转速已经慢下来了,再等十五分钟左右他们就能开口说话,只是哭得太狠,嗓子会变哑。”

姬扬清道:“我先去把他们手脚捆住,哎呀,没有绳子……”

江蓼红一摆手:“别出去,他们现在力气未尽,再过十五分钟,连捆都不必捆了,他们已经把浑身力气哭个干净,少说三五天爬不起来。”

姬扬清打了个哆嗦:“姐姐,这种可怕的钱存世的不多吧?”

江蓼红拍拍她的肩膀:“想开点,太货六铢存世量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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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炼金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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