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屠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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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枚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傅全也吓得手脚冰凉,滚进院子的分明是两颗人头,借着朦胧月色依稀可以看清,一个是铁匠丁追,一个是小碎嘴丁未。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呆住了,傅全浑身颤抖,攥着拳头说不出话,孟氏嘤咛一声,把脸埋在傅全胸口。

吴潼呼吸急促,喉中像噎住了似的发出“嗬嗬”的怪声,不知是惊是怒。

钱异眼窝浅,泪水一下子冒了出来,颤声嘶喊道:“丁……丁大哥……丁大哥!”他身子歪在地上想要匍匐过去,可手脚酥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

秦猛脾气火爆,眼睛都瞪出了血,撕扯着嗓子吼道:“谁?是谁干的!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傅全好容易稳住心神,盯着许枚连声冷笑:“看不出来,你的小伙计竟有如此手段。”

“不是他,我的伙计是个普通孩子,绝不敢杀人。”许枚心中一阵翻江倒海,努力回想着到底算漏了谁。

江蓼红望着丁未的人头,心中一阵痛惜,眼圈微微泛红。

许枚努力抬起头,蹭着江蓼红的鬓角道:“没事的,江老板……别哭,别哭……有我在……”

江蓼红叹了口气,嘘嘘喘着气道:“连孩子都杀……别放过他,许老板,别放过这个人……”

姬扬清跌倒的地方离院门最近,两颗人头恰好滚到离她不足三尺的地方,姬扬清虽然见多了千奇百怪的尸体,但乍见两颗人头自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悠悠滚来,也吓得心惊肉跳,好容易定下神来,不自禁开始观察近在咫尺的丁未的首级。这一看之下,顿时惊叫出声:“呀!这孩子的头顶心有一个弹孔,颔下被子弹穿透,整个下颚都碎了,我记得镇上只有一把手枪。”

许枚大惊:“胡得安?”他心念一转,急问道,“傅先生,胡励上门要挟钱先生是在一个月前,可他直到昨天才去取砚,这一个月的工夫你们是怎么应付他的?”

傅全黑着脸不说话,直勾勾盯着土坯小院的大门。

“每隔几天,金木匠便交出一块砚台,看来那老太监从皇宫偷出的名砚真不少,可他们一直没有交出肖搏望打死娄太监的那块古砚。”胡得安干瘦的身影缓缓走进院子,好奇地打量着横七竖八瘫倒在地的黑刺,恶狠狠道,“我早就觉得你们有古怪,这么多身怀绝技的匠人五年前同时搬进燕镇,还都和那个老太监走得特别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胡得安来得迟,没有听到许枚的推理,更没有看到凌空旋转的太货六铢,也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倒在地上,但他知道眼下的情况对自己非常有利。

傅全望着胡得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丁追父子是你杀的。”

胡得安狞笑道:“对呀!”

“为什么?”

胡得安脸色冷了下来:“我儿子是在去找金木匠取砚台时出的事,凶手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这个心狠手辣的木匠。”他抬起细瘦的胳膊,毫无征兆地扣响了扳机,钱异额头被爆出一个大洞,鲜血脑浆喷了傅全一脸,傅全顿时蒙了。

胡得安吹了吹发热的枪口,诡笑着欣赏众人震惊的神色,继续道:“丁铁匠是金木匠的帮凶,那两只铁爪是他打的,后来又被阿励从他店里顺走,他当然知道阿励勒索金木匠的事,所以,他也可能是杀害我儿子的凶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当然,在杀他之前,我必须先杀掉他那个喳喳乱叫的小崽子,让他也尝尝失去儿子的滋味。”

胡得安说完一番强词夺理的杀人逻辑,众人才从钱异的惨死中回过神来,傅全双眼赤红,颤抖着说不出话;孟氏早吓傻了,软泥似的缩在傅全怀里;吴潼呼吸急促,涕泪齐流,牙咬得“咯吱吱”直响。江蓼红眼见六指如意被杀,心中大急,“啊呀!”一声惊叫,感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可是闻名天下的木偶师,再怎样也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秦猛疯了似的努力仰着头,破口大骂:“胡得安,你不得好死!你……”

“砰——”

秦猛话还没有说完,胡得安便扣下了扳机,子弹射入秦猛的大嘴,震断了两颗门牙,又在后脑破出一个杯口大的血洞。

“聒噪!”胡得安走到秦猛尸体旁,瞧着汩汩流动的血,眼神迷离,“昨天我便注意到,阿励的血迹竟然是从低处向高处流的,这太不合常理了,他一定是在镇里遇害的,镇里不少地方都铺着和这里一样的地砖。凶手把尸体和‘现场’一起搬到了这里,好算计,好算计呀!至于那花盆是怎么掉下来的,我一直没想明白,但是……”胡得安转过身子,用枪指着王大师的胸膛道,“能把阿励的尸体从镇上搬到这里的,只有你。”说罢,他扣响扳机,子弹击穿了王大师的心脏,透背而出,血如泉涌。

转眼工夫,已经有三个人中枪惨死,风水塔下血流成河。

傅全知道生机已绝,只是紧紧地抱着吓昏过去的孟氏,闭目垂首,一言不发。吴潼虽然身手了得,但毕竟年纪尚小,被秦猛脑后喷出的鲜血扑了一脸,早已心神崩摧,作声不得。

胡得安用枪点指着三人道:“你们……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三个人也被叫到这里,许先生,能给我个解释吗?”

“他们和胡励的案子毫无关系,叫他们来只是想问问关于那张虎皮的事。”许枚必须说谎,胡得安枪里至少还有两发子弹,如果事先在枪膛里压一颗子弹,刚好可以杀死傅全夫妇和吴潼。

“哦……虎皮,没错,老虎是这小猎户打的,傅家老婆把虎皮裁成了褥子。”胡得安点点头,“这么说你们和我儿子的死没有关系,但是……你们看到我刚才杀人了吧?私自处决犯人可是重罪,不能被别人知道……”

“胡所长!胡励要那些砚台干什么?”胡得安已经陷入疯狂,许枚必须说些什么来阻止他的屠杀。

“不愧是捕门上差,落到这步田地还想着案子。”胡得安笑了笑,我为刀俎,人为鱼肉,让鱼肉死个明白也不是不行,“我儿子把那只小狮子拿到鱼蟾县去卖,那个黑心店主给了他五十块大洋,这事你知道吧?”

许枚点点头。

“我儿子刚出店门,那店主就把小狮子卖给一个从冉城来鱼蟾县采风的作家。我儿子当时就在门外,透过窗缝,眼睁睁地看着那店主把小狮子卖了六百大洋,六百大洋呀!我多少年的薪水啊!”

许枚点点头:“如果真是田黄,这个价还算合理。”

胡得安继续道:“陪那作家一起来鱼蟾县的还有冉城的一个报社主编,最喜欢收藏古砚,花了五百大洋,买下那店里的一块端砚。我儿子看得清清楚楚,那‘五百大洋’和肖搏望砸死娄太监的砚台几乎一模一样,方形的,灰绿色,底下是一个斜坡,还刻着些小字。”

“抄手砚。”许枚道。

“管他什么砚,那可是五百大洋!”

“三个孩子第二次去娄太监家偷东西时,肖搏望的目标是虎皮,胡励想要的是那块砚台。”

胡得安点点头:“没错,那天晚上肖家的家丁破门而入,金木匠的木偶已经被烧成了灰,肖搏望吓破了胆,没敢拿那张虎皮。阿励翻遍了娄太监的书房,一块砚台都没找到,可他们偷小狮子的那天,清清楚楚地看到书柜里藏着好多块砚台,都用绸缎包着,一块一块摞在书柜最底层。”他用枪指指钱异的尸体,“这木匠怕他们再去偷东西,把娄太监家里值钱玩意都拿走藏了起来,幸好他脑袋发热杀了肖搏望,否则我儿子还真没办法从他手里搞来那些砚台。”

“砚台都在你家里?”

“没错,有些比阿励在古玩店看到的还要漂亮,一定更值钱。”胡得安哀伤地叹气,“砚台还没来得及换成钱,阿励却没了。”

“砸死娄子善的那块砚台……”

“他们一直没有交出来。”胡得安用脚拨动着钱异血肉模糊的脑袋说,“昨天下午阿励兴冲冲地告诉我,金木匠让他去取最后一块砚台,一定是肖搏望砸死娄太监的那一块,可阿励这一去就再没能回来。”说着他重重一脚踩在钱异胸口,踏断了五六根肋骨,“咯嘣咯嘣”的骨骼断裂声听得人心惊胆裂。

姬扬清实在按捺不住,高声喝道:“住手!胡得安,你是警察!私自处决犯人,毁辱尸体,你……”

“闭嘴,小娘们儿。”胡得安用枪点指着姬扬清道,“你以为你们这些所谓‘上差’还能活着离开吗?”

姬扬清瞳孔一缩:“你要干什么?”

胡得安捡起被许枚丢在一边的铁胎弓,用力拉了拉弓弦,纹丝未动,笑着丢到一边,又捡起箭壶,抽出几根拇指粗的长箭,笑道:“杀人凶手负隅顽抗,用弓箭杀害捕门上差,燕镇派出所所长胡得安临危不乱,开枪击毙……一、二、三、四、五、六,六名凶徒,以及虎皮杀人案的帮凶丁追、丁未。”

姬扬清七窍生烟:“胡得安,你好大胆子!”

“多谢夸奖。”胡得安说着走到风水塔前,用力拔了拔钉在塔上的箭,又是纹丝未动,摇头笑笑,“看来刚才打得很凶啊,我生怕制不住你们,还带了一颗手榴弹,当年匪乱留下的,我一直保存着。”

江蓼红凑到许枚耳边:“许老板,还有后手吗?这个人已经疯了。”

许枚摇摇头:“我只希望小悟别来。”

“阿清,还有能用的小虫子吗?”江蓼红小声问道。

“没了,都被那个家伙一支香废掉了。”姬扬清从未感觉如此无助,场面已经彻底失控,没有人能制得住胡得安了。

胡得安却突然呆住了,屈指一弹钉在砖塔上的箭,猛地转身,盯着许枚道:“你没说实话吧?”

许枚心一凉:“你……什么意思?”

胡得安冷笑道:“如果你叫吴潼来只是为了问问猎虎的事,为什么会和他打斗得如此激烈?这一箭如果射到人身上,铜头铁臂也得钻个窟窿。”说着他举枪对准吴潼,“如果这一箭射到窗口的花盆上,足够把花盆推进塔里。”话音未落,胡得安已经扣下扳机,吴潼胸口中弹,血花四溅,刚刚努力挣起的身体像麻袋一样重重砸在地上,尸身下迅速漫溢开一片血泊。

许枚终于按捺不住,怒吼道:“胡得安!”

“哎。”胡得安笑得非常满足,“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花盆是假的,那花也是假的了,能做出一模一样的绢花,这裁缝的手艺堪称绝妙。”他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向孟氏的胸口开了枪。

傅全拼尽最后的力气扑到孟氏身前,子弹击中他的后心,尸体软软地落在孟氏怀里,孟氏捧着傅全的脸,泪如泉涌,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

胡得安摇头叹道:“好个情深义重的傅先生。傅夫人,你先好好品味一下丧夫之痛,我先送三位上差上路。”说着把枪插进枪套,攥着一支拇指粗的箭走到许枚三人身前,狞笑道,“谁先死?”

许枚望着寒森森的箭镞,心焦如焚。

江蓼红再无法可想,闭上眼睛,小声道:“许老板,肖振章叫我许太太,你生气吗?”

“不气。”许枚道。

“高兴吗?”江蓼红又问。

“高兴。”许枚闭上眼,用头顶轻轻蹭了蹭江蓼红的鬓角,正要再说些什么,忽听姬扬清虚弱的惊叫:“啊!猫,猫!”紧接着胡得安也像受了惊的野猪似的发出一声痛呼,夹杂着“喵嗷呜——”的尖利嘶吼。

许枚睁开眼睛,只见胡得安头上趴着一个又圆又胖的白乎乎的东西,嘶叫着乱抓乱咬。胡得安脸上被抓出几个大口子,眼睛也被垂下的毛茸茸的大尾巴挡得严严实实,顿时失了方寸,跳舞似的跌跌撞撞,一个不小心撞在风水塔上,痛得嗷嗷直叫。那白色的东西却“喵呜”一声,纵身跃下,轻巧地踏在青砖地面上,回过头去,对着袭至胡得安身边的少年嘶嘶怒叫。

小悟在院墙外已经躲了三四分钟了,眼见胡得安开枪杀人,吓得魂飞胆丧,哪敢进去逞英雄,又见这疯子操着长箭向许枚走去,这才发了急,把抱在怀里的娄子善的猫抛了出去。小悟的构想非常大胆,凶悍的老猫糊住胡得安的脸,自己悄悄跑到他身边,把枪偷到手。可想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一回事,小悟毕竟不是妙手空空的飞贼,又从来没摸过枪,伸手抓住枪套的那一刹那,已经被胡得安一把攥住了手腕子。

胡得安撞得眼冒金星,正满肚冒火,忽见一只黑手伸了过来,顿时大怒,一手捉住小悟的腕子,一手用箭重重刺了下去。小悟力气不弱,但瘦弱的胡得安如疯如狂,干枯的手指铁钳似的,小悟被攥得筋骨生疼,一时挣脱不出,着实吃了一箭。小臂上血流如注,小悟忍不住“哇”的一声惨叫,眼泪也滚了下来。

许枚的心情好像失控的窜天猴一样,眼见小悟飞猫制敌,心中大喜若狂,又见他伸手盗枪,紧张得浑身冒汗,此时见他被擒受伤,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小王八蛋!”胡得安也着实吓得不轻,一手擒着小悟汩汩流血的手腕,一手丢开箭支,从枪套里取出手枪,顶在小悟太阳穴,咬着牙道,“我倒忘了,还有你这么个小东西,好呀,我先送你上……上……日昂……昂……”

话没说完,胡得安的舌头突然打了结似的,在嘴里乱翻乱绕,时快时慢,发出令人惊悚的“日昂”声,两排牙齿也渐渐不受控制,扑哧扑哧把那条不安分的舌头咬得粉碎,黑紫色的血浆碎肉顺着嘴角流了出来,身体硬邦邦地仰天而倒,钢箍似的手爪还牢牢攥着小悟的手腕。

小悟早吓得尿了裤子,拼命挣扎着要把手腕夺回来。

“把……把他的手指掰断……”姬扬清奋力转过头来,喘息着指点小悟,“他中的是……是岳王蛛的毒,浑身像木头一样僵硬,你挣……是挣不脱的。”

原来胡得安刚才被大白猫糊在脸上,一头撞向风水塔,塔檐下挂着姬扬清事先埋伏的岳王蛛,虽然被傅全的香迷得昏昏睡去,但一身毒性还在,胡得安一头撞碎了岳王蛛圆球似的身体,毒液顺着被猫抓挠出的伤口渗入血中,没过几分钟便发作致死。

小悟咬了咬牙,一发狠掰断了胡得安两根手指,把手臂抽了出来。

“我腰带里有枪伤药,还有……雨蒸花。”姬扬清招呼着小悟,“我手动不了,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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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古董店.炼金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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