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禁足当年
小菊赶紧求情:“兰妹妹,求你别说,我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想拿钱出去买身衣裳。”
堂溪兰气得一蹦八丈高:“你明明就是拿钱去赌,还说什么买衣裳,老菊难道没给你买衣裳穿吗!”
小菊一张蜡黄的脸面色难看,拉着堂溪兰:“好妹妹,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别叫坊主赶走我。”
一个月给他八钱银子的傻东家,可是不好找。
堂溪兰说什么也不答应。
然而两个人拉扯的时候,一只白皙素手撩起了布帘,浅淡的声音悠悠响起:“吵什么呢?”
声音仿佛清泉甘露,让人心上登时宁静平息下来。
顾怜幽将幕离摘下来,堂溪兰看见她,眼睛都发直了,拉着小菊:“坊主您来得正好!这个家伙一天到晚偷懒就算了,还被我抓到偷柜上的钱。”
顾怜幽却看向小菊,慢悠悠道:“你会偷东西?”
小菊一个手长腿长的粗糙少年,看见顾怜幽的时候也不禁红了脸。
顾怜幽淡淡道:“他偷了多少钱?”
堂溪兰赶紧将那个钱袋拿给顾怜幽看,顾怜幽看见那满满当当的钱袋,轻轻一挑眉:“小菊,倘若你能从我身上偷走一件东西,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
小菊诧异道:“真的吗?”
顾怜幽自然点点头:“真的。”
堂溪兰难以理解,却不敢贸然反驳顾怜幽,而顾怜幽才把那个钱袋递回给堂溪兰,连小菊的边都没碰上,小菊却叫她:“坊主。”
顾怜幽慢悠悠抬眸。
小菊手里拿着一块清莲玉佩。
顾怜幽一摸广袖内兜中,果然空空如也,而且神不知鬼不觉,玉佩被偷她竟毫无感觉。
小菊紧张地将玉佩交回给顾怜幽,顾怜幽垂眸,淡淡道:“确实不错。”
她看向那个钱袋:“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如果事成,那个钱袋里的钱就全是你的。”
堂溪兰难以置信:“坊主!”
顾怜幽毫无停顿地道:“但是要和小兰对半分,以报答她对你的包容之意。”
堂溪兰立刻喜笑颜开:“多谢坊主。”
顾怜幽走向柜台看账本,随手翻了翻:“今日最后一味白玉香价钱几何?”
堂溪兰赶紧回答道:“是二钱二文。“
有些出乎顾怜幽的意料,一钱银子是一百文,今日有一百多个人买了这味香。
但钱加起来却并不多,只是十几两银子而已。
连玉门关里一块普通香料的价格都比不上。
可她本来就不是为了钱。
顾怜幽语气浅淡:“明日还是这么卖,一文钱都不能少,买的人会越来越多,更要记清楚有多少人。”
见坊主对自己委以重任,堂溪兰激动道:“是。”
顾怜幽把账本合上:“你的月钱升到二两银子吧,这段日子香坊多亏有你。”
梅君的妹妹和梅君一般,哪怕年纪小也靠得住,能把事情做得妥妥贴贴,她很意外。
堂溪兰的嘴角差点没咧到耳后去:“多谢坊主!”
顾怜幽走出香坊,戴着幕离无人能瞧见她容貌,路过茶楼时,她抬步登楼,茶楼中却有一股清贵的槐花香气扑面而来。
仿佛这是香坊,不是茶楼。
她没有上二楼,而是在大堂坐了一会儿,点了一壶价钱不菲的凤凰单手,淡定侧耳听着众人的话。
一人手舞足蹈,兴奋道:“我有一个同年,认识上大夫家的庶公子,说远远见过御史小姐一面,何止倾国倾城,简直绝世出尘,像画上的仙女,朦朦胧胧,清白云雾。”
另一人也仿佛自己看到了顾怜幽本人一般煞有其事:“我同乡也说在御史府门口见到了御史小姐,虽然看得不大真切,可确切是艳压群芳的美人,不知道往后谁能有此殊荣娶到御史小姐。”
唯有一个淡定点的,好奇地道:“我怎么听闻御史小姐和太尉公子说是有私情呢?”
有一人立刻愤愤反驳道:“怎么可能,若真有,还不早早结亲?御史小姐定然对太尉公子不屑一顾,毕竟她不慕名利,应当极厌恶这些染了俗气的官宦贵族。”
言语之间,仿佛看她一幅狂傲不羁的章草,便能了解她一般,似乎顾怜幽真的会不喜欢权贵高门出身,气度卓然的贵公子,反而会因为气质随性,去偏爱那种身无功名,只有傲气与和能力不相匹配的白身读书人一般。
不知是香给了人幻想,还是人的欲念给了人妄想的本能。
顾怜幽听着也不出声,就坐在一旁慢悠悠地把玩着檀木折扇,淡定从容。
那股槐花冷香就这么若有似无地飘荡在众人鼻息之间,久处芝兰之室亦不闻其香。
顾怜幽却因着这股香,不由自主地想起昼玉。
香中摄魂,将人心底最隐秘的想法勾出来。
她去了香坊又来茶楼,没用解药,这股香自然将她的心绪撩拨起来。
不自觉想起前世。
昼玉在和她禁足的一年里,他不必劳心政务,她也本着生死由命,命再不长,也当尽欢而为的想法,两个人放开心思做一对夫妻。
大雪纷飞,他敞开鹤氅,将她裹在怀里,她抬头看着他清晰的下颌,视线流连到他高挺的鼻梁,和那双温柔的眼,忍不住跳上他身搂着他的脖子吻他,他好看的唇勾起,染上薄笑回吻她。
湖水融绿,他们在湖心亭中,她坐在栏杆边上听昼玉弹琴,却忽然用他的玉扇压他的琴弦不让他继续弹,他也不恼,挑眉看她,眸中含笑戏谑,惹人面红,一把就将她拉过来,扯到他大腿上坐着。
盛夏之际,在东宫无人打理却长满了荷花的湖中,他们坐着小舟在荷浪里穿梭,层层叠叠荷浪完全遮住了他们的身影,她的簪子不慎落入水中,昼玉却不说去捡,而是在她下意识伸手去捞的时候,解了他宽薄的腰带蒙住她的眼,从后面捞住了她的腰,吻从耳垂亲昵流连而下。
秋霜扑地,昼玉和她踩得一地落叶碎响,看她想要树上的果子,直接搂着她,轻功轻点几下便带她坐在了粗壮的树枝上,她伸手就可以摘到想要的果子,还能挑挑拣拣,在树上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听他心跳与落叶簌簌,看风卷残叶。
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每天昼玉都搂着她胡来,想做什么做什么,丝毫不顾及储君体统。她也可以用笔在他脸上乱画,想和他亲近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去蹭他的颈窝。
那段日子,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如同行走山野。
可他登基之后,不能陪她爬树泛舟,有许多许多不庄重的事情,他都不能做。
百官会上谏警醒,她也再不敢提这样的要求。
连东宫,她也再没有踏足。
顾怜幽缓缓回神,那些人还在议论不休地说着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第一才女是当之无愧,想来虽没有见过御史小姐容貌,但听见过的人形容,可谓姿容无双,艳绝上京,说是第一美人亦不为过。”
上京的贵女素来不会传名于坊间,纵使如月慜那般花容月貌,也不见坊间有丝毫传闻。
但这却让坊间人更加好奇,那些出身显贵的女子们越是如此,便越是神秘,如今顾怜幽打破这个局面,名扬于坊间,成为了那一个让人探进去望的窗子,自然是让人不自觉去想去看。
对于贵女们的幻想,无非是娇颜嫩容,举手投足间风雅,远与平民百姓不同。
顾怜幽无疑满足了这种想象。
考取功名,娶得高门妻,是大部分出身平平举子的愿景。
以往昼玉当皇帝的时候,也常给一甲三人赐婚,而大周历代,也都是这么个做法。
顾怜幽从前不懂,随口提了一句,昼玉笑着看花棱镜里的她:“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为书生之乐事,欲令新臣心甘情愿匐于足下,自然该给他们想要的。”
而那些不得志的书生写的戏文里,早已将一切都写得分明了,皇帝照着做便是。
如今这种心思,却正好为她所用。
顾怜幽起身扶了扶幕离,起身离开。
翌日买香的人更多,堂溪兰坐在柜台后面叹气,无精打采地给客人解释:“还请您见谅,这味香本就价廉,是为着照顾各位相公们,才有意定的低价,别说是五钱一文,就算是五两一文,都比这铺子里其他香要价廉。”
那书生一身粗衣长袍,粗衣都是用来做短打的,鲜少人用粗衣做长袍,虽是手头紧,也是竭尽全力为附庸风雅了,会嫌这五钱一文的香贵那是自然。
书生深觉自己被鄙夷了,一张脸气得通红,失了风度地骂道:“我不是为着拿不出这五钱银子,可你们卖香不应市价,昨日我明明听说只要一钱银子,如今却如此坐地起价,丝毫不顾礼义廉耻。”
堂溪兰很想翻白眼。
她虽然年纪小,但这些人是为着什么心思,她难道不知道吗?
既然穷,就别有这种心思了。
后面的人亦是冷嘲热讽道:“买不起就别买了。”
“五钱一文算什么,听第一个买的人说,御史小姐的香起码价逾千金,只供贵族官宦,要不是这家铺子的师傅研究了出来,你能只花几钱就买到?定点规矩又如何?嫌贵怎么不早点来。”
堂溪兰站起来,借着柜台后高高的板面,和那书生基本平视:“客人,既然您想论礼义廉耻,我和您论,礼义廉耻,礼之端为心正,其他相公手头阔绰,平时也能轻轻松松买得起别的香,来买白玉香大多都是为着附庸风雅,可您既然没那个条件,就该收敛心性,奋发苦读,如此执着于买一味买不起的香,执着过甚,莫不是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客人扪心自问,您的心,正吗?”
后面的书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居然脱口就是圣人之言,有些惊异。
那书生还想反驳些什么,后面穿得华贵的那个客人仆从直接把他推开了:“既然不买,就别挡着。”
那人愈发觉得丢脸,恼羞成怒,结巴起来:“都说了并非我买不起,质疑你的价你竟然也如此羞辱人,小小黄毛丫头,强词夺理,简直是有辱斯文。”
堂溪兰懒得和他胡扯,她直接跳下柜台,走到那高高的药柜面前,拉开一个柜子:“这味香,九卿之首奉常之女所买,花费一千两。”
众人愕然。
一千两?莫不是他们听错了?
堂溪兰又拉开一个柜子:“这味香,定国侯府小姐所定,花费千两。”
“上大夫之嫡长女,三千两。”
“这味香,齐国公府小姐,中郎将嫡次小姐,贤郡王庶长小姐,浪沅世家小姐。”
随着她一个个报出名头,那群人不但没有不解,眼睛反而居然越来越亮,看向那些香柜的表情愈发跃跃欲试。
堂溪兰毫不胆怯,字字铿锵:“在此之前我们专门供给官宦人家小姐,从不定这样的价钱卖向市井,此番白玉香也是专供御史小姐,一香千金,如今这个价钱是坊主敬仰读书人风流才定下的,每个价钱独一无二,香不多,卖完了就没了,我们坊主尊敬读书人,却没想到有人不识好人心。”
她的目光扫向那个人。
众人没想到这个小小香坊居然是官宦小姐专供。
难怪店面这样小,丫头也这样态度不好,原来人家根本不靠铺面吃饭,都是直接供给官宦。
那人被众人看得越发尴尬,却无奈怒气冲冲地甩袖子走了:“黑店,再也不来了!”
堂溪兰一向认钱不认人,本来就很不想卖白玉香,做香累得要死,此刻态度更是不怎么好。
但没想到,此刻居然问起其他的那些香。
而且她说十两一块,二十两一块的时候,居然完全没有人嫌贵。
连官宦小姐都会嫌贵的价钱,居然有几个手头阔绰的书生抬手就买了一堆。
果然这些个官宦小姐的名头就是好用。
堂溪兰的嘴差点没咧上太阳穴。
而一群男子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客人,那女客人悄悄撩起幕离,堂溪兰马上看清楚了:“是您!”
月慜赶紧将纱放下:“我想见你们坊主,还劳姑娘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