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谬误疑血

(17)谬误疑血

由现实牵扯出的过去终竟颠倒了是非,那黑白曲直游走于道德与伦理之间,终于牵涉了凝血的伤口。为使它不至溃烂,便割断了肢体,却又因此极端恐惧会失血而亡…

玳善虽是有些疲惫,但看到此时桌台上基本上都已处置完毕的文折,他还是长出了一口气,只是之前就在了的那几封信笺便显得格外扎眼起来。他转着身子望了望,确定了四下无人之后,方才伸手拿起一封来,这信封上的落款也是一个一下子就刺痛了他眼眸的名字,他拿信的手不禁地一阵发颤,但终于还是安定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揭开了信封的封口,轻轻地抽出了其中仍然崭新如初的信纸,纸上的字迹就像是仍旧保留着它们刚刚被写成时的状态,仍是在传递着某种十分浓重的力量。玳善将信上内容细细看罢,眼前猛地摇晃了一下,掌心也不由地渗出了一层薄薄的黏汗,信纸的边沿也被洇湿作了斑驳的模样,又被一阵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给吹袭,轻轻地飘落在地,他的思绪也瞬时像是离开了他的身体,好像是一下子回到了那个他一直不愿意去回忆的属于过去的地方。

玘成殿内殿一角,回忆里的玳善在长久的静默之中也闭紧了双眼,只是他身周的喧嚣似乎并不是很愿意要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他想要隐匿掉的踪迹。他用力捏紧了自己的佩剑,但双眼仍然紧闭着,指缝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这力气给压迫得沁出了血来,手背上稍稍地爆出了几条青筋,但是好像不能让他感觉到什么疼痛,他的身体又重新地放松了下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但是立刻察觉到了那个已然靠近到了他近旁的身影,只是他、仍然保持着自己十分镇定的表情,在等待着那个身影说话。

“小殿下,这边要请您先移驾到别处了。”玳善抬眼打量了一下那人的容貌,淡淡地点了头应下后方站起了身,“那吾等要往何处去呢?”玳善极其平淡的出言像是带着十分严肃的情绪,令旁边立着的那人也稍稍地有些胆怯了,“请小殿下紧跟在我身后,属下会领您前去的。”玳善听罢眼眸中一瞬时射出一道尖厉的精光,一下刺破了这黑暗空间之中令人窒息的空气,但立刻又顺下了目光,把自己的佩剑轻轻地搭在腰间,“母后、已经来到这殿中了?”话语听来像是支离破碎,却又好像是要迸裂出血光。“皇后殿下已在殿中了。但您二人暂时还不能见面,您还是先随我走吧。”那人似乎有意地在向玳善隐瞒着什么,但此刻玳善也并不想要细细地问下去,也就没有继续再说什么了。

脚步声细碎得一点点地渗入了这黑暗空间里的窒息的空气,玳善再一次地被这慢慢成为了惯性的静默所敲打着,想要一瞬就坠入那梦乡;但总是有心底撕扯的疼痛拼了命想要驱散他的困意,让他依然挣扎着想要保持清醒,终于、他紧随着那脚步,步入了一个看起来似乎稍微明亮了一点的地方。在那里,已经置好了坐席和一些看上去并不复杂的装置,那小厮将玳善引到座位上面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稍稍迈了几步就退到一侧去了,但又没有走得很远,只是侍立在不远的角落,眼神中像是多了几分的戒备,好像是在用这戒备盯视着玳善,又似乎是在为玳善警戒着一整座殿堂。玳善并不在意这眼神,但是却伸手招呼一旁的珉歧再靠近自己一点,珉歧明义就立刻又往玳善坐着的方向跨出了两步,但依然与玳善隔开了相当的距离,不过已经靠近了不少了。珉歧的心头隐隐地生出了些不安来,但是也还没有发现什么牵涉到他自己的危险的部分,所以仅仅是停留在了心头的不安上,并没有将恐惧传递给此刻仍然放松着的双掌,令它们没有很快地渗出满手的湿热黏汗。

但玳善却因此几乎完全地放松了下来,伸手进衣襟里摸出了怪石,怪石此刻又看上去格外地正常,没有透射出什么异样的光芒,只是稍稍显示出了一些它表面暗红的色彩;他握着那怪石细细地端详了一阵,又紧紧地捏住了它,略微冰冷生涩的棱角轻轻地戳上了他的掌心,随着他逐渐加重了的力道,慢慢地变成了极轻微的疼痛,于是他便轻咬了一下自己的牙关,仍旧保持着自己云淡风轻的表情,却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头有一股血气奔涌而出,马上就要冲破心脏。他猛一用劲,额上的青筋暴起,才勉力地把那股血给压了下去,之后就瘫坐了下来,满头大汗地大喘了几口粗气。

珉歧见状一下子跨步上前扶住了玳善看起来快要倒下的身体,而玳善却轻一扬手就推开了珉歧的手,“...我没事、不必担心,我只是突然、冒出了一些旁的念头罢了、”但虽是这样的说话,他的眼神之中也仍然像是要迸炸出鲜血,眼球上一下子便出现了许多的虬屈斑驳的血丝。见少主这副模样,珉歧自然是无法彻底放心地退开,于是就只是象征性地小退了两步,一面用劲紧紧捏住了剑柄。玳善眼见了珉歧手头上的动作,就顾不上自己因血气而稍稍虚弱了的身体,腾得一下站起了身,一把用自己的手掌包住了珉歧渐渐握紧的拳头,“珉歧、不必太过忧虑..至少在这殿中,他们还不会对我做出什么很过分的行动的。”他的话语如同利箭直刺入了珉歧的心底,珉歧紧握的手掌指缝间像是要沁出血来,但又一下子松下了劲,玳善见珉歧已经放松了下来,才又放开了自己的手掌。珉歧则是等到自己的手掌落回身侧的时候方应声道,“珉歧、谨遵殿下意旨。没有殿下的命令,珉歧是不会做出任何行动的。”说罢,珉歧坚定刚毅的眼神就猛地与玳善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玳善只是微微点了头,便又回到自己的坐席上去了。

他的坐席旁的烛火被一阵莫名的风给稍稍吹动了些许,令着百无聊赖的玳善的精神也恍惚了些许,他伸手轻揉了几下自己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晕眩似乎又重了几分,让他就索性在地板上面躺了下来,冰冷的温度透过他单薄的衣衫渗入了他的皮肤,让晕眩似乎稍微缓解了些,他也就慢慢地适应了如此的氛围。但一个小厮突然的焦急话语却一下打破了这里笼罩着的全部的平和,“小殿下,仪式马上便开始了。请您做好准备。”语句并不复杂,却是字字都敲在了玳善的心头,他蓦地坐直了身子,一绺发丝斜落在额前,让他看上去颇有些慵懒的模样,但眼神却是一扫之前的痛楚,重新放射出与珉歧相仿却又比珉歧更甚的厉然坚毅的目光,“知道了,我这就开始准备了。”说着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衣冠,顺便挺直了腰杆,更显出了几分威严的样子。“那小人就先退下了。”小厮见玳善很快就应下,也便很快地回了,退回到自己的来处去了。

玳善一边目送那小厮走远,一边又叫珉歧退到了更远的角落,让他自己看上去更像是孤身一人立在这清冷的高台,又忽然地晃了神,直到触及他鼻翼的气息渐渐地减少了,慢慢让他感受到了一点点的缓慢的窒息,他才回过了神,身边的高台和殿堂像是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缠绕着他四肢的气雾、逐渐扩散,似乎是要将他的整个身体都淹没入了这气雾之中,他才开始拼命地挣扎,挣扎着想要逃离这气雾加速的捆绑。

正在这挣扎之中,他突然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剑,一下子将那窒息的气雾划破了一道口子,同时随着空气而来的,还有一阵强烈而刺鼻的血腥气。玳善持剑的手猛地一停顿,身体一个踉跄,忽然像是被这血气给呛到了似的、猛然咳嗽了两声,眼神也跟着晃动了,又让他的额头变得疼痛了起来,持剑的手也一时没有了气力,剑一下子掉落在了他的身前。但是他身侧的气雾像是收到了什么号令似的,一下子就退尽了,重新地露出了高台和烛火的轮廓,不同的是,玳善的剑尖倒像是真的沾染上了一丝新鲜的血色;他不由得吃了一吓,也就没有立刻上前去将剑捡拾起来,也因他一眼望见不远处那个倒在地上的正是他所一心念着的母后!玳善还没有完全从惊吓之中抽身出来,身体就已经冲下了高台,立刻地来到了此刻看上去有些虚弱的母后的身边,一把托住了她那要飘然倒下的身体。

玳善刺出的那一剑似乎也还是收着劲的,他眼见的情况是稍稍地错开了几分胸前心脏的位置,看上去只有一小道不算特别深的血痕,但伤口仍然在往外淌着血,那涌出的鲜血也渐渐染红了朝颜前襟的衣物,很快就被浸染成了一片湿漉的殷红,散发着一股黏稠又苦楚的血腥味。玳善轻轻伸出手去触碰到那块血迹,立刻便沾染到了满手的暗红色血液,血迹和衣物黏答答地粘连在一起,贴附在朝颜的身上,很快他的整个手掌上都沾满了一些不愿意就此停留或凝固的血丝,但他并没有太过于地在意这些东西,甚至是将这些血迹都全部握进自己的手心里去,终于是让自己的手指缝隙之中都充满了那些暗红色的液体,耳旁的那些先前就已经出现了的嗡嗡作响似乎更加地加重了,逐渐占据着玳善的整个思绪,以至于他连他自己出口的话都有些听不真切了,“母后,抱歉,都是因为我太无能才会让您..”他像是突然失了状态,只是将自己的母后紧紧地抱在怀中却没有挪动半步;最后还是旁边的珉歧先回了神,叫上身边的小厮一同上前,先是让小厮扶住了受伤的皇后,然后便将玳善拉到了一旁,一边又让小厮先护着皇后殿下回去歇息,他自己则很快地将玳善落在地上的佩剑给拾了起来,并且又一个侧身一把扶住了好像是快要倒下的摇摇晃晃的玳善,玳善仍然是恍惚着没有反应,珉歧也只好先将他扶到一旁的榻上去了。待命的小厮和后来进来的下侍们拼命地忙碌着要将皇后殿下送回坤栩宫去,空寂的殿堂深处经历了久违的一阵喧闹之后,随着那些涌入的人群一一退去的脚步,殿堂之中才又重新地找回了平静,仅剩下了零星的几名仍在出出进进地做着最后的整理。

殿堂深处高台的四周,此时正享受着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平静,玳善还没有完全恢复清醒的状态,珉歧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之后干脆在玳善的身边坐了下来,玳善的佩剑剑尖上的血迹已经干透了,珉歧将那柄剑擎到了自己的眼前,试图想去感受一下自己少主此前感受到的那份错杂,心中却不由地生出些旁的心思,不禁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又用力地将那剑挥向了昏暗的虚空。就在此时,玳善也已经慢慢清醒了过来,翻身坐了起来,对着珉歧说着话,只是语气中仍然带着些许的虚弱,“珉歧,你还在啊。母后、已经被护送回宫去了吗?”他此言既出,倒像是完全恢复了精神的模样,只伸手接下了那柄珉歧挥向虚空的他自己的佩剑,“那我们也赶紧回宫去罢。”此时,倒是让珉歧稍微地感觉有些慌了神,“..呃,是、殿下,您是准备现在就回宫去吗?”“吾等的事项,终归是要继续下去的,不能再因此刻而有所停滞了。”当时的玳善一瞬紧闭了双目,思考着自己心底的迷思,手中渗出些细密的黏汗,又是将他引回到了现实的温度之中。他的整个头颅忽地头痛欲裂了起来,眼皮也好似突然生出了千斤的重量,让他一时竟睁不开眼睛,眼睛却肿得发痛、令他痛不欲生,但那痛像是不愿消散,而是渐渐弥散到了他的整个身体,让他瞬时之间竟有些难以承受了,但又只能勉力地支撑着,额头上很快也渗满了连片的黏腻汗水。像是被抽去了半身的气力之后,玳善才重新地睁开了眼睛,眼瞥着自己手上的那张紧攥着的信纸,口中还仍在喘着粗气,又愣了半晌,还是将那信纸叠了个妥当后,就立刻斜靠在了椅背上,像是失尽了全部的力气,又好像是希望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用再继续思考下去。

他的眼神中忽然出现了珉歧坚毅的身影,但还没等他的眼眸聚齐光芒,那模糊的身影就已经如同泡影一般地碎裂开来,散入了空气之中散落的微尘,使他心中骤痛,却也只能是轻叹着气,一面又捏紧了自己的拳头,“珉歧,我实在是不能确定、我究竟是否还应该如此的走下去...”说着,玳善手中的信纸脱了手落在地上,他只感到了一丝丝的不安,他的头却一瞬间变得不那么痛了,血气亦涌向了四肢百骸,令他腾得一下起了身,但又只是蓦地立在原地。祺云本是准备好了要奔到他少主的身侧的,但也终是没有行动,仅仅是直起身子来观望着,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能够打破这寂静的动作。许是过了很久,玳善回神过来,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昏然欲睡,身边也骤地闪过许多缭乱纷杂的光线使他略略地有些眩目,又好像有一个柔软而温暖的怀抱慢慢地接近了他,让他愈发地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似乎是迅速地丧失了支撑身体的气力,随着那些光线慢慢地消失出了他的视线,他便轰然倒地,栽倒在了地上,无意间将那些桌台上的文折给推落到了地上。

窗台的缝隙里吹来些微风吹开了那些散乱的文页,发出“沙沙”的声响,但躺倒的玳善急促的呼吸声却一点点平静了下来,也像是化作了微风,而他则像是真的十分的疲惫了,所以就连是周围的空气也要强迫着他好好地歇息一下了。祺云眼望着那一堆落地的多而繁杂的文折,又看了眼自己身周空阔清冷的房间,也便没有起身,只是又扫了一眼确定了那房中仅存着玳善一人之后,就熄了自己房中的灯火歇下了。不过他仍是没有什么睡意的,就只闭着眼继续留意着可能传来的响动,但在这之后,一直到了天微微亮的时候,都一直十分的安静,像是也想让祺云继续安稳地休息一阵的意思,而祺云也确实是因为这安静的缘故稍稍地有些松懈了,轻轻打了个呵欠后方才披了衣服,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精神就小心翼翼地摸进内殿去了。

内殿里依旧十分地黑暗,仅剩下零星的微光仍在闪烁可供辨别方向,祺云集中了精神后,很快就辨清了熟悉的方位,迅速地走到了少主的桌台旁边,那边的情况近看起来、确实是要比远观要糟糕得多了。玳善还在昏睡,整个人蜷缩着睡在满地散落的文折之中,看着倒是像极了一个襁褓之中熟睡的婴孩,祺云见状也就没有立刻把他叫醒,而是小心地将那些散落的文折都收拾妥当后,才将自己带进来的薄毯盖到了依然在昏睡的玳善的身上,然后便退到了一旁静静地等候着,等候着昏睡的少主自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只是疲惫的玳善也许还需要这样子再多休息一会儿,大概要等到日光能够洒进殿堂里的时间也说不准。祺云沉默地在心里盘算着之后的准备,其间安静也一直持续着,像是在刻意地拉长了这殿中寂静的深夜。

与此同时,乾成殿,这里已是灯火通明了,宰京早早便来到了这里,纾敏又回复做了以前的状态,向自己的主上细细地汇报了一夜的情形,宰京并没有做什么回应,只是偶尔点着头,也没有去打断纾敏的说话,只是在纾敏说完之后也依旧沉默着,半晌才回神过来说道,“东宫是否有事来奏?”纾敏则是十分迅速地接下了话头,“没有,陛下。是否要属下前去..”他刚想开口那句话,宰京却立刻打断了他,“不必了。去传恭玘王入宫一趟吧。”说罢,便顾自看起了奏折,又一面挥手让纾敏等一班下侍都退出去了。那纾敏便也没有了二话,领了命后就躬身退到进殿中去了。殿中还留下了几名近侍,也皆因是之前就已定好的几场接见。宰京维持着自己的威严一直到了朝会结束的时分,近日朝中倒是没有什么令他忧心的事项,只是他仍习惯性地保持着警觉的心思,直到他又返回了乾成殿之中他方才稍微地松下了一些劲来。

乾成殿中,宰京之前命纾敏去请来的恭玘王宰敏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了,见到宰京恍惚着走入殿内,宰敏便立刻起身见礼,“臣弟宰敏参见王兄。不知王兄急召臣弟入宫,是有何急事相商吗?”相较于宰京此刻的恍惚,宰敏就表现出了一股势要刺破疑惑的迷雾的坚决,宰京像是也被这坚决所影响,迅速地撇开了自己头顶隐约笼罩着的不安,重新地武装上了自己的威仪,行至自己的主位之后坐定方才抬眼看向了依然立在原地的宰敏,“六弟啊,王兄这里倒确实是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的..”虽出言是求助的内容,却满溢的全是压迫之感,但宰敏也是十分习惯地接下了这压迫,顺着宰京的话势继续说了下去,“王兄如此恳切之要请,臣弟定是要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的了。”话音落地,他又再继续等待着座上人的后话。

“有关联纵之事,我虽已委意了善儿去办,但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因善儿若是出了什么情况,我也不好直接地去干涉什么,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还得要麻烦你多看着一点了。”话语间倒颇有几分慈父的含义,但是却与宰京原本的模样有了些许不同,让宰敏也稍微地感到了一丝的诧异,但也只是作了揖应下,没有再去说出什么多余的话来。“若是没有什么旁的事要讲,你也且先回去歇息罢。”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还是宰京先开了口,得了允许的宰敏就立刻作了长礼退下了,宰京却一下子失了力,浑身无力地瘫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眼神亦瞬间便失去了之前的坚定,重又恢复了之前走入殿堂之时便已存在的恍惚。

承节近郊,连裕行营。大营中的清晨应该算是个最忙碌的时间,但此刻的中帐之内却是一番出乎意料的安静,形似一种要锁滞住空气的强烈的窒息,令身处其中之人稍稍地感觉到有一点喘不过气了。连裕的表情好像也与平日里的厉然有略微的不同,掺杂进了一股更加严肃与锋利的强烈的杀气,他右手正紧攥着自己的剑柄,但却好像并没有想要拔剑的意思,不过似乎也就只需要这一点点的力道,就已经足够让这中帐之内满布血腥的气息了。

孟武因是连裕近侍的缘故,所以也不曾先去了清晨的早练,而是仍然守在这窒息而压抑的中帐之内,接受着连裕这略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怒火的洗礼,亦只是那样默默地立在一旁,并没有顾自地先打破那窒息的空气,直到外面猛烈的热气渗透满了大帐,操练的声音也渐渐从嘈杂重新变为了平静,连裕才似乎刚刚从他的情绪之中清醒过来,一眼便瞥见了自己身边已然有了困意却仍旧维持着精神饱满样子的孟武,用平日里的那种淡薄而厉然的声音说道,“孟武啊,早上已经过来很久了吗?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如此戒备吗?”话语间倒是填满了关切之意,但是听来的感觉又像是没有多少关切,只是一种主上对属下淡薄而无谓的担心罢了。但孟武闻言,却像是注入了万分的气力,立刻将自己所有的困意都强制地推离了,先用劲地挺直了自己的腰杆,一面精神饱满地回复着连裕的问话,“将军,副领之前过来,吩咐了属下要多留心一点您的身体状况。”连裕听后摆了摆手,笑道,“担心我的情况作甚?我还没到那种需要属下如此顾忌的地步。哦,对了,承节城内、近来有没有什么新的动向?”就像是他自己身体的不适于这些情况来说都只不过是小事一桩。说话间,他已经解下了自己的腰间的佩剑,轻轻地把剑拍在了桌台的边沿,又随之在桌台中央的沙盘上扬起了一阵轻易无法察觉的微风,只是这风很快就平息了,只留下沙盘上面置着的那些堡垒与旌旗,仍然在沉默又孤独地呐喊着。

“济成王府似乎是在做着集结兵马的准备,但城中似乎还没有很多的恐慌情绪,只稍稍有些许骚动,但还算是在可控的范围之内,是能被王府的耳目轻易地给遮掩过去的程度。并不是特别容易被人给察觉到。”孟武的紧张也全因是受了连裕的影响而大部分地消散了,便得以用这般平稳的话语向连裕作着汇报,连裕细细听了,但只是微微地点了几下头,并没有想要对此番情形做出什么具体指示的意思。孟武自然也一直留意着自己主上的神情,见是这副样子,于是言毕便立刻地收了声,但这沉默似乎是不太愿意太过于长久地维持下去。孟武刚刚退到较远的一角站定,方才结束了早练的副领回去换了常服后便马上奔入了连裕身处的中帐之中,顺带带入了一股混杂着汗渍气味的尘土气息,连裕像是很习惯于这样的味道,一看到那身影出现就立刻让他去了自己的近旁,一面开始迅速地飞扬起沙盘之上先前一直十分安静的沙土。

“领主,您先前派人召属下前来是有何要事相商吗?”副领站定后先作了揖,而后便顺下了自己的目光,等候着连裕的回复。连裕也并没有立刻抬眼看他,只是顾自挟起准备往沙盘上放置过去的小旗,向沙盘的中心探身过去想要在某个位置上置下,置好后又颔首在思考着什么东西,仍然没有理会副领之前的说话,只到了他的思考似乎已有了一些些的结果的时候,他才转向了副领立着的方向,脸上像是隐隐出现了一丝十分抱歉的表情,“你等在此久等了吧。我想了些事情,不觉间竟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不过今日找你等前来,倒还确实是有一些重要的事的,也就是有关于那承节城中之事了。近来我总是心绪不宁,许是之前与那位公子会面过的缘故,让我之前放下了的那心思又被重新地燃起了,也又有了些想要重新去与济成王沟通一下的意思了。”连裕一语作罢,像是放下了一个深藏许久的负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凶戾的眼神瞬时又开始盯视着副领大概稍稍有些震惊了的面孔,但副领虽略有震惊,还是迅速地作出了回应,“是要属下开始准备了吗?”“这倒不必太过于着急。你今日先替我跑一趟济成王府吧,”连裕一面说着,一面将一封手书递到了副领的手上,又继续说了下去,“无需多言。只要在送信之时稍微试探一下便可。”副领也确实没有多言,只是躬身领了命,就退出大帐去了。

待到副领走远后,孟武方才重新地走回了连裕的身侧,只是连裕此时也正无暇多顾及他几眼,又转头提笔在纸上写着些什么,孟武凑上去看了看,看得不甚明白,也便不再细看,只好立在一旁百无聊赖地胡想些旁的事,一边顺便观察着所有可能与主上安危相关的事项。偶尔吹进来的微风吹起了一点桌台上摊着的纸角,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响动,但终于还是没有造成什么剧烈的响动,气氛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寂然,没有产生什么决定性的变化,所以一切也依然如过去一般,虽是平静却是暗流翻涌,令身处其中之人也稍微地会生出些晕眩来了…

当有人刺破那迷惑的血雾,露出其中腥臭溃烂的伤口,所有人仍然当做那是平常;但那人却没有因为无人理会而就此却步,反而继续掘入了那伤口,找寻被撕扯的血管,终于又让自己也变得满身污血了,被误以为成为了污秽的一员。但他并没有辩解,而是沉默着继续踏下了脚步,带着那满身的污血,却拥有比以往还要更加强大的力量,放射着最为闪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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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之行龙为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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