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海商与指挥使

第三节 海商与指挥使

傍晚,家里饯别酒宴结束,禇宏利告别家里人,带着一身酒气登上宏利号货船。潮水已经涨至舶位,上涨的潮头微浪轻轻的拍着船体,响着轻盈而有节奏的“啪”“啪”声,再过小半个时辰,潮水浮起整艘货船时,就可启锚开航了。

一到船上,禇宏利就显得踌躇满志。宏利号货船已伴随他走过了数十年的时光,为他家挣下了难以计数的家财。前方汪洋大海中的几个岛屿,是他的宏利号货船前往的目的地。只要到了那里,他满船的货物就会被岛上人全盘接收,然后是满载银子而归。此刻他站在甲板上举头仰望,但见澄空万里,将要圆满的明月,在这白天和夜晚交替的时刻里,显示着清静的朦胧。阵阵晚风吹来,充满了金秋的凉爽,禇宏利更觉心旷神怡。

海水在继续上涨,宏利号已被浮起微微的摆动。掌舵老大和水手都已各就各位准备启航。这时候,码头上来了一小队人马,领头骑白马的那个向船上抱拳打招呼说:

“禇员外发财。今日好日子,禇员外又要出海?”

禇宏利闻言稍稍一呆,马上就满脸笑容答礼说:

“李挥使吉祥。今日是什么风,吹得动李挥使到码头上来?”

李挥使说:“今日是八面来风,把禇员外出洋交易的消息吹进我的耳朵,因此特来道贺。”

禇宏利说:“多谢李挥使。倘若不嫌弃小船侷促,敢请李挥使上船小坐片刻。”

李挥使说:“李某正有此意。”

二人说话间,李挥使已踏着跳板走上船。

李挥使名叫李武。他是朝廷派在峤原卫驻军的最高军事长官,职务的名称是峤原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当地人都敬称他为李挥使。

军卫指挥使是个世袭的武官。李武一家传至李武,已有三代人在峤原卫担任指挥使。他与与禇宏利成为“朋友”,是在一次巡海时开始。

峤阳原南端接近海边的地方,突起一座绵延十数里的孤山,名叫峤原山。这里前控大海,内制县域交通咽喉,坐镇一方的峤原卫,就设在峤原山面向大海的山下。峤原卫筑有卫城,辖有五千六百卫军,分别隶属下辖的左所、右所、前所、后所、中所五座千户所,各千户所与卫城相隔三四十里或七八十里不等,成为相互呼应之势。峤原卫地处沿海,除了陆战的车马,还辖有数十艘各种战船和巡海船,负责一方海防的重任之外,还负责严查海商私自出海交易之责。因此,能够抽得出身的时候,李武也会乘上巡海船亲自到海上巡查。在一次例行的巡海过程中,他的巡海船与禇宏利的宏利号货船相遇了。

这一日卫里无事,李武率领部下六只巡逻船去海上巡逻,发现前面海上一艘四桅大货船正往外海驶。他立即命属下各船分成左右两路请你能配合去。

禇宏利情知无法逃脱,干脆吩咐掌舵老大把船调过方向朝官兵的指挥船靠拢,自己站在船头甲板上拱手作揖,大声喊道:

“敢问将爷,可是卫台挥使李大人?草民禇宏利恭请挥使大人钧安。”

卫军船队刚才发现宏利号货船时,李武已命船上全体将士作好上船查抄的准备,他自己已想好“你是什么人、船上载的是什么货物、要驶往哪里去”等许多问题,这时见到禇宏利作打拱揖的态度,李武不由得心里一动,吩咐众将士不要放下武器,听自己的指挥行事,然后只身上了宏利号船,脱口问道:

“足下如何认得本使?”

禇宏利依旧是躬身作揖的姿势回答说:

“草民禇宏利,昔时曾从卫城经过,亲见挥使大人领兵出卫城的虎威,是以至今不忘,期间也曾起过上卫城拜访的念头,因为自觉一介草民唐突冒昧,因而不敢造次。今日意外相逢,真是草民三生有幸。敢请挥使到舱中小坐。”

李武心里也正想到舱中查看。他嘴里和禇宏利敷衍着,两脚已径直走进船舱。看到一只只重重叠叠的大木箱,李武的手就在木箱上敲敲拍拍。这时舱内没有其他人,禇宏利摸出一张银票塞进李武手中,满脸含笑说:

“些须薄礼,不成敬意,望请挥使大人笑纳。”

李武展开一看,是府城汇泉号钱庄三百两的银票,不觉脸上露出笑容说:

“足下如此厚爱,李某无功,岂敢轻受?”

禇宏利说:“有劳挥使过船来,草民已是感激不尽。只是草民船在途中,并无他物可供挥使一笑。挥使若不嫌弃,草民回来时,还要到府上拜访。”

李武心领神会,说一句“李某不敢有违雅意”,就把银票放入怀中,出了船舱回到自己的指挥船上,挥手命部下放行。

那一次禇宏利回来,特地带回许多海岛的物品,还有五百两的银票,一起送给李武。

从此之后,两人的关系日见亲近,直至称兄道弟。

有了李武这座靠山,禇宏利不再有所顾忌,宏利号船在海上进出一路通行无阻,李武则每年可以得到禇宏利数千两的奉敬银。近些日子李武突发奇想,禇宏利的生意赚钱如此容易,何不让他捎带一份?因而暗地里命人收购了三百包生丝。下午听部下人在说禇宏利今日夜潮就要出洋,他因而匆匆地赶来,要托禇宏利把自己的三百包生丝带去卖掉。

禇宏利听了李武的来意,说道:“三百包生丝小事,小弟一定代劳。不知李兄可将生丝运来?”

李武说:“还没有,弟这就命人去运来,不知是否会耽搁禇兄的行期?”

禇宏利说:“李兄不须多虑,李兄之事即弟之事,何言耽搁二字”,即吩咐船上水手暂缓启锚解缆,等李指挥使的三百包生丝运到,大家一起帮助装船。货舱大管事说:

“东家,船舱都已装满,三百包生丝数量不小,没有舱位可放。”

禇宏利说:“你就不会动动脑子,让伙计们把已装好的货物全都挪一挪,三百包生丝的空间,还怕腾不出来?”

李武说:“既然这样,这一次就不麻烦禇兄,等下次再说。”

禇宏利说:“李兄宽心。即使真的装不下,弟宁可把自家的货留下一部分,也要把李兄的生丝带上。”接着又说:“伙计们手懒不肯动脑子,只要稍为想想办法动动手,都是可以办到的。李兄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这事且由他们办去,你我去舱内饮几杯茶消消乏。”

禇宏利在船上有一个独立的卧舱,里面的阵设仅仅是一张单人床和床头摆的一张很精致的小茶几,已显陈旧的淡蓝色舱壁上挂着几册账本。空间虽然很小,却有一种小中见大的感觉。禇宏利将茶几移到中间,与李武两人在床上相对坐下,边饮茶,边说话。李武说:

“禇兄终年往来海上,大是辛苦。现已挣下钜万家财,何不在峤阳原上置份产业,或在府城县城开个商铺,做个安稳财东,享一分清福。远胜于海上泡风劈浪。”

禇宏利说:“李兄过奖。要说家财钜万,却是不敢当。李兄之意,小弟也曾想过。只是感觉开铺经商,须要学得尔虞我诈之术,这一路数,小弟却是一丝一毫都不懂。再说岛上交易,是个既简便、又快捷的门道。这里一船货运去,到了那边码头便有人来买,一月两月之间,一船货即可全部销出,所费本钱,一趟生意即可全部收回。不如商铺行业,须要一年下来,才能结得清。李兄不是外人,小弟敢于对你说实话。弟的生意虽然说不上是一本万利,却也获利丰厚,弟因此割舍不下。李兄这次的三百包生丝,赚它三千两银子包在弟身上。”

李武说:“听禇兄所言,弟不觉动了挂冠辞职、与禇兄一起去做交易的念头。”

禇宏利说:“李兄虎将之才,干城之尊,岂可轻言挂冠。李兄若是果有此意,不如造艘大船,交由弟经营,赚得银子你我平分。不知李兄是否信得过小弟?”

李武说:“禇兄此言,真是使弟茅塞顿开。你我知交十多年,岂敢对禇兄心存怀疑?只是造船事烦,须要规划大小,采购木材,至于造船的匠人,弟卫里常年有战船修理,也识得几个。”

禇宏利说:“李兄果真要造船,那木材已是现成。弟一个月之前在冈溪周记木材行定下造一艘四桅大船的木材,他家已经运到半个多月。李兄只管去他那里运去,只说我已付过定金,等我这趟回来去和他结账付清余银。”

李武说:“如此甚好。不知禇兄既然定购了木材,有了造船的计划,为何又没有去将木材运来?”

禇宏利故作沉吟,半晌,才慢悠悠的说:“不瞒李兄,此事正是弟的难言之隐。”

李武问道:“敢问禇兄有何难处,不妨直说。弟虽不才,或可与禇兄稍分丝毫之忧。”

禇宏利说:“多谢李兄。李兄明鉴,弟终年在外,未能理及家事,因此累及家人屡遭凌辱。而弟又舍不下手头的生意,因而只好强忍家里被人欺凌之耻。”

李武听禇宏利说得沉重,不禁意外的问道:“弟与禇兄相交十数年,虽然一年之中见不上几面,但每次都是看到禇兄一副笑脸呵呵的高兴样子,从未见得如此消沉。请问府上究竟逢着何事,被人如何困辱,可否说与弟知道?”

禇宏利说:“不怕李兄的取笑,此事真的是家门奇耻大辱,只该弟自己承担。若说与李兄知道,累及李兄烦恼,则是弟于心不忍。”

李武听禇宏利只说些无边际的话,不禁着急道:

“既然禇兄说话如此吞吞吐吐,想是不放心李某,李某从此别过,以后不再与禇兄相见”,说着便要起身出舱。

禇宏利连忙一把拉住,换了一副笑脸说:“李兄息怒。不是弟不肯说,实在是此事难以说出口,因而有些支吾。既然李兄见责,弟不得不如实奉告。”

说到这里,禇宏利给李武的茶盏斟了茶,然后才慢悠悠的说道:“李兄知道,弟家两个犬子生性贪玩,终日不务正业,只知弄些刀枪,上山打些野兽取乐。两月前小弟不在家时,他兄弟俩伙着几名庄客又去山上打猎。本来他兄弟俩这一次运气好,一上山就逢着两只云豹迎头跑过来,他众人一阵枪棒交加,两只云豹先后被打倒,众庄客一阵欢呼抬了云豹准备下山时,却来了冈溪周家的几个儿子,说这两只云豹是他们赶过来,要弟家两个犬子把云豹还给他们。众庄客见他家人来得凶恶,赶紧抬了云豹下山。两犬子上前与他理论。却不料他家几个人自恃功夫高强,将两犬子一个割耳,一个断指。”说到这里,禇宏利下了床对李武说:“两张云豹皮弟带在船上,准备带去岛上交易。现在取来与李兄过目。李兄小坐,弟去去就来。”

禇宏利很快就取来云豹皮,李武接到手里稍稍看了一下,便怒气愤愤的说:

“冈溪周家如此刁民,实是可恶。你家如何没有去报官?又难道不思报仇?”

禇宏利一副不得已的模样说道:

“不瞒李兄说,弟初时不知,交易回来即去他家定购木材,付了定金。回到家里才得知两犬子的事,当时心里也是大怒。思量着去报官报得此仇,又怕他家人更因此怀恨。两个犬子贪玩,日后难免会有再逢着他家人的时机,只怕那时再遭他家人的毒手。他家里不但三个儿子个个功夫高强,就是两个女儿也是貌似天仙功夫高强过于红线女,两犬子远远不是对手。弟又是终年不在家,难以顾及家事,因此只好忍气吞声不敢声张,将那造船之心也松弛了。李兄如真的想要造船,小弟定购的木材就送于你先用。这两张云豹皮李兄如果不嫌弃,亦送与李兄将去,聊为虎帐稍增一分虎威。”

李武说:“禇兄之言,弟深感惭愧。禇兄终年在外,家里出了如此大事,弟却一无所知,没有尽到知交之谊。禇兄且请安心交易,此事弟一定会有个主张,为禇兄讨回个公道。那木材弟先取用,自去周记木材行里与他结账。这两张云豹皮,弟是无功不受禄,不敢拜领。”

禇宏利说:“如此,是李兄见外,弟此后也不敢与李兄言家事。”

李武说:“禇兄既如此言重,令弟感觉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这时船上大管事来问:“李挥使三百包生丝都已装在舱内。现在潮水就要退去,是现在就赶紧启锚出港,还是等来日早潮?”

李武听到这话,赶紧下床走出舱外说:“弟这就告辞,等禇兄发财回来,弟再来船上道喜。”

禇宏利赶紧起身相送。拱手看着李武走过跳板上了岸。众水手即把跳板抽回到船上,撑起船篙启动宏利号开航出港。

明月已近中天,天地万物都被澄澈的清辉笼罩得朦朦胧胧。宏利号很快就离开码头驶入航道加快了航速。站在甲板上与岸上形影模糊的李武遥向拱手作揖道别的禇宏利,直到看不见码头的影子,这才回到船舱内安心躺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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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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