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待布置停当,张县尉命属下叫喊道:“反贼!弃了刀棒,出来受擒,免得死无葬身之地!”
这客栈内的几位壮士听得外面有人叫骂,纷纷抽出兵刃,哪耐得这等羞辱,一个个欲夺门而出!吉壮士伸手阻拦道:“稍安勿躁,莫中这贼子奸计,诸位窗前细看,围此客栈的当一二百人,若强闯出去,也不过鱼死网破!况柳小姐有伤在身,如何出的去?”
柳姑娘道:“如今连累诸位壮士无法脱身,这可如何是好?不如我便离了客栈,从了那县尉奸计,或可网开一面!诸位壮士身手敏捷,可跃窗自偏房而下,踏邻家屋顶速速离去!”吉壮士及众人道:“小姐何出此言!那贼今日实为捉拿我等而来,岂肯罢休!不取他性命,弃弱女子于不顾,岂不落笑柄于市井!”
客栈外人声鼎沸,纷繁嘈杂。各衙役仆从蠢蠢欲动,慑于吉壮士之名,却终不敢闯进门来。
正喧闹相持间,只见那县令骑了马,只带了两三随从,急急奔来。见张县尉剑拔弩张,勒马喝道:“切勿动手,事有不明,莫伤及无辜!”
张县尉与那县令本就多有嫉恨,今日箭在弦上,只怕他动摇了军心,便不听喝止,急命放箭强取。那县令复高声喝道:“你敢私聚兵马,草菅人命,平生祸乱,我必参你死罪!若就此罢休,既往不咎!”
闻得此言,张县尉恨自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双目如朱,断声喝道:“众衙役听命,县令勾结贼寇,意欲谋反,莫管他朝廷命官,今日一并拿下,本官为你等邀功请赏,保你等容华富贵!”
众衙役仆从只挥舞刀枪,却踌躇不前。有县令随从横刀在前,将他紧紧护住。
县令手擎佩刀高声道:“众衙役听着,就此收手,你等无罪,莫要鬼迷心窍!”又道:“你等可认得此刀?”
只见那刀在火光下闪出青蓝光芒,寒气逼人,正是那燕捕头所赠宝刀。
县令将刀一指张县尉道:“燕捕头一生奉公守法、侠肝义胆,却叫这贼陷害,吃了官司。这贼施尽酷刑,却无证据。燕捕头开释当日,便因内伤吐血而亡!临终留宝刀于我,实盼斩杀此贼!奈何查无证据,令他逍遥法外!今日你等若助纣为虐,法理难容!”
那县尉见众人踌躇不前,略有骚动,又被揭了短,戳了痛处,早按耐不住,道一声休得胡言,拍马向前是挺枪便刺!
有县令随从舍身相护,挥刀将那长枪格开。县尉猛地持枪回撤,转身一个回马枪,正中随从心窝,那随从哎呀一声,血如喷涌,仆地而亡。
众人惊鄂,一片哗然,却是无所适从。未提防客栈一窗洞开,楼上纵下一人,手持钢刀,沾地即起,例如疾风,不等众人反应,直奔那张县尉而来。待张县尉明白过来,大惊失色,来人已到眼前。早惊得胯下坐骑长嘶一声,前蹄跃起。张县尉忙不迭抖枪便刺,却没个准头,说时迟那时快,来人单手握住刺来长枪,一个顺手牵羊,竟生生将张县尉拽下马来!只见那钢刀游龙般绕张县尉脖项一周,那头冠早被削除,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那人只把利刃贴了张县尉的脖颈,断声喝道:“贼子!这狗头留不留得!”
张县尉此刻只似筛糠,抖抖索索的哪敢应答。
那好汉正是邑中敲锣打鼓迎来送往的吉安吉壮士,众人本就踌躇,此时哪敢有人上前。县令喝一声绑了,随从三下两下便把张县尉反缚了手臂。那三班衙役见事不妙,有后退者,有无所适从者,更有向那县令伏地求饶者,那县尉一二十丁仆早作鸟兽散。
那小二见大势已去,混在其中,撒腿便逃。几位好汉也跃出门外,当中有眼尖的,自衙役手里夺了弓箭,拉个半弓,叫声哪里走!只一箭便把那小二冠帽连同束发自后贯穿。店小二吓了个魂飞魄散,两腿哪里还迈得开,早软软的瘫跪在地,县令命人一并绑了。
却说那县尉并小二本判了死罪,只待秋后大决。怎奈县尉上下活动,生生把死罪运作成了活罪,活罪化了无罪。然因果本有证,报应终不虚,年后与那伏牛山山寨当家的相遇,山上好汉正欲下山起事,便把那县尉捉了,择日斩首祭了旗。那小二却没捱到秋后,便在牢里得了伤寒,每日里不是热得昏迷便是冷得打摆子,十数日后昏迷不醒,一命呜呼了!因无人领尸,衙门的当值便把他埋在了山侧乱葬岗,据说自此以后每至深夜,便有哀嚎声不绝,中间夹杂忏悔啼哭。后人对此多有评论,有诗为证:
本自薄命无福根
恩将仇报逆良伦
善恶有终莫悯悲
何羨权倾阿堵人
数年之后,柳姑娘自鞶镇回乡祭妣,路过此处,毕竟儿时陪伴多年,念及往日之情顺便祭奠了一番,那山侧再无动静。人传大概听了柳姑娘宽谅之言,那鬼呀魂的,羞愧难当,便无挂牵的投胎转世去了。这些都是后事,如此不复言表。
单说县令将柳老店家连夜释放,并再三赔罪,着人封了一百两银子作药费一并送往客栈。老店家千恩万谢,却不受银两。县令道:“此贼逞恶与本县也脱不开干系,万万肯请留了这些许银子,只是打发医治刑伤费用,并算不得抚恤。本县为官此地数载,不能为民除害,实在是汗颜!”
却说县令自那柳家客栈之事,捕了张县尉,便得罪了不少权贵,官场上每每不顺。几年之后世道愈发黑暗,更是官也做不得了,便辞官离了此县,携家眷往南方去了。也有说此县令为义军所用,做了一介军师。新朝一立,见不惯权臣贵胄勾心斗角,互相倾轧,待儿女成人,却跟了一位云游的和尚,四海为家去了。书中虽不翔实,终归也算有个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