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一）

“希伦，检测结果显示丁螺环酮和艾司唑仑对你的作用微乎其微。”格拉普扶了扶黑框眼镜，因苍老而略显浑浊的眼眸中充斥着焦虑。

希伦端坐在椅子上，无奈地笑了笑：“目前是的，格拉普教授。”

“这已经是最大剂量了，希伦。”眼角的皱纹抽了抽，格拉普长叹一声，仔细观察着希伦的心电图：“你属于重度焦虑症。为了缓解失眠，我暂时把艾司唑仑换成氯硝西泮，一次0.5毫克，一日三次，坚持服用丁螺环酮进行治疗。另外，你的心理约谈暂定在下周一……”

希伦拿着病历来到一楼的取药处排队等候。衣袋中的手机震了震，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迅速按下接听键：

“希伦，如果你明天方便的话过来一趟，画布图层和作画时间的鉴定已经出结果了。”

帕维尔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响亮。始终悬挂着的心暂时放下了，希伦颇感欣慰：“才花了三天时间，效率喜人啊。”

“可别高抬我了。光是查清画作来历便至少需要五天，希伦，我劝你还是耐心一点吧。”

“生命经不起等待。”

帕维尔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就等着吃夹生的吧！”

一对像是情侣的年轻男女牵着手穿过队伍，女士肩上的皮包狠狠撞上希伦的右臂，手机险些摔落。但两人并没有停下脚步，行色匆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某处。他本以为是挂了加急号的病人，便没放在心上。就在那位女士与他擦肩而过时，一股熟悉而刺鼻的味道占领了了希伦的嗅觉。

他们要献祭！！

希伦迅速挂了电话，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在人流中艰难穿梭着。“那位拥有浅紫色卷发的女士请留步！”他想通过语言来令两人的意识回笼，但一点作用都没有。希伦咬咬牙，奋力呐喊：“来人帮忙抓小偷！”

希伦第一次计算失误了。在场的众人闻言纷纷捂好自己的财物，冷眼旁观着这场生命与死亡的追逐。由于常年服用镇定药物，各种副作用将希伦的体力压榨到了极致。他深吸一口气，加快速度，就在距离他们大约五米的距离时，那对年轻男女终于停下了脚步，两人的手中正在口袋中摸索着什么。

“不！停下……”希伦完全脱力，他痛苦地捂着刺痛难耐的心脏，撑着墙踉踉跄跄地追赶着他们，音量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呐喊声中充斥着无奈的祈求。他的大脑正清晰镇定地指挥着下一步的行动，但其余脏器和肌肉的罢工干脆利落地驳回了大脑的要求。

拿刀了，抬手了，挥舞了，结束了。颈间顿时迸溅了大片殷红，如同干木柴遇上点点火星，将寂静的人群瞬间点燃。灵魂随肉体下沉，空气中隐隐悬浮着一颗硕大殷红的倒五角星。希伦完美目睹了年轻生命的陨落，“不……”他喃喃自语，晶莹的泪滴悄然滑落，沾湿了胸前神圣的十字架。

现场乱作一团。希伦艰难地戴上手套，稍作整顿后便走向那两具尸体，轻轻拨开他们的眼皮——又是红血丝。他扯了扯嘴角，心中腾起被神明压制的无力感。

……

希伦将浴缸放满了冷水。深秋的昼夜温差让冷水显得有些刺骨。他没有褪去外衣，径直躺进浴缸中，上半身完全置于水下。

时间流逝，万籁俱寂。窒息感渐渐爬上希伦的肺部，但他仍然无动于衷。他瞪眼望着水面上的世界，耳边是愈加急促的心跳声。

视线迷茫了，模糊了，几串气泡浮起又破裂，希伦只觉眼前一黑，一道白光迅速驱散了不适。

天堂。高于人间的位面，上帝是最高的执政者。

希伦翻开笔记本，按照二十三年前米迦勒引导他的路线成功来到了圣十字大厦第四层。他整理好仪容，礼貌地敲了敲门。

“希伦，请进。”

门打开的一瞬间，无数道柔和明亮的金光从室内喷薄而出。加百列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三对洁白神圣的翅膀如绚烂绽放的白玫瑰，与身上的黑色西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既然你主动找我了，那么你的事情一定很紧急吧。”加百列笑着，比在人间时缺少了几分亲近，“坐，有什么事随意说。”

“有人在我面前自杀了。”

“你无需忧愁，天父自有惩罚。”

“他们是为地狱献祭而死，为曼蒙的降临而死。他们的眼球和戈尔兄妹是一样的。”

半神态的加百列显得有些高不可攀和冷漠疏离。他沉默了一会儿，尔后缓缓开口：“你想要什么？”

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鼻尖萦绕着浓烈却清爽的阳光味，希伦格外恳切地望着那双时常饱含悲悯的金色眼眸：“我想得到攻击豁免权。”

“不可能。”加百列果断拒绝：“在地狱没有主动向天堂宣战之前，堕天使一个也不能动。”

“但撒旦的势力已经威胁到人间了！”

“希伦，天父赏赐给你的宝藏不是冲动的坟墓。”加百列俯视着他，空灵的嗓音在他的心中激起波涛：“黑暗来临时，你要无所畏惧，因为你生来便是世人的救赎。你的情况我稍有了解，但这不是你冲动的理由。假如你成功清除了路西法，你能在撒旦的怒火中全身而退吗？能在曼蒙的掌控中救赎世人吗？”

“我不能。”

“你不能，我也不能。你已经三十岁了，希伦，感情用事的青春已经逝去。现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在保全自身安危的情况下阻止撒旦的计划得逞，而不是在这里像小小孩一样无理取闹。明天早上七点，我在上次的咖啡馆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