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面壁思过
月朗星稀,凉风习习。
杨弦盘膝而坐,双眼微闭,呼吸匀称。面壁已经过了半个月了,每晚十点至十二点,两个小时。杨龙当然不会真的惩戒的太严厉,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儿子。惩罚不是目的,而是需要以惩罚的手段,让杨弦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
杨家祖宗祠堂位于杨家老宅之后,虽数十年前天下战乱,龙泉也未有严重殃及,一些年代久远的建筑和文物都保存良好。杨家老宅几经修复,虽不如以前,但大致保持原貌。杨家祖宗祠堂其实是后山一座天然石洞,具体起源于哪个年代,已无法追朔。近些年,杨龙杨虎两兄弟出资,在洞内搭起大理石框架,虽有失原貌,也算别具一格。这也是没办法的,地处高山地区,山体石土常有坍塌,为防止此类事件,必须加固。
如果这时有人在,就会现杨弦像一个坐化的老僧,一动不动。只是渐渐的,他的呼吸就不寻常起来。接着就打起呼噜,脑袋像小鸡啄米一般不住起伏。这小子竟然睡着了。
他面前的供桌上,一座一米多高的铜像,**上身,一掌锤,一手执剑,怒目圆瞪,栩栩如生。而铜像之后,一块大约两米高的铜牌,上面刻着数十个名字。这铜像或许就是铸剑祖师欧冶子,而那铜牌之上,就是杨家数十代祖先。这岩洞高宽四五米,却不是很深,月光竟然爬进岩洞一半的距离。一阵微风吹来,供桌之上黄香烟雾飘摇。
“主人,那孙子又来电话了,主人,那孙子又来电话了。”宁静的岩洞内突然想起不和谐的铃声。正与周公下棋的杨弦一个激灵,差点摔到一旁。他擦了擦口水,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慌乱在身上四处乱掏。“我的手机呢?”手机正躺在供桌下。
“喂,谁啊?”杨弦粗暴的问道。
“大哥,你不会忘记今天是什么rì子了吧。”电话那头出来一声比他更粗暴的声音。
“什么什么rì子?”杨弦头上冒出几个问号。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做出一副服了你的表情,然后yīn阳怪气的说道:“哟,您老人家这几天清修的连那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前几天不是有人还千叮万嘱的说,某个人今天过生rì,要去把隐藏在心里多年的话对她说吗?”
“啊!”杨弦这才想起正事,“你个死胖子,你不早点说,我马上来。”说完立马起身往外跑,没跑几步又折回来,顺手拿起旁边椅子上的外套。
已经深夜一点半了,杨弦才与胖子会合。胖子吴国荣是他从小学时的同学,有着十几年的交情,也是一个不爱学习不爱劳动的主,两人算是臭味相投的死党。龙泉可不比沿海地区,虽然是夏天,但是深夜还是有些凉。胖子虽然一身肥肉,但也冻得不轻,见到杨弦时,差点鼻涕都留下来。
杨弦勾搭着胖子的肩膀,两人猥琐的形象不禁引起路边巡jǐng的注意。“人呢?”杨弦压低声音问道。胖子搓搓手,白了他一眼:“大哥,就你这磨蹭样,黄花菜端上来也都凉透了,别人早散了。”
杨弦嘿嘿的笑了笑:“我这不在家专研学术问题吗?就忘了正事了。”“拉倒吧,不就被你老爸罚面壁吗?我还不知道你。”胖子道。
杨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骗得了天骗得了地,想忽悠胖子那是不可能的,胖子与他几乎形影不离,从小打到哪件事不是他知道的。
“他们刚往那个方向走了,抓紧时间或许还能赶上。”胖子指指前面。
“好,马上行动。”两个猥琐的家伙,又勾肩搭背的走了。
杨不离吴,吴不离杨,虽然听起来不太顺耳,但这两人确实这样。此时两人的行径,用鬼鬼祟祟都无法形容了。两人一会前后交替,一会又假装聊的热火,整的像特务一样。又不是跟踪,胖子终于受不了了,抓狂的揪住杨弦:“大哥,你至于吗?有话直接上去说。”“再等等,等人少点。”杨弦目不斜视,一直盯着前面十几米远的几个人。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去,只剩下三个人,而三人其中一人也离开了。
“我靠,怎么那小子还不走?”杨弦咬牙切齿,他现在的心情,就像一个饥渴的老狼,跟了一只小羊羔,最后想一扑上前的时候,却现羊羔身边还有一个猎人。
胖子虽然近视,但那个人还是看得清楚:“陈宇这小子,他追晓彤很久了,早和你说过了。”杨弦歪过头来,一脸疑问:“你有和我说过吗?”胖子气不打一出来,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有!你不是说,一切与你俩无关的人,都可以无视的吗?”“好吧。”杨弦一脸无辜。
前面的晓彤和陈宇有说有笑,杨弦自认单拿身高来说还比陈宇逊了半分,当然其他方面也没有可比xìng,杨弦也不屑与他比。陈宇家庭优越,自身条件也不错,他们一群人都是从小认识的。只是那么些相识的人里面,也就杨弦和胖子比较熟络。现在是暑假,晓彤他们都在外地上学,听说陈宇考上了省里的重点大学。两人聊的越开心,杨弦心里就越气。凭什么啊,原本就该做我女人的人,你小子还想怎样。杨弦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
“现在怎么办?这小子看起来一时半会也不走啊。”胖子用手肘捅身边的杨弦。
“现在唯一的办法…哼哼。”杨弦一脸yīn笑,“我们蒙上脸,找个麻袋,把那小子套了暴打一顿。”
“不是吧大哥,这么卑鄙?”胖子坏笑,如果杨弦要这么做,他当然毫不犹豫。
“开玩笑的,想我杨弦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胖子当然不会相信他的假仁假义。
也幸好陈宇那小子识相,把晓彤送到家楼下就自己回去了。此时他还不知道,他正躲过一劫。杨弦和胖子尾随两人其后,直至晓彤到家,也没有出现。眼巴巴的看着那道靓影上楼,杨弦的小心肝都要碎了。他暗恋晓彤很多年,一直都没敢表白,原本打算这一次把心里的话说开,却又出现种种缘由,致使他将来都要遗憾。胖子也没说什么,自己兄弟的心情他是理解的,安慰了几句,也匆匆回家。
杨弦到了家门时,已经三点多了。他蹑手蹑脚的开门,然后脱了鞋子悄悄进去把门关上,这么晚了家里的人也应该睡着了。他家是一栋三层半的小洋楼,一楼是厨房和客厅,二楼是父母亲和爷爷的卧室,他自己则是住在地上楼,再往上一层是杂物间。父母亲的卧室靠近楼梯口,所以杨弦十分小心。他老爹的耳朵灵的很,即使现在是深夜,如果被现他那么晚回来,不免又是一顿痛斥。其实像他这样已经非常幸福了,家庭虽然不富裕,却也殷实,虽然父亲对他过度严厉,但他的母亲却十分宠爱他。再说,他爷爷对他这唯一的孙子也是宠爱有加,平时只是碍着杨龙的面子,没有过分袒护。
杨弦回到房间,也不敢洗澡,悄悄的爬上床,眼前都是一些奇怪的念头。幻想着如果自己怎么怎么样,幻想着和晓彤在一起。月光如雪,他渐渐进入梦乡。
接下来几天,杨弦算本分了,每天在家帮些忙,偶尔出去找胖子玩,到了晚上十点,就准时去后山祖宗祠堂面壁。杨龙本来不想体罚他这么久,但这几天下来,儿子像变了一个样子一般,他也就没有说什么。如果儿子转xìng了,学的乖一点,杨龙心里当然感到欣慰。
这天夜里,杨弦像往常一样坐在蒲团上打瞌睡,时不时挠头,时不时微笑,估计正做着美梦。夏夜多蚊虫,然而在这山洞里却不见一只,这样杨弦睡的更安逸了。
“叮铃铃,呱呱呱咕咕咕。”杨弦被一阵铃声吵醒,他睁着朦胧的眼睛,擦去嘴角的口水。“恩,时间到了。”他看着手机就起身,像这样不安分的人,即使做严肃的事情,也会显得俏皮。如果被杨龙看见,儿子在罚面壁的时候还定了闹铃,不被他气死才怪。说来也巧,杨龙今天出奇的来查岗了。
“额,爸。”杨弦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非常尴尬的表情,心里却直呼完蛋了。
杨龙面sè平静,只是走到供桌前,点了几只香恭敬的拜了拜,将香插在香炉上。“你知道为什么每次你犯错,我都罚你来着面壁吗?”杨龙转过身来看着儿子。
自小到大,杨弦被罚面壁,不按时间长短,也有至少四五十次了。只是他屡教不改,总要惹他爹生气,他的xìng子又倔强。然而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不轻不重的惩罚,这个他倒没想过。只是平时疼爱他的爷爷和妈妈,都没有制止过,想来其中还有些道理?
杨龙点了一支香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今天他的眼才充满异样之sè。“我们家世代都是靠手艺吃饭的,从第一代祖师爷到爹这一代,已经是第三十八代,传承了近两千年的技艺,眼看着到这里就要失传了。我们杨家每一代都出现出sè的铸剑师,这也是我们家从祖宗那时就有的荣耀,而且是必须有的荣耀。”虽然龙泉铸剑家族不止杨家一家,铸剑的技艺大致相同,但像这么古老的家族,也寥寥无几。现代冷兵器也无用武之地,很多铸剑师改行做其他铁器,只有他杨家,一直都未曾改变。杨弦知道,曾经有大公司出巨薪邀请父亲去当顾问,父亲也没有动心,这其中,或许存在某种信念。看似展成工业化的铸剑厂,规模更大产量更高,实则是一种沦陷。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制造纯手工的剑,对于物yù横流的社会来说,传统铸剑师也没有了收入来源。就算还存在手工铸剑,或许半年才出一把,更长的要两三年。而铸剑是极花费jīng力的一件事。工厂里出来的普通钢剑,一把市价几百元。而纯手工的至少上万,贵的要几万十几万。有谁又会花那么多钱去买一把毫无用处的东西。很多铸剑师,完全是靠一股信念在坚持着。一辈子,几代下来赖以生存的手艺,想放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人们要吃饭,要生活啊。杨龙从入行开始,也铸出不少好剑,都被一些富商购买去当做礼物送人,或者当做自己辟邪之物。他对铸剑术是十分有天赋的,短短十几年间,在行内的名声无人不知。本地有威望的老人更断言,他的成就必定越他的父亲。
杨家宝剑,在杨弦的爷爷手里达到了一个巅峰。据说是抗战时期,他爷爷为地方民兵打造了一批长刀。在一次战役中与鬼子展开白刃战,足足两百多号的鬼子,愣是被杀的弃兵而逃。rì本太刀冶炼技术也是出了名的,而此次战役中,有大部分鬼子是刚交上手就被斩断兵器,然后一刀毙命。
再往上说,杨家还曾给皇宫内卫打造过兵器,只是后来出现某种原因,那一代的杨家铸剑师都隐藏不出,销声匿迹。有许多故事,小时候也常常听爷爷说起过。杨弦也不得不佩服祖先们,只是他对铸剑并没用兴趣。他更向往的是那些传说中大侠的生活,快意恩仇,锄强扶弱。
杨龙见儿子没用回答,又接着说:“每当我看着这些祖宗的名字,脑子里就会浮现每一代杨家人曾经辉煌的事迹,我们身体里流淌着的是杨家沸腾的血。杨家子弟,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为剑而生。无论生什么,都不要想放弃。”
杨弦心弦像被牵着一般,一股热血直上脑门。他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内心竟然有些动摇。铸剑,已经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代人的事情。每一代铸剑师,都背负着祖先的荣耀和自己的梦想。杨家也算是一千年才出现一个杨弦这样的人,要不是杨龙还算通情达理,与杨弦断绝父子关系也不是不可能。
月已西斜,山洞之内慢慢有了冷意。杨龙心里清楚,即使和杨弦说的再多,一时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都灌输了十几年的思想,也不见起效,就也不差这么一时了。他起身说道:“明天在老宅会举行生剑仪式,你到时也来。”
“爹你成了?”杨弦一脸惊讶,转而喜悦之sè。生剑仪式他是听爷爷说过的,每一个铸剑师如果铸出一把绝世好剑,就会举行仪式,邀请同行都来观摩。记忆中父亲曾打造过许多把好剑,也没有举行这样的仪式。这一次,必定是一把前所未有的好剑了。这让没有兴趣的杨弦也提起一丝兴趣,生剑仪式,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荣耀。这就说明父亲已经可以成为大师级的铸剑师。有太多太多的铸剑行家,一辈子也没有举行生剑仪式,许多人抱憾终身遗。
“恩。”杨龙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成为大师级,也是他这一生的心愿。而他,将成为三百年来最年轻的铸剑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