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坦白
崔婕妤性情温和,闲淡雅致,素日里除了去东明殿探视四公主,便守在她的衍庆阁内,今儿倒是稀奇,会漏夜来她这。
待入了暖阁,崔婕妤已微笑起身:“嫔妾深夜叨扰娘娘休息,还请娘娘恕罪。”
嬿如含笑道:“妹妹甚少踏入妃嫔宫殿,如今能来本宫这,本宫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呢?听闻妹妹喜欢云雾茶,本宫这正好有一些。”说罢,便吩咐明夏去沏茶。
待明夏将茶奉了上来,崔婕妤只是含笑看着并不说话,明夏眼力极快,福了福身道:“小厨房还炖着娘娘的药膳,奴婢就先下去了。”
吱呀一声,门重新被关上,屋内伺候的人全部退了下去,就连抱琴都在远处的廊下站着,殿内烛火摇曳,映着西窗下几盆玉簪花,一簇簇的,煞是清雅。
“妹妹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崔婕妤立时敛收脸上的笑,曼声道:“娘娘,这话本不该是嫔妾这样的人来说,只是这件事事关太后和玉贵妃,嫔妾当真是寝食难安。”
嬿如目光落在她烟笼寒水似的眉眼间,心中也微微一沉:“到底怎么了?”
她微一踌躇,套着米珠团寿金护甲的手指微微发颤:“那一日,嫔妾从东明殿出来,路过御花园,正好撞见了承乾宫的竹心和彩屏两人鬼鬼祟祟的。”
“嫔妾觉得此事颇为古怪,便叫自己的心腹留心跟了几日,这竹心和彩屏每隔三日会见一次面,且每次见面彩屏都会交给竹心一个荷包。”
“如今太后和玉贵妃皆是缠绵病榻不起,两宫都是由韩太医侍奉,嫔妾思来想去,总觉得皇贵妃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嬿如心中微微一惊,旋即又平静下来,她静静的看着对面的女子,崔婕妤的手安静伏于膝上,白的与腰间的羊脂白玉禁步一般无二。
“既是妹妹知晓此事,何不直接禀报皇上,若是皇上下旨彻查,恐怕要比告诉本宫要事半功倍。”
崔婕妤面前的茶盏已慢慢凉了下来,她淡淡一笑,手指划过平滑如肤的缎面裙幅,平静道:“皇贵妃对于后位志在必得,不然也不会做出这么多事来,她之所以还不敢对您下手,无非就是秦将军在前朝的影响,钟家虽历经三朝,却不涉军政,所以这件事若由娘娘出面,好过告诉皇上。”
话一出,殿内顿时静了下来,嬿如不禁对崔婕妤生了好奇之心,她家世平平,与人也是若即若离,看似明哲保身,却又对世事洞若观火。
后宫里从不缺美人,可有智慧且懂得隐藏自己的美人,却是寥寥无几,崔婕妤离开景阳宫许久,嬿如一直端坐在榻上,直到亥时过半,她才将小春子唤来,在他耳边嘀咕几句。
小春子神色一凛,正色道:“娘娘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这一日,嬿如带着新制的白玉霜糕去了承乾宫,因去得多了,承乾宫上下都认识她,轻而易举就进了寝宫内。
秋露才捧了药碗出来,一脸的愁眉不展,但见嬿如站在外头,立马侧身掩了眼泪,扯了笑容迎了上去:“娘娘来了。”
嬿如瞥了一眼她手上东西,轻轻一叹:“娘娘身子还是没有起色吗?”
一句话,立时将秋露的眼泪又招了下来:“前几日的时候,娘娘还能将药喝下去,如今喝三口吐一口,身子也愈发懒怠,奴婢私下里问过太医,可韩太医却支支吾吾的,奴婢实在是担心的紧。”
嬿如心一沉,可唇角依旧带着和婉的笑:“娘娘自有列祖列宗庇佑,必定很快就康复,本宫想着娘娘嘴里没味,便做了一些好克化的点心,也好让娘娘甜甜嘴。”
秋梨连连点头:“可不是,吃点甜食也能开心些,如今这满宫里也只有您这般惦记娘娘了。”
说罢,便引着嬿如朝着暖阁走去,玉贵妃蜷缩在床上,比之上次见她又消瘦不少,圆润的脸颊已经凹陷进去,身上一点肉都看不见,四处蔓延着一种秋夜萧索沉闷的气息,见嬿如来了,她强撑着笑意道:“你来了。”
嬿如挨着她坐下,又示意明夏将糕点搁在桌子上:“娘娘,臣妾想着娘娘每日喝药,嘴中发苦,便做了一些点心,您也好甜甜嘴。”
玉贵妃虚弱的哀叹一声:“你的手艺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实在没有胃口,怕是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嬿如毫不在意,她朝着四周望去,笑着望向秋梨:“怎么不见竹心,她不是一直都伺候在娘娘身边吗?”
秋露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她得了风寒,奴婢便让她歇息几日。”
“哼,恐怕是做贼心虚吧!”
闻言,玉贵妃瞳孔一震,瘦骨嶙峋的手更是紧紧的攥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竹心是承乾宫里的二等宫女,素来很得玉贵妃的信任,可嬿如的为人她是知道的,若无十足的证据,也不会在她面前乱说。
嬿如看着院子内来往的宫人,故意朗声道:“这虽是入春,可娘娘身子虚弱,万不能吹风,秋露,还不快去把门窗关上。”
秋露明白嬿如这是有重要的话要说,便应了一声是,这才将门窗都关了起来。
“娘娘,臣妾要说您这病是被人下了药,你信吗?”
玉贵妃的脸色在刹那变得雪白,身子更是止不住的颤抖:“你是怀疑竹心?”
嬿如深深凝视着她:“并非臣妾胡乱揣测,是有人亲眼所见竹心和彩屏交往颇深,时常在半夜踏足长乐宫。”
语罢,嬿如将白玉霜膏一掰为二,里面赫然出现一个褐色东西:“您的药都是由太医院熬好,再一日一日的送来。”
“臣妾命小春子偷拿了您的药渣,让宫外的大夫瞧过,药渣里有一味生半夏,娘娘夜不能寐,这味药有镇静催眠之效,可若是碰上附子,会产生毒素,且有全身乏力之症。”
玉贵妃听到最后,身子颤抖的愈发厉害,就连额头都沁着密密的细汗,怪不得她补气的药喝下去有大半缸了,可总觉得身上乏的很,整日里也昏昏沉沉的没个精神。
秋露咬着唇,唇上几乎要沁出血来:“娘娘喝的药都是竹心奉上来的,莫不是这附子便是她下进去的?”
玉贵妃的声音极低,心中像是被无数利爪抓挠一般,疼得厉害:“我自问待她不薄,她为什么要背叛我?”
嬿如语中带了沉沉的叹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皇贵妃之下便是您的位份最高,您又是太后的亲侄女,她肯定会对您有所忌惮。”
“可我从未想过与她争什么,也从未想坐上那个位置!!”有滚烫的泪在玉贵妃的眼眶里转着,嬿如径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中,眸色坚定而狠厉:“这宫里没有什么想与不想,只有做与不做。”..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嬿如忽而笑了:“娘娘可信任臣妾?”
玉贵妃矍然变色,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原本还不在乎后位,可如今我偏要与她争上一争。”
“娘娘既有此决心,臣妾必定竭尽全力助娘娘一臂之力。”
玉贵妃的面上闪过一丝探究之色:“你为什么肯帮我?”
嬿如浅浅一笑,似微云落雨,飞絮绵绵:“臣妾只想两个孩子能回到臣妾身边。”
“可你膝下有皇子,若是你去争后位,定会比我容易的多。”
嬿如拨弄着袖子上一枚南海珍珠,笃定道:“皇上多疑,又岂会让臣妾这样的人登上后位。”
是啊,秦家手握军权,嬿如膝下又有两女一子,皇上忌惮还来不及,又怎会立她为后,玉贵妃微微一滞,后平静道:“好,将来我若是能登上后位,定会保得你母女团聚。”
嬿如微笑:“有娘娘这句话,臣妾就放心了。”
秋露急急问道:“那您接下来预备怎么做?”
“宫里的太医信不过,本宫会从宫外寻一位大夫进来,至于竹心每日奉上来的药,你在宫中伺候这么多年,该知道怎么做。”
秋露稍稍一想,便知道该怎么做,等出了承乾宫,已是日暮时分,凉风习习,带着茉莉花的清香,叫嬿如立时舒展了眉结。
明夏扶着她慢慢走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嬿如漫不经心的问着:“想问什么就问吧。”
“娘娘为何这般笃定,玉贵妃来日会登上皇后的宝座?”
嬿如轻轻一笑,鬓间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微微颤动着:“皇贵妃毒害妃嫔这件事一旦揭发,即便不打入冷宫,也会被贬为庶人。”
“如今的官宦之中并无适适龄的女子,玉贵妃出身高门,又有太后这个后盾,一旦皇贵妃去了,你说言官会力谏谁为继后?”
明夏唏嘘道:“可皇上对张氏一族颇为忌惮,又怎会这么轻易的立玉贵妃为后?”
嬿如随手掐了一枝茉莉花别在明夏的鬓边,气定神闲道:“钟家历经三朝,皇上还不是有心立皇贵妃为后,其原因就是钟家手中没有军权。”
“同理,张家的根基虽然遍布朝堂,可要紧的位置上没有一个人姓张的,即便将来玉贵妃成了继后,太后有心提拔张氏一族,可毕竟身处后宫,行事也不会那么方便,更要忌惮外戚之故,这其三,皇贵妃和玉贵妃二人膝下都没有皇子,这才是最要紧的。”
明夏微微颔首,可转念一想:“若是将来哪位妃嫔诞下皇子,皇上有意养在玉贵妃膝下,即便不是亲生,那也会让人高看一眼。”
嬿如抚着腕上祖母绿圆珠,沉吟着慢条斯理道:“皇上要想这么做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闻言,明夏微微松一口气:“那就好,奴婢只盼着两位公主能早早接回咱们景阳宫,您就不用因思念公主,而夜不能寐了。”
嬿如笑一笑:“我答应要从宫外寻个大夫,还得让嫂嫂进宫一趟才好。”
隔日,嬿如便递了书信出去,原本想悄无声息的让徐容进来,可宫里人都认识他,他虽医术高明,可万一被人认出来,那可就要打草惊蛇了。
嬿如本就位居正二品夫人,薛凌烟又是四品淑人(诰命夫人,此处参考明朝诰命等级)可随时递牌子进宫,只是之前秦家太过惹眼,太后又病重,嬿如一直没有机会让家人进宫。
而如今她假借身体不适,想念家人为由,宣了薛凌烟进宫,之前嬿如又写了家书出去,所以此番薛凌烟带了两个婢女进宫,其中一位便是一直在薛家伺候的医女如眉。
她有着诰命,自然要去拜见皇贵妃和玉贵妃,如此便神不知鬼不觉的为玉贵妃把了脉。
“怎么样?玉贵妃的病可有大碍?”
如眉福一福身,垂首道:“玉贵妃虽有中毒之症,身子也虚得厉害,好在那毒并不深,只要每日饮用解毒的汤剂,再进食补气的药膳,不出一月便可康复。”
听到此处,嬿如展眉而笑:“那就好,你尽管写了方子来。”
如眉道了一声是,便随着明夏去了一旁的侧殿,薛凌烟静静凝神看着嬿如,心疼道:“娘娘瞧着清减不少,如今虽是立春,夜里却也寒凉,娘娘切记要保重自己。”
嬿如鼻尖一酸,近来宫中发生的事情,确实叫她心力交瘁:“家里还好吗?阿娘还好吗?我瞧着嫂嫂又丰腴了些。”
薛凌烟轻轻一笑:“家里都好。”说完,她轻抚小腹,面露绯红之色:“前几日,臣妾觉得身子不适,请了大夫来瞧,说臣妾又有了身孕。”
“果真吗?”
嬿如喜不自胜,连连笑道:“嫂嫂果然有福气,哥哥恐怕要高兴坏了。”